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November 05, 2008

艾爾斯岩旁的盛宴

艾爾斯岩旁的盛宴-沉默之聲(上)

【聯合新聞網╱陳彧馨】 2008.11.04 07:24 pm


澳洲沙漠旅行中,不全然是蒼紅一片,也有浪漫時光。

從布里斯本飛抵澳洲內陸的航程中,我認真研讀所有從小小旅行社搜羅來的艾爾斯岩週遭指南。不論哪份旅遊指南,必定都會提到名列第一浪漫的行程。附上的照片上看起來是這樣:

棕紅大地,天際是將藍未藍的顏色,金光雲彩隱隱。夕陽餘暉斜照在艾爾斯岩,反映成一片金黃燦爛與舉世聞名的耀眼紅彩。幾對男女高雅地坐在鋪著雪白方巾的圓桌邊,露背的銀灰薄緞小禮服與珍珠耳環、大方領的敞口襯衫與深黑色的絲質長褲。桌上異地佳餚羅列,風輕吹,樂聲揚,天地是屋宇、巨石為友伴。

這就是澳洲沙漠裡的第一名行程「沉默之聲」 (Sounds of Silence) 宣傳圖樣,將或紐約、或巴黎、或米蘭的都會男女,浪漫地融合於澳大利亞內的荒野間。

行程單上則是寫著:

傾聽風的迴音穿越奇幻曠野,眺望夕陽在片片多彩的艷紅與橙橘之間,於亙古的奇蹟大地之上享用盛宴,不僅只是心靈與視覺,在無盡地紅色內陸裡,餐桌上將擺滿最盡興的招待,有巴拉芒迪魚(Barramundi)、袋鼠(Kangaroo)、鱷魚(crocodile)、鴯(emu)以及經典澳洲甜點(classic Australian dessert)。還可以與浩瀚無際的星空對話。

自從看見這個行程的美麗畫報,我便到了不管怎樣也要參加的地步,雖然不是沒參加就不算到了沙漠,但精神上的渴望、很不幸,就是到達那個程度。既如是,也就沒有什麼思索空間 (話雖如此,實際上還是考慮了五秒左右)。價格勉勉強強,大約要台幣四千元,包含一頓飯,一段音樂加上星空講解。

我準時在「失落的駱駝」旅館大廳一角等待,大廳裡踱步閒聊的旅人,都正盼望旅行車接送。此處沒什麼私家車,黃昏清晨,每間旅館大廳總是聚集著準備參加某個行程的旅客,其餘時間烈日酷曬,不適合出遊。一天中旅館總要這樣喧鬧兩次,其餘時間一片死寂,與沙漠一併進入休眠。

我所暫居的尤拉拉休閒渡假中心就在艾爾斯岩邊上,沿路都可以見到巨岩出現在車窗一角。脫離度假中心約莫一分鐘車程,便可見到野營區。木板木樁立成柵欄,裡面清出整片空地林立一個又一個的帳棚。已經有人野炊,輕煙裊裊。

幾天觀察,如我一樣住飯店的,多半是有點年紀、經濟較有基礎的夫妻。老實說跑來這裡一趟的金額不低,如果一家大小搭飛機換火車再換飛機地長途跋涉前來 (不誇張,隔壁房間來自維也納的夫妻便是這樣),一家以四口來計價的花費只能用驚人來形容。所以有四分之三的「全家福型」旅客選擇公寓式的鴯漫步公寓旅館 (Emu Walk Apartment) 或小木屋建築的荒漠拓荒者旅館 (The Outback Pioneer Hotel& Lodge) 這兩處都還在是便宜些的旅館。也有乾脆露營的,比如才經過的野營地。也有單獨背著帳棚自己揀一處露營,不過前提是要有車和一份精確的地圖。尤拉拉有兩處規劃完整的露營地,價錢跟旅館相較,簡直便宜得不可思議。

