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December 16, 2008

老男人的菜市場》苦命的水柿

【聯合報╱劉克襄】 2008.12.16 10:10 am


冬初時,跟鄭愁予夫婦去平等里爬山。沿途只見好幾家攤販,擺出紅柿販售。我感歎地告知,「除了草山橘,陽明山還有紅柿。但現在的人都只愛吃甜柿,很少人知道有此特產了。」

看到這種老水果,大家頗感興奮,不免想起它的獨特吃法。早年,紅柿成熟,選紅的摘下後,必須點鹼水處理。放在陰涼的地方,過幾日軟熟,方可食用。無鹼水時,也有人用醬油取代。持竹筷沾醬油,滴在一公分直徑的蒂頭上。過幾日,一樣是表皮豔紅透明、吹彈可破的樣態。

現在為了數量,大多由電石土處理,迅速催軟催熟後,讓橙黃趨於深紅,比傳統方法更紅,口感也較均勻。平等里地區產量不多,我買了幾顆檢視,蒂頭都死黑,想必仍堅持古法。

聊著聊著,他們夫婦更懷念起另一種傳統的柿子。原來,出國多時,他們許久未見過這種大如拳頭的柿子,特別問道,「還有水柿嗎?」

水柿是南部人的稱呼,北部的人改叫脆柿。或許,詩人夫婦的經驗來自南部吧。

水柿當然有,只是數量不多,在中南部的水果攤,黃澄澄的甜柿旁,偶爾會擺著外皮彷彿裹著白色霜粉的水柿。

以前中南部山區的農家,就算非專業栽種,自家旁多少會種二三棵,貼補家用。常伴隨爬山的友人還記得小時,水柿成熟的季節,往往摘取生澀的柿果,裝籃、挑擔下山販售。

但也會偷偷保留幾顆。半路上,埋入稻田的爛泥中,放個兩三天,再挖出來,清洗後,好好享用。不過,這種埋藏的土法,不容易香脆好吃,有時還存藏著土壤之臭味。只是鄉下孩子窮怕了,不太在乎這些,總是吃得滿嘴噴香。

其實,早期賣水柿的人,從農家搜購青色的水柿後,都會泡在水桶裡,水中加一點鹽和茶葉,進行脫澀,五天後就變得脆脆硬硬。又或者,生意更大時,居家用一個大水桶,裡頭泡了石灰水。接著丟進諸多水柿,讓其全改變酸鹼值,脫澀變軟。但縱使以此萬全的方法,我們還是常在市面買到浸漬失敗的。既不香脆,果肉亦常有黑絲。看來浸泡也是一樁專門的學問。

未隔幾日,我下台中,特別尋找水柿。只見一大水果攤,甜柿旁即有一堆外表灰白的水柿。甜柿一粒三十元左右,但水柿一粒,大若拳頭,竟只賣三元。我隨即猜想,是否浸泡失敗,才會如此賤價。另外,不免也引發憂心,水柿賤價,想必是乏人光顧。說不定,日後就更少人栽種了。

再回顧其歷史,多年來水柿至少遭到二波農產品的衝擊。以前許多人為了種茶賺錢,砍掉不少柿樹。再者,外地購買的人逐漸減少,柿子因而沒落,不再是家中的經濟來源。80年代台中摩天嶺,自日本引進甜柿種植,一舉成功以後,迅速推廣,蔚成主流。品質不穩定的水柿,更乏人青睞。

其實,水柿浸得好時,比諸柔軟綿密的紅柿,更飽含柿香。口感清脆亦勝甜柿。這是不少老一輩人的生活小常識,想必愁予夫婦也有經驗。只可惜,今人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