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September 17, 2008

緣河而行,忘情於渺渺

【聯合新聞網╱何逸琪】 2008.09.16 07:41 pm


柬埔寨的觀光地圖上常出現黃藍兩色,黃色是旅人們腳下踩著的黃土實地,藍色多作隱隱水紋,表示雨季洪汛範圍,乾雨消長直接影響交通。

柬國全國分為數省,吳哥窟位於暹粒省府郊區,一般觀光團習慣自暹粒下機,拉車至首都金邊,濱海省份則成為歐美人士吹風曬日。

古真臘王曾經在巴德望省指點山河,巴得望(Battambang)建築不比吳哥整體雕砌工整,但幾座寺廟反應逐鹿始末,王者策馬奔騰幾百公里,才有這天下。

今時火車溫吞似行非行,車站亦破落得如廢棄倉庫,鐵道旁的人家索性光天化日佔了月臺晾衣曬褲,然而巴德望的竹車與佛塔承續高棉歷史,再加上瑪格麗特杜哈筆下的法國殖民建築,巴得望不可不去。

巴得望直線距離泰國邊界和暹粒市各150公里(或更近),不過柬國首區一指的國道六號和洞里薩湖(Tonle Sap)乾季的湖面皆不便,旅客必須迂迴取道, 陸路經詩梳風(Sisophon),水路則沿洞里薩湖的支流逆溯,依據前人經驗河岸風景如畫,我和友伴規劃當下,心想臺灣河川多急湍短促不利舟楫,既得一機會,何必畏生,既可體驗道地民情,又兼賞景。儘管英文手冊警告其船缺乏完備救生設備, 訂票前三天依然讓人浮想翩翩,完全不信民宿主人口吻: "船呀,搭一次體驗就好,回程大可不必。"

清早接送小巴士一一提領各民宿背包客,到達碼頭,每艘船的空間全填滿了人, 攜家帶眷有之,甚至腳蹋車也掛單上了船頂, 六點多天空猶見陰霾,幾分鐘內金光萬丈透射出雲層, 到了七點開外, 火傘全開, 隨著陽光角度, 人物層次揉上金粉, 一旁映著黃沙滾滾的河水, 每個人在船上曬得黃澄澄 , 船身過重吃水太深,不時鐘擺小幅搖晃, 人們更似一顆顆南國爛熟的柑橘, 挨在船內滾過來滾過去,不過前艙座位窄小,互相依偎不至滾出。

遇著淺灘,船夫遣人機動性加足柴油,使勁闖將過去, 置於船中的引擎立刻冒出道道黑煙,不吝嗇往後艙飛撲,莫怪後座設作開放空間,可見其人深諳水性。我別過頭往外眺望,水生植物蓬勃怒張,船只得放慢速度,迨船身分開一灘一灘的布袋蓮,餘莖枝葉仍悄悄地攀了上來,悠晃著彷彿微步其上,輕乎乎地行過水面數十里。

河水調理出水嫩的魚貨海鮮,形成兩岸船屋,船屋之間散布竹簍隨機撈魚, 或許是魚貨充足,船戶多勞動,男性削瘦卻不失精剽之氣,女性天生黝黑又難掩光滑,如同黑鑽一樣閃亮。

其中人家出門遇水,小孩落地即撐篙欸乃,俐落在各家船首跳躍,發了汗隨時縱身一跳,稚兒赤條條的戲水, 每當船過激起水波引得他們豪性大發, 頻送飛吻,一個不足,再來一個, 順帶高聲遠颺: "Hello Hello Hello", 有的還跳起了舞,自船形入眼簾,他們便作勢鑼鼓相伴不輟,但鄰戶少女們身著及胸長襦靜潛,浮出水面後慢調斯里攏攏長髮,輕輕拂去肥皂泡,再緩緩走上岸去。少女或成人閱過船舶多矣,處變不驚,逕自刷洗釜底,按時燃起炊煙,外國旅人卻奇怪獵殺不少鏡頭,南方無非春夏,他們記憶中的綠意,添了緋色。

乾季水位低,船數次闖灘不成,當然是擱淺了。旅客似乎感染黃土地上的孩子氣,一聽到要推船,撩起褲管,撲通撲通跳下水,這時前後艙的乘客才相互打照面,一位編髮似嬉痞的少女涉水過來,我見了她不下三回, (另外一對愛爾蘭夫妻也是五日遇三回, Angkor Wat, Ta Prohm寺, Preak Khan寺), 總是瀟灑爬上爬下任一頭編髮垂蕩, 她指揮般: "One Two Three", 不覺船身移動寸許,船就真的回主水道,大家開心地紛紛爬上船, 跟著引擎聲一起出發去。我身旁坐著一位三十開外的法國女子,拿起礦泉水澆了一整臉, 後來我們巧合住在同一家旅店,再於同一地方上網,像是天涯故人一樣,她對我說: "昨天推船真是難得的經驗"。

要是一路順流, 風景如畫會是我之於此國唯一印象,岸旁的望不斷的垃圾堆與塑膠袋可能也讓悠悠水色取代,己方過多的靜態,呆若木雞爾爾,多了推船(誇張些差可擬為遇難),腦海中的影像膠卷不斷地播放,儘管超出預期的五~七小時,多數人中暑昏睡,也忘了確切水程,到底身在何方。

唯見兩岸高腳屋陸續增加,建材從草料變成木材,再變成磚塊水泥,原來碼頭將到了,近十個小時共患難的旅人們卸下中艙的大型背包,沒想到傾斜35度的岸上鐵梯正等著大家, 悶著爬完100公尺的距離, 彼此都說不出話來,焉說落腳處了。幸好各家旅店打好埋伏, 小巴士停在一旁兜攬, 車門大開免費接送服務, 剎那間大家恢復矯捷猱身鑽進車廂, 隨著暮靄漸濃, 一車車的人馬開往不同的旅店,越日不少人卻驚奇大呼 : " 原來你也在這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