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May 20, 2007

我的慘敗

082 Giordano

086 專注就是專業

092 福榮街542號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732 期 18.3.2004)
Giordano


小 時 候 , 我 媽 常 罵 我 : 「 有 錢 你 就 身 痕 , 都 未 袋 暖 便 要 花 清 光 才 安 樂 ! 」
那 個 時 候 , 所 謂 有 錢 是 在 街 上 拾 荒 賣 給 收 買 佬 , 賺 到 的 十 元 八 塊 ; 而 我 的 主 要 「 收 入 」 還 是 過 年 豆 到 的 那 二 、 三 十 塊 的 利 是 錢 。 每 逢 過 年 , 一 到 家 裡 的 鬆 糕 、 年 糕 、 蘿 蔔 糕 、 油 角 、 煎 堆 … … 等 吃 光 了 , 我 便 會 一 口 氣 花 清 光 利 是 錢 。


那 個 時 候 , 我 常 常 跟 幾 個 小 朋 友 到 處 跑 , 痛 痛 快 快 地 將 最 後 的 一 塊 錢 花 在 立 立 雜 雜 的 小 食 上 吃 餐 飽 ; 到 筋 疲 力 盡 了 , 才 回 家 過 過 癮 癮 地 攤 在 床 上 甜 甜 睡 一 覺 。 在 那 天 天 起 來 都 要 憂 柴 憂 米 、 死 氣 沉 沉 的 漫 長 歲 月 、 在 那 我 生 命 裡 最 沉 寂 的 時 刻 , 要 不 是 有 這 「 大 豪 客 式 」 消 費 擦 出 點 生 氣 來 , 又 怎 活 得 下 去 ?
哥 哥 、 姐 姐 和 妹 妹 可 不 是 像 我 那 樣 揮 霍 , 他 們 都 會 將 利 是 錢 儲 起 ; 到 想 好 了 有 什 麼 要 買 , 才 花 錢 ; 要 不 然 , 他 們 便 把 錢 留 下 來 以 備 不 時 之 需 。 我 不 像 他 們 那 麼 理 性 。 我 要 狠 狠 地 將 錢 花 光 , 好 給 沉 悶 的 生 命 擦 出 點 火 花 ; 以 後 的 事 情 , 以 後 再 算 。
我 的 性 格 比 我 的 手 足 極 端 。 要 理 性 的 時 候 , 我 非 常 自 律 ; 感 性 起 來 , 我 卻 又 非 常 放 縱 。 十 二 歲 , 我 已 經 夠 膽 獨 自 偷 渡 來 香 港 , 我 是 家 裡 第 一 個 這 樣 做 的 人 ; 我 十 二 歲 便 賺 錢 養 家 , 也 是 家 裡 最 年 輕 的 一 個 。 我 比 手 足 們 勇 於 冒 險 , 更 肯 吃 苦 頭 , 不 像 他 們 那 麼 害 怕 失 敗 , 故 此 我 比 他 們 活 得 更 開 懷 。


我 遲 遲 都 沒 有 改 變 「 一 有 錢 便 身 痕 」 的 性 格 。 八 ○ 年 , 工 廠 開 始 賺 錢 了 , 但 其 實 一 切 還 才 剛 起 步 , 我 已 身 痕 起 來 要 搞 多 一 瓣 生 意 了 。
那 時 候 , 我 眼 看 Faded Glory 、 奔 騰 牛 仔 褲 和 多 文 印 花 T 恤 等 本 地 品 牌 做 得 有 聲 有 色 , 眼 紅 心 癢 , 虛 榮 心 頓 起 ; 覺 得 他 們 做 得 到 , 我 怎 麼 會 做 不 到 ?
於 是 , 我 想 搞 個 自 己 的 品 牌 賣 T 恤 。 反 正 我 們 有 間 T 恤 廠 , 可 以 自 給 自 足 , 是 不 是 ? 任 誰 都 知 道 自 給 自 足 從 來 都 不 是 個 做 零 售 業 務 的 好 理 由 , 可 是 那 時 我 給 虛 榮 心 迷 着 , 不 知 道 有 這 個 道 理 。
搞 品 牌 , 先 要 有 個 好 名 字 。 我 該 為 自 己 的 品 牌 起 個 什 麼 名 字 ? 有 一 天 , 我 跟 一 個 紐 約 曼 克 頓 入 口 商 談 到 很 晚 , 走 時 已 肚 餓 得 很 。 臨 離 開 他 的 辦 公 室 , 他 給 了 我 兩 塊 朱 古 力 曲 奇 餅 頂 肚 。
他 沒 有 告 訴 我 的 是 , 那 些 曲 奇 餅 裡 放 進 了 大 麻 。 吃 了 曲 奇 餅 落 肚 , 行 不 到 幾 條 街 我 便 high 到 傻 更 更 的 , 更 餓 得 要 命 , 我 於 是 匆 匆 走 進 一 家 意 大 利 餐 館 叫 了 個 pizza 。
吃 飽 了 , 我 才 有 心 情 望 上 那 張 紙 巾 一 眼 , 上 邊 印 着 Giordano 這 個 意 大 利 名 字 。 那 一 刻 , 我 腦 際 靈 光 一 閃 : 「 噫 , 這 個 名 字 很 好 呀 , 就 用 它 來 做 牌 子 吧 ! 」

