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October 08, 2007

菜蔬小語》芫荽與薺菜

【聯合報╱胡弦】 2007.10.07 01:19 am


我小時候分不清芫荽與薺菜,一次去集市買芫荽,問攤主:這芫荽多少錢一斤?得價甚低,遂大喜,買一大籃回家,父母皆笑,說我被人哄了,這是薺菜。

但我也就此知道薺菜是美味———當日家中打薺菜糊,我吞兩大碗。

芫荽與薺菜有相似處,皆為羽狀葉。但若留心,還是容易辨別的,芫荽有細長的莖,葉細碎像孔雀尾,肥者長可過尺;薺菜葉則要寬得多,但少有長過三寸的。分不清它們,一來因我太小(不到十歲),二來因它們是菜———我那時只對野草較熟悉。

芫荽之名,有《詩經》般的古奧;細而高←,像化妝後風姿綽約的美人;少野生,多畦養,又顯得有貴族氣。我過去每在城裡見到芫荽,總覺得它似乎本就應是城市居民。與之相比,薺菜像村姑,一棵一棵貼地而生,樸實。薺菜要到開花時才好看,葉中探出細枝來,挑一蓬碎白的花,有雪意,無嫵媚氣。「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寫盡了薺菜的健康氣質。

但到近年來,我對芫荽的看法有些改變。餐桌上常見一種菜,叫「調五毒」,蔥、薑、蒜、辣椒,還有一樣就是芫荽。芫荽也叫「毒」?我為之鳴不平。有人告訴我,芫荽性熱,食之發暖,冬天,配牛羊肉食,是果腹禦寒佳品。這樣說,芫荽還有剛烈的一面,是烈女子,或巾幗丈夫了。這使我想起,它還有一個名字:香菜。取一把芫荽嗅一嗅,濃香逼人。我原來理解為脂粉氣,現在終於明白:那是性格裡的香,是一種濃烈性情的噴薄。因此,再食芫荽,特別是有酒相佐時,就想聽豫劇或梆子,京劇也可,最好是《穆桂英》,鏘鏘的鑼鼓聲裡,熱辣渾樸氣撲面。

薺菜則是清淡的,即便開花,也幾乎沒有香氣。我曾見過大片的薺菜花開,那是在一個河坡上,像遍地的碎銀。即便如此,風中的香氣也似有似無。薺菜的香體現在被吃的時候,能喚起味蕾的另一種感受,那種香,毋寧說是清新。早春裡第一次吃薺菜,就當嘗的是一口清新吧。

芫荽是作料,配酲濃肥厚,宜大嚼,生快意。薺菜宜細品。

芫荽是進行曲。薺菜是輕音樂。

芫荽生於四季,至冬天方顯性情。薺菜美於春天,開花後就老了———它是將青春給我們。

薺菜也挺堅強。冬末時,田疇已可見小棵的,發灰,或有點蔫黃。挖來,洗淨,在開水中焯一焯,鮮綠,像提前醒來的春色。

芫荽和薺菜,很少出現在同一道菜中。不同類型的美,不宜混淆。若硬摻合,像奢侈和浪費。

芫荽剛陪我們度過寒冷的冬天,帶著盈盈的綠,薺菜已出現在我們面前。

【2007/10/07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