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October 05, 2006

摘錄》我看足球

【陳玉慧】

荷蘭女人報復男人看足球,手段是把電視遙控器藏起來。中國女生報復男人看足球,她們陪著一起看,但,是看哪一個球員帥……


世界足球杯開打了,我已做好準備:寬銀幕電影放映機、啤酒、爆米花、有修養的足球迷鄰居。

我看足球,其實不是當娛樂,是當人類學。我喜歡看人,不是看球。我最愛看球員操球操得飛快,一路過關挺進。最怕看射十一米,

一球一球地考驗守門人。我的神經太細,看不下去。

荷蘭女人報復男人看足球,手段是把電視遙控器藏起來。中國女生報復男人看足球,她們陪著一起看,但,是看哪一個球員帥。我看

足球,是看一群人誰比較瘋狂。

我看足球,第一重要是球衣和衣服顏色,我喜歡紅色球衣,巴西的黃色綠邊也好,大氣又豪放,我不喜歡德國隊的白衣黑字,令人不

怎麼愉快,也沒士氣。

因為都是在電視機前看足球,我痛恨沒有內容的播報員,且會故意避開當地播報員,如德國參賽則看瑞士法語台或奧地利台,這樣不

會聽到太多愛國主義者的無聊評語。信不信,有一個德語足球評論員一次大喊德隊「進球」(TOR),一個字喊了十幾秒。

法國哲人羅蘭‧巴特說,足球賽是一個表達民族感情的地方,人們透過儀式發洩其激情所在。說起來,足球場是一個民族感情的發洩

平台。好可惜,台灣民眾沒有這樣的平台,台灣民眾幾乎沒有任何發洩民族感情的管道,現在連國旗國歌國名都沒人愛了,什麼時候

,台灣民眾能聚在一起為自己吶聲喊叫?而不是抗爭?

我看足球,因為足球是deep play,不但每一隊,每一個球員,每一個民族,都把靈魂和肉體抵押在那顆球上,全心全意,沒有任何遲

疑和退縮。這足球賽是一個全球化最徹底的地方,英國FC Arsenal只剩二位英國籍球員,而球員本身都是可以交易的商品。這足球賽也

是最民族主義的地方,不巧的是,有人在足球賽上堅持他們偏執的民族主義。

如果說,奧運企圖重建的是希臘時代的奧林匹克運動精神,世足杯重建的便是羅馬競技場,各大城市足球場都愈來愈像羅馬時代的

arena,包廂愈來愈多,貴族愈來愈多,足球流氓也愈來愈多。

原始社會裡的男性都是狩獵者,而千年以來,絕大多數男人不需要再獵取動物,足球於是成為古老社會裡留下來的漁獵圖騰。而觀眾

押寶於他們的球隊,讓他們心儀的隊員為他們漁獵他們的得分。競技場裡,運動員不必與動物抗爭,他們抗爭的對象更為抽象。一隻

球,仍代表著父權社會的運轉。

而一場場足球大賽其實顯示的是一種集體孤獨症,射中球門等同於射精,得分的狂喜與做愛的高潮無異,球員也會展現類似的吼叫和

表情,足球場允許這樣的狂喜,公開的高潮。

曾經,競技場上有英雄,但足球場上已沒有英雄,只有明星。甚至只有像貝克漢那樣中性化的球員,其實更適合改行做模特兒。

我看足球先是看到自己。以前,在巴黎讀書時,都是為法國加油,但現在嫁來德國,就再也不管法蘭西隊死活,我不太會為韓國隊或

中國隊加油,但會為日本隊,不要問我為什麼,也不要怪我。巴西隊當然很會踢,但太會踢了,我有時反而替對手隊加油,我同情克

羅埃西亞隊,但不同情美國隊。我怎麼樣都不會同情美國隊。

我看足球根本毫無道理,我只是看人性。

【2006/06/13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