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楠的信念

【聯合報╱◎楊照】 2008.04.16 02:05 am


「藉著善加開發的視野，沒有任何一項人類的痛苦，不能得到減緩的。真正的挑戰是預見能夠改善的地方，然後具備勇氣與決心嘗試去做。」

說這話的人，是美國二十世紀最重要的外交策略家肯楠（George Kennan）。九十歲高齡時，他如此總結了自己一生的信念。

許多人知道肯楠是二次世界大戰後，「冷戰架構」的主要設計者。不過肯楠當時想像對蘇聯集團的「圍堵」政策，必須依靠複雜的政治外交手段來達成，他無法預見「圍堵」後來竟轉而變成以軍事手段為主，進而演變成美蘇兩大集團瘋狂的核武競賽，那就已經不再是他的「冷戰策略」了。

冷戰啟動後沒多久，肯楠就離開了正式的外交系統，進入學界與智庫提供專業建議。五○年代後期開始，美國一步步陷入越戰的泥沼中，肯楠看在眼裡，越看越覺得荒謬難解。

1968年，他寫了一篇流傳廣遠的文章，分析越戰。文章的重點是：越戰沒有明確的現實基礎。南越政府太弱太膽小太自私太平庸，根本扶不起來。就算南越政府夠好夠穩固，美國協助南越政府的方法，也會付出太高的人命與財產代價。

還不只如此。越戰扭曲了美國對世界整體的責任，也扭曲了美國政府對於美國人民的責任，使得許多可以做、更值得做的事都停擺了。早在許久之前，越南的軍事行動就顯現出明白不合道理的面貌了。

可是那麼不合道理的事，卻繼續拖著，繼續付出昂貴的代價。為什麼？因為有人拒絕承認戰爭帶來的痛苦。有人不肯去思考如何減輕痛苦的方法。更重要的，關鍵權力者缺乏勇氣和決心去改善狀況。

過去幾年中，台灣處境裡最不合理的一件事，就是持續甚至升高與中國之間的敵意。不管終極立場上要統要獨，都沒有理由造成一種情況──中國經濟越發展越強大，就對台灣越不利越危險。這道理再簡單明白不過，然而我們的主政者卻硬要在沒有道理的事情上堅持，拒絕承認這條道路必然帶來的痛苦和危險。

這項痛苦當然可以找出緩解的方法，那就是建立與中共間的互相信任。我們先走出一步假設中共是可以談可以信任的，這一步對台灣沒有一點壞處。走了這步，我們至少能測試出中共的誠意與彈性，好一點的話，我們說不定還能換來中共同樣的態度，增加雙方信任互動。

博鰲論壇的交接，象徵著我們終於往這個方向走了一步。而且也得到了好的結果證明──中國沒那麼僵硬，是那些相信中國鐵板一塊的人，讓兩岸關係變得僵硬不堪，在這個基礎上，我們或許可以看到更多勇氣與更深決心，朝問題的解決再多走幾步吧！

【2008/04/16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