Thursday, June 28, 2007

站在徐光啟故居門前

【聯合報╱張作錦】 2007.06.28 02:23 am


十五、六世紀,歐洲國家雄心勃勃的向外探險、擴張和殖民,與其他國家不可避免的發生撞擊。列國反應不一,認識清楚、動作及時而又有勇氣變革「祖宗成法」的國家,腳步可以慢慢跟得上;反之,落差就會愈遠。

中國是屬於未「跟得上」的國家,才有後來瓜分豆剖之危。但是少數知識分子仍是有警覺的,而且做了些自救圖強的奠基工作。譬如,徐光啟就是一個。

民國初年,「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青年,呼喚德先生(民主)和賽先生(科學);但早在明朝末季的徐光啟,已將賽先生引到中國門口。論「西學」與「洋務」,出生於1562年的徐光啟,比林則徐和魏源早兩百年,比馮桂芬、李鴻章、王韜、張之洞和嚴復早了將近三百年。

徐光啟一生的事業,都與天主教有關。1600年他在南京初識利瑪竇,從利氏那兒聽到的、看到的,都是他以前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譬如在利瑪竇製作的《萬國全圖》上,地球是圓的,但中國人一向認為「天圓地方」。從此徐光啟的眼界擴大了,對振興國家的責任感也跟著加重了。

徐光啟對當時政治的腐敗和百姓的困窮,非常憂心。厭惡那種空洞無物的八股文,提倡「經世致用」的「實學」。是時一般人多排斥外國傳教士,但徐光啟認為他們帶來的科學與技術有益於中國。「苟利于國,遠近何論焉?」後來他受洗為天主教徒,未嘗沒有藉此更方便接受科學新知的用心。

他與利瑪竇合譯歐幾理得的《幾何原本》,是中國歷史上石破天驚的事。徐光啟說:「《幾何原本》者度數之宗,所以窮方圓平直之情,盡規矩準繩之用也。」「能精此書者,無一事不可精。」「此書為用至廣,在此時尤所急需。」總之,數學是一切科學的基礎。徐光啟的這本譯書,應視為啟蒙中國現代文明的一顆火種。隨後他又翻譯利瑪竇的《測量法義》,這是《幾何原本》在測量上的實踐。他也利用自己的天文學知識改革曆法,使百姓的生活、工作更能與自然條件契合。

梁啟超在《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盛讚徐光啟的貢獻。他說:「後此清朝一代學者,對於曆算學都有興味,而且歡喜談經世致用之學,大概受到利、徐諸人影響不小。」實際上平面幾何的各種名詞,如點、線、平面、曲線、鈍角、直角、銳角、直徑、三角形、四邊形、多邊形、平行線等等,都是徐光啟創造的,將千秋萬世嘉惠後人。

徐光啟也是一位農學家,他編過一本非常完整的農業百科巨著《農政全書》,只是被他天文曆數的盛名所掩蓋。

擔任過禮部侍郎和翰林院學士的徐光啟,曾受朝廷之命領兵對抗清軍。他嚴格訓練軍隊並用西洋槍砲重創清兵。他在西方傳教士協助下,於北京城設廠製造新式火砲,比後來的兵工廠早了兩百年。

但是朝廷太腐敗,政爭太慘烈,他的智慧和忠誠派不上用場,最後抑鬱以終。他的軍事戰略、守則、條令等等,被匯編為《徐氏庖言》一書。清兵入關,順治讀了此書感嘆說:「使明朝能盡用其言,則朕何以至此耶!」可惜崇禎和徐光啟都聽不見了。

徐光啟出生於上海,他的故居在喬家路,不僅地點偏僻,而附近或建大樓、或修馬路,交通阻絕,十分不好找。等我們找到時,更是大吃一驚。

原來喬家路這條小街,現在是一個傳統菜市場,蔬菜、瓜果、肉蛋、魚蝦,都放在路旁泥地上,擁擠骯髒,十分不堪。

徐氏故居是一排九間二層樓房,俗稱「九間樓」,現在只剩七間。房子早已破舊不堪,只有楠木柱及部分門拱和窗櫺等還是明代遺物。徐氏後人已不在此居住,「九間樓」成了大雜院,每間少則住四戶人家,多則十戶。窗外掛滿了晾曬的衣服被褥,家家進門處都堆滿了雜物,外人自然也不便進入瞻仰。只有門前一塊石碑,上書「明徐光啟故居」,使訪客不致懷疑走錯了地方。

上海有不少名人居所,除了孫中山、宋慶齡之外,還有毛澤東、周恩來、瞿秋白、張學良、魯迅等等。官方要照顧的有很多,徐光啟的就輪不上了。聽說另有徐氏墓園,不知維護得怎麼樣。

不管故居如何破落荒涼,都無礙於徐光啟是中西科學的融合者與實踐者,是第一個睜開眼睛觀望世界的中國知識分子。至於賽先生曾否「過門不入」?或何時「長驅直入」?他都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