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榮發密謀8000 天

2008-12-11撰文/宋秉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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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李登輝決裂·與馬英九擁抱·與胡錦濤相交
本期《今周刊》封面（圖／《今周刊》提供）



為了十二月十五日兩岸直航這一天，長榮集團總裁張榮發準備了八千多個日子。二十年來，他周旋於台灣三任總統、中國三任領導人之間。不惜與李登輝、阿扁決裂、擁抱馬英九、與胡錦濤相交……這一天，他實現直航夢想，轉眼間百億元入袋，未來更要奪回失去十三年的世界船王寶座！
二十年前，航運業鉅子張榮發許下一個願望，決心跨越台灣海峽，布局直航之後的航運大計，在當時，這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但是經過八○○○天的謀略布局，原先看似不可能的夢想，真的實現了！

張榮發富可敵國，在全世界六十多國擁有兩百多個營業據點，全球有數萬人員聽他的號令行事，有一百多艘輪船在七大海洋滿載貨物航行、五十多架飛機在空中飛翔，只要他想要，甚至可以隨時成為國王、總統的座上賓。但是張榮發也有做不到的事情：直接跨越短短兩百公里的台灣海峽！

為了跨越這灣短短的海峽，二十年來，張榮發撒下無數金錢、絞盡腦汁布局，甚至不惜改變自己的政治立場、與好友反目、當面怒斥長期金援的政治權貴，目的只有一個：兩岸直航！直航已從商業利益變成張榮發的信仰、呼吸，甚至是人生奮鬥的目標！

重要里程碑／兩岸分治，靠直航搭起交流之橋

詩人余光中筆下「一灣淺淺」的台灣海峽，水深平均只有六十米，每年除了七、八、九月的颱風季，平常都是風平浪靜。每天經過台灣海峽往全世界航行的船隻有四百多艘、民航機有三百五十多班次，是全球最熱的航線之一，中東油輪必經的麻六甲海峽每天通過的船隻也不過一百三十多艘，但是兩岸的輪船、飛機就是沒有辦法直接跨越。

八十一歲船王苦等多年的人生夢想即將實現，就在十二月十五日這一天，漆著長榮綠色標幟的客機、輪船即將從桃園機場、高雄港出發，越過海峽中線，直達中國大陸港口，這是張榮發的人生大事，也是兩岸分治五十九年來的歷史里程碑！

「總裁，春天（直航）到了嗎？」今年四月二十一日，張榮發親自接待到長榮總部訪問的總統當選人馬英九後，對媒體詢問直航一事，興奮地說：「對啦！『春天』來了，我看就在冬天啦！」等了三任總統，這一次，張榮發的預言終於成真！


對於長榮的飛機、輪船終於要跨越這道隔絕五十九年的海峽，近來身體微恙的他，並未出席公開場合，沒有人知道他的直接看法，但是據長榮海運董事長王龍雄的轉述，「總裁對於直航終於成真，非常高興！」苦候多年美夢成真，雖然直航時間來得太晚，但仍然令他開懷。

深耕中國市場／上海總部啟用，長榮將大展拳腳

十月十一日，張榮發特別親赴上海浦東，因為這一天，長榮斥資二十億元的中國總部大樓在日夜趕工下，提早兩個月完工。他趕著前往剪綵開幕，就是因為早就掌握十一月初，兩岸代表即將在台灣簽署直航協議的訊息。

「上海長榮大樓的啟用，展現了長榮『深耕大陸市場』的決心，」張榮發在致詞時高興地指出。張榮發看好大陸不是用說的，這棟總部大樓位於浦東的行政中心，一般人是不可能拿到這塊土地，淺綠色的十三層大樓，維持長榮一貫的特色，雖然海、空運及物流公司人員全部進駐，但是整棟大樓總面積高達一萬坪，現在只用不到一半，其他一半就是為了長榮未來在大陸的成長預留空間。

