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May 20, 2009

王正方

王正方出生於1938年,童年在北京渡過,他的父親語言學家王壽康當時在北師大國文系擔任教授,並兼任教育部創刊的《國語小報》副社長。1948年,國民政府決定在台北創立《國語日報》,並聘請王壽康擔任副社長,於是,1948年春天,王壽康先扛了一套有注音符號的銅模子坐船來到基隆,同年秋天,王正方的母親帶著全家人來台灣,王正方插班進入小學五年級。王正方的求學歷程相當順利,中學就讀台北市名氣最大的建國中學,大學考入台大電機系,當時台灣社會上有一種「好男兒不要念文科」的偏見,王正方的形容是:「如果是男生、四肢健全,考上臺大電機不念而去念藝術,『祖宗都會從地下爬起來砍死你!』」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王正方只有乖乖去唸臺大電機系。不過,念電機系的王正方,卻並沒有放棄對藝術的興趣,從小,王正方就展現出對人文領域的喜好與天分,他自幼愛讀宋詞,進臺大後迷上話劇,別的同學在看教科書,只有他捧著劇本偷背臺詞。王正方的同學都很佩服他,覺得三、四十頁的臺詞怎麼可能背得起來,但王正方卻覺得很容易,而且,他覺得劇本要比電機教科書好念多了。

不過,僅管對戲劇著迷,大學畢業後,王正方依舊循著「好學生」的路赴美留學,在賓夕凡尼亞大學取得電機博士學位,先後擔任過工程師、研究員、大學教授等職位,如果王正方就這樣平平順順的在電子光學專業上發展,他當然會有一定的成就,但是,絕對不會是今天的王方正,而事實上,從小瀟灑的王正方,總是會做出讓人意想不到的事,例如,在兩岸對峙的時期,他居然同時被海峽兩岸列入不受歡迎的黑名單。

1971年,保釣運動正鬧得轟轟烈烈的時候,王正方和四名台灣留學生組成保釣團,悄悄進了中國大陸,見了中共總理周恩來,事後,他被台灣宣布為附匪學生,從此列入黑名單,十多年有家歸不得,甚至無法回國奔父喪。不過,這個被台灣列為「附匪學生」的王正方不改大砲個性,1973年又在香港發表文章批評共產黨,結果大陸也把他列入黑名單,直到後來大陸局勢丕變,他才有機會再進大陸。

到了1980年代,年逾不惑的王正方感覺到自己心中有一股「召喚的聲音」,在喚起他隱藏在心中的戲劇能力與天分,這股聲音讓他興奮也讓他掙扎,畢竟當工程師、教授的生活安逸穩定,而戲劇、電影對他來說是一個未知數,但是,考慮了一段時間,他毅然辭去了大學教職,一頭栽進了電影圈。1983年他擔任主角,演出港片「半邊人」,獲得香港金像獎提名最佳男主角,雖未獲獎,但演技已受肯定。在電影「老陳失蹤了」中,他演一個旅美的中國廚師,顛覆了美國人對中國移民的刻板印象;在吳宇森導演的「英雄本色二」,他也客串演出神父的角色。

王正方的電影才華,在1986年他身兼編、導、演三職的電影《北京故事》(A Great Wall)中充分展現,這部風格溫馨幽默的電影敘述主角自小離家,在美國打拼30年,事業有成後,帶著在美國長大的兒子和不會講中文的太太回到北京老家的故事。這部有王正方自己影子的電影獲得極高評價,在全美二百多家戲院上映,成為該年度特別片種(非好萊塢製作)賣座前五名。對於電影,王正方曾經這麼表示:「我要拍有關我們這一代人的電影,為的是想告訴後來的人,我們這一代曾經存在過,曾經執著過…,試著想留下一點紀錄,即便是很少的紀錄…」。他其他的電影作品還包括《The Laser Man》、《第一次約會》、紀錄片《馬吉的證言》等多部。

