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December 12, 2006

摘錄》印度理工學院 百萬富翁製造機

  它沒有老牌名校那種宏偉亙古的建築,也沒有新興大學那些昂貴豪華的先進設備;它的歷史不長,不過五十幾年;可是它的「產品」,卻個個是蓋上正字標記的品質保證。

  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六十分鐘」節目,曾經花了一整集時間來介紹它,說:「把哈佛、MIT(麻省理工學院)和普林斯頓加起來,就是它在印度的地位。」美國《BusinessWeek》則大膽下了這個定論:這所學校的畢業生,是「印度史上最熱門的出口產品」。

  在美國媒體的大方加持下,IIT(India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印度理工學院)從一所咖哩味濃郁的印度學校,成為一個光芒耀眼的傳奇品牌,還因此創造了「IITian」(IIT人)這個英文名詞。

  都十月了,德里天空兀自掛著燎燒三十六度的烈陽。IIT德里校園,燠熱空蕩;陳設簡陋的圖書館閱覽室裡,天花板吊扇賣命地轉。習慣了熱,印度學生猶然精神奕奕,埋頭書堆,準備應戰即將到來的考試週。

  如果沒有第一任總理尼赫魯的深謀遠慮,就不會有今天名揚國際的IIT。一九四七年印度獨立後,尼赫魯預見印度的現代化,科技將扮演重要角色,委派實業家薩卡爾(N. R. Sarkar)率領二十二人的委員會,研究成立一所以國際標準設置、按照MIT為藍本的高科技學院,並在印度東西南北各設分校,IIT系統於焉誕生,至今在印度各地共有七個學校。

  任務:成為印度的驕傲

  「IIT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成為印度的國家驕傲,」辦公室裡一無長物,用的是一架老式按鍵電話機,IIT德里校區的學生訓練與輔導處主任塞恩(K. Sen)強調。五十五年前創設第一所IIT時,之所以選址在卡拉普爾(Kharagpur)這個英國殖民者專門關印度政治犯的監獄,就是希望學校永遠要記得「人才是印度富強之本」。

  從創校之初,IIT的定位和目標就非常明確,是為印度科技發展以及國家現代化工程,培養第一流的人才。

印度政府擺脫齊頭式平等的僵化思考,把國家大部份的高教資源,集中在這所啣著國家使命出生的學校身上。它的基礎設施和條件,都比其他大學好;為了讓學校更快發展起來,印度政府特別制定一個為它量身打造的獨立法案,宣告IIT是「國家級重要機構」,允許學校高度自治,舉凡課程設計、招生、教職員招聘,全由教師組成的學術議會裁定,不必受到非學術勢力的干擾與壓力。

  「我們有絕對自由,可以選擇要教誰、誰來教、教什麼,」孟買校區學術發展處處長辛格(A.K. Singh)分析IIT成功的三大關鍵。

  獨立運作的招生系統,既彰顯印度政府對IIT放任自主,也是IIT能夠打造成功品牌的最重要利器。

  一流:只有二%的錄取率

  IIT七個分校,每年共招四千多名新生,印度上千萬中學生要擠進這扇窄門,就只能透過一個管道──參加聯合入學考試(JEE)。IIT的難考,在世界是出了名。每年超過三十萬名成績優異的中學生報考JEE,錄取率還不到二%,比哈佛大學的一三%還要低。

  「上至總理的兒子,下至校長、教授的小孩,不論是誰,要進IIT,考試成績一定要在前二%,」對於IIT的嚴選,德里校區註冊組長辛格(Col. R. Singh)不無驕傲地說,在印度,第一流的學生進IIT,二流的才出國念美國名校。

  印度第一大軟體公司資訊系統(Infosys)創辦人墨希(Narayan Murthy)就曾經得意地「抱怨」,他的兒子考不上IIT,「只好」去念美國康乃爾大學。

  JEE考試只考物理、數學和化學,而且要考兩次,第一次先刷掉後面的四○%,第二次則挑出最後能夠入學的考生。「能夠從IIT出來,你就是creme de la creme (菁英中的菁英),」IIT畢業後赴美發展,詹恩(Naveen Jain)創設了價值二十億美元的電子商務公司Infospace,IIT畢業生高人一等的自信,在他的言談間展露無遺。

一位從IIT坎普爾(Kanpur)分校畢業、如今在美國矽谷擔任工程師的校友肯定,JEE真正能夠篩選出好學生,不考選擇題,只會死背的考生,絕對考不好。他以自己的經驗說明,JEE考試得分排名,幾乎跟四年後從學校畢業的學科成績排名一模一樣。