為了這場歷史大事，不只將長榮的大陸總部準備好，張榮發其實早已把船隻備妥。王龍雄證實，老早就將原先行駛加勒比海航線的四艘國籍輪調回台灣，準備十五日馬上可以擔任兩岸直航的第一批船隊。一位海運業者指出，已經懸掛外國旗的權宜輪要改掛本國旗，至少要一年以上的時間，船齡不能太老，而且船長、大副、輪機長等重要船員都要是本國籍，長榮老早做好準備，顯示他們對於兩岸直航談判進度，掌握得很精確。

從短期來看，十二月十五日直航後，長榮至少可以從海運直航中分到三十三萬個二十呎標準貨櫃，以每櫃三百美元的運費計算，立即能增加近新台幣三十二億元的營收，等於去年二七八億元營收的一成。

由於長榮在華北的航線首次可以直接停靠高雄港長榮專用碼頭，長榮海運董事長王龍雄預估，直航一年後，長榮將再增加五十萬個標準貨櫃的運量。據估計，營收可望再增新台幣四十八億元。至於長榮航空在直航後，客貨運營收將增加約七十一億元。


不過，對於集團合併營收超過二千四百億元的長榮來說，因為直航立即增加的一百多億元營收，只是一道小菜。更引人注意的是長榮集團的後續爆發力。

首先，如果兩岸直航空運航班達到台港航線一周一百多班次的水準，那麼長榮航空在兩岸直航上的營收，將會是目前的五倍，那就是三五五億元。

至於張榮發本業的海運，更是爆發力十足。當全球海運龍頭丹麥麥司克（Maersk）今年前三季大虧新台幣二十多億元時，中國營收占比高達六成以上的長榮海運，則因為中國市場，仍保有十四億多元的淨利。

直航後，兩岸政策鬆綁，長榮可以名正言順地在中國擴展業務，這對於九二年就開始投資中國的長榮來說，正是大展拳腳的好機會。

長榮目前在中國有超過二十個合資營業點，立即可以「換新招牌」，變成百分之百的長榮分公司。以前一個營業點雇員不能超過五人的限制也被打破，長榮可以自由地在中國擴展業務。

長榮的競爭優勢在於，與外商相較，長榮有熟悉中國人習慣的優勢；與中國航商相較，長榮又有他們所缺乏的全球航線。而且，長榮也是中國外商中，惟一一家擁有中國境內航空貨運公司的海運公司。前長榮集團中國總代表周寶裕認為，直航效應加上全球不景氣，讓過去靠購併快速崛起的麥司克面臨挑戰，而全力發展中國市場的長榮，正是最能挑戰馬士基在中國主導地位的強勁對手。

打通兩岸航線，海空合體，張榮發終於可以拋開桎梏，一飛沖天，不只成為兩岸運輸大王，甚至有機會奪回失去十三年的全球海運霸主地位。這一切看來水到渠成，但卻是張榮發窮盡後半生之力，貫注驚人的意志力才得以完成！

張榮發的直航大夢是何時開始的，沒有人確切知道，但是一九八八年，張榮發第一次登陸中國，這一年，也是改變張榮發命運的一年！

當時趙紫陽接任中共總書記，張榮發透過新華社香港分社社長許家屯的安排，第一次登陸，在一九八八年前後，兩次會見趙紫陽。當年的北京城因為全國性的缺電，入夜後，一片漆黑，只有張榮發與趙紫陽會面的中南海有亮光。當時已經是世界船王的張榮發，卻在北京城昏暗的燈光下，看到了中國經濟未來的曙光。


密謀第一階段：探路／與李登輝友好充當兩岸密使，會晤高層得實質利益

為了促成兩岸和解，甚至進一步安排兩岸領導人見面，張榮發甚至不惜充當兩岸密使，根據《李登輝執政告白實錄》描述，當時作為李登輝好友的張榮發非常慎重地表示，他有辦法安排兩邊領導人見面，最好的辦法就是雙方搭直升機到停靠在公海上的郵輪上，這樣一來，會面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

