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April 07, 2009

超現實超爆笑的「巴黎求生指南」

2009/01/12
【聯合新聞網/繆思提供】

繆思提供
書名:巴黎,賽啦!

作者:史蒂芬.克拉克

譯者:林嘉倫

出版社:繆思

出版日期:2009/01/07

內容介紹:

彷彿休葛蘭翻版的保羅.韋斯特,被高深莫測的法國老闆挖角到巴黎開設連鎖英國茶館。他興致勃勃,不理會好友的警告,挾著在倫敦成功推動連鎖咖啡館的輝煌成績,滿心期待在花都一展長才,於宣揚英式下午茶的優雅文化之餘,一併實現左擁右抱法國美女的綺想。

  但巴黎人豈能容忍世仇英國佬帶著可怕的英國食物到美食之都來放肆。於是他發現自己陷入一連串災難中,不但為法文吃盡苦頭,還受到同事合謀排擠,連出了辦公室都不能倖免:清道夫、侍者、司機、藥劑師、記者一連串的罷工,讓他屎運連連。而他所認識的巴黎女人,不但在床上、廚房裡乃至心靈上帶給他意想不到的情愛體驗,也讓他徹底見識到「後女性主義社會中跨種族男女關係的本質」。

  在經歷一連串的生存挫折和貼身肉搏之後,保羅霍然發現自己已深陷巴黎而無法自拔,再也離不開這座充滿荒謬、歡樂及美食的城市…

新書內容搶先看:

九月 冤家路窄

一年之始不是一月,這一點每個法國人都知道。只有笨拙的英語人士才會認為一年之始在一月。

一年其實是在九月的第一個星期一開始。

巴黎人休完一個月長假,就在這時候回到辦公桌,然後開始盤算十一月的期中假1要去哪。

這時候,法國的各種計畫也開始進行,從美髮到核電廠都是。所以我才會在九月第一個星期一的早上九點,站在香榭大道一百碼外的地方看著別人玩親親。

我的好友克里斯勸我不要去法國。他說,那裡的生活方式很棒、食物美味,還有政治完全不正確的女人穿著正點內衣。

可是他向我警告,跟法國人相處會生不如死。他老兄在法國銀行的英國分行工作了三年。

「法國足球隊在世界盃淘汰那天,就把我們英國人給裁掉了,這絕對不是巧合。」他告訴我。

他的理論是,法國人就像被惹毛的女人,早在一九四○年代,他們就試著跟我們說愛我們,但我們只會嘲笑他們的腔調和大鼻子戴高樂將軍。而且從那時起,我們除了用噁心的食物毒害他們、試著把法語趕出地球表面之外,什麼都沒做。難怪他們會把難民營蓋在英法海底隧道入口附近,並且在我們發布牛肉安全公告好幾年後,依舊拒絕吃我們的牛肉2。克里斯說,他們永遠都想報復,所以不要去那裡。

我跟他說,抱歉,我一定要去看看法國女人的內衣。

一般而言,如果你調職主要是為了看當地的女性內衣,我會認為那根本就是自討苦吃。不過,我的一年工作契約在一開始就讓我覺得大有可為。

我找到新老闆的辦公大樓(那是座宏偉的十九世紀建築,用乳金色的石頭雕刻而成),因此闖入了性愛天堂。

等電梯的人在親親,飲水機前也有人在親親,甚至連櫃檯的接待小姐都倚在桌邊跟另一位比我早一步踏進大樓的女士大玩親親。

哇,我心想,如果這裡爆發嚴重的流行性臉部皰疹,那大家不就得在臉上戴保險套了。

當然,我知道法國人向來喜歡搞吻頰禮,但萬萬沒想到是這麼喜歡。我想知道,公司政策是否規定員工上班前都得在脖子上塗滿銷魂香水。

我慢慢走近接待櫃檯,那兩個女人已停止親親,開始交換最新八卦。這家公司顯然認為櫃檯小姐不需要很迷人,因為那位櫃檯小姐長得有點男性化,看起來還比較適合罵人,而不是微笑。她當時正在抱怨一些我聽不懂的東西。

我對她展露最熱忱的新人笑臉,可是沒人理我。我在「沒錯,我在這裡,而且不介意有人詢問我到這裡來做什麼」的位置上站了足足一分鐘,依舊沒動靜。於是我跨步向前,滔滔不絕吐出事先背下的通關密語:「Bonjour, je suis Paul West. Je viens voir Monsieur Martin.」(妳好,我叫保羅.偉斯特,我找馬丁先生。)

