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September 16, 2006

摘錄》你是詩人嗎?

黃寶蓮  (20060915)

紐約地鐵上城紅色一號車箱裏,一對身材壯碩的年輕夫婦和他們的嬰兒:黑皮膚、大眼睛、躺臥在嬰兒車裏,黑靈靈眼珠溜溜轉著東看西看,見人注意就咧嘴而笑,燦爛的像朵太陽花,看了就叫人心花怒放。

嬰兒的媽媽有得意但自恃的神色,爸爸玩手機打電訊,隔壁坐著一個馬臉男子,白晰纖瘦文雅,頭髮像波浪一樣在額頭翻捲著;他對著嬰兒笑,做鬼臉,手上同時拿著筆和記事簿,一邊想一邊寫著,斷斷續續,一邊看看嬰兒,一邊歪著腦袋思考書寫。嬰兒也就這麼輪流看人,跟周圍的人玩心理遊戲。


要下車了,忍不住問那個年輕人:你在寫詩嗎?他說:但願是在寫詩,在這麼靈巧的造物之前,理應寫下美麗動人的詩句,但很遺憾,他只是在做無聊的工作筆記。
地鐵裏這一幕尋常景象,表現了多少這城市的人情,在過去的八十年代,人們在地鐵裏互相保持距離,時時提防惡人賊子、瘋漢乞丐,坐門邊的人要小心:地鐵靠站的時候,有人扯你脖子的金項鍊,搶你身上的珠寶錢財;過去,人們的皮包是夾在腋下,抱在胸前,人與人不做眼神接觸,地鐵裏也極難見到如此安適祥和的全家褔景象!

一個人不可能在晚上搭計程車去布魯克林、布朗士,司機聽說你要去過橋那頭的布魯克林就會告訴你他不識路,你即使可以指路,他還是拒絕載你,那時的時代廣場前,還發生過一個黑人拿著槍近距離射殺一個擺地攤畫肖像的中國畫家。

如今,地鐵裏人與人隨意平常,鬆了一根時時警惕提防的神經線。下雨天的馬路上,穿高跟鞋的女士不小心在水漥邊跌了一跤,周圍行人立刻圍過來,伸手相扶,旁邊有人關心的問:傷著了沒有?需要幫忙嗎?即使,在路邊踩到狗屎,雜貨店裏的人都願意給幾張舊報紙讓你擦鞋底。過去,路邊躺著不知死活的流浪漢,人們不是視若無睹便是掩鼻繞道而行。

深更夜半的地鐵月台,不懂操作電腦買票的中年女子,有熱情小伙子爭先恐後過來幫忙,在過去犯罪率高漲的年代,你看著年輕小伙子朝著你過來,一個人想閃躲都來不及;現在他們這麼熱情,還帶著奉承,好像幫助別人是天職。朋友糊塗在計程車裏忘了新買的昂貴相機,以為就此一去不復返,沒想到司機隔日就將相機送回住處大廈管理處;過去這類物品比較可能被搶被偷,自己丟失而能原壁歸還,幾乎不可思議。

路人不小心踫到掃街工人,彼此互相抱歉半天;過去如果一樣的事情發生,人們肯定破口互罵:你是瞎眼還是白痴之類的刻薄惡毒字眼;那時的馬路街口,到處都有拿著刷子,紅燈一亮就非要替你刷車窗的無賴,本來是卑微的謀生方式,總是演變成變相的干擾與勒索。

這是經過九一一創傷之後的紐約面貌,到處充滿了人情溫馨、互相扶持的關懷;這固然是九十年代朱利安尼市長打擊罪犯的成效,但更是災難之後死生與共的命運,替一個冷若冰霜的城市找回了人性,那個在大城市裏已然凍結的微稀溫熱;街上,人們終於看到了做為紐約人共同的命運與驕傲,不論人種多麼複雜,背景各自相異,不管你從那裏來?你是誰?人們終於能以同樣的心去維護一個你我共屬的城市!是的,在一場血腥恐怖的災難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