李登輝雖未同意在公海上與中國領導人會面的提議，但也未禁止張榮發以「李登輝好友」的身分，繼續往來兩岸穿針引線。並且在九二年到九七年間，四次會見新任中共總書記江澤民。如此密集的會見中國領導人，談的絕對不只是長榮的生意，但是會晤中共高層還是帶給長榮實質利益，例如九四年，長榮取得寧波專用碼頭，就是外商中的第一家，當時中國還未開放外商經營碼頭，長榮首度嘗到兩岸和解的甜頭。

李登輝與張榮發的密切關係，一直延續到九九年七月李登輝發表「兩國論」前。只是，李登輝對中國的政策，因為中國於九六、九七年兩次在台海演習而有了重大變化，由接觸轉向防範。

據李登輝的友人楊憲宏轉述，不知道李登輝態度轉變的張榮發，這段時間又想求見李登輝，轉達對岸領導人的態度，但被李登輝拒見，此後，兩人就未再見過面。後來，李登輝向楊憲宏提到他對張榮發的看法：「我是處理國家大事的人，他（指張榮發）卻把國家大事當成生意來處理。國家大事不能讓生意人去運作。」

與李登輝在兩岸問題上翻臉，張榮發在九七年十月會見江澤民後，首次公開痛批戒急用忍。兩位老友由親密走向決裂，就是因為李登輝不支持直航政策。

如果說李登輝讓張榮發的直航夢破滅，那麼，張榮發一路支持的陳水扁，則是差一點毀了他好不容易在中國累積起來的直航籌碼。

密謀第二階段：逆轉／痛批戒急用忍期待阿扁落空，辭資政重修中國關係

二○○○年阿扁當選總統後，張榮發第一次感到直航指日可待，但是陳水扁卻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當時已經在北京任職三年的長榮航空中國總代表蘇宏義，根據與中國官方接觸所得到消息研判：中國可能因為阿扁的當選，暫緩直航談判。但是張榮發卻信心滿滿地告訴蘇宏義：「再等一下，五二○（就職演說）一定會有結果。」但結果卻是阿扁雖然提出了「四不一沒有」，宣示任內不會宣布台獨，藉以緩和兩岸關係，但卻遲遲不提他向張榮發承諾的「直航」。

據楊憲宏引述前副總統呂秀蓮的說法：阿扁五二○講話引起獨派的強烈反彈，包括辜寬敏等人都到總統府直接向阿扁嗆聲，這使得阿扁不敢再提直航之事。五月底，終於忍耐不住的張榮發親自到總統府找阿扁，阿扁當時推說呂秀蓮反對。

一聽到這句話，張榮發在總統府裡就打電話找呂秀蓮，一見面，呂還未開口，張榮發就搶著說：「你知道我已經在中國投了四○％，你擋直航，知道造成我多大損失嗎？」

難怪張榮發會抓狂，二○○○年三月，中國媒體點名擔任阿扁國政顧問的張榮發、許文龍、殷琪、施振榮是綠色台商；接著長榮海運遭到中國稅務機關查稅；七月，中國指定第一家中外合資貨運公司，進行兩岸航空貨運直航試點，長榮與華航都去爭取，但最後竟被華航搶走。

至此，張榮發深知已無可挽回，只好努力修補長榮與中共的關係。張榮發立即更換駐中國總代表，由周寶裕出任，並肩負長榮海運在北京的公關運作。從二○○○年七月接任到○六年卸任，周寶裕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不斷告訴大陸朋友：「其實張榮發是最早、也是一貫主張兩岸三通的人」，長榮也不是綠色企業。

○一年一月，張榮發再次公開批戒急用忍後，四月，江澤民就對替張榮發傳話的人說：「他要來北京，就讓他來吧！」○二年二月，張榮發又選在日本宣布請辭總統府資政，據長榮內部人士表示，長榮在中國境遇這時改觀了。