  IIT窄門深深,又是成功人生的

  入場券,即使一年學費兩萬五千多台幣,是其他公立大學的一百倍(重點國立大學尼赫魯大學一年學費約台幣兩百元),仍是數億印度父母與學生「夢想之所繫」。

  專研印度傑出教育機構的尼赫魯大學社會科學院助理教授勞奧(S. S. Rao)指出,印度小孩從十一歲起,就開始為考進IIT做準備,日夜補習苦讀,「只為了進入這所人人夢寐以求的學校。」勞奧點出,印度其他大學或理工學院,只能頒發工程學士,IIT卻可以單獨授與B.Tech.(科技學士)學位,凸顯了它在印度的特殊地位。

  優勢:政府大力栽培

  是政府不遺餘力的栽培,才造就IIT得天獨厚的優勢。

  從國際的水準來看,IIT絕對稱不上資源豐富,七所分校、三萬多名學生,每年經費共四十四億台幣,還不到學生人數相當的台灣大學的一半。從印度的角度觀之,IIT卻「有錢的」讓他校眼紅,政府每年給其他幾千所理工學院的補助,加起來也不過是一億四千多萬台幣,只有IIT的三%。

  在這種「特權享受」的環境中,IIT的學生不免有「天之驕子」的睥睨傲氣,特別有競爭力、企圖心強、自信心十足。「只要能夠進IIT,去哪裡都會成功,你找不到更好的學校,」來自北印度、在IIT孟買計算機系念大二的阿斯納尼還記得,在得知他考上IIT之後,父母親喜出望外,幾乎是傾家蕩產,連續幾天請全村鄰居吃飯。「我們都知道,念完IIT,只要工作幾個月,家裡對我的一切投資,就能全部回收,」目光炯炯有神,阿斯納尼從不懷疑自己的未來將一帆風順。

教學:除了讀書,還是讀書

  除了政府不吝惜的扶植,IIT近乎斯巴達式的教育模式,訓練學生理論、實務兼備,「耐磨耐操」,深受各界歡迎。

  學生畢業前要修滿一百八十個學分(台灣是一二八學分),其中必須有二十個基礎科學學分;每五個星期舉行一次全校性大考,成績全校排名。從大一開始,每學期都要修六門理工課程,以及兩、三門實驗課;在學校的安排下,所有學生至少要到一家企業實習過。

  「每天早上七點半開始上課,下午五點半下課,每星期五天,除了讀書,還是讀書,」穿著一身色彩鮮豔的旁遮普服,烏溜溜的大眼睛,在黃銅色的皮膚下,顯得更加靈活有神,即使已經讀到大四,在德里IIT念電機工程的卡拉還是天天滿堂,忙得沒有時間玩。

  學校重視學生的計量與分析能力,大一不分系,全部學習理化、數學和電子學的基礎理論。學校的課程每隔一段時間更新、調整,為了讓教師能夠隨時掌握最新的理工趨勢,學校特別設置「品質改善計劃」(QIP),協助教師提升能力,跟上全球的專業新知。

  為維持教學品質,IIT始終以小班教學,師生比維持在一比六左右(台灣約一比二十),幾乎是全世界最好的比率;職員數也保持在教師人數的四、五倍,好提供教師充分的支援。

  IIT老師對於學生的基礎數理要求特別高,有的甚至要求學生答案精準到小數點後第四位。IIT的學生也鮮少抱怨功課太重,他們已經練就一身「解決最刁鑽問題的能力」。

  「不必逼他們讀書,IIT人知道用功一定會成功,」孟買校區資訊系系主任帕塔克(D.B. Phatak)透露,他喜歡出最難的題目考學生,為的是「讓他們習慣自己解決難題。」

  當全球化競爭橫掃國際高等教育界時,IIT並沒有受到太大衝擊。從很多標準衡量,IIT一點也不國際化,所有的教師都是印度本地人,也沒有幾個外國學生。教授月薪約三萬台幣,在人均年所得還不到兩萬台幣的印度,屬於中上所得,卻也絕對請不起國外名師。

當國外大學為了在全球大學排行榜爭取到好名次,竭力鞭策教師寫論文時,IIT這廂在評估教師績效,並不側重論文發表量。因此,在以論文數量為評比重心的上海交通大學全球大學排名,IIT只勉強擠進前五百名;但是,在以同業評分學術聲望為根據的倫敦《泰晤士報》全球大學排行榜上,IIT卻名列前五十大;其工科領域,排名甚至是全球第三,僅次於MIT和柏克萊。

