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ugust 27, 2008

真是不容易 《閒走@東南亞》(自序)



對於寫作這檔事,我頗有自知之明。

因為我永遠忘不了第一次打擊。

那是一九八五年六月七日晚上八時十五分好像是十九秒左右在紐約「北美日報」編輯「小賴」家裡聚會。我當時是該報的「王牌記者」,原因也不複雜,該報除了我之外,只有另一位在華埠作業名叫黃兆的廣東記者,他跑華埠,我跑要聞,「王牌」當然是我。

所以每天名字見報的我當時走路是有風的。

但是那個永遠留在記憶角落的晚上,「醉態可掬的小賴」居然在報社眾同仁面前宣稱,「東屏的報導是寫得不錯,可惜沒什麼文采」。

這個,我承認。但是,「小賴」,你為什麼要說出來!

後來,我每次察覺「小賴」想開口借錢時就先下手為強,「『小賴』,你最近手頭方便嗎?。。。」。

已經將近二十年未見面的「小賴」可能至今也沒想通為何在那個「命運之夜」後,跟我借錢就再也沒有成功過。

所以,什麼「集結成冊」這種念頭,從那時起就再也沒有出現於我腦際。

直到若干年前,有不只一位朋友鼓勵我把跟他們講述得口沫橫飛的採訪故事寫下來。從「小賴事件」之後就「自我放逐」於「文豪圈」外的我此次如此這般地受人「肯定」,感激之情就算是用掉所有的竹片都寫不完,於是就開始動手,那段時間真是才思泉湧,下筆不能自休,唏哩嘩啦就寫成十多篇。

這下好了,「集結成冊」的念頭像隻旭光牌燈泡般突然在腦子的左上方偷偷亮起。

可是「小賴事件」的餘威猶在,因此雖然我一再反覆讀自己的作品,也一再確認(Reconfirm)乃至肯定自己應該是寫出了「傳世之作」,然而就是沒有勇氣將書稿交給出版商,甚至於常常還想,我會不會像大畫家梵谷一樣,死後才被人發覺而成名呢?


後來派駐東南亞,又作了幾個自認為得意的採訪,我的「採訪紀事」庫存愈來愈豐富,簡直跟我國一度傲人的外匯存底有得拼,也開始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麼自私,有好東西而不貢獻出來,最終使得世界文明出現缺憾,這個責任實在太大了,因奮力為文而衣帶漸寬的我,將如何承擔得起?

因此我又動了出版的念頭。但是找誰呢?

想來想去,不如找「自己人」,成功的機會應該比較大吧?

於是把文稿整理出,附上目錄、大綱寄給了「時報出版公司」。不久之後回音來了,短短幾行字,開頭是「梁先生,您的作品很引人入勝。。。」等等客套話,結尾則是,「但是我們的出版宗旨是要為我們這個時代沈澱出一點東西」。

我當時一個人在租住的公寓中讀這個來函,雖然沒有任何旁人在場,我都感覺到自己面紅耳赤、千夫所指而無地自容。那隻旭光牌燈泡也「啪」的一聲燒斷鎢絲了。

哇,真慘。我真不敢相信受傷這麼重居然還能苟延殘喘下來,但是畢竟還是活下來了,我只有告訴自己再也不要試了,就抱著這個「破掃把」而終此餘生吧。

二零零四年間,「中國時報」「浮世繪」版主編夏瑞紅不知道是否吃錯藥還是按摩時扭到哪根筋,竟然找我開個名為「一個男人@東南亞」的專欄,我當時對瑞紅的直接反應就是有點「假仙」的說,「我真的可以嗎?」。瑞紅則顯然無意但卻碰觸到我內心深處那個「痛得要命」的傷疤。她說,「可以啦,而且一年之後專欄結束,你要考慮『集結成冊』嗎?」。集結成冊!我哪裡敢妄想,可是心底那個「作家之夢」終究還是開始蠢動起來。

光陰似箭、白駒過隙、日月如梭,一年時間很快過去,專欄告一段落,同時間的幾個專欄都在「浮世繪」出了「集結成冊」的宣告,唯獨我無人問津,像個落在湖心的石塊,「咚」的一聲,沒了。醞釀了一年的「作家之夢」,竟像個噴了半天臭煙的火山,最後居然沒爆成。


我告訴自己,這是「漂泊男子的命運」,我認了。

去年八月,「中時電子報」邀請參與編輯部部落格,受寵若驚的我立刻答應,為了怕對方反悔,又趕緊煮生米為熟飯,把現成的、沒人要的、沒法為這個時代沈澱出東西的「採訪紀事」往上貼。先佔住毛坑再說。

沒想到這些東西卻引起了另位欄主也是中國時報同事彭惠仙的注意,她在電子郵件中詢問我是否有意出書,我只好「忍住滿眶的淚水」把過去的悲慘遭遇娓娓重述一遍。

蕙仙真是很夠意思,她說,「我幫你問問看」。

她不是隨口說說的,事隔半年,我都已經忘了,有天竟收到蕙仙的電郵,說是「印刻出版」的初安民先生問我是否有計畫到台灣,他想見面聊聊。

哇,有人對我有興趣呢。巧得很,我正好那時要回台參加「自由時報」社長俞國基先生娶媳婦的婚宴,老天作這樣的安排,難道是預知「文壇新星」即將誕生?