那兩個女人喋喋不休地討論午餐計畫,接著做了至少六次「我再打電話給妳」的手勢後,櫃檯小姐才轉身面向我。

「Monsieur?」(先生?)居然連聲抱歉都沒有。

我重複了我的通關密語。或者說我試著用法語再重複一次。

「妳好,我⋯⋯」我做不到,我腦袋壓抑著滿滿的憤怒和混亂成一團的語言。「⋯⋯保羅.偉斯特。」我說,「馬丁先生。」誰說需要動詞的?我勉強擠出配合的笑容。

櫃檯小姐(名牌上寫瑪麗安,但個性像食人魔漢尼拔)嘖了一聲。

我幾乎聽得到她在想什麼:這傢伙不會說法語,大概以為戴高樂是大鼻子。混帳。

「我來打給他的助理。」我想她是這麼說。她拿起話筒、按了號碼,同時還從頭到腳打量了我一番,好像覺得我不夠格見她老闆。

我很納悶,自己看起來真有那麼糟嗎?我已經使出混身解數,打扮出巴黎的英國人該有的時尚感,穿上我最好看的鐵灰色Paul Smith西裝(也是我僅有的一套),白閃閃的襯衫,看起來就像用吃漂白水長大的蠶製成,Hermes 領帶超會放電,如果我把它插進巴黎地鐵系統,足以供應地鐵的全部動力。我甚至還穿了黑色絲質平口內褲,以便在暗地裡增強自尊。法國女人可不是唯一懂得怎麼穿內褲的人。

所以我絕不能忍受這種睥睨的眼光,尤其是,我的穿著比大樓裡的多數人還要稱頭太多─男人看起來像呆伯特3,女人穿著單調的郵購裙子,而且大多數穿著太過舒適的鞋子。

「克麗絲汀嗎?這裡有位⋯⋯?」櫃檯小姐瑪麗安斜瞅了我一眼。

那表示要我做點什麼。但做什麼呢?

「你的名字是?」瑪麗安問,翻了翻白眼,還在最後一個字裡注入怒氣,表示對我如烏龜般的遲鈍感到絕望。

「保羅.偉斯特。」

「爆羅.威絲,」瑪麗安說,「馬丁先生的訪客。」她掛上電話,「在那邊坐一下。」她放慢說法語的速度,像在跟老人痴呆症患者說話。

老闆顯然把迷人的員工都留在自己辦公室,因為帶我上五樓的助理克麗絲汀身材高、膚色很深、體態優美,深色嘴唇的笑容足以在二十步外融化男人的褲子。在電梯裡,我離她只有幾英吋,向下望就是她的雙眼,鼻端聞的都是她身上的香水味,帶點肉桂香,聞起來很可口。

你會在這種時候想著:拜託,電梯故障吧,卡在兩層樓間吧,我才剛上過廁所,耐得住等。只要給我一、兩個小時,好讓我對這位受困的觀眾施展魅力。

麻煩的是,我得先教她說英語。當我試著跟她聊天,她只會露出令人暈眩的微笑,並用法語道歉,說她一個字都聽不懂。儘管如此,這裡至少有一個似乎不討厭我的巴黎人。

我們進入走廊,那看起來像哥德式宅邸裝了雙層玻璃書架,一點都不搭調。雖然鋪滿東方風格的長地毯,不過卻在邊緣露出窄窄一條亮光老地板。走廊的天花板和牆壁裝飾了大量混亂的骨董石膏像,不過原來的門已被拆下,換上七○年代的染色玻璃門。最後,像是為了遮掩風格間的衝突,走廊上擺了一堆綠葉植物,足以讓人打一場叢林野戰。

克麗絲汀敲了敲玻璃門,有個男人喊:「進來!」

我走進去,新老闆就在那裡,背景是高聳入雲的艾菲爾鐵塔。他站了起來,從桌子旁繞過來向我打招呼。

「馬丁先生,真高興再次見到你。」我邊說邊伸出手要跟他握握手。

「請務必叫我尚馬利。」他的英語帶點口音,但很流利。他握住我的手,順勢把我拉過去,距離近到我以為我們就要來個法式吻頰禮了。不過並不是,他只是想拍拍我肩膀而已。「歡迎來法國。」他說。