  「我們不在乎排名,好就是好,」德里校區紡織科技系教授阿格拉瓦(A. Agrawal)坦率地說,比起卓越嚴謹的教學,IIT的研究成果顯得相形失色。

  IIT治理委員會逐漸體認到,光是製造好學生,沒有好研究支撐,這所優等學府也走不出印度,開始轉而要求教授多發表論文。

  留著印度男人典型的小鬍子,五年前放棄美國麻州大學教職,回到孟買校區擔任研發長的拉曼瑞罕(K. Ramamritham),對IIT的研究潛力信心滿滿。他體認到,要成為世界一流大學,IIT必須從教學導向轉型為研究大學,延攬國際知名學者,以及印度出國留學的傑出人才,為印度訓練更多優秀的博士生。「我們有一流學生,只要加強研究,在世界高教領域絕對會有更大影響力,」剛剛獲頒澳洲雪梨大學榮譽科學博士的拉曼瑞罕說。

  也正是因為IIT學生有一流的專業實力和扎實的英語能力,每年十二月,各跨國公司紛紛進駐七所校園徵才,通常在兩個禮拜之內,所有學生都會被「搶訂一空」。「在離開校園之前,IIT人一定會知道自己將到哪裡,」德里分校學務長夏瑪爾(A. Sharmar)指出。

  矽谷:IIT的最大受益者

  IIT能夠成為一個國際高等教育的馳名品牌,必須歸功於九○年代的網路熱潮。在這段科技產業騰飛的黃金時期,IIT每年七○%的畢業生會出國,且大部份都落腳美國。過去五十年,IIT總共產生了十七萬畢業生,留在美國的就超過三萬五千人。印度曾經有一則笑話,說進入IIT,是一隻腳踩在印度土地,另外一隻腳踏進印度航空。

二○○三年,IIT在美國矽谷盛大慶祝創校五十週年,微軟創辦人比爾蓋茲盛讚它是具有全球影響力、「令人不可思議」的學校,並稱它對電腦產業助益匪淺。矽谷是IIT教育的最大受益者,據柏克萊教授薩克森尼恩(A. L. Saxenian)研究統計,矽谷兩千家新創公司中,有四○%由印度人創立,絕大部份都是從IIT畢業。

  曾有人計算過,在全世界所有大學中,IIT學生成為百萬(美元)富翁的比例最高。資訊系統創辦人、昇陽電腦共同創辦人、麥肯錫顧問公司董事總經理、沃達豐集團執行長、網威(Novell)科技長等,都是具有全球知名度的IIT校友。

  IIT的成功傳奇,從美國企業的董事會議上,傳頌到華爾街股票市場,甚至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像是傳說IIT學生在學會開車之前,就已經能夠解開各種複雜的科學難題。

  不論是大學或企業,美國人瘋狂著迷這些「咖哩腦袋」。例如,美國華盛頓特區的George Mason大學,每年主動奉送六十個全額獎學金給IIT畢業生,另外還補貼住宿費,付錢讓他們到美國企業去實習。

  印度:人才外流的大輸家?

  這種轟動美國、驚動跨國企業的熱潮背後,或許也象徵了印度自身的遺憾。政府每年補貼每個IIT學生的費用,是其他大學生的十幾倍;但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IIT學生,前腳才離開校園,後腳就馬上踏進外國,印度社會近年也不斷撻伐IIT「人才外流」(brain drain)的事實。

  根據印度《經濟時報》估計,在美國的IIT人擁有的總淨值共三百億美元;印度每年因軟體人才出走而造成損失大約是二十億美元,「其中有八成以上,都是IIT人。」IIT學生出國比例目前雖然降到三○%,只是「最好的頭腦外移,印度無疑是最大輸家,IIT只是為已開發國家製造工人的生產線,」《經濟時報》嚴厲批評。

IIT當然感受到印度社會這股不平怨氣,除了積極拓展研究所課程吸引學生,並鼓勵學生留在印度奉獻之外,還推出遠距工程教學計劃,在全印設立至少二十處衛星中心,將IIT幾十門課程,分享給印度其他學校。「取之於印度,用之於印度,IIT要把印度整體高教水準拉起來,」孟買校區遠距教學中心主任墨格亞(K. Moudgalya)表示。在國際人才市場上,「IIT製造」無異品質的保證;對於數以百萬寄望透過擠進這裡改變貧窮命運的印度學生而言,IIT似乎不是夢想的起點,而是夢想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