用 意 大 利 的 名 字 , 不 難 令 人 誤 會 我 們 是 賣 意 大 利 品 牌 的 , 那 個 時 候 我 以 為 這 會 有 助 於 促 進 銷 路 。 現 在 我 當 然 知 道 靠 誤 導 顧 客 來 促 銷 是 個 白 癡 的 做 法 : 給 誤 導 了 , 顧 客 還 會 再 回 來 幫 襯 嗎 ? 要 打 響 品 牌 , 怎 可 以 只 跟 顧 客 做 一 次 生 意 ? 這 顯 然 是 high 了 大 麻 才 會 有 的 傻 想 法 了 !
單 靠 一 個 好 名 字 是 不 能 建 立 品 牌 的 。 貨 品 不 像 樣 , 怎 可 以 成 為 一 個 好 的 品 牌 ? 難 道 IBM 、 Microsoft 、 Dell 、 GE … … 成 為 世 界 通 行 的 品 牌 , 就 是 因 為 它 們 都 有 個 好 名 字 嗎 ? 不 過 這 當 中 的 道 理 我 是 到 後 來 才 明 白 的 。
我 將 印 有 Giordano 的 紙 巾 放 在 口 袋 裡 , 回 香 港 後 便 交 給 做 設 計 的 同 事 , 請 他 照 抄 。 Giordano 這 個 牌 子 就 是 這 樣 開 始 的 了 。
不 , 這 可 不 是 Giordano 這 盤 生 意 的 開 始 。 那 個 時 候 有 的 只 是 Giordano 這 個 名 字 、 我 的 虛 榮 心 , 再 加 上 我 那 毫 無 頭 緒 的 衝 動 而 已 。
我 還 不 知 道 自 己 在 做 什 麼 , 既 不 知 道 要 建 立 品 牌 便 要 有 個 經 營 概 念 , 更 也 不 知 道 貨 品 款 式 要 有 個 性 — — 一 個 清 晰 地 反 映 顧 客 身 份 和 態 度 的 意 念 。 換 言 之 , 我 其 實 對 品 牌 一 無 所 知 , 只 是 以 為 生 產 T 恤 、 賣 給 零 售 店 鋪 , 便 水 到 渠 成 了 。 所 以 , 最 初 的 幾 年 Giordano 做 得 非 常 失 敗 。


起 初 , Giordano 只 做 批 發 生 意 , 透 過 那 些 無 處 不 在 的 牛 仔 褲 鋪 經 銷 T 恤 。 那 些 發 霉 的 店 鋪 陳 設 老 土 、 經 營 落 後 , 大 都 面 臨 淘 汰 ; 到 現 在 已 不 太 容 易 找 到 一 間 這 樣 的 店 鋪 了 。 可 是 在 那 個 時 候 打 品 牌 , 除 非 自 己 開 鋪 , 否 則 便 非 要 找 他 們 不 可 。
當 時 , 我 用 最 紅 的 騎 師 告 東 尼 , 和 英 國 首 相 戴 卓 爾 夫 人 的 兒 子 Mark Thatcher 做 廣 告 , 催 谷 銷 路 ; 可 是 牛 仔 店 鋪 卻 不 肯 自 己 入 貨 , 只 肯 幫 我 們 寄 賣 。 不 自 己 入 貨 , 他 們 便 沒 有 承 擔 , 手 上 有 什 麼 貨 便 賣 什 麼 貨 ; 做 法 被 動 , 我 們 貨 品 的 銷 路 當 然 很 差 。 再 者 , 寄 賣 收 賬 很 困 難 , 牛 仔 褲 鋪 老 闆 從 來 都 不 肯 找 數 。 兩 個 季 節 後 , 我 們 面 對 現 實 , 決 定 自 己 開 鋪 。


