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October 29, 2007

出書奇譚

隱地  (20071029)




 海外的文友向我抱怨,台灣到底怎麼啦,投稿給副刊,不給理由就退了回來,想找家出版社,也都推說不接新稿。

 他把近萬字的散文寄了給我,問我,如果你是副刊主編,也不肯用我這篇稿嗎?


 我回他信說:「台灣是一個天天在革命的地方,節奏和變化之快,全世界少有。還有更快的是思想和觀念之變。台灣尤其是一個流動的城市,和你印象以及記憶中的已經完全不一樣。」
 「就算我六十年長住台北,也感覺自己跟不上改變中的台北。副刊要的散文最好一、兩千字,超過三千字的散文幾乎找不到發表園地。大作寫得很細膩,但台北文化裡已經容不下細膩。講話速度慢一點,或自以為幽默繞兩個彎,別人就受不了。文章字數一多,大家就不耐煩了。」

 「不說別的,以前一本好的散文,銷個七、八千本簡單之至,現在連一千本也不易銷完。詩集的銷路除一、兩位偶像外,普遍已退至五○○冊以下。時代就是這樣,不管好壞,我們只能接受。」

 這些年我已經學習閉嘴,盡可能不向人吐苦水,但總有人不停寄稿件來,接到退稿追問不出版的理由,我只能說,書山書海,書多到快要把房屋壓垮了,供需失調,只好減少出書──不久,我就會接到一本又一本的新書,原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出版社不接還有其他各縣市的文化中心或一些自費出書的地方,書照樣印得漂漂亮亮,送我一本作紀念。接到書,我也回送一本自己的簽名書。寄來寄去,贈書在空中飛翔,滿天空飛舞的不再只是飛機,還有各種大小不同開本的書。台灣的書,早已不像以往穿制服般的制式版本,每個出版社都竭盡全力把書當成藝術品製作,真的是絞盡腦子。大學的編採、美術和工藝系的學生一年也不知有多少,這些人畢業後全部投入傳播媒體工作,再經過早年《婦女雜誌》的張任飛以及《天下雜誌》殷允芃的嚴格訓練,編輯和美編人員像細胞分裂倍數增加,如今一流的編輯人員要多少有多少,有些出版集團每天出書不停,無限制的出版,台灣這麼一個小小彈丸之地,居然一年可以出版四萬多種書,真是出版奇譚啊,相對的,書種愈出愈多,每種書的印量愈印愈少,印量之小,彷若是詩人自費出版詩集。印出來的書,只是相互送來送去,根本到不了書店。

 書店裡更多的是賣不出去的書。看書的比買書的人多。不買書只看書,書店對這樣的讀者一點也不敢怠慢。是的,如果書店內連看書的人也沒有,不是更慘嗎?

 高學歷的社會,人人都是知識分子。知識分子普遍都有出書的夢想,是的,即使不愛看書,卻很喜歡寫書。還有,名人當然不能不出書,等到失意下台,至少還要寫本回憶錄。結果苦了真正的作家,有了作品卻找不到發表的園地和出書的舞台。寫作一輩子,落得如此下場,台灣到底怎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