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December 16, 2008

饒了王大閎吧!

蘇偉貞  (20081214)




 坐在冬陽鋪寫洗石子漫延出去的窗前,不需要多久,你就會知道光和風的訊息,建築的訊息。成大中文系館,洗石子、磨石子、二丁掛建材組成這幢如傳統小小南方書齋天地,絕對的王大閎,他的建築物幾乎都有雨遮,獨特幾何美感的手法,當然,此間也不例外。

 於是你好奇的查到一個數字,一九八四,啥概念?此一九八四非彼英國作家喬治.歐威爾政治諷刺小說「一九八四」。成大早年無緣請王大閎來教書,但是八○年代,成大建築系重鎮吳讓治、許茂雄、翁金山等教授,主動邀王大閎設計文學院,那年,成大有了一座建築系學生的夢幻作品,這幢充滿王氏風格的建築體即中文系館的前身。何謂王氏風格?比擬王大閎最知名的設計國父紀念館,建築學者王鎮華說:「忠於混凝土的材性,又捕捉中國建築木結構所獨具的神韻。」流露現代主義簡潔美感與理性,二十四年過去了,與周圍環境既和諧又溝通。

 是的,溝通,關於現代主義建築與中國傳統空間的對話,另一位建築學者郭肇立說得好:「王大閎不否定象徵,象徵可以說故事,讓人能在裡面追憶對話,他的建築是跟人溝通的。」
 豈知溝通在二十多年後,成了建築美學上最兩難的部分。這麼說好了,假設當年王大閎到了成大,那天,坐在這幢當年他們老師輩心目中的夢幻建築物兩人中一位成大建築系畢業學生,「敢不敢」在那裡用Power Point向著一屋子中文系老師們示意,他們是如何改寫卡夫卡「拆解生命的房子,拿這些磚塊蓋小說的房子」,執行市政府改善勝利路計畫,作法:拓寬勝利路,往系館推進,拆掉中文系館與緊鄰勝利路的圍牆,然後以王氏建築體作為內外區隔牆面。至於沒王大閎牆的部分,則豎上「仿木製圍籬」,打造台南獨有極沒道理的假「無障礙空間」。他們說:「成大該回饋住民一些活動空間。」(大意如此)慢著!不光中文系館,還連坐市定三級古蹟小東門城垣殘蹟和小西門。(五十年樹齡以上的羅望子路樹呢!)

 突然滿屋子人全醒了,(如回到當學生瞌睡被老師吼醒滿頭包)先別說教室外即人行步道市民閒逛園子,先別說王大閎價值,學生的受教權隱私權呢?學校不是最該打造安全安靜的教育環境嗎?這是一所國立大學,師生們專注創造頂尖大學進程不才是最好的回饋?哪來什麼空間交流但書?更遑論以學校為主軸方圓五里哪來住民?

 回到王大閎,這是一幢當年有認知者求來日後必成為歷史一部分的經典建築,是活的人文空間圖示,這種起碼的認知,不正是成大人該追求的人文視野?破壞了一個建築物的空間結構,等於切除了建築的肺,這不是一個建築系學生起碼的修養嗎?在建築界主催製作的「久違了王大閎先生!」影片中,龔書章建築師提到王大閎處理空間元素,有時只有一道牆,他說:「那其實是中國文人對空間的極致表現。」學者郭肇立也說,那是內縮的,拒絕外面,追求寧靜沉思的生命態度。

 這城市有更多地方、空間需要整理(更新?),請把王大閎、小西門、東門老城垣,包括在外吧!有些事物完成即完美,不需要無謂的消耗。如果我們懂得丈量與尊重,就會懂得不該推翻一個好空間,創造一個經不起考驗的空間。

 「體會王大閎的建築,必須非常敏感,悲哀就在這裡,別說外行人不懂,連建築界的人都不見得懂。」漢寶德如是說。

 王大閎曾譯寫王爾德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有譯「格雷的畫像」)為「杜連魁」,他把故事背景搬到了台灣,小說寫杜連魁為畫家描摹自他的畫中人吸引,便以靈魂交換青春,青春保持了下來,畫中人卻日益老去,於是杜連魁先殺畫家,再殺畫中的自己。

 「杜連魁」被稱為王大閎的另類紙上建築,杜連魁究竟殺掉了誰?這會是一個寓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