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May 24, 2007

《血色殘陽》

民國初期。江南古鎮陶家大院出了一件怪事,後院古井突然冒出綠水,伴著濃濃的腥氣。大院裏的人個個膽戰心驚,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誰都知道,過去犯了家法家規的陶家主仆,有好幾個被扔進這口井裏。大太太在井邊敲山震虎,旁敲側擊。這時,在上海做生意六年多沒回過家的陶老爺家書到了,信上說他的六十壽辰要在家中過。大太太掐指一算,二天后就是老爺生日,於是,陶家上下忙成一團。除了忙著迎接老爺和準備宴,更忙著掩蓋這六年多的是是非非。
生日這天,日上三竿,仍然不見老爺回來,家人正在著急,突然家丁稟報,老爺回來了。眾人慌忙出來迎接。

大門打開卻令眾人大驚。一位身著孝衣的纖細女子出現在眾人面前,自稱是陶老爺的五姨太。眾人忙問,既是陶老爺的五姨太,老爺現在何處?五姨太還未開口,已是珠淚成行。五姨太說,她和老爺在回來的船上遭了土匪,土匪砍死了老爺,劫走了財物,並糟踏了她,如果不是老爺生前對她有恩,她就自逃生路了,可老爺在世的時候對她恩寵有加,她才念著這份情義把老爺的屍首運回了家中。這時眾人才注意,五姨太身後的大車上躺著血肉模糊的老爺。

陶家大院頓時一片混亂,表面好像悲哀,內心卻迥然不同。沒人張羅準備喪事,大家卻對五姨太提出了疑問。倒是聽說老爺在外面娶了一個五姨太,可這個陌生的女子是五姨太嗎?還有,這個血肉模糊的屍首,是老爺嗎?大太太說,老爺身上有個標記,眾人急忙把屍體翻過來,屍體的後背有塊紅痣,眾人松了一口氣。雖然這個屍首上有著這塊紅痣,那就能證明這是老爺嗎?經大太太這樣一提醒,眾人覺得這事情確實蹊蹺,開始懷疑這個自稱是五姨太的女子有詐。

自稱五姨太的女子叫儀萍,她一副坦然的樣子,說,她本來想等老爺的喪事辦完了再走,如今眾人這樣看她,她只好馬上離開了。可大太太卻說,本來也不想留你,可這時候你想走,你走不了了,事情不弄明白,你別想離開陶家大院了。幾個姨太太懷疑老爺在上海囤積鉅額家產,怕五姨太獨吞,於是異口同聲扣下了儀萍。喪事停辦,請來了警察局的老閻,老閻也覺得此事疑點甚多。他去摸當家主事的大太太的底,大太太優雅的告訴老閻,不管她是不是五姨太,我都把她祭井。老閻要把五姨太抓進警察局,大太太制止,陶家的臉面不能丟,她有能力主持管理這個家。

老閻、大太太、眾姨太太審問五姨太儀萍,儀萍拒絕回答。說自己累了一天,幾天沒吃東西了,她讓下人準備洗澡水和可口的飯菜,大家面面相覷。五姨太告訴大家,我不會飛檐走壁,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有話明天說。大太太只得讓下人去服侍五姨太。

回到自己房間的大太太越想越不對勁兒,她命令下人把五姨太扔進柴房,在沒確定身份,沒搞清楚事情緣由的今天晚上,你不能享受陶家姨太太的禮遇。五姨太不惱不怒,喝完碗中最後一口湯,漱了口、凈了手,自己走進柴房,眾姨太太一直冷眼旁觀。

第二天早晨,大太太房裏的使女小福子大呼小叫,大太太挂在樑上,身體還在搖晃著。眾人急忙把大太太放下來。大太太已經死了。姨太太哭天抹淚,下人驚恐萬狀。七手八腳抬大太太的屍體去昨天晚上剛剛搭起的靈棚,這時二姨太太發現大太太的一隻手指頭在動,她剛剛要張口說話,四太太用胳臂肘狠狠地撞了她一下,二太太捂住嘴巴。

陶家大院一下陷入恐怖之中。大太太一死,大院裏群龍無首,一片混亂。人們忘記了審問五姨太太,當務之急是推舉一位主事的姨太出來支撐局面,按順序排列,大太太不在了,二姨太就應該掌政,可二姨太是一個性情軟弱的女人,別說旁人不信任她,連她自己也沒有信心接管大院,而最有能力挑起一家之主擔子的人,大家心裏都明白,應該是三姨太,可三姨太過於工於心計,做事心狠手辣,這些年大家在一起生活,難免不勾心鬥角,磕磕碰碰,這些不痛快的事兒三姨太記著呢,真要讓她掌了權,誰也別想好過了。於是大家都保著二姨太,讓她出面主事,可二姨太實在是扶不上臺面, 面對大院裏混亂的局面束手無策,毫無辦法,無奈,眾人重新商議,只好同意讓三姨太主政。

三姨太當政後,第一件事就是解放五姨太。一切安排妥當,下人們散去,當家的三姨太走進五姨太的房中。五姨太不卑不亢,謝當家的赦免。三姨太太聽了非常受用。她對五姨太說, 你是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不是五姨太,可我希望你是五姨太,你不是五姨太,麻煩就會越來越多,你是五姨太,一切就風平浪靜了,說完就走了。

院子裏的下人忽然大叫起來,他們說大太太詐屍了。眾人急忙跑出,看見大太太坐了起來。幾個姨太太慌張忙亂,三太太喝住大家,叫下人拿石碾子壓住大太太,管家遲疑,但四太太幫三姨太催促管家,五太太懷疑大太太沒有死,她想去制止,覺得應該找醫生看看。二太太把她拉到一邊,說詐屍的事這裡經常發生,是不詳之兆,必須這樣。下人們在三太太的指揮下,已經把大太太放平,身上壓上了重重的石碾子。

