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September 11, 2006

推薦書» 時光隊伍:流浪者張德模





牽引:流浪者拔營



謎題終於揭曉,關於人生唯一一次的詰問,(關於一個畢生最大的詰問,關於畢生最大的詰問)你的丈夫張德模死後會出現:他是怎麼樣的鬼?(來了,來了,反詰問:「他是怎麼樣的人?」)



淨身完畢,送他往太平間的時刻於是來臨。你告訴他:「張德模,現在沒事了。」



最後一次為他捻熄房燈。(你是留下者,對你而言,再也沒有去而復返的旅者了。)失去了他,現在的這個人世原鄉,你淪落成為難民。落在巨大逃亡隊伍尾巴,跟在醫護殯葬業者後頭魚貫邁入電梯。(惡瘤附身,你們如亡命天涯忽上忽下樓,你因此練就進出電梯好身手。)你捺下樓層數字鍵,金屬門緩緩闔上。(你們在同一個盒子裡了。)穿越身體間隙凝視他面容簡潔坦然。(你不讓殯葬業者蒙住他的臉。)



你明白了,答案只有一個:是怎麼樣的人,就是怎麼樣的鬼。



進醫院就證實食道癌末期,醫生估計的時限如期兌現,整六個月。他們無法預料的是,這名患者居然沒有彌留時間也沒有彌留現象。



人們入夢的半夜,他自行拔掉鼻胃管和氧氣管,王者降臨:「我要走了。」語氣堅篤,不是商量是決定。結局之聲,說來就來,(哪來預備死亡這件事?)你如此幸運,得以親耳聆聽到。



你在內心深深請求他,再給你一點時間,不是一年半載三個月,只要天亮。你好和駐紮城外等消息的隊友聯繫。陪病如駐紮守城,調兵遣將,你是新帥,不時退避牆垣痛哭,他倒優游從容。(「我的命你哭什麼?」你知道的他的話。)世間總總他說事緩則圓,一路提醒你:「怕死也是死,不怕也是死。」或者來段戲謔詞兒:「天要下雨,娘要改嫁,由他去吧!」加長型補一句:「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你質問隱形的導路者:「看到了嗎?你何方神聖看到了嗎?」這名凡人闖陰走陽,你倒是要問問鬼神怕不怕。(脾氣壞的人最簡單。)



這時候的窗面,灰色大氣下降。傳說中孑然獨立旅者要拔營了。



流浪者上路。你們只被允許送行至太平間,他將在那裡停留一晚,過渡生死場。世俗的路已到盡頭。是的,非只你的家人死亡才算悲劇。陶淵明〈挽歌〉好巧的為你發了言││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入夢者離開,無夢者,亦離開。他決定孤寂啟程,你是個凡人,你忍不住想挽留,你默聲哀求:人的記憶器官,視神經最後完成,也最先離開。即使不把孤獨當回事,城外親朋快趕來了,再等會兒,帶他們的面孔走啊!)



電梯由五樓下降,太平間到了。他將獨自留下,以平常交談語調,你說:「愛獨處嘛!老小子,這下又讓你得逞了。」(張德模,我不能幫你關燈了:「你死了,他們說沒有自己的意志了。」太平間的燈火統一管制,這裡不熄燈。)終於違背了先前的約定:「誰先死,活人要負責關燈。」(你們隔段日子曬書似攤開陽光下曬曬這話。)一直以為我們會在自己睡慣的床上閉眼,你悵然想著:「原來並不是。」


沒有比太平間更安靜的地方了,(盲目遊戲終站,嘎啦一聲,結束之聲嗎?你仍為他關了生命的燈。)你輕撫他死了也還是坦然的臉:「(你聽見了嗎?)我們走了。」(哎呀呀呀!再見了。《上帝也瘋狂》裡熱愛非洲原始生活人類學家,語言不通,山路下坡剎車失靈、獅子老虎犀牛後頭狂追,無奈、生氣、高興、信仰不同……一概:「哎呀呀呀!」)



哎呀呀呀!進了醫院,他的身體展現前所未有的敏感與強韌,(早幹嘛去了?)你幾乎以為神蹟降臨。(並沒忘記,他從不相信神蹟這勞什子。)最後衝刺,當著你面,將自己海拋,做他自己。(哪裡是拍電影拼鏡頭搶最後黃昏狼狗時光一定會在白日將盡。)你親睹傳說中靈魂穿透身體,重量如何被瞬間丈量出來。神蹟。