○四年，長榮海運獲准與青島港合資建造專用碼頭，港商李嘉誠的和記黃埔曾極力爭取但被排除，與長榮同時入選的外商還有杜拜港務局和麥司克，長榮享受的優待可想而知。


○三年，新中共領導班子組成，但在他們的眼裡，張榮發是最熟悉，同時也是主張兩岸直航旗幟最鮮明的台商。像現任中國總理溫家寶當年擔任趙紫陽的中央辦公廳主任（大祕書）時，張榮發會見趙紫陽時，他一定伴隨在側；胡錦濤則是在九二年後出任中央書記處書記，張榮發會見江澤民時，胡錦濤也一定在場，兩人認識超過十五年。

因此，○六年，胡錦濤就兩次託人向張榮發問好。一次是春節，胡錦濤到廈門探望台商，見到長榮廈門辦事處的總經理時，特別請他帶話：「跟張總裁問聲好。」

密謀第三階段：變色／棄綠壓寶藍營深耕中國見成效，直航大夢終將實現

接著，四月國共經貿論壇在北京揭幕，包括張忠謀、郭台銘等台灣企業界巨頭親自出席，但胡錦濤卻跟張榮發三子張國政握手長達八秒，握手時，還不忘請張國政代為問候張榮發。英國國家廣播公司就發現：胡錦濤與張國政握手時間最長！

政治嗅覺敏銳的張榮發，立刻決定在五月十三日搭私人專機前往中國，並首度會見胡錦濤，消息曝光，此次行程延後，但張榮發仍於七月六日會見胡錦濤，與新的中國領導人建立了個人關係。

而在台灣內部關係上，張榮發雖然於阿扁主政時期碰了壁，但是他並未退縮，反而轉向重新布局，壓寶藍營。○六年三月他以二十三億元買下國民黨中央黨部大樓，為馬英九解決財務問題。

今年四月十八日，馬英九登門向張榮發「請益」，張榮發接待的規格，比二○○○年接待阿扁時更盛大。張榮發不但與馬英九共同舉行記者會，還把馬英九和阿扁做了比較。他說：「我跟陳水扁說，他都不聽啊！這個馬英九就會聽啊！我跟馬英九說的話，他聽得下去。」這次會面，證明張榮發這步棋再正確不過了！

密謀第四階段：豐收／改變布局決定登上人生頂峰，重立兒子接班地位

投下無數的金錢、精力，與親密的朋友反目，與支持的政治人物翻臉，由綠轉藍，張榮發為的就是直航這一天。

越不能得到的東西，越是想要得到，雖然長榮早已在大陸布局，但是張榮發就是無法忍受自己的目標沒有達成。十二月十五日這一天，可說是張榮發最快樂的一天，登上人生頂峰，張榮發甚至改變不讓兒子接班的決定！


據了解，張榮發已同意讓原長榮集團副總裁兼長榮海運董事長張國政重回長榮，除了因為台塑王永慶過世，兒女爭產的事有感而發之外，更重要的是，張國政在中國的人脈已經相當穩固，自二○○一年鄭深池離開長榮集團後，張榮發在中國的布局都是由張國政去執行，為了未來中國的布局，張榮發還是必須與兒子和解，重立接班人。

直航不只改變了兩岸的歷史，也改變張榮發的一生，同時更改變長榮集團的未來。被張榮發買下的國民黨中央黨部，現在已經變成長榮集團的海事博物館，在陳列室裡，有兩幅張榮發多年收藏的油畫，一幅是描繪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出航，一幅是描繪麥哲倫環繞世界，經過南美洲最南端。哥倫布周遊列國十四年，最後才得到西班牙女王的資助，麥哲倫則是花了十年的時間遊說西班牙國王。

兩位海洋探險家歷盡辛苦，終於完成目標，張榮發為兩岸直航付出的心血不亞於他們，望著巨大的海圖，張榮發也希望有人可以分享他直航夢想實現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