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uly 17, 2007

我的童年.我的武俠

鄭丰  (20070717)


我和父親兄弟一樣,深愛金庸的武俠小說,對一般女生喜歡的愛情小說就興趣缺缺,覺得那些愛得死去活來的情節既肉麻又不切實際。漫畫也只愛看男性或中性的漫畫如小叮噹(現稱哆啦A夢)、好小子、破案英雄、城市獵人、手塚治虫的漫畫如原子小金剛、怪醫秦博士、三眼童子、隱身童子等,一般女生喜歡的少女漫畫就看得頭昏眼花,覺得裏面花朵太多,男生腿太長,女生眼睛太大,眼中星星太多,實在看不習慣。

大宅.頑童


我們小時候是爬樹爬牆長大的。我們那時住在公公(浙江人的習俗,我們稱祖父為公公,祖母為婆婆)留下的副總統官邸,位於仁愛路三段空軍總部對面,房子很大,據說有三百多坪。年幼時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住在那麼大的宅子裏,記得那時學校常常做家庭調查,要填家中有多少人口,住屋面積有多大。我們總是很苦惱,別的小朋友都填十幾坪、幾十坪,我們卻得寫三百坪,總覺得有些不大對頭。有時調查表還會問家中有幾個房間,這就更頭痛了,因為我們從來也數不清那宅子究竟有多少間房間。一樓的大飯廳用屏風隔成兩半,算一間還是兩間?後院獨棟的儲藏室共有三個門,算幾間?其餘臥房、客房、起坐間、秘書房、副官房、衛士房、佣人房、車房、洗衣房、儲藏室、地下室,還有很多無以名之的房間,真是數也數不清。
但那座大宅子對小孩來說實在是再有趣不過了:玩躲貓貓時有無盡的躲藏處,玩捉人時有無數的秘道,還有許多似乎專為小孩長成、非常好爬的樹,另加幾道容易落腳、特別好爬的牆。曾幾何時,牆高院廣、門庭赫奕的「官邸」,在一群頑童眼中直成了讓我們盡情玩轉的大遊樂場。我是家中較小的孩子,懂事時哥哥們早已將整棟房子的內外都探索遍了,知道怎麼從側屋旁的細道爬上後院儲藏室的屋頂,怎麼從儲藏室的屋頂爬上四層樓高的水塔,又怎麼從水塔爬上主屋的屋頂,去摸從隔著仁愛路的空軍總部遙望才能看到的綠色屋瓦。

屋子的前面有個大院子,水泥地,我們管它叫「前花園」。前花園是我們騎腳踏車、打球、玩抓人和K打的地方。所有孩子都是在前花園裏學會騎腳踏車的。最開始時騎後面裝有兩個輔助輪的「四輪車」,騎慣後拆掉一個,之後再拆掉另一個,就學會騎腳踏車了。我們最常打的球是躲避球;衛士房外有個籃球架,我們大一點後也愛打籃球。然而印象最深的則是「棒球」。那時太小,打棒球從來不用球棒,投手就「投」滾地球,打者蹲在地上用手把球打出去,球一滾就趕快跑壘。一壘是正門樓梯旁的高台,二壘是水泥地分界線的交叉點,三壘是大鐵門的門閂。過年過節時孃孃姑媽姑爹叔叔嬸嬸都來家裏吃晚飯,堂表兄弟姊妹加起來總有十來人,吃過晚飯後我們總愛在前花園玩抓人或K打。抓人這遊戲比較普遍,一般小孩大約都玩過,就是一個人當「鬼」,到處跑去追其他的小孩,碰到就算「抓」到了。說K打大約沒人知道那是什麼遊戲,我也不大會解釋。總之我們用大門口旁的小鐵門做「殿」,一個人做鬼,蒙眼趴在殿上數到十,其它人就趕緊躲起來。鬼的工作是到處找人,看到某人之後大叫一聲:「我看到某某了!」趕緊跑去拍一下殿,某某就「死」了。其他人的目標,就是從四面八方悄沒聲息地接近殿,不讓鬼看到,並趁鬼不注意時衝過去比鬼早一步拍一下殿,喊一聲「K打」,這樣就「活」了。最後所有「死」的小朋友玩黑白黑白,決定誰是下一個鬼。K打是我們玩得最多,樂此不疲的遊戲。不知道這遊戲是我們自己發明的,還是從別處學來的?也不曉得世上是不是還有別的小朋友玩過類似的遊戲?

