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November 01, 2007

一日之計

韓良憶  (20071030)




 台北的早餐為我這饞人的一天,掀開美味的序幕,也預示出接下來的一整天,我將面臨的各種新舊文化交錯、族群匯流的多元面貌。

 回到台北的第一天,時差使然,一大清早就醒來,乾脆出門喝豆漿,街上空空盪盪,捷運也不擠,下了車,先拐到便利商店買份日報,也許是太早了,店裡的小伙子睡眼惺忪,講話也略嫌口齒不清、有氣無力,不過當今的年輕人說不定就時興這調調兒。


 豆漿店裡倒熱鬧,小小一方料理區,擠了五、六位夥計各司其職,有的烤燒餅,有的炸油條,還有位負責盛豆漿。我點了一碗熱豆漿,再來一套燒餅油條,請夥計剪成兩半,一半打包,留待下午烤熱了佐茶吃。我的食量不算小,一餐卻也吃不完一套燒餅油條,每逢此時,就想找個食伴,一人半套加清漿,食有餘力,尚可平分一個剛出爐的甜酥餅。
 也罷,人生本難十全十美,沒伴也無所謂,幸好不是上班族趕打卡前的緊張時刻,店家並不嫌棄客人動作慢吞吞,我悠哉遊哉,邊看報紙副刊邊喝豆漿,把燒餅渣子和芝麻掉得一桌子和報紙上都是。

 出門吃早點,是一種閒情,也是台北生活一大樂事。歐美都會早餐場景多半單調,一般人吃早餐,都在家裡以牛奶、咖啡加麵包打發,旅人則得上咖啡館或大飯店,餐食亦以咖啡佐麵包、牛油果醬為主,豐盛一點,再加雞蛋、乳酪或肉腸之類,哪像台北人,除了豆漿、燒餅外,還有大江南北各種口味任君挑選,好比說,我每次回台也一定不會錯過的米粉湯。

 我習慣回東門舊家附近吃米粉湯,光顧這間市場小店的歷史更久,店家早已從沒沒無聞到小有名氣,而當年跟在媽媽後頭幫忙提菜的青澀少女,也已進入哀樂中年。這家米粉湯用的是細米粉,因為生意好,不但湯頭永遠熱騰騰,而且絕吃不到熬煮過久而變得糊爛的米粉,各式各樣豬雜亦收拾得乾乾淨淨,沒有臭味,難得的是尚供應價錢抬不高、可清理起來卻特別麻煩的豬肺,這年頭,也只有老店肯這麼做了。

 我請店家切上一盤有嚼勁的肝連,淋上醬油膏,佐以嫩薑絲。米粉湯呢,特別囑咐寬湯少米粉,因為待會兒想趁便逛逛市場,逛到又有胃口了,再晃到連雲街,吃脆腸加排骨酥湯。這也是吃了多年的老味道,店家原本在巷子裡擺攤,一兩年前才遷至現今的店面,我原本還害怕小攤一擴充美味會打折扣,上一次回台北,第一天早上就衝來,吃上第一口就安心了,一切如舊,沒有傷了我這個老顧客的心。哎,吃來吃去還是古早味好。

 天氣好時,我還會「遠征」到迪化街,去吃旗魚米粉,要不坐上捷運板南線,到廣州街喝米少湯多的周記肉粥,佐以其實是油炸的紅燒肉,這家粥店滋味更古早,我當年是跟著故世已久的阿嬤來的。

 陰雨綿綿時,不想走遠也沒有關係,爸爸家附近有傳統市場,而傳統市場一帶總不缺兩三家一早就營業的麵店或麵攤,其中必有一家(或攤)生意較好,選這家就對了,到傳統市場買菜的太太小姐或歐吉桑可不好唬弄,太貴或不好吃的店家,生意絕對清淡。我在這市場邊上就發現一家小麵店,帶點客家口味,清湯粄條的大骨湯飄著油蔥,喝著滾燙的湯,吸著軟Q的粄條,再切盤海帶豆乾,庶民之樂儘在其中。

 如是過了一個多星期,會開始想念西式早餐,於是到中山堂附近,那兒有家老咖啡店尚有如今少見的手工虹吸咖啡,早餐的煎蛋還淋醬油,雖不中不西,卻真合台灣人的口味。倘若想吃地道一點西式早餐,那也不難,這兩年流行所謂「早午餐」,普級的有美式煎餅、貝果、法國吐司、火腿蛋等,高檔一點則有煙燻鮭魚甚至香檳,不論普級或高檔,每逢週末假日,店裡就客如雲集。

 一日之計在於晨,台北的早餐為我這饞人的一天,掀開美味的序幕,也預示出接下來的一整天,我將面臨的各種新舊文化交錯、族群匯流的多元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