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October 17, 2007

瓜香薰人

韓良憶  (20071016)




 一早起來,把甜瓜一切為二,挖去籽,夫妻倆各捧一半,拿著湯匙舀著吃……

 常去的蔬果店門口堆了兩大箱甜瓜,一顆顆圓滾滾,比葡萄柚大一點,端詳那微黃偏青、網紋凸起的果皮,數一數從瓜蒂連到瓜底的墨綠線紋,不多不少一共十條,看來這瓜應該是法國人說的「十紋瓜」,也就是夏朗泰(Charentais)甜瓜。挑了一顆沉手的,圈起姆指和食指,輕彈瓜身兩下,??兩聲,混濁沉重;聞聞瓜底,有香氣;形、色、音、重量和氣味都對,應該是顆好瓜沒錯。然而甜瓜的旺季不是已隨著夏日而遠去,這會兒店前的七葉樹已逐漸枯黃,怎麼還有甜瓜呢?


 「這是法國南部來的橘瓤晚熟瓜,初秋上市,」年輕的土耳其老闆指著木條箱上的產地標籤,對我這熟面孔的顧客說:「雖然不是夏瓜,卻比一般的青瓤瓜香甜多汁。吃完這一批,就得等明年了。」
 聽他這一講,還能不買嗎?回到家,迫不及待洗瓜、剖瓜,打算小嚐一片,甜的話,晚上佐義大利風乾火腿吃,倘若不夠甜,加蜂蜜打成果汁,就算是補充維他命。

 一刀下去,芬芳馥郁,深橘色的瓜瓤水淋淋的淌著汁。切下一小片,去了籽,站在水槽邊便吃了起來,果真甘美多汁,蜜般的甜,可又比糖蜜多了一股清新的果香,忍不住再切了一片,而後又一片,就這樣汁液淋漓地吃掉快半個甜瓜,才總算理智抬頭,再吃下去,晚餐的前菜就只剩火腿啦。

 老闆沒騙人,瓜雖晚熟,同樣美味。

 我本來就嗜食甜瓜類的水果,香瓜、洋香瓜和哈密瓜都愛,到過南法後,更對和哈密瓜很像的夏朗泰瓜簡直著了迷,初識此瓜,是幾年前在一個名叫卡瓦雍(Cavaillon)的普羅旺斯小城,那兒號稱為全球「甜瓜首都」,據說附近一帶出產的甜瓜香氣和甜度都在凡品之上。

 我本來以為首都之說,不過是當地人自賣自誇,老實講不怎麼相信,直到那一回造訪,見識到當地百步之內必有一家蔬果店的盛況,才不得不承認,起碼就水果店密集的程度而言,小城「首都」之名不算誆語。

 我隨意選了一家,剛走近,一股甜香便撲鼻而來,店內店外應有上百顆甜瓜,縷縷幽香匯合成薰人的濃香,濃郁得簡直不像真的。招呼我們的是位大眼睛小個頭的中年男人,難得還肯講點英語,不知是他那天心情特別愉快好,還是生來就是副好脾氣,我隨口問起卡瓦雍的甜瓜何以如此出名,這位老兄就英、法語夾雜,簡直是連說帶唱地讚嘆起卡瓦雍氣候乾爽、陽光充足、土質又好,所以甜瓜跟人一樣,都很「快樂」,每一顆都胖嘟嘟的,又香又甜,「美味冠全球」。

 他比手畫腳講得好不快活,那股子熱勁感染了我,本來只想買一顆嚐嚐的,一開口卻請他代我挑四顆。他索性動口又動手地示範起怎麼挑瓜,有四項要訣:眼到、手到、耳到、鼻到。我邊看心裡邊想,這滿像阿嬤當年教我的挑西瓜方法,只不過買西瓜不需要用鼻子。

 出得店門,約柏小小發了牢騷,「怎麼一下子買了四顆,那麼重,而且兩個人吃,要吃到哪天?」結果,是他多慮,那四顆瓜我們兩天就吃個精光,一顆切片佐風乾火腿;半顆切小丁拌芫荽、紅洋蔥、檸檬汁與檸檬皮屑,配烤蝦;另外半顆切塊和以冰透的甜白葡萄酒,加切絲的薄荷葉當甜點;一顆打碎成汁,擠點檸檬,灑點火腿絲,多加胡椒,成了消暑冷湯;最後那一顆呢,一早起來,把甜瓜一切為二,挖去籽,夫妻倆各捧一半,拿著湯匙舀著吃,在炎熱的仲夏日,沒有比這更沁人心脾的早餐。

 明天,無論如何都要抽空再去土耳其小店,多買兩三顆甜瓜。季節腳步留不住,趕在枯葉落盡前,得把握機會,痛快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