開 鋪 , 我 再 次 慘 敗 , 因 為 我 實 在 不 知 自 己 在 做 什 麼 。 讓 我 給 你 說 一 個 例 子 吧 。 我 們 的 第 一 間 鋪 開 在 偏 僻 的 九 龍 塘 , 在 浸 會 醫 院 旁 邊 的 一 幢 新 建 商 廈 的 地 下 。
為 什 麼 揀 那 個 鋪 位 ? 鋪 租 才 七 千 元 一 個 月 , 很 便 宜 呀 。 那 個 時 候 , 我 以 為 租 金 平 便 容 易 撐 下 去 。 但 租 平 有 個 屁 用 ? 一 個 月 連 七 千 元 生 意 都 做 不 到 , 還 要 賠 上 燈 油 火 蠟 人 工 , 你 說 貪 平 租 笨 不 笨 ?
其 實 做 零 售 生 意 是 不 用 怕 租 貴 的 , 要 怕 的 是 位 置 不 旺 、 生 意 不 好 。 揀 鋪 的 三 大 原 則 永 遠 是 , location 、 location & location ( 地 點 、 地 點 和 地 點 ) 。 那 時 候 我 連 這 基 本 的 原 則 都 不 懂 , 不 失 敗 是 沒 有 天 理 的 。
當 然 , 除 此 之 外 還 有 別 的 原 因 導 致 我 慘 敗 。 在 此 暫 且 賣 個 關 子 , 以 後 再 交 代 。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733 期 25.3.2004)
專 注 就 是 專 業


創 辦 佐 丹 奴 之 初 , 我 衰 在 一 心 二 用 , 沒 有 視 做 生 意 為 一 門 專 業 , 不 夠 專 心 。 有 過 這 個 教 訓 , 我 以 後 辦 事 都 全 情 投 入 , 心 不 旁 騖 。 每 一 次 創 業 , 我 都 對 自 己 說 , 這 可 能 是 我 死 亡 前 最 後 的 一 次 戰 役 了 。 有 什 麼 比 死 亡 的 威 脅 來 得 更 迫 切 、 更 能 令 人 全 神 貫 注 ? 我 要 給 自 己 死 亡 的 壓 力 , 讓 自 己 專 注 起 來 。


我 的 好 朋 友 劉 詩 昆 , 鋼 琴 大 師 也 。 他 和 太 太 蓋 燕 在 大 陸 辦 鋼 琴 學 校 和 幼 稚 園 都 很 成 功 。 蓋 燕 主 理 生 意 , 劉 詩 昆 則 是 一 貫 的 藝 術 家 。 然 而 要 不 是 他 這 位 藝 術 家 也 有 精 明 的 生 意 頭 腦 , 他 們 夫 婦 倆 不 會 合 作 無 間 , 如 此 成 功 。 我 看 劉 詩 昆 的 精 明 生 意 頭 腦 是 「 家 學 淵 源 」 了 。
他 父 親 是 位 非 常 成 功 的 大 商 家 , 除 了 大 陸 , 在 台 灣 、 日 本 都 有 大 生 意 。 四 九 年 , 他 看 到 共 產 黨 快 要 來 了 , 便 訂 了 郵 輪 的 頭 等 房 , 準 備 一 家 人 到 台 灣 去 。 怎 料 上 到 船 , 頭 等 房 卻 給 撤 退 的 國 民 黨 官 員 霸 佔 了 。 看 到 這 種 強 盜 行 為 , 他 心 想 : 這 樣 的 政 權 怎 會 有 前 途 ? 一 怒 之 下 舉 家 下 船 , 放 棄 去 台 灣 。 從 此 便 給 赤 色 恐 怖 煎 熬 了 幾 十 年 。 上 一 代 中 國 人 左 右 為 難 , 真 慘 。 不 過 這 是 題 外 話 了 。