(第七個月第一個深夜降臨。你們離開大樓,被釋放,卻沒有當人質的感覺。)芥川龍之介說,人生不如一行波特萊爾。(張德模說:「我要走了。」)以張德模為名,更短,人生不如一行張德模。



結束與開始同時發生,火水同源,黑夜與白晝並存的極地。你是拜火教徒,你開始有種共生的信仰:人生不如一行張德模。



是活成一篇小說好呢?還是虛構一篇小說好呢?(沉默計時已啟動,你將不在人前談論他。)



你握緊方向盤,直視前方,觀看到遠方黑幕播放序號錯亂的影片:瑰麗塘鱧,背鰭寬大對稱如協和飛機,尾鰭月形,頂流棲息礁石區洞穴上方。水裡是最好的無重力浮游場。是的,納入你們的人生,你很清楚,旅行時間,生病時間都是。(行旅地圖拋出過一次隱喻:之前一九九八年三月張德模罹患膀胱癌。反迷信,你們放棄解讀的機會,落入現在這個迷思:一個人五年內因兩種癌症住進同一間病房的機率有多大?)



流浪車隊朝更遠黑夜駛去。(並行旅程。方舟裝滿食物和酒,勞倫斯〈死亡之船〉:你踏上最長的旅程,向下漫長地航向遺忘。)



(「走著走著,站起來就走。」〔你每次都被這話逗得大笑。〕他喜歡的相聲詞兒,還有:「走兩步,退三步,等於沒(發ㄇˋㄛ音)走。」以山東腔,廢話句,他喜歡就因為沒事兒:「幹嘛?要做正經事登陸月球去。」)



流浪者上路,去實踐他的流浪地圖,世世代代族群的聖經,你聽見了:「活著是怎麼樣的人,死後就是怎麼樣的鬼。」生即死。



並行旅程,倒數計時,流浪者元年啟動。(午時之聲擂響,這一天即將過去。)



新人生疊架舊人生,路軌上一座巨大攀岩,以後你回家,如迤邐之水流向張德模生命遺蹟。

偽醫療



病的日子太新,相形其他病人,你們毫無好奇心、太正常,且不來新科病患滿腔怒火那套。里爾克的話──新的,生疏的事物侵入我們生命,我們的感情蜷伏於怯懦局促的狀態,一切都退卻,形成一種寂靜。



竟是寂靜到接近與世無爭。生命淹然,時間界面失去指南功能,你們墜入五里霧。最最確定,他將全力應戰;而你,一貫逃避主義。



生活版。四大滿貫網球決勝盤,捉對廝殺,場上終於留下兩名你排不出喜歡名次的球員,無法面對失敗的懦弱情緒,這時一定跑出來,你何止不敢收視,甚至不敢知道結果。



(你們轉進五年前住過的癌症專門醫院。你沒帶鐘錶,閉了行動電話,關上病房門,拉攏窗帘,你進入了一個怎麼樣的狀態?走廊很安靜,如投宿在隔音阻絕管理極佳五星級旅館。你甚至想打電話給服務台請他們morning call。)



你且比照僑民舉目無親極簡主義度日,好小氣節省你的假,唯恐需要時無假可用。照常工作,唯一,改變了行車方向。之前,你往南;現在,你往北。



墨綠車體駛離辦公大樓,左轉上市區主幹忠孝東路,回轉八德路奔市民大道到底,綠燈亮右轉銜接環河南北快速道路,連上社子快速道路,車道終線,下大度路。二十分鐘。你進入都市快速道路圖陣。漫畫遊戲。



一條病史複式循環圖。(你們的生活軸被切割,你的人生一點不重要。忙著重整秩序,只有混亂能穩住你。)



《病人狂想曲》(Intoxicated By My Illness)裡安納托‧卜若雅(Anatole Broyard),罹患攝護腺癌,管他半年還是一年生命期,他想了解死:「語言文字敘事,是保持人性最有效的方法。」(張德模,你死了以後,事情最清楚的一點是,你根本知道我每次在筆記本上寫什麼。你看我埋頭寫字,問過一次:「寫什麼那麼急?」我說:「日記。怕忘了。」你點頭,只差沒說:「有啥好寫?」)他在死前已經開始以精準、嫻熟、舊式排字房檢字工、機械性又無比人性化對準字盤,一字一字植入自己挑選的人生。(觀眾從不會迎接到電影裡角色直視而來的目光。劇情是角色只與角色對視。你們是第三者,不在他們的故事裡。)