院子裏停著兩具死屍,陶家沒人去辦理喪事。三姨太主持在議事廳審問五姨太儀萍,陶家大院的人都參加了,警察老閻也在場,幾個姨太輪流著對五姨太發問,問老爺的生活習慣,問老爺的身體特徵,問老爺有什麼愛好,開始五姨太不答,理由是這麼些女人來談一個死去的男人的隱秘,儘管這男人是老爺,也是件羞恥之事,可是眾人窮追不捨,要她回答,五姨太抵擋不住,只好一一回答,卻對答如流,眾人一時面面相覷,警察老閻也沒了辦法。三姨太當場斷定, 儀萍就是五姨太,大家不要再疑神疑鬼,當務之急是辦了老爺喪事,讓大院先安定下來,再做計議。可就在這時,土匪馬一刀讓人送來了一封信,信上說陶老爺並沒死,在他手上,只要送來五千兩黃金,他就可以放了陶老爺讓他回家。

陶老爺真的還活著嗎?

大院裏的人全部懵了。於是有人說,不管老爺是否活著,馬一刀要的黃金還是應該送去,以免老爺真的活著,馬一刀不見黃金要了老爺性命,豈不誤了大事。可一大部分人說,馬一刀歷來鬼詐,此事不可輕信,萬一黃金送去,不見人歸,不是人財兩空嗎?正在爭執不下之時,三姨太拿著家裏的帳薄出來對大家說,無論老爺活著還是不活著,別說五千兩黃金,就是五百兩黃金也拿不出來了,陶家絕不是大家想像的那樣富賈一方了,這些年老爺做生意連年虧本,加之家裏開資的耗用,已經財盡銀虧,入不敷出了,只不過大太太活著時不肯向人們透露而已。如果誰還幻想著救回老爺,那就大家拿出私房錢,湊足了送給馬一刀。這話說完,眾人啞言,不再有人堅持給馬一刀送黃金了。三姨太同時說,大家多年來不都是想離開大院過自由的日子嗎?等老爺的喪事辦完,大家就散了吧!想去哪去哪。這話正中所有人的下懷,這個鬼森森籠子似的大院人們實在是呆夠了,誰不朝思暮想離開它呀,只不過老爺活著時誰也不敢有這樣的奢望,陶家的家法厲害著呢。一時間人們收拾私藏準備離去,可心眼多的四姨太發現,三姨太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而三姨太前些年幾次私逃被老爺打得半死,現在機會來了,她卻穩住不動,是何緣故?

就在這時,不知從哪傳出一條消息,說陶家大院表面財資匱乏,其實並非如此,陶老爺有一筆巨財藏在秘處,三姨太不肯離去,是惦念著想把它弄到手中的。這消息誰傳出來的,無人可知, 可這消息卻像風一樣刮遍了大院的每一個角落。這一下子,所有的人都不肯走了,可三姨太說老爺發喪所用資金,是從駐軍劉師長處借貸的,借貸時已經把房子押給了劉師長,三日後劉師長就來收房,此前大家必須離去。四姨太問借了多少錢,為了保住陶家的老宅大家湊,絕不能讓陶家祖上留下的老宅流入他人之手。沒想到眾人毫無異義,明知是三姨太和劉師長合謀想坑大家,大家卻湊足了錢還給了劉師長,這時人們才知道,陶家不是沒有錢了,陶家的油水大著呢,可這錢不是在陶家的帳面上,而是在每個人的私帳上了。還了錢,二姨太和四姨太提出,三姨太沒有資格主政家事,大姨太剛死時,動亂之中誰也沒想好,就推舉她當了政,可是如今諸事己經平穩,應該重新考慮誰來當家做主的問題了。二姨太推舉四姨太,四姨太不幹,四姨太推舉二姨太,二姨太又不幹,嘴說不幹,卻盼著有人來支援,三姨太說話了,她推舉五姨太當家。眾人愣了。三姨太的理由是,現在老爺到底死沒死誰也不敢說定,萬一老爺有回來那天,大家也不會落下埋怨,再者,五姨太是有學問的人,在上海讀書見過世面,主政陶家大院,非她莫屬。眾人愣過,雖然也不是太情願,想想總比三姨太主政要好,於是就同意了。

五姨太對三姨太的推舉倍感意外,三姨太本來都不相信她是真正的五姨太,為什麼還推舉她來當政呢?很快她明白了,推舉她做主事人,其實形同虛設,沒人會聽她的,大院裏的規矩、權威、陰森森的氣氛都不復存在了,人們獲得了空前的自由,為所欲為。但是好景不長,大院裏開始鬧鬼,夜深時總有一聲冷笑傳來,每個人都可以聽見,令人毛骨聳然,五姨太請來巫師,巫師行了法術後說,大院裏的罪孽太重,如今大院裏的人不守家法亂了綱常,陶家祖上不滿了,如不停止亂行,將有大禍降臨。於是五姨太開始整理家政,在三姨太的幫助下,執法嚴厲,心狠手辣, 完全不是剛來時的柔弱女子模樣了,鬧得人人自畏,提心吊膽,最後竟秧及到了三姨太,就在人們對五姨太束手無策的時候,一件奇事發生了,陶老爺回來了。