見鬼了,我心想,現在有兩個人喜歡我了。

就董事長來說,尚馬利看起來像相當酷,雖然已經五十幾歲了,但深色的眼睛依然年輕有神。雖然髮線開始後移,但他把頭髮剪短,向後梳,所以沒什麼影響。另外,他身上是寶藍色的襯衫和金色領帶,瀟灑而有型,何況他還有張友善且坦率的臉龐。

他請克麗絲汀泡些咖啡,我注意到他用「tu」(你)稱呼克麗絲汀,而她則用禮貌的「vous」(您)來稱呼他。我一直搞不清楚這兩個字的差別。4

「坐下,保羅。」尚馬利說,同時把語言切回英語,「一切都好嗎?你的旅途和飯店還好吧?」

「喔,好啊,很好,謝謝⋯⋯」房間有點陽春,不過有第四台可以看。

「很好,很好。」當他看你的時候,你會覺得在他眼中,你的快樂才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全球暖化算什麼,今天最重要的議題,就是保羅到底喜不喜歡他的飯店房間。

「這裡的人似乎都很快樂,互相親來親去的。」我說。

「啊,對啊。」他看看外頭的走廊,顯然在查看是否有路過的人在法式舌吻。「不瞞你說,現在是返鄉時節,我們就像從外太空返家一樣。對我們巴黎人來說,凡是距離拉法葉百貨十公里以上的地方,就像外星球。我們已經有一個月沒見到同事了,很高興再看到他們。」他輕哼了一聲,好似在闡述一項個人觀點。「嗯,其實並不總是那麼快樂啦,只不過我們無法不彼此接吻罷了。」

「男人之間也這樣嗎?」

尚馬利大笑,「你覺得法國男人很娘嗎?」

「不,不,當然不是。」我想我挑起敏感話題了。

「很好。」

我感覺要是克麗絲汀此刻也在這間房裡,他會立刻脫下褲子,用她來證明自己的男子氣概。

他拍拍手,好似在清除空氣中的雄性激素。「你的辦公室就在我隔壁,望出去的視野都一樣。很漂亮,對吧?」他朝窗戶伸出一隻手,介紹他的特別巨星;這巨星還真當之無愧。「即使在巴黎工作,也不一定能享有艾菲爾鐵塔的景致。」他得意地說。

「太美了。」我說。

「是的,很美。希望你跟我們在一起很快樂。」尚馬利說,此刻他大概真的這麼想。

當我在倫敦第一次見到他時,他讓他的公司「VD肉品」5

聽起來像個溫馨大家庭。他是大家最喜愛的叔叔,而不是教父或老大哥。大約十年前,他從父親手上接下食品處理事業。他老爸創立這家公司,一開始只是殷實的肉商,如今則擁有四間「工廠」(基本上就是大型食品攪拌機:從上游養哞哞叫的牛,到下游販賣絞肉),外加一間總公司。多虧法國人對漢堡(愛國的法國人稱之為steak hache (碎牛肉餅))有奇大的胃口,他們的生意做得還挺大。當尚馬利聘用我時,我覺得他是想為公司拓展屠宰以外的業務,而我的新「英國」任務,就是要讓大家忘記他血淋淋的出身。或許那就是為什麼他會這麼溫暖地迎接我。

這時候來看看其他同事是否也像他這麼愛我。

「尚馬利,有件事想請教。」在他帶我(幾乎是架著我)沿著走廊走到會議室時,我說:「我要用『你』還是『您』來稱呼大家?」因為我還搞不清楚怎麼使用它們。

「啊,這很簡單。以你的職位來說,可用『你』來稱呼跟你共事的人,除非那人看起來比較年長,或者你們彼此還不熟。而大多數人也會用『你』來稱呼你,但如果他們比較年輕資淺,或者跟你還不熟,就會用『您』來稱呼你,懂嗎?」

「呃,懂。」其實似懂非懂,就像洋蔥湯糊成一團。

「不過在你的小組裡,每個人都說英語。」

「英語?我不是該試著融入大家嗎?」

尚馬利並未回答,他最後一次推了推我的手肘,我們來到會議室。那間會議室位於這棟建築物的底部,兩端都有窗戶,一面看得到艾菲爾鐵塔,另一面則是庭院和玻璃辦公大樓。

會議室裡還有另外四人,一對男女擠在靠近庭院的窗邊,另一對則靜靜坐在長橢圓形桌旁。

「各位,他就是保羅。」尚馬利用英語介紹。

我的工作夥伴轉身面對我,那兩位男人,高個子的大約四十歲,一頭濃密金髮;另一位較年輕,瘦巴巴的,頭已經禿了。至於兩個女人,一位三十歲左右,有一頭蜂蜜色金髮,馬尾綁得很緊,突出的下巴讓她美麗不起來;另一位大約三十五歲,有張親切的圓臉和棕色大眼,穿著邋遢的粉紅色上衣。