你卻一直拒絕真正進入這個敘事。你們甚至沒挑明講身後事要不要交代,(以前他最痛恨那些以他家為中心的單身父執輩死抱著存款不鬆口,爾後處理起來跑斷腿。)其實他從不避諱談這個,不需要,一切清清楚楚。生前即死後。



直到他走後近半年,(他的身外之物真少。你甚至全留了下來,一點不礙空間。)深夜窗面倒映著你的寫作身影,換你輪值大夜班檢字工,你專注植下四周動靜。(敘事要開始了嗎?你背後傳來隱隱木頭乾燥崩裂聲,你本能快速抬頭,臉廓倒映寬闊玻璃窗面,逆聲搜尋,你滿眼疑惑,卻不敢回頭深怕驚動萬方。玻璃舞台,你的角色表情:「是他嗎?」要不然是誰呢?幾天後,懸臂式拉門掉脫,一場抓瞎,原來是門。當頭棒喝,他的信念,人間世哪來顯靈什麼的!)


這時,你才算開始介入這場敘事,你先得承認時間對他已經失去了實質意義。(為什麼白天我們見不著鬼?)是啊!他不再講:夏天喝一口冰鎮啤酒好爽、等下回冬天……,或者提醒你:「瑣瑣碎碎的,閒著沒事幹掰手指頭玩也好,叨念這些八卦是非不是件事兒嘛!」是的,他死去使你現在不太一樣了,你以前比較剛烈。現在,任何人事帶著距離,不止站在他的另一邊,也站在世界另一邊。



你有了私房悼亡書。(你清楚那個使命:寫作是祈禱的形式。)猶太人有另一本。他們的祈禱聖典:「死亡既無可避免,何必悼亡?」你的悼亡手記簡單得多,依他人形,你樹立唯一的形式:從此,唯有流浪。



(倒數計時一○七天,你曾有機會接近他走後關於你的真實生活。)



二○○三年十一月九日午後,張德模睡中不自覺打顫抽搐,卡在生死關口嗎?一次預告:我不久會走,懶得拖下去。



近三個月,全套驗血、X光、驗尿、顯影劑、胃鏡、心臟超音波、腹部超音波、胰臟穿刺、斷層掃描、食道支架、支氣管支架、栓塞,周而復始。他仍以戲謔語氣:「檢查檢查檢查!為什麼不是開刀開刀開刀。是死是活!」偽醫療。系統被架空,大家行事如儀,你們成為一種新族群──數據族。(誰愛受誰受!)



寧願速戰速決,你知道他的盤算──死在手術檯上。人因此成為人。



六個月,你渾渾噩噩,事實擺在面前,但你堅持張德模的身體比別人更神祕更純淨,看不見他是肉身這件事。(黑室裡周而復始放映一捲序號錯亂的影片。配上《失落北京人》書裡旁白:「這是一部沒有盡頭的、漫長閃爍著光彩的,影片,在黑暗的劇院中不停地轉動。」)



你的旁白,是腦海裡時不時逸出一句:「是不是你送錯了醫院?」(你正告他的醫生們:「這位是強悍的病人,需要強悍的醫生,別給我們呆板懦弱醫生!」)會不會,你手上這捲影片,正好序號錯亂?



二○○三年八月二十日,緊急住進醫院,醫療小組即刻啟動。當場,胸腔外科主治醫師堅持(以後,一概稱主醫師,外主醫師,內主醫師。):「不會動刀。除非病人大出血。」(太小聲啦!一進院就說,右耳背。當輔導長時新兵一緊張在他耳邊誤扣扳機傷了聽力。醫生,你又不是他的兵。幹嘛窮緊張。)你也是,被吸過去似的以相同聲量,講著討論著,張德模這頭終於沒好氣:「你們比賽說話小聲是不是?」他的命。



