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人的菜市場》活在棗子的陰影下

【聯合報╱劉克襄】 2009.02.24 04:34 am


冬末時，水果攤開始擺出許多棗子。不論價格，每一種的外皮，都會展現光鮮的淺綠色澤。

最亮麗的，莫過於肥碩如青蘋果的蜜棗。我們不免會自豪地表示，放眼世界，著實找不到一個國家，能夠像台灣，種出如此好的品質。

但栽植的果農想必深知，它們在生長的過程裡，每一階段都得對症下藥，經過十幾道防治才能完整保護，方得以如此體面見人。

此話隱含玄機。若換成有機論述，你剛剛聽到的，講白了，應該如下：棗子外表會如此明亮，兼及大而甜脆，想必呵護得相當繁複，少說用了十幾種農藥和生長激素。

從水果攤，買了顆一斤八十元的蜜棗回來時，我正好處於最後這等認知狀態。

這回，看那蜜棗久了，總覺得，彷彿在凝視某些美麗的明星，很可能經常施打肉毒桿菌，或者屢屢整容，乍看年輕，但表皮僵硬，猶如玩具芭比娃娃的臉龐，完全是假的。

以前接觸過一位有良心的果農，特別在販售的盒子上註明：「吃我們種的蜜棗，不怕農藥殘留，安全又健康。」這種做法較為誠實，坦承自己有使用農藥。我們吃時，少說有個底。

但眼前的這顆，來歷如何呢？我全然不知，試咬一口。結果，吃到一種人工製造的濃郁香氣。不敢確定，它是棗子原本即有的，還是生長過程裡，攝取了某些添加的養分和藥品。豐碩的果肉不斷進入肚腹內，彷彿很飽實。一直吃到最後，才感覺有一種它本身的甜味，用盡力氣地釋出。

其實，我是在試吃。旁邊還擺了另外一顆，昨天才從農夫市集買回來的，長相難看，明顯地長了許多枯褐的粗糙皺紋。

那是一種菌病，又叫白粉病，很多水果外皮都有。棗子在生長過程裡，若不噴藥，一定會冒出，而且蔓延快速。如果不防治，它會迅速變黑，完全敗壞。

有機農夫若堅持不噴藥，栽植的棗子勢必會有白粉病。所幸，還有防治的方法。我認識的一位，嘗試著以食用葵花油加乳化劑，調製成非農藥，扼阻這種變化。但再怎麼努力，幾乎每顆棗子外皮還是粗糙的。若論賣相，有機蔬果裡，最難看的，當屬它了。

還好白粉病不會影響人體。一位有機農因而試著擺放攤位，而且逐一向客人解釋，難看的棗子，其實有美好的內涵。

我被他的誠意說動了，而且試吃時，確實有些驚豔，因而買了一袋回家。但我還是有些懷疑，或許，果農當場切的是精心挑過的。

仔細觀察眼前的有機棗子，除了難看，體積也不若蜜棗那顆的肥胖。我怕先前蜜棗的果肉氣味殘留，認真漱口水後，再試。

甫咬一口，齒間隨即蹦出香氣和酸氣。那是以清甜為首，呈現的多樣風味。你恍然感受到，一顆真實棗子的存在，很久沒有遇見過。小時候吃過的那種棗子，半甲子後的今天，又回來了。

【2009/02/24 聯合報】@ http://ud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