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November 12, 2008

不只是水蛙

張鐵志  (20081112)

 ▲夾子小應參與電影「海角七號」演出後,秀約應接不暇,但仍未改對於荒謬表演題材的熱愛。(本報資料照片)


 在紅遍台灣的國片「海角七號」中,有一幕是典型的戶外辦桌。一個機車行老闆走上舞台,唱起了卡拉OK,那首歌是「轉吧!七彩霓虹燈」。台下有個人正喝著悶酒:在戲中,他是為情所苦的鼓手水蛙;現實中,他是這首歌的原唱小應。

 知道這首歌的人,莫不會心一笑,或者瘋狂大笑。

 這是歌手小應最廣為人知的歌曲。原本小應就希望這首歌可以在戶外野台被一般民眾唱,或者在電子花車上被鋼管女郎歌唱。然而,這首歌沒在鄉野之間走紅,卻在KTV成為上班族和學生的最愛, 甚至在2004年獲得KTV點播率第一名──這可是獨立音樂人最偉大的成績。
 直到電影海角七號的這一幕,他的夢想才終於實現,雖然只是一個虛構的場景:在一個南部的野台上,由一個絕對看起來不搖滾的鎮民唱起了這首歡樂的歌:

 轉吧!轉啊!七彩霓虹燈!讓我看透這一個人生,

 讓那沒有答案的疑問,通通掉進雨後的水坑!

 轉吧!轉吧!流汗的人們!忘掉憂愁和煩悶,

 隨著穿腦的歌聲,證明這還是彩色的人生!

 小應(原名應蔚民)是台灣獨立音樂圈最特立獨行的角色。他是台灣惡搞龐客樂隊濁水溪公社的創社成員。那是1990年。幾個月他離開樂隊,參與學運,並四處介入各種邊緣文化場景。95年當兵時組成「夾子樂隊」,寫下第一首歌「不可以」。

 但是小應想組的不是一般搖滾樂隊,而是想試圖突破傳搖滾樂,玩不一樣的音樂,他尤其喜歡日本樂隊米米俱樂部的表演方式。98年在酒吧喝酒時,他突然想聽國語老歌,而放起了高凌風。霎那間,他的世界出現一道光線,發現了他尋找已久的音樂方向:歡樂的綜藝。

 二三十年前,高凌風就融合西洋的曲式加上台灣餐廳秀表演的熱舞,而創造出一套獨創風格。因此,小應改組樂隊為「夾子電動大樂隊」,找了兩位舞者在台上勁歌熱舞,並寫下「轉吧!七彩霓虹燈」這首經典名曲。2000年,獨立廠牌角頭音樂正式發行他們的第一張專輯。

 幾經改組後,目前小應是一人行走江湖,且創造出一種新的表演形式:單人劇場影音秀。他自己製作歌曲伴唱帶畫面(通常是搞笑的劇情),在表演時於螢幕上播放,再加上現場表演的唱歌或脫口秀。今年年中,他把這一系列現場表演出版為一張「夾子小應歡樂影音秀DVD」。

 從高中時期至今近二十年搞音樂的過程,不論是綜藝搖滾樂隊或現在個人影音秀,背後其實精神都是一致的。小應的歌詞與表演形式的確讓人發噱,甚至感覺惡搞;但戲謔與低俗的背後,是他要凸顯人性本質的荒誕。他在魯迅與夏目漱石的小說認識到傳統禮教和社會如何讓人性瘋狂,當兵時在精神病院服役的經驗目睹到瘋狂與規範的對抗。當然,更多的創作素材是來自他對日常生活的觀察與參與。這也是他音樂的最大特色;他深信,創作者要走入社會,不是關在房間中。歌曲「再加五塊錢狂想曲」和「上班的一日」都是現代的狂人日記。

 在表演形式上,他也不斷試圖從本土的常民文化去尋找素材,不論是餐廳秀、廣播劇或高凌風。雖然很多都市人會認為那些過去的表演形式很「土」,但是他就是要從裡面挖掘出社會底層的真正活力與能量。也因此,他很希望「轉吧!七彩霓虹燈」,不只從社會文化借鏡,甚至可以成為那個民間文化的一部分,可以在電子花車或者鄉間野台上被歡唱。

 2003年的歌曲「我不會說台語」,是另一首能體現小應創作概念的歌曲,雖然也帶給他一些政治爭議。從九○年代開始的本土化潮流,生為外省人的小應和許多創作者一樣是熱情擁抱的,所以他才積極挪用民間文化來創作音樂。

 但是到了2004年左右,台灣認同雖然已成社會主流,他卻認為在政治場域的本土化有窄化和排它的趨勢。所以,雖然台語很溜、不太像外省人的他,在此時寫下了這首戲謔反諷甚至誇張化的歌曲:

 不會說台語 就是不會說台語

 稀有動物在這裡 稀有動物沒關係

 不會說台語 就是不會說台語

 別人知道笑嘻嘻 管他別人笑嘻嘻

 如今小應已將近四十歲,結婚生子。表演台上的他,與電影海角七號中的他,依然是厲害的喜劇角色。我問他,不同人生階段對他的音樂有什麼改變;他說,他自信如今在形式上他可以更準確地表達要傳遞的訊息,可以讓荒謬的題材更容易被接受。

 是的,對小應來說,音樂的觀念是大於形式。音樂不只是要好聽順耳,而是要傳遞訊息。但是音樂作為一種表演,又要能娛樂大眾;而娛樂大眾的最好途徑,是從人們的真實生活出發,找出日常生活中荒謬與苦悶,才能讓聽眾產生共鳴。一如他在第一張專輯的開場白所說:「在這一次夾子電動大樂隊的第一張專輯當中,我們夾子號戰艦上的所有人員,以一顆悲喜交集的心情,將那荒誕的人性給表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