眾位姨太太慌張地從各自屋裏跑出,看見陶老爺威嚴地站在大門裏,幾個姨太目瞪口呆,不知道應該說話還是行禮。陶老爺憤怒的質問,你們都傻了瘋了?為什麼這樣看著我?這時五姨太說話了,她問陶老爺是誰?陶老爺反問你是誰?五姨太說,我們家老爺剛剛故去,家里正在辦喪事。陶老爺眼睛瞪得要掉出來,你說誰死了?五姨太太不理睬,回頭問眾姐妹,這個人是誰?眾姨太太都不說話。就連陶家的兒女也不回答。陶老爺氣得暴跳如雷,大罵妻不賢子不孝。可是五姨太很鎮靜,她說你冒充老爺的算盤大錯特錯了,是你自己走?還是我叫下人趕你出去?老爺氣得鬍子一翹一翹,大發雷庭,發誓要狠狠整治這些娘們兒,要扒她們的皮,抽她們的筋,可是儘管陶老爺暴跳如雷,卻沒有人怕他,個個冷眼相觀,最後由三姨太發起,都說老爺是假的。老爺一下子昏了過去。五姨太鎮靜自若,指揮下人,把老爺趕出家門,眾位姨太太又馬上制止,說這個老頭好可憐,就收留他吧,五姨太太只好叫下人把老爺送到柴房。

那麼這個“陶老爺”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呢 ?

老爺是真的。大家誰都明白老爺是真的,可大家為什麼都不認呢?那麼,還得從這幾位姨太的背景說起。

死去的大太太是老爺的原配,生前為人狠毒慳刻,老爺不在家,她便是一家之主,管理大院家政。許多規矩都是出自她手,管得各位姨太如籠中之鳥,早先的三姨太和四姨太就是犯了家規,被她一手弄死扔進後院井裏的,所以她雖然沒有死,如果搶救及時,是可以活過來的,但大家就是假裝不知道,假裝沒看出來。為什麼死的, 是不是被人所害就更不關心,也不追究,表面上悲哀,心裏卻高興著呢。大太太生有一男,大少爺陶書利就是她的親生兒子,她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想讓兒子接管陶家大權,繼承祖上留下來的萬貫家財,可怎奈陶書利遊手好閒,無惡不做,別說老爺信不過他,就連她自己也不敢把太重要的事交給他來辦。陶書利一直在調查他母親到底死於何人之手,卻一直找不到線索,他在盯著五姨太的過程中,喜歡上了五姨太,對五姨太垂涎三尺,不斷騷擾,卻始終不得手,為此他恨透了五姨太。

二姨太是一個窮人家的女子,年青時因為唇下長了一顆美人痦被老爺看中, 選做姨太,可因為她出身貧寒,在陶家大院裏她總感到自卑,覺得低人一頭,但是她身上卻有不少陋習,比如說小心眼兒,多疑,貪小便宜,喜歡吃大蔥,許多人都煩她。她生有一子,母親雖然不秀,但兒子卻出類拔萃,陶書遠大學畢業歸來,在縣裏的中學當校長,儀錶堂堂,為人正直,立志教育救國。二姨太和陶老爺婚後多年不被老爺垂青,就和丈夫同過一次房,有了二少爺。這些年,她的心是扭曲的,病態的。當大太太要整治家法時,暗中與獨眼管傢俬通,二人如膠似漆。大太太就是她與獨眼管家害死的,因為她和獨眼管家的勾當被大太太查獲, 獨眼管家就弄死了大太太。老爺當年找獨眼來管家,就是相中了他的陋相,以為不會生出麻煩,卻未料生出這一段故事。

三姨太出身富家,雖無文墨,卻家教極好,言語做事極有分寸,點水不漏,綿裏藏針,讓人敬畏。這是一個有野心也有方略的女人,她十分厭惡身邊的女人,她厭惡大太太的兇狠,她厭惡二姨太的小氣和愛貪小方便,她厭惡四姨太的矯揉造作、裏挑外獗,她也厭惡大小姐的狗仗人勢,她想著有朝一日把她們都踩在腳下。可這一切誰也看不透,更讓看不透的是,大院的女人們都在幹著通姦的勾當,卻誰也沒發現三姨太有什麼不規矩的行為,雖然劉師長對她垂涎三尺,可她卻週旋得極好,雖然也讓劉師長佔到過便宜,可卻沒有掉進情網。她真就沒有隱私嗎?可是不久五姨太偶然發現,三姨太的貼身丫環大梅子站著撒尿,三姨太的私情初露端倪,三姨太的貼身丫環大梅子是個男人,與三姨太青梅竹馬,為了能和三姨太朝夕相處,男扮女粧隱在三姨太的身邊,二人夜夜歡娛,三姨太所生之女陶書玉就是二人之女,三姨太早就看出了五姨太是假的,但是她不說, 並且她還暗中幫助五姨太,三姨太是想通過五姨太的手除掉其他人,好讓陶家的巨財最終落到她一人之手。

四姨太是個小業主的女兒,她是個多事的女人,喜歡嗑瓜子和傳瞎話,編造無中生有的事中傷別人,她會在這樣的過程中獲得快樂。她永遠說自己沒有錢,打麻將偷牌, 和廚子老五合夥攢大夥的伙食費,她真的沒有錢嗎?她是把錢拿去和警察局的老閻放高利貸,牟取暴利。她不喜歡權力,她只喜歡金錢,她貶詆誰和頌揚誰都是為了獲得好處。

這樣的一些人,做了這樣的一些事,她們還敢認老爺嗎?如果認了老爺,家法能容了她們嗎?哪個還能活命?所以她異口同聲認定,老爺是假的,真正的老爺死了。把陶老爺氣瘋了。陶老爺真的瘋了嗎?

那麼眾位姨太太為什麼讓陶老爺留在大宅院裏呢?留在這裡幹什麼呢?大家互相躲閃著去找老爺,旁敲側擊打探家裏是否有財寶的事。老爺一會說有,一會說沒有,一會說在這裡,一會說那裏,搞得人心慌慌。

那麼五姨太到底是什麼人呢?

