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代外省人》中國人的巴別塔

【聯合報╱成英姝】

2008.11.25 11:34 am


當學生的時候，覺得學英文好煩啊！一時興起，問我一個在教會裡很虔誠的信徒同學，神為何要讓人類講不同的語言啊？這不是挑撥離間嗎！

巴別塔的故事，人妄想建造通天之塔，於是神讓人使用不同的語言，人類便因不能溝通而起紛亂，塔便崩潰。

我的同學回答，並不是神讓人起紛亂，而是人性本就有排斥異己、不相寬容、自我中心而盲目的毛病，所以神才這樣做，讓人類認清自己，學習成長，變成更良善寬厚的人。

我當時心想，強詞奪理嘛！地球上的人，要是都使用相同的語言，不是更好溝通，不是更能彼此了解，不是更能學習成長？

都過了十幾年，我才深深體會到她說的是對的，人有劣性，與神有沒有讓人採用不同的語言無關。

前幾天父親在他的部落格上說到一位老兵是福建人，大概是因為語言與本省人有相通處，所以來台後跟本省人相處得比較好。有個網友留言說他就是福建人，可能文化風俗和生活習慣跟台灣是比較相近，但語言完全不同，家中小孩都不會說台語。

這使我想到好多年前我去江蘇的時候，到南京、蘇州、無錫、南通……雖然平常都是講普通話，但好像每個地方都有該地的方言，除了當地人的方言，外地人也會講他們自己的方言，我說的外地還指的不是外省，只是外縣市，一個省裡頭方言不知道有多少。

我小的時候，台灣推行國語教育，學校裡禁止說台語，本省小孩在家裡習慣說台語，到了學校不經意也會說，都會被老師訓斥，或者，本省小孩說的國語用的卻是台語的語法，也會被老師更正。

當然，這些事情現在像天寶遺事，如今台語雖還不至於變成王道，但說台語是非常理直氣壯、政治正確的事情。

一個地區屬於她自己的語言的生成，外來語言的加入，不同種族語言的融合，語言勢力的消長是很複雜的事情，雖然回想當年國民政府壓制台語的往事，很多人感到憤怒，台語跟國語變成一種敵對，本省跟外省變成敵對，可是事實上，國語也不是我父親的母語啊！父親小時候可能也講家鄉話，但興化不是個文化水平很高的地方，念大學的人一定都到外地去，有一個能通行的語言想必是很重要的，戰亂的時候父親跑過很多省分，我的父親母親都只會說國語，早幾百年就不會說自己的家鄉方言了。

一個國家除了政府強力推行官方語言、壓制地方語言的政策外，真正造成語言勢力的消長的，還是來自經濟，這不只是個別的國家，全世界皆如此，所以全球都在學英語。現在地球上最強的語言是英語，但也有人預估中國搞不好將成為最強的國家，中國語就會是地球上最強的語言，如果全世界都說中國語，人類就能建造通天塔，就能跟神平起平坐了嗎？

不，不可能，就像即使全台灣都說台語，也不可能變成一條心，就算本來就說台語的人彼此間，也不是一條心，這是人性。當年我同學說的話，完全是對的。

【2008/11/25 聯合報】@ http://ud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