我和大家一一握手後,就立刻忘記他們的名字。

我們坐在桌旁,我和尚馬利坐一側,四位新同事則坐在另一側。

「好啦,大夥,到了令人興奮的時刻。」尚馬利宣布,「我們現在呢,就像英國人說的,要開枝散葉,要飛向新的地平線。我們知道我們可以在餐飲業闖出一片天,法國的速食業少了我們的牛絞肉就無法生存,現在我們要用全新的英國茶室來賺取更多的利潤,所以請來一位行家來加入我們。」他得意地指指我,「大家都知道,保羅曾是法國咖啡連鎖店『Voulez-Vous Cafe Avec Moi』(跟我喝杯咖啡吧)在英國的行銷總監。保羅,你成立了幾間咖啡

館呢?」

「在我離職時共有三十五間,不過那已是兩週前的事,誰知道現在又開了幾家。」

我只是開開玩笑,但是會議室的每個人都目瞪口呆望著我,深信這種英美式實力。

「沒錯,」尚馬利說,感同身受地沉浸在我的成績中,「我看他們經營得很成功,就想聘用他們的行銷主管,才去倫敦把他砍頭過來。英語是說砍頭嗎?」

「獵人頭。」我說。

「沒錯,謝謝你。我相信保羅也會為我們在法國的全新英國茶室,帶來跟他在英國的法國咖啡館在⋯⋯呃⋯⋯英國⋯⋯同樣的成功經驗。保羅,你可以接著介紹一下自己嗎?」他顯然為自己最後這句話感到有些累。

「當然可以。」我用充滿同事愛的眼神注視對面那排人,告訴大家:「我叫保羅.偉斯特。」我看到他們都在練習念我的名字。「我曾參與成立『Voulez-Vous Cafe Avec Moi』的工作。去年七月,而且就是在七月十四的巴士底日,在倫敦和英國東南部開設五間咖啡館,然後又陸續在三個階段內,以每次十家的規模,在英國各大都市及購物中心設立分店。我帶來一份報告,讓大家可以看看完整的過程。在那之前,我替一家小釀酒廠工作,那是家啤酒公司。」看到他們蹙眉,我又補充:「大概就這樣子。」

「你非常連親。」瘦巴巴的小夥子說,雖然語氣不帶指責味,但也相當惱人。

「其實不會,我已經二十七歲了,如果我是搖滾明星的話,早就死了。」

那小夥子做出道歉手勢,「不,不是,我不是要皮品,我只是⋯⋯欣賞額已。」他的腔調很奇怪,不像法國人,我聽不出來。

「啊,我們都很欣賞保羅,那是一定的。」尚馬利再次讓我感覺到他對我有同志情愫。「大家介紹一下自己好了,」他說,「伯納,請你先開始。」

伯納是那位健壯的高個子,留著平頭和整齊的金鬍髭,看起來像個腳有毛病而提早退休的瑞典警察。他穿著黯淡的藍色襯衫,打了條說紅不紅的領帶。他大可在額頭刺上「無趣」,不過這麼做對他太過刺激了些。

伯納緊張地笑笑,開始說話。

「喔交⋯⋯伯納,喔夫責⋯⋯構通⋯⋯呃⋯⋯」

該死,我心想,尚馬利不是說會議會以英文進行嗎?為什麼有人可以說匈牙利文呢?