二十幾年前,五姨太的母親在陶府做丫環,被陶老爺姦污,生下五姨太儀萍之後, 陶老爺把她扔進了井裏,並且把孩子扔到了河裏,但有人救了孩子,這人就是警察老閻, 二十年後,孩子長大,在老閻的幫助下回來復仇,老閻的條件是要得到陶家的巨財,可是不久這個叫儀萍的女人卻愛上了二少爺,開始她為和二少爺是同父異母而苦惱,可是後來她得知她並不是陶老爺的女兒,她的親生父親是廚子老五,於是她就放心地和二少爺相愛,有了愛情,復仇的事情就不顯得那麼重要了,可是她卻停不下來了,在三姨太發現了她和二少爺的私通後,並用此來要挾她,於是她恨透了三姨太,她幾次下毒想藥死三姨太,都因為猶豫而喪失機會,最後一次沒藥著三姨太,藥了自己,差一點誤傷了二少爺的性命。大少爺不斷的騷擾使她不勝其煩,二小姐熱戀著二少爺使她嫉妒不己,可是奇怪的是,她煩誰,她恨誰,誰就死,大少爺死了,二小姐死了,家裏不斷的死人,五姨太儀萍想阻止都阻止不了,她不想復仇了,但是她已經徹底停不下來了,她發現大院裏的人並不象她想像那樣的壞,每個人心裏邊其實都存在著一份美好,每個人對愛情都有一份忠真,而她的復仇幾乎毀掉了這些美好,可她卻怎樣也停不下來了,因為幫她復仇的人太多了,警察老閻,廚子老五,參謀長江淮,劉師長,包括裝瘋的老爺,其實他們都有著他們自己的目的,他們都在利用儀萍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後來連儀萍不承認自己是五姨太,都沒有人相信了,事情一層層揭開,儀萍發現,所有的罪惡都不是她製造的,而她卻成了罪首。儀萍十分痛苦。

陶老爺並沒有瘋,大院裏的人不認他,可大院裏的人卻不放他,因為只有他知道巨財藏在何處。誰來問他,他都不理,奇怪的是他對五姨太儀萍態度卻不錯,並且儀萍遇上凶險暗中幫她的人都是陶老爺,這是為什麼呢?因為陶老爺目睹了家人的敗行,已經對家人徹底冷了心,他恨家裏所有的人,他也要復仇,他要滅了院裏所有的人。他在等待機會,他每天都要到大堤上去看河水,終於河水暴漲了,陶老爺就把藏寶的地方告訴了儀萍,儀萍告訴了二少爺,二少爺告了他母親二姨太,二姨太告訴了管家,貴娃偷聽到了,告訴了四姨太,只有三姨太蒙在鼓裏,可是陶老爺卻扔給他一張紙條,她也知道了,這樣一家人就全部知道了,包括了老閻。當夜三更,人們來到藏寶的洞口,大家相聚了,眾人驚鄂之後,達成了同盟,得到了巨財誰也別爭,按人頭分,於是眾人一起進到了洞底,他們找到了幾個大箱子,打開,發現裏面不是什麼財寶,而是陶家祖上做生意留下來的帳薄,清朝的時候,朝廷都和陶家都借過錢,可想而知,當時的陶家是多麼的富裕和顯赫。而如今陶家己經徹底敗落,眾人還是不死心,走到了最後一道石門跟前,準備拉門,這時儀萍趕到了,她勸大家趕急離開,不要拉開那道石門,如果拉開了那道石門,眾人就要有滅頂之災,但是沒有人相信她的話,眾人把她推了出去,他們說儀萍在撒謊,說儀萍想獨吞家產,說儀萍不是陶家人,每個人都有份的原則裏不包括儀萍。儀萍的阻攔和辯白淹沒在異口同聲的討伐聲中,她被人扔出洞口,大家費力地拉開了那道石門,沒想到一股大水涌進來,眾人奪路就逃,跑到洞口處,發現洞口被關上了,壓得死死的。大家立即明白是老爺幹的。眾人誰也沒法逃得掉,眼睜睜看大水越漫越深,快要齊到了脖子,眾人才把各自心裏的隱密說了出來,最後廚子老五說,他想起來了,這是一條防匪的密秘通道,外面大河水淺時,拉開石門就可以登船逃走,漲水時,石門是萬萬拉不得的,拉開了石門水就會從外面涌進來,進來的人誰也逃不掉了。眾人問他為什麼不早說,他說心裏想著財寶,早就忘記了這擋子事。大家自認倒楣,都說罪孽太深,是天定,是氣數已盡。廚子老五發出一聲冷笑,大水傾刻淹沒了所有人。

血色殘陽下,大院裏就剩下了老爺和儀萍,倆人站在那口老井邊。老爺問儀萍,是誰勝利了?儀萍說,沒有勝利者,包括老爺您。老爺問,你到底是誰?儀萍說,是誰都不重要了。老爺點點頭說,是啊,不重要了。儀萍說,你殺了全家。老爺幽幽地說,不是我殺的,是他們自己殺了自己。儀萍說,現在你一個親人都沒有了。老爺說,早就沒有了。儀萍問,你那麼恨他們?老爺說,本來還不十分清楚,當他們說我不是陶老爺的時候,他們在我的心裏就全部都死了。儀萍問,為什麼幫我?老爺說,因為我們目的一致。儀萍問,你怎麼知道的?老爺陰陰地笑了:你為誰復仇?儀萍說,為了自己。老爺問,你和我有仇? 儀萍說,我以為血管裏流著你的血。老爺驚訝,我的血?儀萍說,現在我知道不是。老爺說,你的仇報了嗎?儀萍說,你已經代勞了。

老爺向外走去,背景是那樣孤寂。儀萍問,你真的一貧如洗?老爺回頭,眼睛爍爍發光:誰說的?我富可敵國。

這時,儀萍聽到了一種聲音,這聲音極像二少爺的口琴聲,儀萍循著這個聲音找去,她來到了那片蒼茫的葦蕩,以前她和二少爺常來的地方,她看到了二少爺似有似無的身影,還有二少爺那至善至純的笑聲。可突然間這一切都不存在了,她面前只有隨風漂擺的茫茫蘆葦。

血色殘陽,殘陽如血……

昆陽站的晚風

【聯合報/吳仁麟】 2007.05.24 02:02 am


一直找不到對象的安德森,忽然要結婚了。

整件事情聽來有些詭異。

那天他在下班後搭了地鐵走出昆陽站,一個神祕的黑衣女子忽然跑過來問他,是不是屬豬,三十六歲,他嚇了一跳,以為自己撞到鬼了,怎麼有人看臉就知道年齡?

