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February 09, 2009

父與子,心貼心

——玉里慈院張漢周與張玉麟

◎撰文/黃秀花

二十七年前迫於家貧,
他曾為了是否讓兒子考大學,
左右為難、奮力賺學費;
如今,兒子不僅實現當醫師的心願,
還選擇到偏僻的玉里小鎮行醫。
作父親的除了感到驕傲,
也決定要以實際行動——
「當志工」來支持……



熟練的刀法、俐落而精準,六十六歲的老翁彎著腰,振臂疾揮地切下每一
分寸,不一會兒,半邊老薑頓時化成了千絲萬縷,點綴於主菜的周圍……
在玉里慈濟醫院廚房,這名有力幫手長得圓胖又和藹親切,正是院長張玉
麟的父親張漢周。

一如薑絲之於主菜,張漢周雖非專業的醫療人員,卻總在背後默默支持著
兒子。「上人把玉里慈院交給我兒子管理,那是一種責任,而不是權利;
既然有心來此服務,就應把醫院當成家一樣愛護。」張漢周說,他很敬佩
上人在偏遠地區辦醫院的理念,也對兒子下鄉服務的舉動感到安慰;為了
展現護院的決心,他從屏東來到玉里慈院當志工。

舉凡揀菜、洗菜、切菜等廚房雜務,抑或頂著烈日在醫院門前拔草、澆花
,張漢周都做得甘之如飴。「醫療的事情,我幫不上忙;但做這些瑣事,
我卻很在行!」言談中頗有幾分做志工「捨我其誰」的自信。



◆刻苦勞動,一代傳一代


張漢周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三歲喪母,五歲就跟著父親從彰化員林遷居到
屏東長治鄉。出身貧困,九個姊姊不是早早嫁人就是給人扶養,他十三歲
輟學跟著父親打零工,割稻、砍柴,回到家還要煮飯洗衣,可謂辛苦,卻
沒埋怨,「父親那時已經六十多歲了,實在不宜太操勞。」

婚後生活一樣清苦。他在張玉麟四個月大時,被徵調到金門當兵;服役兩
年期間,家裏全靠妻子擔待,每天操持家務,還要出去撿地瓜和柴火;她
揹著兒子,肩上扛著扁擔,一邊放著女兒、一邊放石頭以求平衡,含辛茹
苦。

為能讓家人溫飽,張漢周一退伍,便很賣力打拚。有一度受雇到山上去伐
木,他像拚命三郎般捨不得多休息,逢年過節也只託人帶錢回去,自己咬
緊牙根、默默忍受思鄉之苦。「一天沒做事,就會差很多!」張漢周說,
一天工資十幾塊,做三天才能買一斗米,若省去回家往返的車資和時間,
就可賺得更多。

熬了幾年,接續又有兩個兒子出世,張漢周眼見居住的茅草屋已搖搖欲墜
,於是招會及向人借貸,購買了一間舊屋與三分農地耕種。夫妻倆每天早
出晚歸、四處做工;等到長女出嫁,張玉麟也升上中學,能承擔很多農務
和家事,成為他們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每天下課、書包一放,張玉麟就先去切豬菜餵豬、洗豬舍、推豬糞等;假
日又去農田拔草、噴灑農藥。一個才十二、三歲的孩子,就要揹起重達三
十公斤的農藥桶,來回穿梭灑藥。「他個頭不高,爛泥巴又深,一腳踩下
去,遠遠望去,稻田裏就只看見一顆頭!」說到此,張漢周忍不住紅了眼
眶。



◆三餐顧不飽,讀書成難題


大學聯考,張玉麟並未如願考上理想學校。當他小心地探詢父親想去高雄
補習重考、目標是醫學院時,張漢周很為難:「你不能『閹雞趁鳳飛(閩
南語俗諺,太監雞羨慕鳳凰會飛;自不量力之意)』!我們家連三餐都顧
不飽了,那有錢讓你去補習呢?」

補習費、生活費和住宿費,加起來高達五、六萬元,張漢周說,當時家中
還有老父和兩名嗷嗷待哺的幼子,都靠他和妻子做苦工支撐著,即使務農
有收入也極少,經濟實在困窘。「一家六口人要吃飯,我工作三天買一斗
米,即使飯裏摻了很多地瓜,還是吃兩天就沒了。」