我 從 不 相 信 半 途 出 家 、 兼 職 或 業 餘 搞 生 意 的 人 是 可 以 成 功 的 。 劉 詩 昆 、 蓋 燕 都 是 藝 術 家 。 他 們 的 生 意 可 做 得 如 此 成 功 , 那 是 異 數 , 不 是 常 規 。
我 不 懂 音 樂 , 和 劉 詩 昆 在 一 起 , 話 題 自 不 然 便 扯 到 生 意 上 去 。 有 一 次 跟 他 談 起 做 生 意 的 心 得 , 我 說 : 「 按 在 琴 鍵 上 , 你 的 手 指 便 散 發 出 感 情 來 。 一 想 起 生 意 , 我 的 腦 袋 也 湧 出 意 念 來 。 我 相 信 兩 者 的 道 理 是 一 致 的 。 你 三 歲 開 始 學 彈 琴 , 我 八 歲 開 始 在 街 邊 做 小 販 , 我 們 都 在 最 容 易 吸 收 知 識 的 年 紀 開 始 學 習 本 行 。 幾 十 年 下 來 , 今 日 我 們 不 僅 掌 握 了 本 行 的 知 識 , 更 將 之 化 為 本 能 。 只 要 不 停 下 來 、 繼 續 鑽 研 , 我 們 都 可 以 隨 心 所 欲 了 。 」
我 的 話 是 說 過 頭 了 。 劉 詩 昆 的 鋼 琴 造 詣 隨 心 所 欲 , 可 是 我 做 生 意 的 道 行 卻 還 未 到 家 。 不 過 我 們 是 好 朋 友 , 我 的 口 不 擇 言 , 他 又 怎 不 見 慣 不 怪 ?


一 般 人 視 做 生 意 為 賺 錢 的 手 段 , 故 此 他 們 都 把 做 生 意 看 作 一 個 空 泛 的 名 詞 。 既 然 沒 有 人 是 不 想 賺 錢 的 , 因 此 阿 貓 、 阿 狗 都 可 以 做 生 意 了 。
阿 爺 有 兩 個 錢 剩 落 , 那 麼 二 世 祖 也 可 以 晚 上 喝 完 花 酒 、 叫 完 雞 , 睡 到 日 上 三 竿 然 後 大 搖 大 擺 返 工 做 生 意 了 。
一 生 只 懂 得 殺 人 放 火 、 姦 淫 擄 掠 的 黑 社 會 分 子 , 金 盆 洗 手 便 又 可 以 名 正 言 順 , 有 板 有 眼 地 做 生 意 了 。
搵 到 富 豪 包 的 名 女 人 , 不 單 可 以 做 生 意 , 更 還 可 以 做 女 強 人 。