天色有點暗,捷運站裡燈光又不怎麼優,他只隱約看到那女人在一片黑暗中微張的嘴唇,其他大半張臉都被那頂亮片卡車司機帽給蓋住了,只覺得是個臉蛋還算秀麗的女子,怎麼看也不像壞人。

不過他還是很警戒的不作任何反應,在台北,連小孩都知道滿城盡是詐騙集團,他先裝死再說。

「如果你屬豬,今年一定要結婚,錯過今年,就一輩子也結不了了。」她沒等到他開口,說了這句非常像恐怖分子的話。

他覺得這女人真的很莫名其妙,竟然這樣嚇他,應該是婚友社的花招吧,他想,就換他來嚇嚇她吧。

「好啊,我現在就向妳求婚,嫁給我吧,我不認識妳,但是我喜歡妳。」安德森把捷運站當成夜店,立馬開把。

那女人聽完之後怪怪的冷笑兩聲,好像他正確回答了密碼,只回了他一句:「說話要算話。」一轉身就不見人影。

安德森開始嚴重的懷疑自己真的見到鬼了。

沒再多想,他像往常一樣走出昆陽站,陣陣晚風吹了過來,提醒他不用急著回家,那個簡陋的單身漢小套房裡沒有任何人在等他。

看著忠孝東路上的一片燈海,他內心一陣悲涼,三十六歲的男人,滿街都是意中人,就是沒有人中意,他真的好想有一個人陪他共度一生。

這時候,他下定決心,一定要結婚,甚至,是剛剛那個有點鬼鬼的女人也好。

但是每天朝九晚五的他,根本沒有時間去找結婚對象。

他試著到那些婚友網站找機會,見了幾個人,也參加過幾次快速約會,假日時還在家人安排下相過幾次親。

折騰幾個月下來,他唯一得到的結論是,自己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進入婚姻,因為不想把自己一生的幸福當成是交易,只要是被刻意安排的對象,條件再好他都不想要。

他於是開始懷念起那名曾經恐嚇過他的女鬼,或女人,至少,那是他活到這把年紀會懷念的女人。

他於是開始刻意在下班時多在昆陽站流連一點時間,期待她的出現,卻每次都是一場空等,日子一天兩天這樣下去,他覺得自己已經得了相思病,他好想她。

「您在找一位戴亮片卡車帽女孩是吧?」站外那位賣胡椒餅的老阿伯看了他好幾天,終於忍不住這樣問他。

「是啊,她在哪裡?快告訴我。」他像久旱逢甘霖似的只差沒去搖阿伯的肩膀。

「她託了一封信給我,說這幾天如果有個笨蛋老是在下班時出現,叫我就把信交給這人,我看了幾天,應該是你,她說,要跟你要五百元轉信費。」阿伯拿出一個粉紅信封交給他。

給,五百萬都給,他拿出五百元,買到了相思的解藥,打開信封,掉出女人的照片和一張小卡片。

卡片上寫著:「有看過這樣的相親嗎?如果嚇不走你,我們就來交往吧,我叫潔西卡,在廣告公司上班。」

他於是想起老媽在很久以前提到,她有位高中同學的女兒也在找對象的事,是剛從美國回來的高收入創意人,還說對方已經要了他的照片和相關資料,正在考慮要不要見他。

他拿起手機,依卡片裡的號碼打電話給她,他發現,在還沒和她正式交往前,他已經被這創意又恐怖的相親戲碼搞得情不自禁愛上她了。

【2007/05/24 聯合報】

史實與人物》清明 陳儀

【聯合報/聞今唐】 2007.05.24 02:02 am


陳儀在三十日已叫姪子丁名楠持信見湯恩伯,要他密謀京滬地區「局部和平」,以免江浙魚爛。湯把信呈蔣,蔣即令解除陳浙江省主席職位,並令湯在上海把陳扣押,後解來台灣基隆要塞。三十九年三月蔣在台復職,六月十六日槍決陳於碧潭……

今年清明節,我想起陳儀,他一生清明,卻蒙不白。

去年的清明節後,我去看他,摸摸找找,終於找到他的墓,一了心願。

我在墓前鞠躬,喃喃說:「人死,精神不死。」這是陳儀生前最後的話。

陳儀多偉大?舉一事便知。你若厭反台獨,則台獨誣貶他最甚,正證明他最了不起。

我知陳儀墓在大屯山,有個禮拜天,我起念去看好友之父,他住在社子,自他家高樓看出去,遠處過河一片墓地,我想,陳儀墓應就在那一帶,乃叫好友開車帶我去找。

我知墓在一片樹林之內,問題是這裡有很多樹林,後問到一婦人,她家是看墓的,說不知,連陳儀何人也不知。此時天已快黑了,她問了一句:「你為什麼晚上來找墓呢?」我才啞然失笑,對啊,我只一心探史,忘了該怕鬼啊!

