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September 04, 2007

過站不停

李亞  (20070904)




在你家做客一年多,我從滿懷欣喜到變得抱怨連連。曾經覺得隨興的現在只覺得散漫;瘋狂的只覺得是放縱;熱情的只覺得是愛管閒事。

5謎樣的威尼斯:


你是我搬到米蘭之前第一個造訪的北邊城市。原因很庸俗,因為你家正在舉行嘉年華。我和朋友為了趕上嘉年華會的最後一個週末,就算是排除萬難也要買到車票,想當然直達車全部都客滿了,我們從翡冷翠來花了三個多小時,換了三班火車才到。話說住宿又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我們乾脆的決定要當天來回。車程來回加起來就七小時,還有有限的車票時段選擇,我們到底有幾個小時可以狂歡呢?答案是:兩小時。夠瘋狂吧?千里迢迢來你家只為了看你兩小時,好客的你似乎也感覺到了,在風雨連續侵襲數週的陰影下,這天你使盡全力般的撥雲見日,雖然還是陰陰晦晦,可是一滴雨都不許落下。
出了車站我們根本不需找路,就被大量的人潮一路推擠到聖馬可廣場,延途奇裝異服的身影,正快速點燃所有第一次參加面具節的亢奮靈魂。平常你是很恬靜浪漫的吧,但其實威尼斯人的生活過的並不好:水上城市的氣候潮濕難熬,義大利在從里拉換成歐元之後,更因為物價飛漲,國民所得平均突然變得很低;消費本來就最昂貴的威尼斯更是深受其苦。每年的嘉年華會對當地人來說是一場完全脫軌的狂歡,在齋戒月來到之前讓他們毫無顧忌的放肆兩個星期,同時也是另一個賺入大把觀光客鈔票的好機會。

我們身陷在不可思議的人潮和面具之間,完全看不到野台上的走秀,只聽到主持人訪問扮裝者的聲音,和一陣又一陣的叫好聲。我們所能做只有在僅有的兩個小時內用相機和自己的全身感官盡量裝載面具節令人醉醺醺瘋顛顛的氛圍回去。雖然我們在離火車要開動的前一個小時就開始往回走,但最後我們還是用跑的才趕上。傍晚的時候人潮並沒有散去,反而慢慢的聚集了各式各樣的雜耍和遊戲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我們一邊擔心因為人潮的推擠,和一次又一次迷失在小巷間所浪費的時間會讓我們趕不上火車,一邊卻又貪婪的想要沾染那無意間遇到的一團一團人群間歡樂的驚叫聲。感謝在翡冷翠練出的一雙好腳力,我們在威尼斯狂歡會的燈火漸漸點燃的時候終於回到車站,冷不防的,有人狠狠的朝我一口氣丟了三、四把彩色碎紙片;於是我便五顏六色的上了火車。

墮落的米蘭:

剛從翡冷翠搬上來的我,總覺得你好年輕。但是漸漸的我發現,你的年輕不是充滿活力,而是萎靡不振。雖然你被稱作是時尚之都,聽起來總有幾分值得驕傲,但說實在的,除了大教堂後面那幾條規劃過的名牌大街之外,我也看不出來你時尚在哪裡。也許他們指的是Dolce Gabanna裡面那些上頭穿著西裝下面穿著豹皮褲的奇怪模特兒,或是Prada最近醜的要死的塑膠系列櫥窗。但重點是,一個垃圾滿天飛,行人們一點都不光鮮亮麗的城市,要怎麼承擔時尚的美名呢?

美的倒是那些觀光客,以為要到米蘭就得穿上名牌套裝,就像要到梵蒂崗的時候不能穿短褲一樣。不過對時尚也不是很考究的我,在意的不是你家人身上的剪裁,而是那些小朋友菸不離口酒不離手的景象。他們好像還停留在嘻皮和龐克的年代,每到了晚上就湧到介於大教堂和運河區中間的一個教堂廣場前,喝酒打鬧。我和朋友都稱那個教堂為萬惡教堂,前面那尊我一直沒弄清楚是誰的雕像看上去總是特別無奈。

事實上那是我唯一覺得你還有一點生命力和夜生活的地方,沒想到在我走之前市政府居然把那個廣場給封了,無處可去龐克們散落在那附近各處的酒吧、街上、公園,擠得連車子都寸步難行。畢業的那天我和班上一票的同學們還是很自然地走到萬惡教堂前,看著圍起柵欄,空無一物的萬惡教堂廣場還真有無限的寂寞。最後我們還是加入了阻塞交通的人群們,流進馬路邊那家小而五臟俱全的自助式酒吧,抓幾罐啤酒,順手就把路邊停著的車輛當吧台,車頂可以擺酒,車底下可以丟垃圾,還可以躲在車後面以免被宣稱自己剛殺了人的醉漢搭訕,很是方便。墮落的米蘭,我在只差一點就要染上抽菸的習慣前離開了你,應該算是我的大幸吧。