來自布達佩斯的伯納繼續用無人聽得懂的語言說了好幾分鐘,然後呢,我們從他臉上流露的嚴重便祕表情可以看出,他準備發表某項重要談話:「七待跟你⋯⋯一七⋯⋯工奏。」

等一下,我心想,我並不會說任何中歐語言,但是我聽得懂這句話,他期待跟我一起工作。真是滿嘴胡謅的金魚。他說的是英語,天哪,但是並不是我們知道的那種英語。

「謝謝你,伯納。」尚馬利帶著鼓勵的微笑。他是不是挑了最爛的人,來突顯他自己優異的英文能力?希望如此。「下一位,馬克。」

馬克是那位禿頭的瘦子,穿著深灰色襯衫,領口未扣,也沒燙過。後來我發現他在美國南部待過幾年,講著一口怪腔怪調的英語,讓他聽起來像喝了太多保樂酒的郝思嘉。

「喔⋯⋯係茶⋯⋯雞訓科雞。」他說。

「係茶⋯⋯雞訓科雞。」我表示贊同地複述,同時納悶他到底在說什麼,不管怎樣,他提到了茶,還算有關聯。

「對,癲腦⋯⋯吸統。」馬克確認道。

「喔,資訊科技啊。」我說,他瞪了我一眼。「你的英文很棒,」我立刻補上一句:「你在美國待了多久?」

「喔在橋枝呀走立大鞋,賭了衣年的演究所,後來在亞特男大的爆險公司工左了霧年,膽任雞訓科雞部門的網安管理員。」

「網安管理員。」我同意道。

「好了,馬克。換史蒂芬妮?」尚馬利司儀又說話了。

史蒂芬妮是下巴突出的金髮女人,她的法語腔很重,文法很可怕,但是我的耳朵已漸漸習慣了。史蒂芬妮是公司主要肉類處理部門中「扶責菜溝的」(採購),而且她現在「狠高欣」能為計畫中的「因國茶室」連鎖店擔任「扶責菜溝」的工作。

要她說英文顯然就跟要她聽英文一樣累人,在她簡短說完話後,對尚馬利擺了個臉色,彷彿是說「我已經做了五十下伏地挺身,希望你覺得值回票價,你這混帳虐待狂。」

「謝謝你,史蒂芬妮。換妮可。」

這位女子一頭深色短髮,聲音相當輕柔,但是話說得很清楚。她是這家公司的財務主管,也是本企畫案的財務主管。

「妮可,妳去過英國,對吧?」我說,「而且從妳的口音聽來,妳應該還滿常去的。」辦公室文化的第一守則:隨時諂媚你的財務主管。

「沒錯,我的丈夫曾是英國人。」她一邊說話,一邊若有所思地微笑。喔,老天,真想知道她是死了老公還是離了婚?但這時候還不適合問。6

「別被妮可騙了,」尚馬利說,「她看起來和藹可親,實則鐵石心腸,她就是我們財務狀況這麼好的原因,她才是我們真正的老闆。」

妮可瞬間紅了臉,彷彿這裡面有不可告人的祕密。尚馬利讚美她的專業能力,妮可卻想撕開自己的緊身上衣,要他讚美她的乳房。或者只是我想歪了?

「你們的英語都比我的法語好太多了。」我說,同時特別看看史蒂芬妮和伯納,這兩位患有語言障礙的同事。「我還買了法語教學光碟,我保證會立刻開始自學。」

他們親切地笑了笑。

既然我們這時已經算熟了,我決定告訴他們我的點子。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想我們可以為這項企畫案定個工作名稱,」我提議,「只是暫時的名稱,讓我們有一個團隊的感覺,好比說『Tea Time』(午茶時光)之類的。」

「喔,」伯納說,一面坐直身子,「不行,喔們意今有了民字:My Tea Eez Reesh。」

我皺起眉頭,其他人笑了起來,我轉身向尚馬利求救,他則轉頭看別處。

「My Tea Is Rich?拿它當茶室的品牌名稱?那不算名字啊,」我大膽提出,「它根本不具任何意義。」

「呃⋯⋯」伯納的英語雖爛,卻很會發單音節的字,「My Tea Eez Reesh(吾茶芬芳)這民字恨油趣啊,恨有因式油默。」

「英式幽默?可是我們不會那麼說。」

「喔。」伯納轉身向尚馬利求救。

「有啦,典故應該出自『我的裁縫』。」尚馬利解釋。

「你的裁縫?」我覺得自己好像身處超現實電影中,一會兒達利就會從窗戶飛進來,褲子裡還會伸出長長的棍子麵包。

「My tailor is rich.」(我的裁縫很有錢)尚馬利說。

「真的嗎?」我心想難不成達利現身了,可是一如往常我只看到窗外的艾菲爾鐵塔。

「『My tailor is rich』是很典型的英語表達方式。」

「並不是。」

「可是法國人覺得是,這句話曾經出現在很久以前的英語教材之中。」7

「好啦,好啦,我想我支持你。」我說,其他人盯著我看,好似我終於聽懂這個笑話,還笑了出來。「這就像my postilion has been struck by lightening(我的馬伕被閃電打到)一樣。」8