懂事的張玉麟,當然能體諒父親是心有餘卻力不足。因為就在不久前,父
親才又起了一個十年期的會,兼向農會貸款整修破舊的房子,加蓋五間房
間,就是要讓孩子們有個安穩的窩。「會錢負擔很重,經年累月的支付,
一直到後來娶了媳婦,都還在繳呢!」張漢周說。

張玉麟知道,這一大筆債務已壓得父親喘不過氣了;於是他去黑瓜工廠上
班,負責看管機器。張漢周很不忍,「顧機器那麼危險,我看了心肝很痛
啊。那筆補習費用在二十年前算很多,普通小康家庭都很緊了,何況我們
這種窮苦家庭。我只有硬拚啊!」

所幸,張玉麟很爭氣,不負父親期望,次年同時考上了國防醫學院和高雄
師範大學,如願以償地進入醫科。負笈北部就讀後,不但學雜費全免,每
個月還有生活津貼,減輕家裏很多負擔。

「聽到他考取了醫科,而且還是村子裏第一位考上大學的人,我真是太高
興了!」張漢周說,兒子讓他覺得很光彩,一切的辛苦也總算有了代價。



◆一個讓父親詫異卻感動的決定


張玉麟從國防醫學院畢業後,從住院醫師、主治醫師一路升遷至桃園國軍
八○四醫院的神經外科主任。但是民國八十六年他的一個決定,卻教父親
感覺詫異!

「在西部待得好好的,他卻說想轉職到東部花蓮慈濟醫院服務。」張漢周
曾表示不解,後來當他了解兒子是想為偏遠醫療盡一分心力,也就樂觀其
成。

三年前,玉里慈院新院區啟用後,張玉麟調往駐診服務,並擔任副院長、
兼理行政工作;去年又受到前院長王志鴻推薦,接掌院長職務,責任也更
形加重了。

「雖然他『愈走愈偏僻』,但這不是當醫師應該有的理想和抱負嗎?」張
漢周很高興兒子願意下鄉服務,畢竟他出身農家,了解愈是鄉下地方愈需
要醫療;也對兒子不為賺錢,而以照顧人口不多、幅員卻狹長的南花蓮鄉
親為職志,感到很欣慰。

去年底,他來玉里探望兒子,順便參加了玉里慈院舉辦的歲末祝福,一進
入院區,就被一股濃厚的「慈濟人文」所吸引。「我感覺慈濟人說話都很
客氣,臉上也常掛著笑容,讓人很容易親近。」張漢周說,玉里慈院雖小
,卻拉近了人與人的距離,每天都像是被「愛」所擁抱。

那次,兒子又邀他到豐濱山區義診。他看到院內員工和志工不分彼此,忙
著搬運器材及布置場地,他也很自然地捲起袖子幫忙。「儘管我的年紀有
點大了,動作也不如年輕人敏捷,但跟大家一起勞動,感覺真的很棒。」

等義診開始了,他又看到一群婆婆媽媽擠在廚房內揀菜、洗菜和炊煮,邊
做邊笑,好不快樂!對廚房工作並不陌生的他,又做起「香積志工」。

「那次停留,讓我對玉里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空氣好、環境好,人情味也
很濃,讓人感覺如沐春風!」張漢周說,好山、好水,加上濃郁的人文氣
息,是他流連忘返的主因;自此,玉里便成了他長住的處所,就算偶爾有
事回屏東老家,也會因想念這裏的一切,很快又返回。



◆不是來享福,是來做事


在玉里的日子,張漢周看到兒子每天都忙著看診、開刀,晨間門診、輪二
十四小時急診班,「校長兼撞鐘」,什麼事都要做,甚至假日還會去偏遠
部落往診;但很奇怪的,卻從未聽他有過抱怨,還做得很歡喜。

