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與新聞》嚇人的「全球化」巨靈

【聯合報╱楊照】 2009.04.08 06:21 am


歌德經典詩劇《浮士德》中，主角浮士德首度上場，窩居在書房中不安地悲嘆：「我到如今，唉，已經把哲學、法學、醫學，甚至連神學都熱心鑽研過了！但我還是這樣，一個可憐的愚人，並不比以前高明啊！」

浮士德對於書本能提供的知識，越來越感到不足與不滿。他想要突破人的限制，擁有精靈、甚至上帝才能擁有的更大能力。他翻出大魔法師諾斯特拉達摩斯的著作，癡迷地看著書中的大宇宙符籙，嚮往著與靈界溝通。接著他找到了地靈的符籙，更加興奮了。「地靈啊，我和你較為相近……我覺得你在我周圍飛行，你這位我所召請的精靈。請你現形！」他念起符咒，不久，淡紅色的火焰閃動，地靈竟然真的出現了。

地靈問：「誰呼喚我？」浮士德沒有回答，因為他被地靈的長相嚇得背過臉去。地靈打量浮士德，說：「你強烈地吸引我，長久在我的領域周圍窺探，然而現在──」浮士德還沒從恐懼中回過神來，只能一邊發抖一邊說：「我好害怕！」

地靈不高興地問：「你喘著氣懇求我來，要見我的容貌、要聽我的聲音，我被你渴切的心靈所感動才來到這裡……然而那個期待要跟精靈齊等的高漲胸襟，而今安在？才感受到我的氣息，就渾身顫抖，畏怯得像隻蜷縮起來的小蟲的，就是你嗎？」

被這樣嘲笑，浮士德終於鼓起勇氣，說：「火焰的精靈，難道我需要怕你嗎？明明我跟你如此相似。」可惜，這樣的勇氣來得太遲了，無法掩飾浮士德內在真正的膽怯，地靈回答：「你或許近似你自己想像的精靈，卻跟我一點都不一樣。」說完，地靈就消失了！

浮士德驚倒在地，發現了自己原來那麼渺小那麼沒用。「我是神的形象，自以為已經接近永恆的真理之鏡……以為有自由的力量在我的脈管中流動，讓我超越了火焰的使者，冀望能夠創造並享受神的生活，哪裡預料會受到如此痛懲！霹靂般的一言把我嚇出了夢境！」

召喚巨大的力量，卻被巨大力量嚇昏了，在中國也有類似的故事，說平日好龍的葉公見到真正的龍在眼前現身時，卻害怕得不知所措。不過浮士德的故事，比「葉公好龍」多了一項教訓，從想像到經驗，人不只被迫調整了對巨靈的認識，更被迫調整了對自己的評量。原來自己和巨靈間的差距這麼大！

這波金融風暴，正是過去大家大談特談的「全球化」力量的具體現身。那麼大又那麼廣泛的破壞，顯現了「全球化」真正的巨靈面貌，驚訝了許多過去熱切追求「全球化」的人。在驚嚇之餘，我們也就不能不重新調整思考，和這樣龐大力量相比，我們自己究竟是什麼，又該如何在巨靈身邊自處呢？

【2009/04/08 聯合報】@ http://ud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