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事務所／該吃就吃，該睡就睡

【聯合報╱張曼娟】 2009.08.10 03:02 am



親愛的阿靖：

人到中年，睡眠已經不是自然的召喚，而成為一個有待解決的問題了。當我和一群朋友相聚時，總聽著他們交換安眠藥的新資訊，哪種藥更有效、哪種藥不會有副作用、哪種藥醒來不會頭暈，儘管我的這些朋友在工作上都有傲人的表現，睡眠對他們來說卻是很大的困擾。我當然也曾嘗過失眠的滋味，愈想快點入睡愈覺清醒，每一種感官都很亢奮，連最細微的聲音和光線也能感知，卻隨著時間流逝而更絕望，睡眠到底在哪裡啊？彷彿是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睡不著的呢？」我問過一個長期失眠的朋友。他說，那是在他和好友合夥做生意，卻被倒了幾千萬，好友遠走高飛之後。感情上的創傷，可能勝過經濟上的損失吧。他怎麼也想不透，到底是為什麼呢？從今以後，還有什麼可以相信的？不過三、四年間，他便東山再起，事業做得更好，表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同，只是，失去了睡眠。

和朋友們外宿的第二天早晨，我站在水果籃前方，看著蘋果和梨子，考慮自己該吃哪一種？有個朋友蹙起眉說：「如果打成果汁，一下子就喝完了，多好！」這說法獲得大家的同意，同時，也有人苦笑起來：「我們怎麼連慢慢吃一餐飯的時間都沒有了？」每次你們回到奶奶家吃飯，都對砂鍋裡的湯充滿期待，最重要的祕訣其實就是湯頭。是爺爺、奶奶花上一整天時間，用慢火細燉的大骨湯。為吃飯花這麼多時間，是上一代人的生活了，你們這一代成年或成家之後，願意花多少時間吃飯呢？

曾看過一部電影，講的是一位大將軍，避禍逃進深山古剎，遇見幾位蓬頭垢面的老禪師，迷失在紅塵中的將軍纏著禪師問佛法。禪師被糾纏不過，對將軍說：「吃飯的時候吃飯，睡覺的時候睡覺，就是佛法。」親愛的阿靖，看電影的時候我笑了，覺得禪師在說笑話，如今漸漸明白，這真是佛法，也是做為一個人的最佳狀態。該吃飯的時候，吃得津津有味；該睡覺的時候，進入黑甜夢鄉，這是許多成功人士無法達到的境界，卻也是我們初生在世間就擁有的本能。

原來，人生不斷的追求，到最後也只是想要回復到生命初始的狀態。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如此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