我 × 你 老 母 , 咁 做 生 意 咪 好 容 易 ? 只 要 有 錢 便 可 以 做 生 意 , 那 還 是 一 門 專 業 嗎 ? 那 麼 真 正 做 生 意 的 人 豈 不 應 該 很 自 卑 ? 大 佬 , 做 生 意 真 的 是 這 麼 兒 戲 的 嗎 ?
你 聽 過 人 說 , 他 失 敗 是 因 為 他 不 識 做 生 意 、 經 營 無 術 , 不 懂 管 理 , 用 人 不 當 嗎 ? 你 一 定 沒 有 聽 過 這 樣 的 話 吧 。 可 是 我 卻 肯 定 你 聽 過 生 意 失 敗 的 人 說 什 麼 時 不 我 與 , 為 奸 人 所 害 般 的 喪 氣 說 話 。
說 這 些 話 的 人 顯 然 都 以 為 做 生 意 本 來 是 很 容 易 、 是 不 應 該 失 敗 的 。 自 己 不 幸 失 敗 , 那 是 因 為 運 氣 不 濟 , 或 自 己 太 好 人 , 不 夠 奸 , 故 此 被 人 呃 了 。
真 的 嗎 ? 當 然 , 做 生 意 像 所 有 事 情 一 樣 都 講 運 氣 ; 都 會 有 行 運 和 倒 霉 的 時 候 。 可 是 我 們 都 不 能 控 制 運 氣 , 那 麼 又 何 須 為 運 氣 費 神 ? 到 頭 來 做 生 意 靠 的 不 是 運 氣 , 因 為 長 遠 而 言 決 定 生 意 成 敗 的 是 能 力 。
我 還 做 工 廠 的 時 候 , 看 到 不 少 行 家 買 了 廠 房 , 不 到 一 兩 年 價 錢 便 升 了 一 倍 。 這 當 然 比 做 生 意 賺 多 好 多 , 也 舒 服 好 多 。 於 是 他 們 便 不 務 正 業 , 把 精 神 和 資 金 都 放 到 炒 地 產 上 去 。 本 行 業 務 雖 則 一 蹶 不 振 , 炒 樓 卻 賺 到 盆 滿 鉢 滿 , 他 們 不 知 多 快 樂 逍 遙 。
看 到 行 家 發 大 達 , 我 當 然 眼 紅 ; 有 時 我 甚 至 懷 疑 自 己 一 塊 銅 板 一 塊 銅 板 地 賺 , 是 否 好 白 痴 , 不 時 興 起 跟 他 們 去 炒 作 的 念 頭 。
好 彩 我 還 算 夠 定 力 , 沒 有 加 入 炒 作 的 行 列 。 說 到 底 , 那 是 因 為 我 不 相 信 一 兩 年 翻 一 番 的 運 氣 是 可 以 維 持 下 去 的 。 後 來 我 看 到 好 些 轉 行 炒 作 的 人 發 過 了 黃 金 夢 , 都 仆 晒 街 , 我 也 就 舒 了 一 口 氣 。 運 氣 轉 瞬 即 逝 , 只 有 能 力 才 是 永 恆 。
要 是 有 人 相 信 無 商 不 奸 , 故 此 要 生 意 成 功 便 要 奸 詐 , 那 便 是 大 錯 特 錯 了 。 有 位 自 命 天 才 的 名 嘴 大 英 雄 , 他 每 次 做 生 意 都 失 敗 , 而 每 一 次 又 都 搬 出 偉 大 的 理 論 , 自 圓 其 說 一 番 ; 他 失 敗 不 是 天 太 高 、 地 太 硬 , 便 是 對 手 太 卑 鄙 下 流 , 他 自 己 太 清 高 。
他 自 恃 聰 明 絕 頂 , 做 生 意 一 定 成 功 , 不 幸 失 敗 也 只 是 意 外 。 殊 不 知 做 生 意 就 像 鋼 琴 家 一 樣 是 一 門 專 業 , 不 是 靠 把 口 亂 蹹 , 靠 陰 毒 和 狡 詐 便 可 以 成 功 的 。 壞 人 是 做 不 成 生 意 的 , 正 經 的 生 意 要 由 正 經 的 人 來 做 才 會 成 功 的 。

我 在 一 九 八 一 年 創 辦 佐 丹 奴 , 那 剛 好 是 我 們 工 廠 生 意 開 始 蓬 勃 的 時 候 。 我 們 在 布 吉 的 來 料 加 工 廠 生 產 和 管 理 開 始 純 熟 , 訂 單 接 踵 而 來 , 生 意 如 火 如 荼 。
偏 偏 在 這 時 候 , 我 開 始 虛 榮 心 作 祟 , 要 搞 自 己 從 未 做 過 的 品 牌 T 恤 批 發 生 意 。 可 是 開 了 頭 , 我 便 將 佐 丹 奴 像 孤 兒 般 棄 置 一 旁 , 讓 它 自 生 自 滅 ; 我 的 心 思 、 精 神 和 時 間 都 完 全 投 入 工 廠 蓬 勃 的 生 意 , 無 法 抽 身 兼 顧 佐 丹 奴 。
搞 佐 丹 奴 是 創 業 , 而 那 門 生 意 我 又 一 竅 不 通 。 那 門 生 意 需 要 我 全 情 投 入 、 心 無 旁 騖 地 專 注 而 不 只 是 兼 顧 。 只 有 這 樣 這 盤 新 生 意 才 會 有 機 會 做 得 起 來 。
可 是 那 個 時 候 我 卻 沒 有 時 間 觀 察 這 門 新 生 意 的 市 場 需 要 、 它 的 性 質 和 特 性 , 更 沒 有 時 間 、 精 神 吸 收 這 門 新 生 意 的 細 節 、 構 想 經 營 概 念 。 我 連 這 個 品 牌 的 款 式 系 列 、 個 性 態 度 、 市 場 價 格 定 位 都 沒 有 想 過 , 那 又 何 來 經 營 這 門 生 意 的 頭 緒 ?


