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November 07, 2007

等待的女人

【聯合報╱劉森堯】 2007.11.07 02:30 am


在一青石的小城,住著我的情婦而我什麼也不留給她只有一畦金線菊,和一個高高的窗口……———鄭愁予〈情婦〉

在文學上或電影上,有什麼意象會比倚著窗口等待的女人更引人入勝的呢?馬奎斯的《預知死亡紀事》裡,女主角安吉拉在新婚之夜新郎棄她而去之後,每天除了給對方寫信之外,就是倚在窗口織毛線編假花,不時望著窗外發呆,一晃眼二十七年過去了,她在期盼什麼呢?她在等待。電影《花樣年華》中梁朝偉離去之後,張曼玉每天手上叼著一根香菸,魂不守舍一般在窗前晃來晃去,她在想什麼呢?她在想念對方,緬懷那一去不復返的銷魂戀情。詩人鄭愁予的詩句這樣寫道:「我想,寂寥和等待,對婦人是好的。」羅蘭‧巴特說得更直接一些:「女人天生就是善於等待,何況她們有的是時間。」西蒙‧波娃下結論道:「情婦比妻子痛苦,她是等待者。」(《第二性》)

在世上諸多外遇情節中,最堪憐憫的就是冷不防落入情婦處境的女性朋友這一方———不知怎麼的,明知對方已經有家室,還是忍不住陷了進去,而且越陷越深,無法自拔。對方會說:「給我時間,我會解決一切的。」可嘆你竟連這種鬼話都相信,從此你陷入了無止盡的等待,等電話,等信,等他難得的臨幸,你會豎耳傾聽屋外的腳步聲,或是頻頻開窗四處張望,這時門鈴響了,你飛奔過去,打開門一看———是來送瓦斯的。日復一日你的青春逝去,皮肉鬆弛,你成為愛情祭酒的犧牲者,認真說來,這實在是上天對不能掌握自己命運的女人的最殘酷懲罰。

我們已經看過許多現實生活中的活生生例子,最熾熱的愛情往往發生在婚外情之中,並且由此迅速成長而演發為不可收拾,意志不堅的女性朋友適時成為其中的主角,然後葬送自己。十九世紀法國文豪雨果和茱麗葉特的婚外情故事眾人皆知,雨果把她囚在一間小寓所裡,長達十二年之久,在雨果來訪的間隔期間,她什麼事也沒做,除了等待,就是寫信,平均一天一封,其中有一封這樣寫道:「我永遠等著你,就像籠子裡的松鼠那樣等待著,我等你是因為我畢竟寧願等著你,也不願相信你根本不會來到我身邊。」這是一場災難,恐怕也是一樁精神官能症個案,難怪羅蘭‧巴特會說,所有戀愛都帶有偏執狂和強迫症病徵,尤其以婚外愛情為甚,《戀人絮語‧相思篇》:我是在戀愛嗎?———是的,因為我在等待著。

我年幼時經常看到母親坐在窗口做縫紉,有時候還會往外張望一番。據她說,窗口光線比較亮,她有老花眼。如今回想起來,每次一看到倚在窗口等待的女人這類意象,總會聯想到母親坐在窗口做裁縫的身影。當然,我敢保證她從未企圖在等待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