媳婦和孫子們也是一有空就往醫院跑,不論是推病床、送檢體或撫慰病人
,好像也都忙得很開心。

好奇心驅使下,他也嘗試到醫院服務。先在廚房幫忙洗菜、切菜、掃地等
;又往頂樓及門外的花圃除草、澆水。那一整天,慣常的偏頭痛竟然未發
作。

「在家沒事,反而會閒得發慌;原來做志工,真有好處。」張漢周說,或
許應該這樣講,當志工過得很充實,就使人忘了病痛,內心也得到調伏;
身心獲得紓解,自然就會健康。

張漢周還說,全家人一起做志工,感覺上心靈很接近,也更有話聊了;大
家在醫院碰面的時間可能比在家裏還要長,卻不因此變得生疏,相反地只
要一有空,彼此就會把握時間、分享貼心話語,變得無所不談。

張漢周曾對張玉麟提起,希望以後能捐出身體供醫學生實習;因為他認為
,兒子能當上神經外科醫師,開刀技術純熟、搶救那麼多病人,全是因過
去有不知名的人士,布施身體供作練習,才能成就他如今的一切。「做長
輩的我,沒什麼好回饋的,就用身體來回饋。」

聽到父親的一番告白,張玉麟很訝異。「因為我感覺爸爸很傳統,觀念應
該比較保守。」張玉麟說,他能理解父親有如此先進的想法,是因常看大
愛台、受到上人開示所啟發,了解「人生只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才
決定布施大體。

對於父親的決定,張玉麟很支持:「我很高興,父親與我的理念,愈來愈
接近!」






張漢周說,兒子很忙,常忙到沒時間陪他吃飯,有時甚至就睡在醫院的診
間裏;但在他心目中是孝順的,很多小細節做得周到而貼心,「每次,他
拿水果給我吃時,我吃完了,他接過果皮,會拿衛生紙給我擦手。」

每當張漢周忙碌做志工時,想到兒子的好,都會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
當醫師不是為了賺錢,要盡好本分,做得齊備,讓人覺得滿意。」他也相
信,已過世二十多年的妻子,如果知道孩子那麼優秀,一定也會感到很安
慰。

儘管兒子現在是一院之長,但張漢周還是習慣大家叫他「張爸爸」或者「
師兄」,而非「院長的父親」;「大家當志工,工作都一樣,沒有分別。
不用特別看重我,我在這裏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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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兒子張玉麟

◎口述/張漢周 整理/黃秀花

他把醫院當成家,看頭看尾;我也一樣。
既然是我們大家的家,就要把它看顧好。

——張漢周



來做志工的時候,人家問我:「怎麼那麼會栽培兒子!」我也不曉得,我
想是他們自愛。

以前我是做工的,天一亮就出門,晚上七、八點才回來;當哥哥的得照顧
弟弟,姊姊就管理家裏、煮飯。沒辦法啊!我們沒做事沒飯吃。

張院長高中時,我生了一場嚴重的病。感冒了還是得去割稻,扛布袋一袋
就一百多斤,才走兩三百公尺就中暑了。之後經常的頭痛,心臟、關節也
不好,一直到現在都是。

張院長的心願是當醫師救人,若他沒走這條路,我今天就沒機會來慈濟做
志工。他跟我說,感恩上人在玉里蓋分院,他有責任在這裏,也希望我把
這裏當成家。很多師姊跟我說,看到院長在拔雜草、澆花。我想,開刀的
手怎麼可以拔草!這些瑣碎的工作較適合我做;我也在廚房幫忙,一個人
可以做兩個人的工作。

我的個性跟張院長一樣,與其叫別人做事,不如自己做,然後帶動其他人
學習。所以我當志工,什麼事情都可以做。

我習慣早起,六點起床送孫子上學後,就來醫院;做香積是照顧員工,拔
草是為了美化環境。以前為自己打拚,現在無所求,也聽到很多人的回饋
,「院長爸爸,您一回屏東,我們每天都想您;您來了,我們的工作就減
輕很多!」

我跟張院長去義診,看到有的老人家很辛苦,子女不在身邊,又住在鄉下
,生了病實在很不方便,躺在家裏連起身都無力氣。我們到他們家去看病
,總比他們自己到醫院來得好。

我的兒孫都很好,沒人讓我擔憂,孫子也會用眼睛看,阿公、爸爸怎麼行
動,就跟著走,不必人家叫。

孩子有成就,都靠他們自己努力上進,我沒功勞,我只知道讓他們吃飽,
靠天養大了他們。

我年紀大了,不要求什麼,每天給我碗飯吃就可以。家庭平安就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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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張玉麟