算了,下得山來,第一次就當探路吧。

過了不久,清明節後那個周末,我先問了《聯合報》當地的記者,他寫了一篇文章描述陳儀的墓,說墓上還壓了塊十元錢,據稱是用蔣像來辟邪。他告訴我大致地點,我就與太太坐捷運到了北投,換公車過橋到了對岸,找著那條路走進去。路邊都是剛掃過的墓,冥紙、花燭仍在。走了幾百公尺,看到一片較大相思林,我想,這或就是了。林中有個老人在整果樹,我問,他指指後面,墓赫然在焉,碑上寫著:「陳公退素之墓」。

墓是個圓形的石包,後圍一堵牆坎,墓前的石板道已龜裂不整。我繞墓兩圈,拍撫石包。坐到墓前的石坎,對我太太說陳儀的歷史,其實,是對自己說。

陳儀,1883年生,浙江紹興人,日本陸軍大學畢業,後做孫傳芳的浙軍第一師師長及浙江省長。北伐時他欲附蔣,被孫所扣幾乎殺之。陳儀後為蔣重,做兵工署長,率俞大維考察德國,送湯恩伯赴日讀書,栽培之。湯視陳如父,湯原名克勤,後改以字「恩伯」為名感念陳。

湯嘗謂君、親、師。君蔣介石、親陳儀、師張治中。

陳儀在任行政院祕書長時,曾面責院長孔祥熙,翁文灝說:

一時親貴誤經綸,耿直如公有幾人;

最憶巴橋廷議席,面言秦檜是奸臣。

陳儀後調任福建省主席,任內殺軍統局福建站長張超。戴笠為此向蔣介石哭陳,蔣護陳,說殺張乃其批准。戴氣憤填膺,退出時用力關門,砰然大聲,蔣令回去,斥戴粗暴無禮,說:「我從不受人威脅,小時即不受母要挾。」戴吞聲回去。此乃軍統局與陳儀結下宿仇之始末。後蔣在張超死同日殺陳,或想以此在那危急存亡之秋,固其鷹犬之忠也。

抗戰勝利,陳儀以知日、近台,出任台灣省行政長官。陳儀廉潔律己,想把台灣建成三民主義模範省,但他未能審度台灣在日治及戰後的複雜情勢,在政治上放得太鬆,戰爭造成的通貨膨脹及糧食短缺,加上台籍日兵和流氓的潛在大患,台灣實屬矛盾難治,風雨危夷之地。陳儀為台人欣歸祖國的表象所惑,同意蔣的提議把軍隊調回大陸,結果竟生意外,驚心旦夕棄前功。

陳儀起初還一再寬容忍讓,但暴亂迅即擴散全台,政府機構全被占領,外省人被毆殺,已成極度恐怖,軍警被要求繳械,獨立託管之議已出,蔣才緊調二十一師(抗戰名師)在三月九日入台平亂。

現評者多說二二八一因是軍紀不好,其實並不公平。隨陳來台的部隊是七十軍,士兵多穿草鞋,軍容欠佳,台人心生卑夷,但陳儀嚴加督飭,軍風紀尚屬良好,軍民亦甚相安。後是陳儀認為駐軍增加財政負擔,加上蔣來台見局勢甚好,也想把軍隊調開另用,陳儀乃要把軍隊調走。特務頭子毛森說:「因陳堅拒駐軍,湯恩伯、林蔚等苦苦勸說,與陳爭得舌敝唇焦,那時大家最大顧慮,是在日軍服役及勞工分子,因受日人皇民化教育,恐其仇視祖國,可能結聚作亂,須駐軍防變。陳儀說,我以至誠愛護台人,台人絕不會仇我,萬一有意外,我願做吳鳳。故「二二八事變」發生,毫無維持治安力量,只靠一點要塞部隊與少數機關警衛,勉維省政,以後鎮壓部隊開到,在混亂中犧牲不少人命,指責陳儀屠殺台人,實不符事實,只能說:「陳儀愛護台人不以其道,適足以害台人。」

陳儀事後黯然離台,但其識拔之人,仍是台灣後來的執楫理財士,可見其政策並無不當。陳離台後甚灰心,蔣仍信重之。民國三十七年大局將傾,蔣請陳任浙江省主席,陳勉強受命。三十八年一月二十一日蔣宣布下野,陳儀還飛到南京陪蔣返鄉,陳誠也自台北飛來杭州迎駕。但陳儀在三十日已叫姪子丁名楠持信見湯恩伯,要他密謀京滬地區「局部和平」,以免江浙魚爛。湯把信呈蔣,蔣即令解除陳浙江省主席職位,並令湯在上海把陳扣押,後解來台灣基隆要塞。三十九年三月蔣在台復職,六月十六日槍決陳於碧潭。

湯雖大義滅親,仍向蔣請求保陳一命,由其奉養天年,但到台後蔣要借陳人頭鎮壓人心。湯號啕大哭,四處求人營救。陳死後湯起家奠,蔣又令其撤去。湯蒙受「賣師求榮」的罵名,甚為痛苦。四年後湯胃疾嚴重,蔣勉准其赴日就醫,死在手術台上。

這就是陳儀的故事,我不知對人講了多少遍,如今不過是有如一個牧師,到耶路撒冷再念一遍聖經也。

墓上沒有什麼十元硬幣,若有,我也會拿走當車費了。碑面有仙鶴祥鹿的圖樣,但有幾塊黑,塗去了暴民寫的一些侮辱字眼。

墓是癸卯(民國五十二)年四月立。陳儀娶了日本妻子,沒有子嗣,他死後,妻子返回日本。骨灰放在五弟陳公亮家,後才選此地安葬。

我出林找到了看墓的婦人,她說以前晚上有人到此來叫囂塗鴉、砸酒瓶,她只是盡責看墓而已。我要了兩張白紙,回到墓碑把仙鶴和祥鹿用口紅拓下來,帶回家去紀念。

墓後是個山頭,我走上一看,景觀豁然開朗,淡水河直直流來,在這轉了個右彎,從左邊的河口出海,真所謂關渡也。這裡河水有如雙臂展開,擁抱著群山盆地,台北城在河的盡頭,好一副壯闊景象。

