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October 12, 2006

摘錄》全民當業主 打造美感城市

世界宗教博物館館長漢寶德、台大城鄉所所長夏鑄九、哈佛校友會會長崔湧,師徒三代在《商業周刊》與哈佛大學校友會共同舉辦的「哈佛公益論壇」,就「台灣建築之美?」同台精彩對談,為台灣市容把脈。

整理 \ 王茜穎
一開場,夏鑄九教授以一個問號畫龍點睛,帶出「台灣建築之醜」以及「何以致醜?」的問題,漢寶德教授則是痛批「美盲!」要如何改變?夏鑄九談到知醜、保存才是改變的希望所在;漢寶德則希望從全民的美育教育開始做起。主持人崔湧也強調要靠市民自己,用投票、投資、參與來重塑我們的生活空間,讓醜小鴨有變天鵝的一天。以下是這場論壇的精采紀要。

夏鑄九(以下簡稱夏):外國人、或離鄉很久的人經常會對台灣提出問題:「為什麼這麼混亂?」「為什麼這麼醜?」一位在哈佛做研究的朋友,他離開台灣幾十年沒有回來,結果他回來待了一、兩個星期,臨走的時候,跟我講了一句狠話,然後再也沒有回過台灣。他說:「台灣人的悲哀是住在台灣卻不知道台灣這麼醜!」

原罪:專業不足、炒地皮 造就不友善空間

今天談「台灣建築之美?」,各位一定要注意,這後面有個問號,這到底是什麼樣的美?或者是你說他醜,那他到底是什麼樣的醜?

這是台北市政府的官方出版物(編按:指Taipei then and now),顯然是要給老外看的,台北兩個字不醒目,英文寫出來,然後他標題就告訴你,台北,喔,我們要蓄勢待發。台北市政府要給外國人看的官方出版物,而他完全沒有警覺到台北這麼醜!他這條市民大道,一條路要拉也拉不直,然後經過以後才發現,唉呀,都是各家後面,醜得不得了!發展局才開始動腦,這就是典型的台灣首善之區。

而中、永和大概是全世界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比香港還高,公共設施都不見了,因為都在城市發展的時候,炒地皮,上下其手幹掉了,那中、永和的綠地在哪裡呢?在這個馬路中間,用花籃吊起來的,還設計了一種澆水車,很高的,可以到馬路中間澆花,這真的是世界少見。

何以致此?這是一九六○年代之後,台灣特殊的經濟模型造成的結果——國家引領的快速經濟發展。

漢先生的文章說國外(發展歷程)要三百年、搞不好五百年,我們台灣五十年走完這個路,那怎麼會懂得美感為何物呢?可是現在我們又沾沾自喜,我們走了五十年,中國大陸走了二十五年,比我們還要快。

公共工程品質粗糙,對市民(的需求)沒有反應,我們的城市不是友善的都市空間。台北市到處都是(高架橋),黃大洲先生當市長的時候,自己也覺得不好看,把這些高架塗點顏色好了,塗點粉紫色、淺綠色,我看沒希望了,塗顏色沒辦法改善,塗蜜絲佛陀都沒用,基本上我著眼的是對市民不友善,壓力非常大,全世界少見。

規畫是官僚作業,秘密作業、炒地皮,結果不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該知道的人都不知道,這就是台灣過去的都市計畫。然後,形式化,卻無能面對地方勢力的干預,所以很長時間,台灣的都市計畫就等同於炒地皮。

戰後,台灣由美國引入的現代建築與都市計畫,對台灣而言,是沒有反身性的移植。反身性其實就是沒有深刻反省能力的,沒有機會看到自己是怎麼長的。

建築師自詡為個人主義式的文化英雄,但是呢,他又完全無能應付本來就複雜的現實。專業者能力不足,又偏偏缺乏人文主義。因此,整個人文學問就是讓人知道自己是什麼,具有反省的能力,所以我們才知道我們是從哪裡來,我們是什麼東西。我們技術訓練就是沒這個東西,技術人員就具備人文素養,這真是要人命。

出路:重美育、保存歷史 掌握自己的參與權

漢寶德(以下簡稱漢):台灣大部分建築是台灣的建築師設計的,大部分的業主也是本地人。所以我們一些美感不太高的建築師,跟一些完全沒有美感的業主,去設計出來的東西,產生剛剛夏先生說的那種情況,我們走到我們的環境裡頭,我們不覺得有問題,原因是我們完全對美感沒有反應,外國人看我們覺得很悲哀。

