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September 26, 2007

遲到

成英姝  (20070926)




 我想那無所謂,等待在不朽裡是微不足道的,遲到在不朽裡也是微不足道的。

1


 十六歲的暑假,一個禮拜有兩天我去上舞蹈課,我家住的很遠,到舞蹈教室坐公車要坐上至少一個半小時,還得轉兩次車。當時叫做黨外運動,開始常常有遊行,一遊行起來,交通就會癱瘓,跟空襲差不多,什麼事都不能做。我第一天上現代舞課,學瑪莎葛蘭姆技巧,之前我從來只上過古典芭蕾,期待得要命,瑪莎的名字對我來說是神話中的名字。遇到大遊行,我提早一個鐘頭出發,到教室還是遲到,教授現代舞的老師是一個很嚴厲的人,時間一到她就把門關上,遲到一分鐘也不可以進教室。我被關在門外,聽到教室裡傳來現場伴奏的鋼琴聲,那旋律真的好美好美,我在門外聽著鋼琴彈奏,幻想瑪莎葛蘭姆技巧到底是什麼樣子啊?一邊傷心地流下淚來。為什麼我這麼努力了,我比任何一個學生都更早出發,每次我來上課比別的學生都辛苦,為什麼我卻不可以進教室呢?我心裡好怨恨那些遊行的人,你們真的是為了大家嗎?你們根本就自私得要命。十六歲的我悲憤地這麼想著。我現在才重新倒回頭去試圖理解十六歲到底是什麼。
2

 我第一次約會(其實不是我第一次跟男孩子約會,不過,那是第一次抱著「一定要成為戀人」的心情去赴的約會),約在新公園門口。我這個年紀的人,還有男同志,大概是永遠沒辦法改口把新公園叫做二二八紀念公園的人。我應該是準時到達(或許我還早到了),他還沒來,等著等著,十五分鐘過去,半個鐘頭過去,為什麼會遲到這麼久呢?不是沒有懷疑過弄錯了地點,但是新公園的大門,確實就是這裡啊!即使是在這之前根本沒有講過幾句話,即使兩個人的個性其實都很急躁,在另一個門口的那個男生,也始終抱著相同的念頭,相信對方沒有理由不來,雖然想到另一個門去看看,又怕自己一離開,對方就來了,只好寸步不離地繼續守著,這樣各據一方等了一個鐘頭。就在舉起手腕看著錶面顯示一個鐘頭過去的那一刻,兩個人終於同時認為「那個笨蛋搞不好真的弄錯了門」,於是同時轉過身,朝公園的另一頭走去,在跨越公園的中間碰頭了。

3

 我在街上和一個男人擦肩而過,我認出他是誰來,因為他的鬍子,還有頭髮,自然捲又不是很捲,很柔軟又漂亮的微微的波浪,我所知道有這種鬍子和頭髮的演員,不是會被叫去演耶穌,就是演一個「長得很像耶穌的人」的角色。他突然停下,回過頭走了幾步,到我身邊說了幾句話:「麻煩你替我轉告,說我會遲到好嗎?」然後我走進會場,那裡擠滿了末日教派的人,一直以來他們都弄錯末日來臨的確實時間,一個末日沒來,他們就會趕緊忙著計算下一個「真正的」,他們就像一群追趕末日的游牧民族。會場裡鬧哄哄的一團,像小學生的週會,就算是搶到麥克風的人在台上講話也沒人聽,每個人都在同時發言,大家走來走去為了吸引別人的注意都掀起衣服露出肥膩肚皮或石化的乳房。我帶著我的小提琴在門口站了會兒決定不去轉達剛才那人的訊息,我想那無所謂,等待在不朽裡是微不足道的,遲到在不朽裡也是微不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