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秧街

余光照 　(20081203)




　樓下的商店大都收攤，不見一絲蹤影，地面有商家沖洗的水漬，映照著萬家燈火，街道安靜而乾淨，不禁令人佩服香港人文明的一面。

　大陸法律規定，外籍人士在內地工作的第五年必須累計離境90天，或是連續離境30天，否則中國政府有權對其全球資產課徵稅款。今年年底我便要滿五年了，雖說沒什麼全球資產好讓人家清查的，不過公司還是安排讓我離開中國一個月，到香港工作。

　動身之前，上海朋友小聚，十多年前就從台灣到上海打拼的杜總沒聽說過這條法律，覺得外商公司才會窮緊張，調侃說：「大陸查那些官員貪污都來不及了，誰有時間理你那點零錢？我看你是找個藉口趁著年底去香港血拼吧。」
　冤枉，經濟危機之下，哪有什麼心情血拼，我只好回說：「還是台商膽子大，外商比較怕死，法令不敢不從。」守法也好，血拼也罷，我便在香港暫時住下。

　昔日的東方明珠並不陌生，進進出出好多次，不管是朋友家還是飯店，下榻的地方總是不離中環或是尖沙嘴，最遠住過九龍塘。這次公司安排的服務式公寓位於港島的北角，八九年前為了吃東寶大牌檔來過一次，除此別無印象。

　公寓座落在名字聽上去春意盎然的一條小街上──春秧街。約莫800公尺的水泥街道看上去並沒有春意，路邊也沒有行道樹或是花草，高企的老舊西式公寓樓擋住了陽光，也擋住了英皇道上喧囂的交通，樓下兩邊各自一遛的商店，再加上一排搭棚的攤販，形成一處熱鬧的市集。

　我把行李放下，出了公寓穿過市集去搭地鐵。近距離接觸，傳統市集的活力展現無遺。蔬果攤、肉販、魚販、雞鴨檔新鮮上貨，血淋淋活跳跳；糕餅店有現做的馬拉糕與老婆餅；一間間的藥店、雜貨店、乾貨店、五金鋪提供最日常平民的生活所需，比一般大型商場或是連鎖商店更齊全；逛得累了，隔壁就是粥粉麵小食店，隨時坐下來歇腳解饞。就在走出市集的時候，恍惚聽到幾句閩南話，心裡納悶，卻沒時間駐足多留，便上班去了。

　晚上回來，樓下的商店大都收攤，路邊搭棚的攤販把貨架不知收到哪裡去，不見一絲蹤影，地面有商家沖洗的水漬，映照著萬家燈火，街道安靜而乾淨，不禁令人佩服香港人文明的一面。隔了一段距離可以看見公寓樓下附近有兩三個男人拉了張桌子坐在路邊喝酒聊天。清涼的空氣中又傳來下午聽到的閩南話，我緩了腳步確定聲源，原來就是公寓附近的那幾位中年男人。他們喝著啤酒，說了一些瑣事，好像抱怨某位親戚，間或夾雜了幾句排解的話語。他們的閩南語跟我熟悉的台語不完全相仿，似乎更古老些，或者受到廣東話的影響。

　聽著走著，正要轉進公寓，路的一頭突然叮叮作響，一盞頭燈迎面閃亮，香港獨有的雙層電車緩緩開了過來，與喝酒的那桌擦肩而過，一桌人背後襯著Juicy Couture廣告畫的大斑馬，構成一幅奇景。我站在門口滿是驚奇，沒見過這樣的香港，這春秧街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你住進了福建幫的地盤了！」我的香港好友Jo聽完我的驚奇之後跟我說，她的父母以前住北角，對那裡很熟悉。「北角一向就是福建人的天下，講閩南話才會通。」春秧街難得的保留了老香港的樣態，電車、街市、叮叮、喧嚷，都在一起摩肩接踵，交匯交融。

　都說香港不陌生了，可處處還是有新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