四期食道癌,還有胃及肺的嫌疑,你們樂觀不起來。越討論越心虛,他那頭果然顯現本色:「啊!?」聽不見。(醫生嚇一大跳。)張德模理直氣壯:「這是我的命不是嗎?說話永遠不讓人聽到,我又不會被嚇死!」沒辦法,再開口依然故我蚊子叫。



他因此嘆息:「真服了你們。」判斷未來和這名猶豫不決的醫生有得糾纏了。他是公正的,日後將有機會印證。(你們如黑道夫妻,他是無知拚命三郎,你是恨不得拿槍抵住醫生腦袋強押他進開刀房的水滸扈三娘一丈青。醫生的形容。)



「你們住進醫院那一刻,我其實已經清楚結果。」張德模過世後,醫師回覆你的E-mail,多麼後現代。如一封生前發出的信,在人逝後被打開,信裡仍是進行式,要收信者:見到信,請跟我聯絡。


你翻譯的張式大白話如後:「如果你收到這封信,表示我已經死了;我的醫師則早一步確定我已經死了。」



更強烈的大白話生前說的是:「喂!聽見嗎?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之後,靜如老松,準備好了進開刀房,希望繼膀胱癌之後再度由手術巨痛中復甦復元,如若手術失敗,就地宣布陣亡。最終,他期待的手術沒有進行。



你有了以上敘事的首個回答:死與生會同時發生。(岔出之路是,多麼一九四九年情節,他人生中首支流浪隊伍,隨他父母的部隊到台灣。揮別家鄉,再沒回去過。)



是的,在不知情的狀況下離開,容易多了。可張德模不僅是這樣,他實踐自我意志的完整性。



你的憤怒是,他的要求一直沒有機會被接受。最接近的一次,病滿月。九月二十一日,星期天,你全天留在病房。你的記事:



中午,德模突然十分正色又淡然地說:「明天有場硬仗,過了就過,不過掛掉了事。」你不動聲色:「噢!」了一聲,「有開刀的條件了?」你欣喜若狂又怕驚動了這個決定,若無其事去護理站問,並沒有任何動手術的紀錄。夜晚十點,值班護士和你再度確定:「外科主醫師並沒有開單。」所以明天不會做任何手術,只做檢查。發生了什麼事?誰通知的?



事件成了羅生門,總之你輕描淡寫回他話:「好像醫生沒開單,可能要等你更穩定。」



之後,張德模好矜貴的都沒再提這事,一切就像沒有發生。(明知道注定是場徒勞無功的奮戰,為什麼還如此努力以赴?)



這夜,你作了一個夢:(張德模未死前,你已經在夢他。)張德模好了,我們和醫生到院外喝酒慶祝,大夥兒快樂地回到醫院,其中一位五年前初次接觸的放腫科醫師突然倒地無法呼吸,護理長用異物哽噎哈姆立克急救術擠壓橫隔膜,吐出一地血塊。是這位放腫科醫師介紹泌尿外科張醫官給我們,張醫官一刀下去治好了張德模。



如夢之夢。那時太忙著救他,解夢者失去解夢能力。事後,你才回望到:張德模很快明白眼前這位醫師救不了他,依序是頭天入院、二週後的化療、還有,這次硬戰說。



為何有「明天有場硬戰,過了就過,不過掛掉了事。」八成是一路累積的結果。



先回到「化療事件」那回合。九月八日第一期化療開始!藥水持續注射七十二小時,禁食禁水。(我只能挨餓,我沒有別的辦法。卡夫卡說。)他不斷以冰水漱口,(像小學生當衛生股長,每一口水你都檢視。你是幫浦,心口不斷提高降下。最喜歡聽他說:「白的,沒事。」)一分一秒十二小時後,漱口水帶有血絲,主內醫師倒問你意見,他建議再觀察,如果中斷,全部白費得重頭。



張德模堅決應戰:「賭一把!」丟出眼前所有籌碼下注,最後一盤。(第一次化療終於結束那天,九月十一日,中秋節,原定和朋友組團出發旅行的日子。)挺過去後,他問:「下一步呢?」都沒反應。