去台北之前,我把「採訪紀事」的部份稿子精心打印出來,準備好好演一齣「毛遂遊台北」大戲。

哪裡知道跟安民兄見面之後,他把我雙手捧上的那袋「傳世之作」往身旁的椅子上一放,就開始海闊天空聊起來,一聊聊了兩個小時,居然都未觸及我的「主題」。

我其實真不是「毛遂」的料,扯不下臉硬自我推銷,還好一旁的蕙仙出手相救,「你們談談出版的事吧」。哪裡知道安民兄的回答卻是,「我對你在『中時晚報』寫的那些東西比較有興趣」。

我一聽就暗暗叫苦。我在『中時晚報』寫過評論性的短欄,但是總共只有五十五篇,顯然不夠成書。此時蕙仙又出手了,「東屏兄在中國時報『浮世繪』版寫過『一個男人@東南亞』專欄,還滿有意思的」。

安民兄說,「嗯,這個欄名還不錯」。我估計安民兄可能根本沒看過這個專欄,但是「打蛇隨棍上」,我立刻「抓著雞毛當令劍」急急說道,「好、好、好,我回曼谷之後立刻整理出來交給你」。


回曼谷後,真是一天都沒耽擱,把「一個男人@東南亞」文稿快遞給安民兄,然後在長達半年的時間裡,經常藉機「關心」實際上是「催促」整個出版事項。終於,這本書在八月二十日面世了,真是不容易啊。

我後來請瑞紅幫忙寫序,她寫到「終於有人(『印刻』)來『押寶』了」,其實我真的很忐忑,我擔心安民兄會不會押錯寶了。

現在,「印刻」決定出續集,我還是不敢問安民兄押對寶了沒有。

我一直沒有對任何人說的是,其實在經過前幾次的挫折後,我早已放棄了賣文為生的想法,我的人生規畫已經改成作一名「街頭藝人」,所以年過五十以後苦練吉他。

為什麼是「街頭藝人」呢?因為年過五十以後才學吉他,再怎麼努力恐怕成就也有限,能夠在街頭賣藝,已經於願足矣。

《閒走@東南亞》(書摘)

文/梁東屏

二零零六年九月十九日泰國發生政變,陸軍總理司令宋提趁著總理戴克辛在紐約市出席聯合國大會時,派出坦克進駐國務院,未發一槍一彈奪得政權,措手不及、禍起蕭牆的戴克辛四顧茫茫,不敢回國而惶惶轉往英國倫敦。

有意思的是,向來意氣飛揚,甚至給人言語囂張跋扈印象的戴克辛卻保持很低的姿態,先發表了一篇措辭溫和的聲明,表明要休個「早就該休的假」,然後希望新政府早些舉行大選,對於政變本身卻未置一詞,好像政變所推倒的人並不是他。

接著在沈寂兩個星期之後,戴克辛又發了封辭職傳真,宣佈辭去一手創建「泰愛泰黨」黨魁,將政變發生怪罪於反對派示威所造成的形勢。總之,很「認命」就是了。

其實,也許戴克辛真的是很「認命」。因為泰國坊間早就盛傳戴克辛極為迷信,故事也不少。

譬如說二零零五年十一月,戴克辛對泰國媒體表示,因為星象顯示水星與他的星座獅子座正好排成一線,使得他當年流年不利,因此自即日起他將拒絕回答媒體任何問題。他說,「水星不是好星,既然如此,我就不再說話,而且水星移動得相當慢,我看,至少要等到明年再說」。


二零零六年四月間曼谷市威群眾在總理府前札營,逼得戴克辛無法召開內閣會議,但是他還是找了時間,在「特定的時辰」連續三天「偷偷」進入總理府,然後待一段「特定時間」後又悄悄離開,後來總理府門口又悄悄出現兩隻口含玉珠的石獅子。據稱都是戴克辛根據高人指點「作法」。

在泰國,怪力亂神是頗普遍的事。二零零六年三月,曼谷著名地標「愛侶灣四面佛」遭到一名神經病患砸毀,由於當時正值泰國政局動盪不安之際,許多人都認為是不祥的徵兆。反對陣營更言之鑿鑿的放話指出,這件事根本就是戴克辛陣營自導自演,目的是要在重鑄時放一些「東西」到四面佛的肚子裡,以保佑戴克辛此後一帆風順。