我緊抱著相機,視線凝固在車窗外。已是向晚時分,遠方夕陽閃爍純金色彩,棕紅大地轉成橙色,淡淡佈滿金光,天地交界是深淺不一、或橘或紫或深粉的晚霞,真是一個好天氣!我看著還遠著的烏努努幻想,說不定第一次的近距離接觸,便能夠拍到傳說中金光親吻紅色巨岩時會發散的七彩變幻、莫名的瑰麗色彩。

近距離?真是在作夢。

車子莫名奇妙地停住,艾爾斯岩還~遠~著啊!雖然說當然是比出發時近,但絕不是步行可達的距離!旅人一個個下了車,看來都興高采烈、不像有什麼誤會的樣子,每個人都一派輕鬆地拿起相機,對著明明還很遠的巨岩咖擦咖擦地留下到此一遊的証明。

原來只有我一個人以為會一路開到岩石邊嗎?

悶悶地喝著服務人員(現場一大堆白制服侍者呢!) 端上的香檳。香檳裝飾的很美,杯沿輕巧卡著一枚肥碩的紅艷草莓,但圖片中唯美場景現今不全是那回事。少了堂皇大廳與空調,我蹬著細低跟皮涼鞋,杵立在砂礫遍佈之地。風開始增強,手得緊壓著頭髮,颳起的沙塵侵襲脆弱的眼睛,瞇著眼、雙腿夾著裙角,一邊還要端著香檳做出很有氣質的樣子。

這麼累是幹嘛啊?

夕陽快要落下,侍者領著我們繼續往前,直到另一片更大、更平整的空地。 說是空地,其實已經架起了一個個大圓桌及簡便椅子,每張桌上都鋪著潔白的大方巾和齊整的碗碟,中央放置著大型玻璃燭臺,水瓶曲線的玻璃罩蓋著,以免風來吹熄了燭火。我站在桌邊盯著一盞盞擦得晶亮的紅酒杯,不知道要怎麼擇選。原來以為陳設的是一張張兩人到四人的桌位,那麼獨自一人佔著一張桌子便不太過份,但現場每張桌子都可以坐上十人欸!總不能勒令九個空位陪我吧?

沙漠的風聲依舊呼呼地吹,不過現在聽來怎麼覺得有些嘲笑成份,我環伺左右試圖找個安靜點的桌子坐下,可惜現場亂成一片,情侶甜蜜、小孩喧鬧。單人旅行時時會有尷尬時刻的,我早該習慣不是?

(陳彧馨 ∕'O Sole Mio‧邊邊角角藝文論壇成員)




艾爾斯岩旁的盛宴-沉默之聲(下)

【聯合新聞網╱陳彧馨】 2008.11.04 07:24 pm


「請問,你也是一個人嗎?」回頭,一個嫵媚非常的女人這樣問。

我正徬徨在一張張大圓桌邊,對於在哪處落座舉棋不定。

「我是來渡假的,前一陣子工作得太累,趁機給自己放個假。」她蓄著一頭波浪長髮,半挽起髮梢,「這樣的行程好像不適合一個人來,妳也一個人吧,不介意的話我們坐一起?」

沒來得及反應,她已經拉下我坐定。 「我叫羅莉,不過你可以叫我蘇喔!我喜歡人家這樣叫我。」羅莉,或是蘇 (這兩個名字有什麼牽連嗎?) 開始自我介紹。她是在馬來西亞工作的愛爾蘭人,至於在馬來西亞做些什麼?她認真地講上半天,但老實說聽不出個所以然,大約是英語教學之類。

參加沉默之聲的人群中,只有羅莉跟我一樣是唯二單身前來的女子,她全身的妝扮隆重, (忘了提,關於服裝是沒有規定的,現場根本是T恤和短褲的天下) 頭髮高高挽起,眼皮上淡淡抹著蘋果綠眼影,穿著翠綠細肩帶貼身小禮服,頸項掛著猩紅的半寶石項鍊。我暗暗猜想羅莉也是一個被十足浪漫的海報所吸引的人,不過在這樣的硬質沙地上踩著三吋細高跟,羅莉一定很想快快找個位子坐下。