◎撰文/張文龍

爸爸每天辛苦工作,看在我們眼裏,真的只有「超人」可形容。
我希望藉由做會做的、能做的來為他分擔,這也是感恩的表現。

——張文龍



爸爸在玉里慈濟醫院服務,平常以醫院為家;我們兄弟倆在台北讀書,能
和他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今年暑假,爸媽邀約我們到慈院來做志工,藉此
可以每天看到爸爸,也體驗不同的環境。

每天一早五點多,對我們來說,正是好睡的時候,但爸爸就已悄悄地到醫
院了,因為這是他看公文、澆花的最佳時機。白天爸爸要處理醫院事務、
照顧病患,如果加上夜間值班,一晚沒睡,隔天太陽升起,又要展開那招
牌笑容服務病患。爸爸每天辛苦工作,看在我們眼裏,真的只有「超人」
可以形容。

雖然說,這是一所玉里的小鎮醫院,但它背負與承擔的責任是那樣的重。
從早到晚,醫院大廳的病患絡繹不絕,醫院每個角落都只能用忙得「昏天
暗地」來形容,總是少了一隻手。推病患、送檢體、送病歷……這樣簡單
的事由志工來做,就能幫忙醫護人員節省很多時間。讓我記憶及感受猶深
的是,一位病患到院時已是痛苦難掩,但當我們這些小志工幫忙時,他們
竟然還向我們說謝謝。

那種感動從心呼湧而上,我頓時感受到能幫助別人的那種快樂,是難用言
語說說的算。



◆實際去做,很簡單也不簡單


對新新人類來說,兩個月的暑假,除了與家人相聚,也是呼朋引伴到處遊
玩的最佳時機。身為大學生的我也不例外,希望在遊樂中充實生活,填滿
年輕歲月,讓一生中的最佳年華階段留下難忘又美好的回憶。

不過,每件事情都有著不同的角度。在玉里慈院當志工短短幾天,所看到
的、所感受到的,漸漸轉變了我的觀念與想法。老實說,原先我認為當志
工只是幫忙做些別人不愛做的雜事,無聊無趣又浪費時間;但幾天後才發
現,很多事如果沒有親身體驗、去看、去做,實在很難了解;因為先入為
主的觀念會把我們綁住,更別說要去真心感受了。

好比說,我們到廚房幫忙,看看他們每天幫員工及病患準備一天的食物,
沒想到是那麼繁瑣——揀菜、洗菜、切菜……再來為病患打飯,不同病情
要做不一樣的伙食,有的人無法咀嚼,要將菜餚一一切碎;最後還要清洗
炒菜鍋、流理台等善後工作。

沒有實際付出,總以為事情很簡單。當我們被刻板印象所影響,會因此缺
乏做的動力,在別人辛苦的背後少了顆感恩的心。

另外,我們也發揮所學,在醫院大廳彈彈鋼琴,使忙碌的工作人員放鬆心
情,也讓病患放下緊張情緒。一位病患表示,他被琴聲吸引,覺得很舒服
、很棒,是很好的音樂療法。

有時,我們也到病房為老人家搥背及帶動手語表演,讓臥床養病的病患藉
此輕鬆一下;看到他們展開笑容,生活增添了樂趣與色彩,每個人都好開
心。






暑假到醫院做志工,讓我們的心有了成長,尤其看到爸爸的工作狀況,我
希望藉由做我們會做的、能做的,來為他多分擔一些,這也是我們感恩的
表現。

「志工」這個名詞,對年輕人來說也許陌生,但「對的事,做就對了」。
我們不必預想太多,在做的當中自然會有感想與體悟,無形中不只學到做
事的態度與方法,心中的善與愛也會慢慢發掘出來。在做的同時,提醒自
己保有一顆感恩的心——雖然說是「知易行難」,但其所形成的力量可成
就很多事,不僅對自己好、也對別人好。

這個暑假雖然減少了遊玩及休閒,但收穫更多,無形中也讓自己的心智更
成長。希望和我一樣的年輕學子,能嘗試放下,走出去為人服務,從勞動
中體會與啟發那分感動,相信所得到的人生經驗絕對不同凡響,值回票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