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水迷離

方力行 　(20081207)



　不平凡的享受本來就應該有不一樣的態度，那就是知識。在山溪旅遊中要注意的第一要務就是氣候，預報會下雨時，怎麼樣也不可以去溪中玩水，我們曾在溪谷中看到上游山區烏雲密佈，想都不想就拔營撤到高地去，因為河川本就是集水區，上游下雨，沒多久大水就會沖到中下游，尤其兩岸都是峭壁時，就跟在水溝裡的螞蟻一樣，不但有兩側落石墜下的風險，大水來時，根本無處可逃，非被沖走不可。

　急瀨渡水是另一個常見的危機，河川水深只要淹過小腿，就有可能將人沖走，加上河底石頭長滿藻類，「一定」是滑的，除非穿草鞋或防滑鞋，否則涼鞋、球鞋、拖鞋、赤腳，無一安全。有人說幾個人牽手就可以安全加倍，錯！人多一樣站不穩，反倒可能是大家一起拖下水的風險加倍，而不是保障提高。
　至於一般人認為在溪中深水處游泳是最危險的了，其實不然，對已會游泳的人而言，反而是水流湍急，大石棋佈的流域危機處處，大約十年前，我曾有一次在荖濃溪的一個深潭中進行魚類調查，下水前已先看過水勢了，開闊平緩，應無問題，沒想到游到對岸岩壁下，翻身潛入水中時，卻忽然有一股力量將身子猛往水底拉，我想這下慘了，大概碰上了伏流，定睛一看，原來水中堆積了幾塊兩、三公尺長的大石頭，形成了一個洞穴，強勁的水流到此一分為二，我剛好在此下潛，沒想到正好就順勢被吸了過去，匆忙中打量了一下那個洞，看看是否可穿過去。太窄了，自己一定會被卡在中間，也退不出來，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死命向左一側，及時抱住了一塊石頭，死都不放！略一回神，趁著一口氣還憋的住，忙像隻壁虎一樣，一點一點的爬出強流的範圍，等到前半身的拉力一鬆，就順勢用腳向石上用力一蹬，竄向不過三、四公尺外的水面天光；豁然出水，吐氣開聲，真是甜美的空氣呀！

　當時我在溪流中已有十幾年的潛水工作經驗了，不是事先沒看地形，也不是沒估量水勢，可是誰知道剛好山壁上會掉下這幾塊大石頭，又剛好會疊成這個樣子，又剛好水位的深度能將石堆淹過，又剛好高到在水面上看不出流水的紋路，而更巧的是我剛好又是在那個位置下潛，給了隨著水流順勢推入洞中的最後衝力！溪流呀！溪流，誰知道妳在想什麼？

　年少的心怎麼擋的住？對自然的渴望怎麼關的嚴？國外多少青少年在河、海、溪、湖中成長，怎麼都不會像台灣一樣傷亡枕籍？到溪流中能安全享受「浴乎沂、舞乎風雩，詠而歸」的瀟灑與愜意，關鍵不在於政府要以怎樣的法令來管制人民，父母、學校要以怎樣的規範來限制孩子，而在於能及早為青少年建立正確的戶外運動觀念，完整的水域休閒教育，循序漸進的田野經驗，以及一顆真正順服自然變動的冒險之心，才不會在青山的無限風情，綠水的難料風險間，進退失據，張惶失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