主屋旁有條長長直直的通道連接前後兩個花園,我們最愛在那裏飛快地騎腳踏車。家裏總養著大狼狗,多半關在後院,有個木柵門欄著。狼狗一看到我們騎車過來就趴在木柵門上又跳又叫,希望我們放牠出來一起玩。我們那時家裏總養著大狼狗,外加兩隻小狗和兩隻貓,熱鬧非常。

負責飼養大狼狗的是自少年起便跟隨公公東征西討的侍衛冉廣銀先生,因曾任副官的職位,我們小孩都稱他「副官」而不知其名。副官力大如牛,家中任何重物他都可以輕易扛起。那時他負責駕駛家中一輛帆布頂、車身漆成淺藍色的軍用吉普車,開動時聲音很大,坐在上面顛簸得很厲害,當年開在台北街頭可說十分拉風。我們那時常常坐副官開的吉普車上下學。副官聲音宏亮,為人和氣熱絡,臉上總帶著微笑,我三哥跟他最要好。公公婆婆去世後,副官仍跟著我父親母親,比家人還要親厚。寫這篇文章時,副官剛剛過世了,享年八十五歲。童年的許多回憶,似乎也隨著家中老人的離逝而更難以拾掇了。

後面的院子叫後花園,有一片草地和一道水泥路,一條石板路。園子周圍種了一排高大的百千層樹。我們小時候一直相信紙就是用百千層的樹皮做的,常常剝下一層層的樹皮拿回屋裏,試圖在上面寫字,卻怎都寫不上去,但是仍然對樹皮造紙的說法深信不疑。百千層的葉子兩頭尖尖的,折一下後會散發出奇異的香味。那時我們幾個年紀小的太矮摘不到樹葉,就只能撿地上轉黃落下的百千層葉子來聞,味道就不那麼香了。看到哥哥姊姊們一伸手就能摘到碧綠的葉子,就覺得很羨慕。

前後花園都有泥土草地,並有不少裝飾用的大石頭和石板地。我們常常趴在地上側頭尋找石縫中的癩蛤蟆。哥哥們教我抓蛤蟆時要抓牠頭的兩側,才不會碰到牠背上的毒囊,據說毒囊中藏有毒汁,沾到了手會起水泡。他們還教我怎樣「催眠」蛤蟆:讓蛤蟆躺在地上,用手指輕搔牠白白軟軟的肚子,過一下蛤蟆就僵住不動了,不知是真的睡著了,還是在裝死意圖騙過我們?不久蛤蟆就會翻身起來,一跳一跳去了。我們還喜歡掀開石板看看下面藏著什麼奇怪蟲子;通常能找到小甲蟲、蚯蚓、蜈蚣等等,用樹枝挑起來玩,因此練就了我一個小女孩自幼就不怕抓蛤蟆、不怕摸蟲子的「特異功能」。

另一個專長是爬樹。我記得我的爬樹功夫是二哥親自傳授的,那時大約五六歲吧,剛剛夠高,二哥一步步教我爬前花園中「最簡單的樹」,左腳該踩在哪個樹突上,右手該抓住哪根樹枝,右腳又該如何踩上枝椏。第一次爬上那樹時感到得意非常,上上下下反覆爬了許多次,直到完全熟悉為止。從此養成了我每看到樹就會想該如何爬上去的習慣,直到成年後才改掉了。

爬樹之外我們也爬水塔、爬圍牆。後院旁有個曬衣場,場旁是前面說過的儲藏室,儲藏室上就是高高的水塔。水塔邊上有一排凸出來U字型的鐵把,我們就是攀著那排鐵把爬上水塔,爬時低頭看看還滿可怕的。爬得夠高時,可以直接跳上相隔半公尺的主屋屋頂。整棟房子都有圍牆,為了防小偷,圍牆上端都埋了碎玻璃,還裝了一排生刺的鐵絲網。但是我們就是有辦法從靠近牆的各種樹爬到圍牆上,踩碎玻璃,扶著鐵絲網,沿著圍牆繞屋一周,也不會受傷,可見這些設置根本防不了小偷。

曬衣場與後花園相隔處有道石牆,那是大家公認最好爬的牆,因為那牆是由鏤空的磚塊砌成的,有很多小洞可以落腳。我好像一二年級就會爬那牆了,還敢在一層樓高、只有約十公分寬的石牆上行走。現在回想起來,我們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成天在那大屋裏爬樹爬牆、爬高爬低,都是十分危險的事,竟然不曾發生任何嚴重意外,真可說是奇蹟。

如果說武林高手飛簷走壁,我們小時候屋頂上過、水塔爬過、牆壁走過,即使說不上輕功高強,也可算頗有膽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