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錄》陳建斌:如果我是李白
咖啡廳的非吸煙區,陳建斌一屁股坐下,摘掉帽子,點起一支香煙。他兩次讓服務員給他拿個煙灰缸來,煙灰缸一直都沒來,于是他抽了3根就停了。
《喬家大院》熱播,扮演主角喬致庸的陳建斌知名度大增,但這個知名度毀譽參半。這跟他大學同班同學李亞鵬演完《笑傲江湖》之後的境遇很像。
大家都叫好,說明沒演好
1990年,一列火車將14個人從烏魯木齊拉到了北京。
1994年,一列火車將這14個人從北京拉回了烏魯木齊。
這14個人里有陳建斌,有李亞鵬,有王學兵,有在《編輯部的故事》、《五魁》和《孔雀》中露過一臉的王蘭,“還有別的沒出來,還在水底下。”陳建斌說。
那一年,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只招收了14名學生,全部來自新疆,為新疆話劇團定向培養。畢業後,這14個人回到了新疆,大部分人把自己的行李留在了北京,作好了“北漂”打算。兩個月後,大家都回北京了,只剩下陳建斌留在了新疆話劇團。
為什麼他不走?“你要讓我一個人背著行李到北京來租一個屋子開始混,開始漂著當演員,我做不到。”陳建斌低頭想了一會兒,說:“我不是那種特別能混的人。比如說,你出去,跟人認識,跟人吃飯,喝酒,玩,然後認識很多人。比如說關系,打開局面,獲得拍戲的關系,跟導演套近乎什麼的。我不是那種人,我覺得比較缺乏這種能力。”在他看來,“李亞鵬就非常有社交才能。他就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出去幹個什麼事兒,他能給你張羅得特別好。他就是一個場面上的人,一個特別有親和力的人。”
“不能混”的陳建斌在新疆話劇團待了將近一年,只有一個話劇本子找上他,“新疆話劇團想排一個話劇,給一個石油化工廠排的,那個廠出了錢。我拿劇本看了一下,就拒絕了,沒演。”
然後他也開始想回北京───他喜歡的人、中意的事業、熟悉的環境都在北京。
在他最無所事事的那段日子,中戲的班主任何炳珠老師給陳建斌打來電話,鼓勵他通過考研究生重回北京。
1995年,複習了兩個月之後,陳建斌參加了考試,專業課和政治課得到高分,但“英語我一道都不會”。他的對策是,“不都是標准化答卷嗎?我就BBBCCC這麼填,但運氣特別好,這麼一填,分數就過了線。當然,這是一個很低的分數線。”
“在此之前,可能有10年時間,我們學校表演系是沒有研究生的,沒有人來考。”
他的導師就是何炳珠,他的研究方向是:表演理論和表演教學。
陳建斌的畢業論文題目叫《試論演員的理解力》,試圖解釋為什麼有些演員的戲特別耐看的問題。陳建斌的解釋是:這樣的演員有學問,理解力和別人是不一樣的,這樣的表演就是特別有力量。他舉例說明這種“有學問的影響力”──“他塑造了一個人物,你從人物後面看到影射的那個時代的背景,或者說影射的一大群人,甚至從他身上感受到中國人,感受到國家的民族性。”
在他的眼中,符合這個標准的中國演員有姜文、葛優、李保田等。“我覺得我正在奔這條路而去,這是我努力的方向。”陳建斌說。
“比如喬致庸,就是這樣的一個角色。這樣的人,都不是循規蹈矩的那種人,是破壞規矩的人。他的生命力特別的頑強,因為他的心特別的狂野,所以他要破壞這些規矩,他破壞的目的何在呢,他想建立新的規矩。”
“我真的不是一個瘋狂的人,生活里面特別膽小,特別謹小慎微,而且喜歡呆在家里,不喜歡出去。但我演喬致庸,這個人完全相反,他這個人就是很瘋狂,在家里是呆不住的,一次一次的出門,往外跑。”
陳建斌把自己對人生的看法和認識溶進表演中,演出來一個毀譽參半的喬致庸。
“做事情一定不能討好別人,不能想著討好所有人,這是做不到的。”面對眾多觀眾的批評,陳建斌始終堅持自己的觀點。
“要是這個人物出來的時候,是一面倒的,大家都說好,那就說明我沒有演好他,我演的是一個假人!”陳建斌的聲調一下子提高了很多,手里的火柴盒被他一下一下地墩在玻璃茶幾上,臉也漲得通紅。他以畢加索的畫來當証據,“剛開始出來的時候,誰覺得是個好東西?爭議是因為你對這個東西有了思考!沒有爭議,那個不叫藝術!”