七十二小時他獨自撐過去了。總要給點什麼,否則受這道罪幹嘛?沒有,發牌者說話:「醫院只有我一個胸腔外科醫生,萬一我在上刀,正碰上張先生大出血,我也下不來!」


再清楚沒有了,無藥可救的病人,不治療只安護。你喚來護理長,要求見醫生:「立刻!現在!你們是什麼醫院!不要行醫趁早收攤!這種話講給病人聽什麼意思?乾脆一把推他跳樓不更省事!」你佇在走廊破口大罵:「每個護士張口就問吃得好不好,他能進食嗎?有沒有交接?要不要了解一下病歷,就算不了解沒交接,人就在面前,沒看見插著鼻胃管嗎?能進食嗎?瞎了還是怎麼?病的不是你們家人是不是!那就拿出點專業來看看!」(《病人狂想曲》安納托父親膀胱癌送進醫院,只有六個月可活,醫生要病人轉院:「我們不收無藥可救的病人。」)



《病人狂想曲》就放在病房,想的是在類癌症患者臨死之書裡取暖(一場根本不必要的心理戰),夾在他開的書單的書裡。離開病房前,你習慣檢視一遍,主要是把書放他手邊方便拿到。



張德模死後近兩年,(死就是死,對你,沒有其他字可以替代。)你打開《病人狂想曲》一段句子自動跳出來:「反正快死了,要多浪漫、多瘋狂,都沒關係。你一輩子都在壓抑自己的傻念頭,可是重病時你儘管讓它色彩斑斕地傾瀉而出。」



醫生來了,鼓著臉色站在床前,僵持片刻,醫生輕聲但堅決:「我不開刀!」張德模回以:「啊!」醫生才大聲;「你們也許不了解我所說只有一個胸腔外科醫生的意思,就算臨時出事,我們一定會有支援!我沒有要你們轉院,只是把最壞的可能告訴你!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你意思是人出生就要有心理準備會死?這事情發生過嗎?你會這樣嗎?你該做的是把你打算怎麼治療告訴我!」



小小的磨合月於焉展開。(一波比一波強烈批評牽引出醫我旅程。)脾性不合,你緊緊暗中盯住對手不放,時不時便怒火中燒:「沒人要你們做朋友,你他媽的只要好好幫他醫病就成了。」槍林彈雨的僵局:「你面前是一名驍將,請你就驃悍一次行不行!」可在你內心最深處全是哀求。



談不上手氣,不同的是這次生命當莊,亂碼簡訊,開出的號碼跟你手頭有的沒對上一個數字。(你們摸黑上路,號碼即將開完。)



「明天有場硬戰」第二回合後,還含蓄短暫流露他期待有次手術,一次就好。例行查房,沒來由的正告在場醫療隊伍,如果手術中出現大出血有任何成為植物人的可能:「絕對不要急救,就讓我掛掉。成植物人太煩了。」外科主醫師,這回明白了:「換了我,我也會這麼做。」(你沒跟牌,心底暗槓:「少說風涼話!就光憑你外科醫生的身分說話?差老遠了!」)



你敢以命打賭,身為醫生他做不到。喂!連病人的話都聽不懂嗎?他在等你有點用幫他開刀啊!(現在知道了,他們日後有機會化解歧異。)



你得承認,五年半前膀胱腫瘤那回合,張德模手氣真好,號碼、人地時什麼都對了。泌尿外科張醫官一刀割除他三期膀胱腫瘤。(選擇讀軍校,張德模說:「學了一輩子殺人放火。」你們是軍人出身,張醫官,你們以軍醫稱謂你們喜歡的醫生。其他概以「醫生」。)預後檢查更是次次滿分,每次回診如是誇耀:「一百分!」


「我怕他以為還有希望。他上次過了以為這次也會過。」內主方醫師說。(手氣好倒誤事?)「你難道走進去告訴他,別抱希望,現在做的一切都白費。最底牌是死,還能是什麼?難道要他認錯,是他自己沒注意,別怪到你頭上?」你沒好氣。



(你刻意忘記的膀胱腫瘤病史浮現,一好人一病員之團隊,再沒誰在旁邊。你好佩服張醫官一夫當關,絕不是毫無道理。)這回內外科組成團隊相對大得多,(不時衍生狀況,新成員機動加入。)時間過去,張德模病情謎團越陷越深。多數時間、大部分狀況,他們沒輒。(小組成員強調,每天開會,組員充分掌握張先生病情。發話者聲音,怎麼聽都像由食道滾出來。)逆向錯身,你親眼注視不明病症面對面而過。他打不來的擦邊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