結果後來修復的四面佛於當年五月二十一日從佛統府迎回曼谷安座供奉,吸引了大批信眾前往膜拜。有趣的是,當時已經宣佈「無限期休假」的戴克辛次日就立即上班「復行視事」,使得這尊在泰國人眼中靈驗無比的四面佛究竟為何被砸,是否肚裡真被放入了什麼「東西」?再度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泰國的政變,其實也與迷信有點關係。一九九一年政變之前,發動政變的軍事領導人就曾經集體前往緬甸,據說是去請教「天機」,結果回國之後不久就發動了政變。

無巧不巧,宋提在發動政變前也確實前往緬甸訪問,難道也取得了「天機」?

至於發動政變的時機也有玄機在內。對泰國人而言,最吉利的數字就是九。一年之前,曼谷新建的機場試用跑道,戴克辛特地下令飛機在早上九點十九分試飛,就是刻意挑選了良辰吉時。

宋提發動政變選在九月十九日,當然不是巧合,甚至很有可能當晚的坦克車是九點十九分進駐國務院。有趣的是,戴克辛當時人在紐約,也是九月十九日九時十九分,只不過紐約是早晨,命運就有了天地之差。 永珍「不好玩」的好玩

沒有酒廊、沒有卡拉 OK、沒有星巴克 ,旅館電梯裡貼著「請勿帶客人進客房」的告示,到了晚上九點半,連僅有的兩、三家按摩店都關門不收客了。這種地方有什麼好玩?


其實,這正是寮國首都永珍好玩的地方,它的「好玩」就是它的「不好玩」。

在永珍,你聽不到像胡志明市吵死人的汽車喇叭聲,沒有雅加達混亂的車陣,不需要像在馬尼拉一樣擔心被搶,或者是在金邊被乞丐糾纏,也不會像在吉隆坡一樣被捷運弄得昏頭轉向,甚至於無須「享受」如新加坡般的井井有條。

在永珍,你可以擁有的是無所事事的閒適,早上自然醒起來後什麼事也不作,走到旅館對面的小店,點一個法國麵包三明治,一杯咖啡,閒閒地吃,慢慢地喝。街上,偶而駛過一輛車。

永珍也有類似曼谷的出租「嘟嘟車」,但是完全可以不用。

會騎摩托車就租個摩托車,七塊五美金二十四個小時,加一塊美金的油兩天跑不玩。不會騎摩托車,租輛腳踏車又健身又環保,便宜到懶得寫出來。

都不會?那就走路吧,更健身,更環保。

如果住在中心區,景點都到得了,最遠的塔巒寺,半小時到四十分鐘也到了,其他的景點都在十幾分鐘腳程內。

最值得看的是玉佛寺(Wat Ho Prakeo)。只是這個玉佛寺內沒玉佛,寺前一個告示牌上寫著,玉佛寺建於西元一五六五年(光憑這個年份就值得看了,不是嗎?),唯一的目的就是供奉玉佛,接著充滿怨怒地寫著「結果玉佛在西元一七七九年被『外國入侵者』奪走而流落海外」。

這個「外國」指的就是泰國。那尊玉佛就是現在供在曼谷玉佛寺(連名字都一樣 Wat Prakeo)的那尊。

但是泰國堅稱玉佛本來就屬泰國,寶貝得很,一年四季都由皇太子主持換裝儀式,圖片登在報紙頭版,只有寮國人氣得牙癢難熬。

即使沒玉佛,永珍玉佛寺收藏的古佛像還是頗有可觀之處,有尊在暗處,看起來像象牙的佛像特別美。泰、寮一代的佛像多為銅鑄或石雕,因此象牙材質的佛像並不多見。這尊佛像看起來確實很像象牙,但是東南亞的博物館有個通病,就是採光不佳又髒兮兮,有時還蜘蛛網四佈,很難看得真切。


玉佛寺內的看守者是個顯然不知故事的年輕人,當然問不出名堂。

玉佛寺斜對面的「西薩吉寺(Wat Sisaket)」也值得看。

西薩吉寺建成於一八二四年,暹邏(泰國)一九二七、二八年之間攻陷永珍(萬象),所有的寺廟均被毀了,不知為何獨獨饒過西薩吉寺,成為碩果僅存又未經翻修的老廟。

西薩吉寺斑駁的迴廊最是古意昂然,佛像多到最後不想再看,躲進主殿裡卻又是另番美景,壁畫古得讓人忍不住故意沒看懂「不許攝影」標誌,偷偷拍了兩張。自我原諒「不准攝影的用意應該是不許用閃光燈吧」。重要的是,其實也沒人管,大殿裡就只有佛和你。

