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與新聞》珍惜年輕生命的慈悲關懷

【聯合報╱楊照】 2009.01.14 02:18 am



即便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武士，尤其是格外強調視死如歸精神的日本武士，都還是忍不住對於少年生命沒有機會成熟、發展感到哀傷、遺憾……


楊照

一定有人看過日本畫作上，一個倒著騎牛的和尚吧？和尚幹嘛倒著騎牛？因為他發誓一輩子不會背向西方──極樂世界所在，也是佛陀下凡之處──所以即使必須朝東走時，他還是面向西方。

這位和尚原本是位武士，叫熊谷次郎直實。他參與了歷史性的大戰「一之谷之役」，戰場決鬥中用強壯的守備制伏了敵手。雙方實力相去甚遠，熊谷甚至沒有拔刀，也就沒有非殺對方不可的理由。熊谷問手下敗將名號為何，不料竟被拒絕了。熊谷不客氣地將對方的頭盔脫去，赫然發現頭盔下竟然是一張稚氣天真，連鬍子都還沒長出來的清秀臉孔。

熊谷吃驚地鬆了手，一邊扶起少年，一邊用長者的口吻說：「去！回到媽媽身邊去！我熊谷的劍不想沾上你的血。在別人來之前，趕快逃吧！」

少年戰士倔強地再次拒絕。他堅持名譽比生命更重要，請熊谷讓他光榮就死，絕不願意帶著敗戰的恥辱活下去。這的確是武士的原則，熊谷無法反駁。熊谷拔出刀，舉到過頭，將要劈下去的瞬間，原本堅毅剛強的心突然一軟，腦海裡閃過自己兒子的模樣。熊谷的兒子小次郎，那天第一次出征，也參加了「一之谷之役」。

熊谷練得再強壯再穩定不過的手，竟然微微顫抖起來。他再度勸少年逃走保存性命，然而少年求死的意志頑固，絕不讓步。熊谷聽見自己友軍接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只好無奈地大叫：「就算你以後武藝精進，還是有可能落在比我更卑賤的人手裡。神啊！請接走他的靈魂！」一瞬間，刀起頭落。

戰爭結束，熊谷所屬的軍隊打贏了，然而他卻毅然辭了官、剃了頭、披上袈裟，從此遁入空門，也發誓從此不再背向西方。

熊谷的宗教頓悟，來自於面對年輕、尚未成熟的生命，來自於如此青澀單純的生命遭到斬喪的衝擊。即便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武士，尤其是格外強調視死如歸精神的日本武士，都還是忍不住對於少年生命沒有機會成熟、發展感到哀傷、遺憾。

這種珍惜年輕生命、珍惜生命開展可能性的慈悲關懷，應該是我們教育體制最核心、最重要的價值，也應該是我們處理任何與青少年相關事務，都該優先考慮的因素。然而不幸地，我們的社會在這方面明顯輕忽。發生在大寮的空汙臭氣案，受到嚴重影響的，就是潮寮國中的學生們。負責處理的政府單位，似乎從來沒有從疼惜這些小孩的心情出發。不能要求工廠停工，找不出肇事惹禍的確切來源，就叫學校易地上課作為解決方案。

這不是解決。這是不折不扣的敷衍應付。這是無情地讓學生承擔大人惡搞傷害的做法。從汙染源到環保署，這些人隨時心都是背向西方的，沒有慈悲，更沒有擔當。

【2009/01/14 聯合報】@ http://ud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