陳儀死在碧潭,血入淡水,由此流入台海。我想,如果沒有二二八,台灣今天會怎樣呢?陳儀得享善終,接蔣來台,台海的局面會有不同?應該還是一樣吧。說陳儀帶來的是貪官汙吏,那蔣在大陸人心喪盡,帶來台灣的更是喪家之犬了?那為何台灣的政治,直到蔣經國終,都尚稱廉潔呢?「貪官汙吏」之說是欲加之罪吧?台灣是中、美、日三方勢力交錯下的「歷史積重難返之地」,沒有二二八,只要中國因內戰分裂,台灣一樣會為外力所乘,親痛仇快。

我站在山頭上,看了很久,想了很久。我想,只有等哪天中國統一,這裡不復撕扯,才會復成寶島,成為當年陳儀圖治之地。到了那一天,人們才能給予這位中國清官公正評價。那時,他的骨灰會分祀在西湖畔,建起一個小墓,豎起一個身像,與岳飛、秋瑾比鄰。陳儀生於浙,為浙身殉。他愛國,以至誠待台灣同胞,奈逢出草,退素遺恨。

我到墓前再鞠三躬,念著陳儀最後的這首詩:

平生事業悲劇多,歷史循環究如何;

癡心愛國渾忘老,愛到癡心即是魔。

我走出了樹林,再回首,癡心相對。

蔣中正到底是誰?

【聯合報/楊照】 2007.05.24 02:02 am


讀到「塞萬提斯試驗」,倒是讓我想到當下台灣最需要的,是一種「蔣中正試驗」……

《紐約時報》當紅專欄作家莫琳道(Maureen Dowd)兩年前出了一本叫作《要男人幹嘛》的書,中文翻譯剛剛在台灣上市。

書裡面她記錄了一位女性朋友,發明了一種檢驗男人的「塞萬提斯試驗」。塞萬提斯是《唐吉訶德》的作者,在美國應該沒有人沒聽過。不過,除了《唐吉訶德》之外,一般美國人對塞萬提斯大概不會多知道什麼,包括他還寫過什麼其他作品,恐怕就沒幾個人明瞭了。

這位女性每次遇見對她有興趣的男人,聊起來,她總會想辦法扯出塞萬提斯來。她捏造了一本塞萬提斯其實沒有寫的書,把那本書說得天花亂墜,有多精采有多重要,然後看在她眼前的這位男子會不會對她承認──「啊,我沒讀過這本書呢!」

她用「塞萬提斯試驗」來篩選男人,通過「塞萬提斯試驗」,可以放下虛榮承認自己沒讀過,甚至沒聽過她所說的經典著作的人,才是值得考慮進一步交往的。

書中倒是沒提,美國男人,美色當前,有多大比例可以不以虛榮充場面,想必不會太多吧!讀到「塞萬提斯試驗」倒是讓我想到當下台灣最需要的,是一種「蔣中正試驗」。應該跟所有泛藍的支持者聊天,大說特說抗戰時,蔣中正如何英明設計規畫了西南戰場,從雲南派軍隊進入緬甸,協助英國人襲擊日本人的東南亞後路,然後看看他們裡面有幾個人會誠實地反應:「啊,真有此事嗎?我以前都不知道呢!」

還要去跟所有泛綠的支持者聊天,大說特說當年在大陸,蔣中正如何為了要刺激農業生產,結果各地搶報假成績,反而破壞了原本的生產,造成大饑荒,餓死了幾千萬人。一樣,看看他們中間多少人會反應:「啊!真有此事嗎?我以前都不知道呢!」

他們大概都不會表現驚訝。因為泛藍的人願意相信蔣中正做過的任何好事,即使西南戰場其實是美國人史迪威計畫的。泛綠的人則願意相信蔣中正任何壞事,即使大饑荒其實是毛澤東幹的事。

蔣中正重新在台灣成為注意焦點,可是弔詭的,蔣中正的符號背後,空空洞洞沒有任何內容,空空洞洞地隨便誰愛填什麼內容都可以。這樣的蔣中正,跟那個真正在歷史上存在過,大大影響過中國及台灣政治的人,有關係嗎?

支持蔣中正和反對蔣中正的人,都不清楚蔣中正究竟做了什麼沒做什麼。這是今天整個爭議最大的特色。噢,不只如此,支持蔣中正和反對蔣中正的人,還都覺得不需要再多了解一點蔣中正這個人的歷史真相,也沒有衝動要多知道一些他做過跟沒做過的,這是整個爭議裡最荒謬最讓人不解的地方啊!

【2007/05/24 聯合報】

Wednesday, May 23, 2007

挑最難的下手




本篇文章摘自:商業周刊第 953 期
作者:鄭呈皇、林宏達

高民環的潛水艇哲學:公司像潛水艇,即使有70%市占率,也要讓別人以為只有30%,如果連員工都以為只有30%更好,會更兢兢業業。
當所有人都急著成功,重視根本,「求難」反而成了優勢。台灣航電董事長高民環,以一個南投竹山公務員之子,變成全球富豪,身價514億元,他的秘訣就來自於「根本」二字……


全球第四大的海嘯,在二○○四年耶誕節後一天,把印尼亞齊省的房屋、地標,瞬間夷平。全球最大衛星定位系統(GPS,Global Positioning System)公司——Garmin(台灣國際航電),在第一時間進駐災區,架設起衛星定位通訊系統,救難員人手一台GPS,展開救援、房屋重建、地圖重繪。