近年來,王正方開始在台灣的報紙副刊上發表散文作品,他追憶往事、書寫人物、回顧歷史,筆觸生動,讀者眾多。2005年1月,王正方出版第一部中文散文集《我這人長得彆扭》,2008年又出版了《我這人話多》,從與眾不同的書名,足以看出他別具一格的文章風貌;而從那些既活潑風趣,又引人深思的文章裡,也足以看出他特立獨行的處世風格。

文學花園

說明:

王正方的散文自成一格,文字輕鬆幽默,內容深刻動人,色彩鮮明,結構緊密,讀起來有看電影的味道。台灣聯合報副刊主編,詩人陳義芝就這麼說:「王正方所處的時代,是偏安海島、漂泊異域的時代,但畢竟歌聲未歇、鑼鼓猶未冷場;時局迫促,更見菁英之士鷹揚奮發。王正方是大時代中的一號人物,我不敢妄說他是大人物,但他所思所為、所說所寫,看似閒散戲謔,硬是滄桑懇切;微言大義,微行深情,你很難拿市井小民和他併比。王正方寫他的時代見聞,筆觸細膩、風神瀟灑,快慢鏡頭交織富有說書人的韻致;在激情與愚癡的人生情節中,鍛鍊讀者的感受、承擔,超越當代散文局限,不愧是藝術高手!」的確,正如陳義芝所說,王正方的散文作品和很多當代散文名家不同,卻獨具風味,在《我這人話多》一書中的第一篇〈國語童年〉裡,就可以充分感受到王正方與眾不同的文字魅力。

原文:

國語童年

苦中作樂,我們家的笑話也特別國語。

植物園的另一端有一個極有趣的單位,台灣製片廠。廠長袁叢美,他夫人是當年台灣第一大美人夷光(歷史記載西施本名夷光)。台製在植物園內建了一座攝影棚,平時我們下學後去植物園玩耍,順便溜進攝影棚看他們拍戲或排練話劇。近距離看到大明星,王玨、李影、李冠章、夷光等人,次日便在學校裡猛吹,我應該算是台灣最老的追星族。攝影棚每個周末舉辦電影欣賞會,票價便宜,也是我們全家常有的節目。台灣製片廠和《國語日報》關係不壞,父親曾經在台製廠教過幾期國語正音班,他說知名演員的國語都得注意才不至於出錯。夷光的捲舌音要多下工夫,唐菁有福州口音,幫幫忙說成搬搬蠻。咱們的老鄉小辣椒性感尤物張仲文,口音最正挑不出毛病。有一天父親興匆匆地回來,說這套衣服和褲子可不能洗了,因為今天和張仲文「擠」一輛三輪車回來。

「人家大方得很,下課之後問王老師住哪兒,能不能搭您的便車。喝,一路上可能說呢!健康、活潑……」

孩子們低頭扒飯,因為母親的臉色不太好看。

以後的六年都在國語實小隔壁的建國中學度過,課餘活動範圍還是南海路泉州街一帶。高中畢業考完聯考,等放榜很無聊,又去植物園閑蕩。發現台製廠在招考電影基本演員,不假思索報名應考。初試通過,當然囉!論國語的標準很少有人比得過我。下一輪是袁廠長面試,他夫人夷光也在場。一切順利,最後袁叢美導演很慎重地問我,考演員家長同意了嗎?我含混以對。可是人家是導演,難道看不出來我忐忑的表情?要我寫下父親的名字,這可不能胡亂編造的。只瞄了一眼他問:「是《國語日報》的王社長嗎?」夷光此時把目光往這邊掃了一下。

「您認識我爸爸!」

袁廠長微微一笑:「他是我們的老師嘛!好,我們再通知你。」

以後再也沒有接到他們的通知。

事隔數十載,如今想起來,我的從影之路被耽擱了二十多年,都是「國語」害的。也難說,如果十八歲傻楞楞地只憑國語說得好就去幹演員,兩下子出局又談什麼從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