「呃⋯⋯?」這回輪到法國同事一臉茫然。

「那出自我們英國的古老語言教材。」我說,「好啦,我現在懂你們的意思了。」我露出頭上冒出燈泡的那種微笑,每個人都點頭,雙方的誤解冰釋,問題解決了。「但是那依舊是恐怖的名字。」我的意思是,為了他們好,也為了企畫案能成功,我還是得告訴他們。

「哦!」

「你真的想用『Tea Time』嗎?」尚馬利看起來並不怎麼熱中,「它實在有點普通。」

「才不會呢。它只是暫時的,我建議我們可以先做市場調查,然後再決定最後要用的品牌名,不過在這期間我們要選個簡單的臨時名稱。如果你們不喜歡,那『Tea for Two』(雙人午茶)如何?」

「不行,」這次換史蒂芬妮有意見了,「遮個也很噗通,我們要油趣的名稱,就像巴納說的,要有因式油默。」

「那麼⋯⋯呃⋯⋯我們可以用『Tea’s Cafe』(茶的咖啡館)嗎?」馬克說。

「Tease Cafe?」(取笑咖啡)我又聽不懂了。

「對啊,也就是Tea加一撇s,再加Cafe。」馬克解釋,史蒂芬妮點頭,覺得是好點子。

「Tea’s Cafe?可是那也不是英文。」

「那是啊,」史蒂芬妮反駁,「你們油很多名字都有一撇s,像是Harry’s Bar(哈里酒吧),Liberty’s Statue(自由女神像)。」

「Brooklyn’s Bridge.(布魯克林大橋)」馬克說。

「Tafalgar’s Square.(特拉法加廣場)」伯納補充。

「不是⋯⋯」

「Roll’s Royce.(勞斯萊斯)」伯納又繼續舉例。9

「才不是!」他們到底是從哪裡學來這些鬼扯淡!

「法國人覺得這種用法很有英國味。」尚馬利又再扮演口

譯員的角色,「香榭大道上有家美國咖啡館就叫Sandwich’s Cafe。(三明治的咖啡館)」

「沒錯。」史蒂芬妮附議,還用手指戳戳桌面。

「好,可是那並不是英文,」我得堅持下去,「就像你們稱露營區為『un camping』,說停車場是『un parking』一樣,你覺得那是英文,但其實並不是。」

「哦。」史蒂芬妮向裁判尚馬利尋求仲裁。是因為我在批評法國語言,所以要向我舉黃牌以示警告嗎?

「每個國家都會改變其他國家的文化,」尚馬利說,「當我在英國時,每家餐廳都有草莓焦糖烤布蕾,可是焦糖烤布蕾就焦糖烤布蕾,還加什麼草莓?難不成棍子麵包也加草莓、卡門貝爾乳酪10也要出草莓口味?」

法國同事點頭贊許尚馬利堅定公正的裁決。

「對啊,就像你們因國人把溜橙汁加進香檳裡,」史蒂芬妮說,「呷賽啦。」

其他人聽到他們的國罵一出,臉部表情同時抽動了一下。

「可是你們也有把黑醋栗酒加進香檳,調成皇家基爾酒啊。」我之前在旅遊指南讀到這件事,這時卻希望自己從沒讀過。那幾位法國人聽了我這英國人自以為是的伶牙俐嘴,不禁緊蹙眉頭。

尚馬利試著為當時的情況緩頰。「我們會做市場調查,會對這些名字和其他名字做測試,列出我們所有的建議。」

「很好。」我點頭如搗蒜,就像擺在車後座的亞爾薩斯塑膠裝飾品,急切地接受這位法國外交官的聰明點子。

「伯納或許可以安排一下這件事。」尚馬利建議。

伯納笑了笑。他非常適合這項任務,透過他雙眼表露的無趣目光,可以看出他很有自信,能夠說服受訪者支持他的點子。

「好啦,這場會開得很有建設性。」尚馬利說,「十足的英式風格,讓大家達成決議。」

決議?我們連共識都沒有,所以決定付錢給顧問公司,還打算賄賂他們,要他們同意那個最爛的點子。我覺得一點建設性也沒有。不過這是我生平第一場法式會議,我還有很多地方要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