寂寞的聖雷莫:

我知道寂寞的是我,可是誰知道你是不是也很寂寞呢?誰知道你和海鷗們說的是不是同一種語言,誰知道你喜不喜歡那些各國來的遊客。想起昨天晚上剛到的時候,你的每一寸土地看起來的好新奇。你沿著海岸長得長長的,我的旅館靠近西邊,當我沿著海岸向東走,會遇到一個三岔路,最右邊的那條通往港口,中間那條往市中心,左邊那條會上坡,上坡之後有很多有趣的小店餐廳像是被規劃過後的九份。

但今天一早頂著太陽,人卻不知不覺的無聊了起來。我想要去海邊玩水曬太陽,就像我住在西西里的那個月一樣。於是我走進一家聯鎖的服飾店,貪著打折季的便宜勉強挑了一套廉價的比基尼。我坐在沙灘邊穿上有點太大的比基尼,彆扭的在石頭上研究要怎麼坐才不會走光,你的浪打到海灘上變得很髒,除了夾雜的大量泥沙還有多到會把人絆倒的海草。艱難地穿過厚厚的海草屏障,我往水深處走去,今天的浪太大,一波未息一波又起的打得我什麼都看不到,比基尼的肩帶還頻頻掉落。最後狼狽的我爬回岸上,花了一個小時把身上的海草清掉。

一點都不好玩,這是我的結論,沒有朋友在身邊去哪都不好玩。我回到旅館洗了個澡,憤恨的一覺睡到晚飯時間。黃昏的你還是比較溫柔,我散步著找了一家看過去就是海港的餐廳。吃飽之後我便走到港邊,找到了一些賞鯨團的傳單。

回家的時候我反方向繞了遠路,找到一家很老式可是又改裝過的有趣電影院,正在上映哈利波特五呢,照慣例是通通配成義大利文發音的了吧。不過為了取代自討苦吃的被海草攻擊和被海浪脫衣服,我決定了明天的娛樂活動就是去看哈利波特用義大利文唸咒了。

親愛的義大利:

在你家做客一年多,我從滿懷欣喜到變得抱怨連連。曾經覺得隨興的現在只覺得散漫;瘋狂的只覺得是放縱;熱情的只覺得是愛管閒事。我認為我已經把你看透,覺得你除了祖先留下的偉大遺產之外你簡直就是一無是處。不知怎麼的我再也無法看見你的可愛,只認為你也是充滿敵意的一心想趕我走。你曾經讓我心神盪漾的美麗我已經視為理所當然,你自由的空氣只讓我想打噴嚏。

今天晚上我只帶了月票和鑰匙就坐車到朋友位於郊區的家。說好我會搭上十二點的地鐵回家,因為明天我們還有一個重要的發表會。問題是他家已經超出月票可以乘坐的範圍,我得另外買票。不巧收紙鈔的售票機壞了。機器故障在你家是正常的事,但不能是今天。我忘記帶錢包,他沒有零錢,向車站內唯一的管理員求助,他只是兩手一攤,叫我自己想辦法,然後就講他的電話去了。該死的義大利,你的不按牌理出牌有的時候真是會要人命。我走向車站外的一群年輕人,詢問他們有沒有零錢可以和我換。沒有人。但是他們建議我直接闖關。我都已經向管理員承認沒車票了怎麼可能闖關?但年輕人很有默契的一笑,領我到閘門前說,沒關係,就過去吧。那一刻我相信管理員看到了,可是他只是轉身繼續講電話假裝沒事。

我縮進月台冰冷的石凳裡,真希望可以消失。午夜後的列車最容易被查票,我身無分文,萬一被查票了我連罰款都付不出來只有被趕出車廂露宿街頭的份。這時候我只能仰賴你的慵懶了,希望你在星期三的深夜裡只想安安穩穩的睡覺,不想找外國人的碴。車二十分鐘後才到,我一股腦的鑽進車廂,對面坐了一個下班回家的站長。我閉上眼睛,試著去回想你的好。你雖然總是一團混亂可是混亂中卻有你的應對邏輯,就像那個講電話的管理員一樣。

我毫無任何麻煩的回到我的小窩了,然後我想起了剛到你家的時候,我是那麼毫無保留的享受你的感情用事,你的情緒化,還有你狂野卻溫柔的一面。我就要離開你了親愛的義大利,而我決定要告訴大家你是一個美麗的國度,只要有一顆開放包容的心,就可以讓你的燦爛表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