說 我 無 暇 兼 顧 也 不 完 全 是 事 實 。 有 些 時 候 , 我 對 佐 丹 奴 的 某 些 問 題 有 個 想 法 , 可 是 一 碰 上 工 廠 有 事 情 , 我 便 把 佐 丹 奴 拋 諸 腦 後 了 。 就 算 佐 丹 奴 的 同 事 執 行 了 我 的 一 些 想 法 , 可 是 我 卻 無 暇 跟 進 , 結 果 便 有 頭 無 尾 了 。
如 此 一 來 , 跟 我 做 事 的 人 便 更 加 不 知 所 措 了 。 那 麼 公 司 又 怎 能 不 亂 作 一 團 糟 ? 稍 為 有 點 本 領 的 人 看 到 這 樣 的 亂 局 , 又 怎 不 給 嚇 得 跑 掉 了 ? 除 了 不 懂 做 事 的 盲 頭 烏 蠅 , 誰 又 還 會 留 下 來 ? 到 了 這 個 地 步 , 公 司 又 怎 能 不 慘 敗 ?
我 們 一 定 要 專 心 , 視 工 作 為 專 業 。 沒 有 錯 , 做 生 意 是 需 要 全 神 貫 注 的 。 不 能 將 所 有 時 間 、 精 力 和 思 想 投 入 生 意 的 人 , 那 麼 還 是 請 他 不 要 做 生 意 , 因 為 他 是 不 可 能 成 功 的 。 這 是 佐 丹 奴 早 期 的 失 敗 給 我 的 教 訓 。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735 期 8.4.2004)
福 榮 號 542 號


九 歲 , 我 在 廣 州 火 車 站 幫 旅 客 搬 行 李 ; 十 二 歲 , 偷 渡 來 港 ; 第 二 天 便 到 工 廠 做 童 工 。 到 三 十 七 歲 , 我 已 經 覺 得 自 己 做 過 了 一 生 人 要 做 的 事 。
八 六 年 初 , 工 廠 已 賺 大 錢 。 當 時 我 打 算 再 多 賺 幾 年 錢 , 到 我 四 十 歲 了 便 退 休 享 受 人 生 。 可 是 那 個 時 候 佐 丹 奴 還 在 蝕 本 , 我 退 休 , 這 個 爛 攤 子 又 怎 麼 辦 ? 為 求 乾 手 淨 腳 , 我 準 備 將 它 結 束 , 免 得 退 休 了 還 拖 住 條 爛 尾 巴 。


到 利 華 布 廠 張 鑑 泉 的 辦 公 室 外 等 候 見 他 時 , 我 心 裡 仍 然 十 五 、 十 六 , 拿 不 定 主 意 。 可 是 一 見 到 他 我 便 把 心 一 橫 , 跟 他 說 : 「 鑑 哥 , 工 廠 很 賺 錢 , 最 近 我 才 有 時 間 細 心 想 想 佐 丹 奴 這 盤 我 一 直 都 不 大 敢 面 對 的 生 意 。 佐 丹 奴 長 期 虧 蝕 , 雖 然 不 是 蝕 得 很 多 , 但 這 個 爛 攤 子 卻 令 我 精 神 大 受 困 擾 。 一 了 百 了 我 想 將 它 結 束 , 以 便 集 中 精 神 把 工 廠 做 得 更 好 。 你 看 怎 樣 ? 」
鑑 哥 是 一 流 的 好 人 。 我 知 道 , 我 以 精 神 困 擾 為 理 由 結 束 佐 丹 奴 , 他 一 定 不 會 有 異 議 。 果 然 , 他 跟 我 說 : 「 我 們 雖 然 是 拍 檔 , 但 實 際 生 意 是 你 打 理 的 。 如 果 你 受 困 擾 , 那 麼 不 做 也 罷 , 你 自 己 拿 主 意 好 了 ! 既 然 工 廠 賺 到 錢 , 遣 散 佐 丹 奴 的 員 工 時 , 不 妨 給 他 們 多 些 補 償 , 算 是 盡 點 心 意 。 」
鑑 哥 的 厚 道 是 滋 潤 我 生 命 的 養 分 , 稍 為 磨 平 我 滿 是 稜 角 的 輪 廓 。 他 離 世 已 十 一 年 了 , 回 首 前 塵 , 他 真 的 是 我 生 命 中 難 得 的 福 分 。
奇 怪 , 鑑 哥 同 意 結 束 佐 丹 奴 , 卻 反 而 令 我 猶 豫 起 來 。 他 讓 我 拿 主 意 , 我 覺 得 自 己 的 責 任 便 更 大 、 更 要 作 出 承 擔 。