回到山昇泰路(Samsenthai Rd.),左轉攀坎路(Pangkham Rd),右手邊有間門口擺著麵攤的小餐廳。哇,門庭若市呢,菜單可以看圖識字,但是記得點典型的寮國菜 Larb,其實就是碎肉加了一堆香料炒,好吃極了,很多人以為這菜是泰國菜,沒想到也是「被外國入侵者奪走」的一例。

到了永珍,如果不在「永珍凱旋門」前留影,會被別人懷疑「你去過永珍?你別騙」。

這個門其實大有來歷。當年美國捐了數以噸計的水泥給寮國用於加長永珍機場的跑道,目的其實是想讓 B-52 轟炸機有必要時也可降落在永珍,聰明的寮國人笑咪咪地接受了,結果卻拿來建了這座不歐不亞的拱門,因此老一輩的永珍人都不稱其為「凱旋門」而戲稱之為「直立跑道」。

說它「不亞」,因為其基本外觀是仿照巴黎的凱旋門;說它「不歐」,則是其外壁浮雕為不折不扣的「寮國貨」 。

「永珍凱旋門」下的說明牌也頗有意思,竟然說自己很醜陋,上面寫著,「此門由一九六二年起建,由於國運蹇困,所以從未真正完工,遠看其實不怎麼,走近更沒看頭,就像個水泥怪物」。把自己的著名地標描述成「怪物」,也是一絕。


解說牌上表示「從未真正完工」也是真的。最近一次的動工是在二零零四年底,中國捐了一百萬美元大事整修,還建了噴水池,現在整個區域名叫「帕圖遂公園」(Patuxay Park),噴水池前有中、寮兩國國旗,象徵友誼,中文部份也有意思,「老中友誼長存」,給我這個「台客」讀起來,寮國卻不見了(『老中』不稱『寮國』為『寮國』,叫作『老撾』,所以『老』就代表寮國)。

其實說到地標,真正的代表應該是塔巒寺(That Luang)。對於寮國人來說,塔巒寺不僅是地標,它還是「國標」呢,君不見任何有關寮國的旅遊介紹,都可見到這座「大金塔」。

塔巒寺建於十六世紀(哇,跟玉佛寺一般老)。就如同其他許多著名的寺廟,塔巒寺也宣稱埋有佛祖的遺骨,為了予以保護,所以在原來高棉式的佛骨塔外再造了更大的金塔,就是現在的塔巒寺。

老實說,我對所謂「佛骨」、「佛髮」、「佛牙」。。。這種說法頗為存疑,因為很多地方都有佛寺宣稱供有佛祖遺骨,如果把這些遺骨組合起來,恐怕會得到一個多手多腳甚至多牙的「怪物」。

但是這並不影響塔巒寺的觀賞價值。同樣的,塔巒寺也在十九世紀暹邏(泰國)入侵時遭到毀壞,因此在塔巒寺的門口也豎有「咬牙切齒」的譴責「外國入侵者」告示牌。

塔巒寺的特別之處在於其四周建有三十座「衛星塔」,塔底則有金座,上面用古印度巴利文寫著佛祖教訓。另外,每年十月底永珍會舉辦塔巒節,塔巒寺前的廣場舉行長達一星期的市集盛會,相當熱鬧。

對寮國歷史有興趣的人,當然也應該去造訪一下山昇泰路上的國家博物館,裡面收集了不少有趣的文物,也像許多東南亞國家博物館一樣,有相當的部份是有關戰爭。想要買些紀念品的,不訪去逛一下早市(Morning Market)。說是早市,其實整天都開,裡面許多小店,殺價的要訣就是「狠殺」、「狠殺」、「狠殺」。


至此,永珍值得觀賞的地方就只有這麼多了,至於近郊的佛雕公園,不去也罷,不但都是新品而且都是粗糙不堪的水泥塑像。

永珍「風光路(Fangaum Road)」就在湄公河邊,路兩邊有不少小食店,晚上湄公河邊也會擺出露天餐座,頗值得一試,特別是湄公河魚,十分鮮美。不過山昇泰路上有家據說是永珍最貴的寮國餐廳「誇寮餐廳(Kualao Restaurant)」,絕對應該一試,餐廳佈置得十分典雅,菜色也好,還有現場民俗舞蹈、音樂表演。就外來客的標準來說,一點都不貴,兩個人吃上豐富一餐,配上出名的寮國啤酒(Beer Lao),不會超過十五美元。

去永珍的方法很多,最有意思的是從曼谷乘坐火車夜車空隆空隆北上到龍凱府,然後坐「嘟嘟車」越過泰、寮之間的友誼大橋。又浪漫,又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