那個地方叫碎葉,那麼遠……
研究生畢業之後,陳建斌留校當老師,如願留在了北京。2002年調進了國家話劇院。
“我一直都在演戲,沒有教課,我不願擔著一個教師的名聲,而不做教師應該做的事兒。”
陳建斌已經很久沒有演話劇了,他很懷念當年演話劇的那段日子。
“黃昏是我一天當中視力最差的時候,一眼望去,滿街都是美女,高樓和街道也變了通常的形狀,像是在電影里。”他念叨著《戀愛中的犀牛》的第一句詞。
“這句話是我的口頭禪。廖一梅受了這個啟發,才和孟京輝搗騰這個話劇的。”陳建斌得意地說,“我倒是能經常提起來,孟京輝永遠不會說的。因為他這個人,永遠是向前看。不像我,走著走著還是會回頭看看。”
“我現在有時去看孟京輝的話劇,哎喲那個場面那個大啊!一個大排練廳里有幾十號人,各種配備齊全,旁邊還擺著吃的,什麼都有,這個宣傳一弄起來,特別的大。跟我們一開始排話劇的時候,完全是兩碼事。”
陳建斌第一次見到孟京輝,還是在中戲讀本科的時候,看了孟京輝導演的小話劇《等待戈多》,“我們這幫新生都傻了,完全看不懂”。後來讀研的時候,孟京輝在看過他在學校演過的一個小話劇之後,第二天在操場上攔住了他。于是就有了陳建斌迄今為止還認為“最純粹”的小話劇《愛情螞蟻》。直到今天,他還覺得“很光榮很自豪”。
這部《愛情螞蟻》是中戲的戲劇研究所投了1萬塊錢拍的,整個劇組包括男女主角、導演、音樂和燈光師加在一起才5個人。這1萬塊錢,租場地和布景各一半,就1分都剩不下了。這5個人每天吃飯是輪流自己掏腰包。就這麼演了十來場,反響還不錯。
“當年排話劇的時候,話劇沒有市場,沒有觀眾,我們要培養觀眾。”陳建斌說,“就像種地,一開始的時候要土法上馬,讓觀眾喜歡,有這個興趣了才會兩次三次進劇場來看。而現在這個時代,地已經熟了,你隨便撒點種子,‘啪’就能長出來,你就會有收獲。”
後來,陳建斌不想演話劇了,他說原因是沒有合適的本子,沒有合適的人物,沒有志同道合的班底。“現在的話劇,都是商業話劇,追求很多人來看,在非常大的劇場演,強調明星效應。從排練開始就炒作起來。我要想引起大家的注意,幹嗎不去拍電視劇呢?”
于是他就去演電視劇,一出來就演中年男人。除了本科期間用來練兵的那部《牛肉面的故事》,陳建斌演的第一部電視劇是1999年的《我親愛的祖國》,“1999年我都29歲了,已經不可能再去演年輕的角色。”
演了7年電視劇,陳建斌拿過“飛天”和“金鷹”兩個電視劇獎的表演獎,被定位成一個不錯的電視劇演員,但很多人還是懷念他在孟京輝話劇中的激情和張力。有網友不客氣地說,“看到他不停地扮演著沒完沒了徘徊在婚外戀邊緣的中年男人,生生讓大陸的三流導演和編劇們給糟踐了。”
“真正的話劇獎,文華獎、梅花獎,我都沒拿過。”陳建斌說自己還是想演話劇。
陳建斌現在最想演的是李白。一次他在橫店拍戲的時候,走在田間黃昏時候仿古的街道上,好像夢回唐朝了。“你說,李白喝醉了,倒在一個小酒館里面,半夜突然間睜開眼睛,一燈如豆,一個小伙計正在關門,周圍一片漆麻麻的黑,李白那個時候是什麼心情哪,我就在想,他想不想家啊?”
陳建斌心目中的李白,和他一樣,從遙遠的西邊來:“李白出生在今天的吉爾吉斯斯坦,那個城叫托克馬克,歷史書上叫碎葉,那麼遠……”
“他當時一定很惆悵,一定很悲傷。如果我去演李白的話,我就要從這個方面入手,給你演一個你們沒有見過的李白。”
“我想演李白憂傷的時候,演想家的李白,演害了相思病的李白,演惆悵的李白,很痛苦的李白,掙扎的李白。我想演那個一輩子都想回家,但是始終沒有回去的李白,我想演一輩子都想實現抱負,但是一輩子都沒有實現的李白,所以他才會水里撈月,然後淹死在水里。”
在陳建斌看來,喬致庸和李白是一類人(圖片由《喬家大院》劇組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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