從 鑑 哥 的 辦 公 室 行 出 , 剛 巧 碰 上 他 的 父 親 英 燦 世 伯 。 我 跟 他 寒 暄 , 他 指 着 身 上 穿 的 褲 子 問 我 : 「 你 猜 這 條 褲 子 值 多 少 錢 ? 」
我 看 不 出 褲 子 有 什 麼 特 別 的 地 方 , 告 訴 他 我 猜 不 到 。 他 笑 着 向 我 說 : 「 我 為 這 條 褲 子 花 了 二 千 多 萬 喲 ! 」 原 來 十 多 年 前 他 開 了 一 間 滌 綸 ( Polyester ) 布 廠 , 結 果 虧 蝕 了 二 千 多 萬 。 工 廠 結 束 了 , 剩 下 來 的 , 只 是 用 滌 綸 布 做 的 這 條 褲 子 。 那 麼 這 條 褲 子 不 是 值 二 千 多 萬 元 了 嗎 ?
言 者 無 心 , 聽 者 有 意 。 聽 到 英 燦 世 伯 這 麼 說 , 我 心 中 一 慄 : 「 會 否 有 一 天 我 也 要 跟 人 說 , 我 穿 的 這 件 佐 丹 奴 T 恤 值 二 千 多 萬 ! 」 失 敗 的 烙 印 原 來 是 這 麼 深 刻 的 。 離 開 利 華 布 廠 , 我 的 心 情 更 加 沉 重 。


步 出 利 華 , 碰 上 傾 盆 大 雨 。 小 時 候 , 要 是 遇 上 大 雨 , 心 情 差 , 我 會 走 到 母 親 的 身 旁 坐 下 來 , 一 言 不 發 、 只 是 靜 靜 地 坐 着 , 不 消 一 會 兒 心 情 便 會 好 起 來 。 年 紀 大 了 , 母 親 又 不 在 身 邊 , 下 大 雨 、 心 情 差 , 我 往 往 便 跑 到 深 水 埗 福 榮 街 542 號 去 。 我 到 香 港 後 第 二 天 , 就 是 那 裡 的 工 廠 收 留 我 做 雜 工 的 。
工 廠 早 已 結 束 了 。 我 驅 車 到 工 廠 舊 址 對 面 的 馬 路 旁 停 下 來 。 那 裡 開 了 一 間 潮 州 打 冷 鋪 。 我 坐 在 車 內 , 望 住 對 面 街 大 雨 中 朦 朧 的 景 象 , 努 力 尋 找 過 去 。
過 了 一 會 , 我 走 入 隔 鄰 的 合 隆 茶 餐 廳 , 叫 了 一 碟 以 前 我 最 愛 吃 的 菜 薳 濕 炒 牛 河 。 跟 過 去 一 樣 , 我 將 整 碟 的 芥 辣 醬 倒 進 牛 河 去 攪 拌 起 來 , 然 後 大 口 、 大 口 吃 掉 整 碟 牛 河 。 回 到 車 上 , 我 的 心 情 平 靜 , 沉 重 一 掃 而 空 。
那 陣 子 , 我 好 像 什 麼 都 沒 想 過 , 可 是 到 我 啟 動 汽 車 離 開 時 , 我 已 立 下 決 心 把 佐 丹 奴 經 營 下 去 。 我 決 定 投 身 這 盤 生 意 、 努 力 拼 搏 , 真 的 再 失 敗 了 才 將 之 結 束 。 我 不 能 容 許 自 己 未 真 正 嘗 試 拼 搏 過 、 未 付 出 過 , 便 接 受 失 敗 。
現 在 賺 了 些 錢 , 我 可 不 能 因 此 便 忘 掉 童 年 在 這 間 工 廠 捱 過 的 辛 酸 、 發 過 的 夢 。 多 少 個 晚 上 , 我 睡 在 那 堅 硬 的 包 裝 枱 上 , 腰 骨 疲 累 痠 痛 得 要 命 。 我 為 此 發 誓 要 奮 發 做 人 。 賺 了 些 錢 , 難 道 便 骨 頭 軟 起 來 了 嗎 ?
回 首 走 過 的 滿 途 荊 棘 , 令 我 從 自 滿 的 糊 塗 中 驚 醒 過 來 。 我 好 多 謝 福 榮 街 542 號 給 我 帶 回 那 段 最 真 實 的 日 子 , 那 段 令 我 不 敢 忘 本 的 歲 月 。 快 要 到 家 時 , 我 將 車 子 停 在 路 邊 , 下 車 在 大 雨 中 走 回 家 。 我 要 讓 傾 盆 的 大 雨 狠 狠 的 打 在 身 上 , 好 洗 掉 我 的 自 滿 , 令 自 己 清 醒 過 來 。