一桌子的人互相介紹,都是家人或夫妻,燭火搖曳,看不清眾人的臉,而風一直吹,而且越來越強,隔著大桌子必須要嘶吼才能聽清楚對方的話語。

「你是打哪裡來的啊?」 正對面那位我始終不知道是哪裡人的胖肚子先生用吼的說出這句話。 「我是說妳,妳啊!你是日本人吧?」不待我回答,胖肚子先生便自管自的說起一串聽起來像是 「這個鬼地方的日本人真多啊!」或諸如此類的評論。 「不是喔!我是台灣人。」

「泰國人?泰國我去過啊!好地方好地方,東西很便宜喔!」胖肚子先生聽到我不是日本人之後心情似乎好很多,即使有點暗了都能見到他笑咧開的嘴裡發亮的白牙。 「不,是台灣。」我想有必要為自己的國家正名。

「我知道我知道啊,去年夏天我有去泰國喔,美麗的國家啊!」

說真的我也很難辨別胖肚子說的是泰國還是台灣,可怕的風聲大得像雙渦輪引擎,我放棄交談,至於身旁的羅莉已經找到別人說話。

坐在越來越涼的曠野,我所喜愛的艾爾斯岩早已溶入黑暗,一點也看不見。剛入夜,天邊閃起數道閃電,悶雷轟轟而下,然而一滴雨也沒有。除了湯之外,其餘餐點是以自助式的方式領取,燈光不足,對於自己菜盤裡有些什麼,只能用豐富的想像力來猜。至於味道,也許可以從我身邊的對話中窺出端倪。

「這是什麼?袋鼠肉嗎?」

「好像是有供應袋鼠肉,不過這吃起來不像喔!」

「酸酸的,該不會是牛肉吧?」

「是的話就是我吃過最難吃的牛肉了。」

「什麼啊?我剛剛有拿這東西嗎?不過這到底是什麼啊,爛糊糊的!」

雖然說吃是很主觀的感覺,然而我也不能不附和以上評論,澳洲飲食並不糟糕,但此地例外 (確實是很難吃的牛肉)。不過水果卻都異常甜美。當晚不管吃下的是什麼,總有些沙土附著。風很大,而且越晚越強。夏季也是雨季,天氣狀況並不穩定,強風刮得我頭發疼。至於風到底大到什麼程度呢?當大伙剛好都起身取餐,再回桌已經不見桌巾,當然其上的杯盤刀叉也全部落地,好險的是燭火熄了;另一桌的某個小姐由於是唯一留守的人,所以風來後,刀叉全吹到她身上!類似的事情一個晚上發生了三、四次,侍者訓練有素地快速清理。作為「沉默之聲」的侍者也真是辛苦,要忙上好一個晚上吧。

「請大家抬頭看!」 埋著頭吃著不太好吃的食物,直聽到清脆女聲呼喊才想起來還有觀星這一項呢!

我抬頭看起與北半球完全不同的星空,滿天星斗正在上方靜靜地閃爍。不知道什麼時候,星星們已經一顆顆現身。觀星員以興奮的聲音描繪星辰起落,與一個個澳洲原住民編織出的星斗故事,各民族對星星的想望似乎有相同的模式,都有著關於逝去的善良靈魂飛奔至天上默默點綴夜空的傳說。

「沉默之聲」原設計的本意終於浮現,不就正是體驗大自然的風聲,傾聽星斗曠野?我放任自己神遊星野,頭痛似乎也已忘卻。恍惚中風聲裡彷彿吹來記憶裡的輕柔嗓音,那是許久前某人在夏威夷夜空下的許諾:

「那個就是獵戶星座,看到幾顆很亮的星星嗎?那是獵戶的箭,以後我陪妳一起找,妳就ㄧ定可以分出來了。」

遙遠天際明亮無比的星辰帶著某種魔力,寅夜裡,思緒也溫柔。雖然我仍找不到獵戶星座,雖然身邊也再沒有人能夠為我指出來。

回程路上,車廂中沉默異常,所有人都感受到星光亂夢的魔力。 「真是累人呢!」我把頭倚在車窗玻璃上,以笑容回應早我一個旅館下車的羅莉熱情的揮手。

(陳彧馨 ∕'O Sole Mio‧邊邊角角藝文論壇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