我現在年紀大了,唉唷,算了,大家對美感沒有反應也好,這樣以後也就不會這麼痛苦,我已經心死了,不管了,我心裡想,這樣也好,乾脆大家都不要管。

可是,如果是要找點希望,就必須從全民教育開始。所以這幾年我就不談建築,我根本就是談美育。現在要是有人找我演講,我就講美育的問題。過去我們常常講美育,但是現在我們的孩子在學校裡面念書,我相信已經聽不到美育這個字眼,現在的藝術教育已經不包含美育在裡頭了。

夏:一九八○年代的流行歌曲「愛拚才會贏」真像是城市的象徵表現。這裡,創造與破壞,是一體兩面;能量與醜陋,也是一體兩面。我們有錢,可是我們不要這個,我想台灣沒有人願意走回頭路,可是你怎麼辦呢?我們必須面對現實。

我覺得,表面來看,好像是政府該負最大的責任,我覺得也是,因為他們有最多的權力,集中最多的資源,他當然該負最多的責任。

但是更深的想,其實是我們自己要負責,他們也是我們選出來的,是我們投票、我們投資選出來的,只有當我們自己知道我們環境很醜,我們才有希望。假如我們還覺得沾沾自喜,那我覺得就像我們一開始所說的:「那真是最大的悲哀」。這個悲哀是你在這個地方,你活在裡頭,你還不知道,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很好。

國家要如何回應浮現中的台灣市民社會的市民期望呢?這些市民都是一般的小市民,他們只希望日子過好一點,生活環境品質要好,因為台灣是長居久留之地。

歷史過程是需要被保存的,甚至,這個保存還得是包容性的城市歷史,以及包容性的底層記憶的保存。

以新莊的樂生療養院為例好了,我相信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指標。你看看,這些都是痲瘋病患者和全台灣各地來的學生,在文建會前面拉白布條,因為,新莊線捷運在這裡打架了(編按:指樂生療養院與捷運新莊機廠用地爭議),痲瘋病患者當年被關在這裡一輩子,現在他們為了保護家園,竟然組成一個團體來爭取他們自己的權利,這是我看過最動人的選舉。

天母的社區媽媽們,聽到陽明山上面非常好的礦泉(水流聲),她們覺得是天籟。當年日本總督把這個水引下來,經由中山北路七段,然後從明潭那裡一直送到今天凱達格蘭大道前面的總督府。現在,這整個自來水系統被台北市政府文化局指定為古蹟(即天母水管道),這就是這些媽媽們的努力。

這些才是希望之所在。不是像我們專家,也不是靠建築師,或是都市規畫,而是要靠他們,我們才有用武之地。

崔湧:誰應該為這件事情負責?其實,我們現在是一個非常民主化的過程,大家都在用選票和投資來塑造我們今天的城市,這也是漢先生文章很重要的一個延伸。如果我們自己都沒有美感,自己都不在意,或者說,我們沒有辦法評估多花一些錢來保留一些古蹟,或是改善我們營造的品質,或是多提供一些公共空間,會帶給我們什麼東西的時候,當然你不願意投資嘛,所以也就不願意去保留古蹟,或保留這些我們歷史中間的一部分。

這是我們自己在投票——不論是用投資或是用選票——來決定我們的城市是長什麼樣子。尤其是在二○○○年之後,市民城市的雛形越來越出來,我們就有機會,更直接、更有效的去塑造我們的城市。我們都應該是業主,我們是掌握最後決定的人,我們的參與到底在哪裡?我們是不是早就已經放棄我們的參與權?

典範:在舊金山蓋新房 得經過公聽會同意

漢:我覺得一個成熟的社會,像舊金山,蓋房子是最困難的。你在自己的土地蓋住宅,都需要鄰居附近多少戶同意,如果公聽會不同意,房子非常難蓋。不是靠送個紅包進去給市政府的官員就可以過關的,這非常困難,需要市民都有一定的水準。

這個在台灣是不可能實現的。以中國人的文化背景來看,這個新房子根本沒辦法蓋,我並不是說我們很差,不是這樣,這是一個文化傳統的問題。

今天夏先生他講了這麼多,台灣要達到這個建築都市美感,是非常困難的。背景資料告訴你,那麼多原因,不光是國民美感素養的問題,還有很多其他的問題。我們的文化裡頭有太多太多的問題,這些問題都會造成都市環境的混亂,有一個基本的問題,就是跟民族性有關係,怎麼樣改變,真是非常的困難。

當然,我希望政府能夠推行美育,這樣的話,我們每個人都能變成非常有美感的市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