這 個 懷 舊 之 旅 是 很 好 的 心 理 治 療 。 我 從 來 不 為 過 去 的 坎 坷 遺 憾 , 也 沒 有 因 而 感 到 光 榮 。 我 要 緊 記 自 己 的 出 身 , 因 為 那 是 一 股 給 我 帶 來 自 尊 的 力 量 。
這 段 委 屈 的 日 子 沒 有 給 我 留 下 半 絲 苦 澀 , 我 亦 從 來 也 沒 有 因 此 而 要 爭 一 口 氣 。 我 只 是 對 這 段 日 子 感 恩 。 如 果 性 格 決 定 命 運 , 那 麼 這 段 日 子 也 就 奠 定 了 我 豁 達 而 快 樂 的 命 運 。
我 是 個 急 性 子 , 有 決 定 便 馬 上 要 行 動 。 工 廠 的 業 務 進 行 得 如 火 如 荼 , 照 理 我 應 該 讓 同 事 們 準 備 、 適 應 , 到 管 理 層 穩 定 下 來 了 才 離 開 。 可 幸 同 事 們 都 知 道 我 的 性 格 , 故 此 當 我 告 訴 他 們 一 個 月 後 便 走 了 , 他 們 都 沒 有 異 議 。 他 們 顯 然 有 充 分 信 心 , 不 用 我 也 可 以 把 業 務 管 好 。


到 了 那 個 地 步 , 就 算 我 留 下 來 , 工 廠 其 實 亦 不 會 有 太 大 的 發 展 。 我 走 了 不 久 , 美 國 便 開 始 限 制 大 陸 的 棉 麻 毛 衫 入 口 , 終 止 了 免 配 額 出 口 的 黃 金 日 子 。 大 陸 不 像 香 港 , 配 額 不 是 按 往 績 分 配 給 廠 家 的 , 一 切 都 控 制 在 官 員 手 中 。 從 大 陸 官 員 的 手 中 爭 取 配 額 , 非 但 困 難 ; 而 且 結 果 又 不 能 預 測 , 令 生 意 倍 加 困 難 。
我 未 離 開 , 美 國 已 在 醞 釀 限 制 大 陸 出 口 免 配 額 的 毛 衫 入 口 。 我 可 能 是 隱 約 感 覺 得 到 免 出 口 配 額 的 時 日 無 多 , 工 廠 業 務 已 到 荼 蘼 , 因 而 潛 意 識 上 要 抽 身 引 退 。 總 之 , 一 旦 美 國 限 制 棉 麻 毛 衫 入 口 , 工 廠 的 生 意 便 走 下 坡 了 。
要 退 出 , 最 難 的 地 方 是 向 我 的 夢 幻 拍 檔 Glynn Manson 交 待 。 不 料 他 聽 了 我 的 解 釋 , 竟 然 又 完 全 理 解 。 他 給 我 說 : 「 Jimmy , 你 說 的 理 由 都 是 廢 話 。 你 已 厭 倦 做 廠 , 要 用 新 的 挑 戰 來 恢 復 鬥 志 。 這 個 我 完 全 明 白 。 」 知 我 者 莫 若 Glynn 也 。


一 九 八 六 年 三 月 我 開 始 全 情 投 入 佐 丹 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