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September 22, 2008

我愛阿扁

【聯合報╱沈珮君】 2008.09.21 04:17 am


我喜歡那個叫阿扁的人。他是一個行動藝術家、超現實主義藝術家。藝術家向來易被誤讀,但,有人像阿扁一樣被誤解得這樣多嗎?而誤解正是他創作的主軸。

阿扁頭髮又黑又油,連蒼蠅都不敢在上面放下自己的腿,卻有許多人曾經急吼吼和他沾上邊,而這些人無一不摔得鼻青臉腫,他們不願承認自己智商不如一顆蒼蠅腦袋,只好說阿扁變了,其實阿扁沒有變,是他們誤解他了。

誤解阿扁的人有各種階層和流派,販夫走卒、知識分子都曾為阿扁哭和笑,台獨基本教義派、民主清流改革派也都曾把阿扁當救世主,但,現在他們唯一相同的是嘆息:遇人不淑(吳念真語)。

不是大家智商低,是阿扁智商太高,僅僅一個謎航之旅就把美國這個超級霸權搞得暈頭轉向,這個政治頑童當時就完成了人類史上幅員最大的行動藝術作品。當然,那時還沒人知道他存錢或洗錢的方式和謎航之旅如出一轍,其複雜性、神祕性及橫跨幾大洲的國際性,使得這個金光閃閃的新聞可申請金氏紀錄。

我喜歡阿扁,他的作品總是出人意表,他先是以青年才俊之姿出道,從貧戶之子變成台灣之子,再從台灣之子變台灣之恥;他原本是民主先生,後來變成民粹先生,最後變成民怨先生;他的政黨因他而從在野黨變成執政黨,又因他而從執政黨變成在野黨。他的作品玩的是矛盾、衝突、顛覆,這是超現實主義最擅長的手法,台灣阿扁也是,他以誤解為工具,以政治圈為畫布,以民脂民膏為油彩,以民主加框。

阿扁用心良苦,他曾多次尖聲吶喊:「我錯了嗎?我錯了嗎?阿扁錯了嗎?」現在想來,那些話可謂暮鼓晨鐘,他當時就已一次一次提醒人民,奈何支持者把他當偶像,凡阿扁做的必然合理,誠心誠意為他指鹿為馬、顛倒黑白,以致他不能不下重手震聾發聵,以完成他的作品。

六○年代,美國藝術家潔狄妃奧花了十一年時間完成一幅叫〈玫瑰〉的作品,她在畫布堆滿顏料,把它鏟去,再繼續堆疊,又鏟又堆,最後上面的顏料重達一噸,觀賞者看不到玫瑰,甚至看不到花,但,她說她畫的是「充滿古典風格的玫瑰」。這幅創作甚久的作品終於展出,顏料卻像火山熔岩一樣崩解,沒有任何單位願收容這件作品,後來她任教的舊金山藝術學院把它放到會議室,有人在上面潑咖啡,有人則用它來捻熄香菸。

阿扁的行為藝術就像這幅畫完成的過程,他永遠在鏟掉過去,再覆蓋新的,看他對建國制憲的反覆,看他對清廉的辯護,變才是扁的本質。這種人注定在劫難逃,但阿扁偏是脫逃大師,每當他有難時,必然亮出兩個護身符,一是祭出台獨大旗,這跟念「阿彌佛陀」或「阿門」一樣,有念有保佑;另一是把肉身跟「民主十字架」綁在一起,言必曰「犧牲」,只要能讓支持者掉淚,立刻大復活,屢試不爽,再試還是靈。

我怎能不喜歡阿扁?他用執政八年,讓我們心裡ego長到前所未有的大,連新加坡也被我們看成「鼻屎」,然後,他再用當頭棒喝讓我們看清真相。當頭棒喝通常只是一棒,而我們竟連挨他八年大棒,直到他用全家人頭撞得全民滿頭包後,我們才悠悠醒轉。可是,若非如此,喝威權時代奶水長大的我們真能覺悟不要再依賴巨神嗎?

阿扁是台灣的民主大師,他用醜化自己一家讓全民反省道德、民主、教育;他的洗錢地圖出現許多連名字都陌生的國家,讓草民我等上了一堂國際政治、國際金融等菁英課程。美國曾經出了一個總統尼克森,評論家曾形容他是一只「醞釀仇恨的滾燙鍋爐」,他箝制新聞自由、充滿種族歧視、抹黑和抹紅對手,最後因水門案下台,他牽扯的案子包括洗錢、作偽證、妨害司法、瀆職與竊聽,阿扁和他日月爭輝,台灣和美國平起平坐又一樁。

阿扁的行動藝術完整版當然可以叫作「愛台灣」,有誰能像他讓人對「愛台灣」三個字討論、思考這麼多?阿扁的行動藝術一定會寫進台灣史裡,如果他還不能讓我們學到教訓,他的預言將成真:「阿扁倒下了,還會有數十個、數百個阿扁出來。」台灣史將變成驚悚劇。

天佑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