將時間往前推一年,遍地沙漠的戰後伊拉克,美軍四處搜尋伊拉克前總統海珊。最後,美國特殊反應部隊(special reaction team),也靠這家公司的衛星定位配備,生擒藏在洞裡的海珊。

即使在你閱讀雜誌的這一刻,全世界四十萬台的私人飛機、汽車、船隻,甚至跑步健身的運動員身上,GPS上也寫著「Garmin」;包括全球首富比爾‧蓋茲的私人飛機,都要靠它在地圖上找出自己的位置。

台灣航電,是一家美國公司,生產基地在台灣,隱身在汐止的小巷弄裡。在這個四處是鐵皮屋、砂石場的環境,竟然藏著全世界最大的GPS基地,從小如菸盒的手持式產品,大到航空導航用的GPS,每年三百五十萬台都是從這裡,出貨到全球。為掌握產業動態,高盛、美林等投資銀行分析師近一、兩年來常往這裡跑。

二月七日,《商業周刊》在汐止見到這家公司的創辦人,高民環,一個台灣人陌生的名字。他戴著黑框眼鏡、沒有司機,也沒有秘書,英文還帶著濃厚的台灣腔。走在路上,毫不起眼。長期旅居美國的他,研發總部設在堪薩斯州,台灣只負責生產。

而出生於南投竹山小鎮的他,如今是全球衛星定位系統產業霸主。全球每十個手持式GPS中,就有七個出自他手裡。《富比世》(Forbes)雜誌形容他是「一手掌握全世界天空的人」。

隨著全球GPS市場商機不斷擴張,公司股價也從二○○○年十二月八日掛牌時的十四美元,一路攀升至近期六十五美元以上。過去兩年(○四、○五年),高民環因此登上《富比世》全球富豪排行榜,以四百二十億元的身價,與長榮集團董事長張榮發、廣達集團董事長林百里同列五百零七名(見表)。現在,他的身價更增加至五百一十四億元。從竹山鎮公所秘書之子,到全球富豪,高民環的成功,很「慢熟」。

成功第一步:累積知識能量 
深耕技術,種下成為富豪的幸運草

一九七一年,與高民環一起走出台大電機系校門口的有聯發科董事長蔡明介、神通電腦創辦人侯清雄、華宇董事長李森田。當三位同學已經創業當領導人時,高民環還在美國公司擔任工程師、蹲技術。其中,李森田比高民環早了十一年當老闆,蔡明介從公司創立到掛牌只花了四年。

對比同學們,今年五十七歲的高民環,四十歲才創業,五十一歲公司掛牌,經過整整十一年。他的打底期,比別人長,後來的爆發力也比別人強,可謂「大器晚成」。

他在美國田納西大學研究所的老師洪箴回憶:「他啊,是個相當聰明的學生。」聰明加上專注,高民環三年就拿到博士,並以第一名成績畢業。

求學時,有一件事令高民環印象深刻。當時,他曾對著桌前雜亂文件不斷苦思,有很多所學的都沒能應用,他沮喪的敲了洪箴的門。「要當好的工程師,要從最困難的學起,真實世界中的東西就會相對容易。」老師一席話,點醒困頓的他。

「挑最難的下手」,從此成為他一輩子的指南針。在衛星導航世界,他也如同探險家般,不斷挑戰困難度最高的百岳。

畢業後,高民環到了美國導航公司工作,導航相關技術艱澀難懂。心慌時,洪箴的話浮上心頭,「求難、不求易」。

因此,從最基本的分析、太空微波、導電技術等專業領域,他「專撿」別人不要的計畫來研究。之於別人,這些基礎研究太繁複,且只有軍用資料,教科書文獻少,更沒有亮眼舞台。

曾經,他花了半年,只研究慣性導航系統,只突破了一個方程式。半夜點燈苦讀,慢慢的,這些謎樣般的資料與研究報告,出現了寶藏的雛形,他隱約看見遼闊的天際線。那一段日子,他在導航領域先求深、再求廣的耕耘,一點一滴的累積了全盤的知識能量,也培養出靈敏的嗅覺,種下日後成為富豪的幸運草。「我大概每三個月到半年,就換一次研究領域,三年下來,等於學會了我一生事業六成以上的技術。」他笑著說。

雖然笑著回憶,但那也是他人生最艱澀的歲月。一個台灣人永遠在公司最不起眼的小角落裡研究,常想著家,想著父母親為了籌措他一張單程飛機票到處借錢,於松山機場臨上飛機前,他看見母親廖玉蘭泛紅眼眶向他揮手。

「這一去就好像訣別,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只要遇到不順利的事情,他心中就閃過母親最後一眼的畫面,那感覺透進骨子裡,給他再起的力量。

成功第二步:提前卡位 
嗅到革命契機,四十歲走上創業路

就在一九七九那年,他碰見GPS!

那時,美國國防部將整個衛星定位分成三階段計畫,當時,是第一階段,僅有概念,而高民環所服務的公司承接到部分專案,他成為全球唯一有機會看到這個高度機密計畫的第一位華人。

「我第一次看見時,就是幾個板子在桌上,拼拼湊湊的,很多系統的東西旁邊是一堆計算方程式的冊子。」他回憶。這個機密性,甚至讓美國國防部還特別派人專程飛到台灣竹山做身家調查,見到從田埂走出來的高民環大哥,劈頭就問:「你家族是做什麼的?」

但是,「我做很多慣性導航的東西,一看到GPS,哇,這真的是一項revolution(革命)!

當時,GPS只不過是該公司眾多待開發新技術中的一項,美國也才剛發射了第一顆衛星,市場能見度幾乎是零。沒人料得到,四年後,美國政府會將衛星定位開放民用;更沒人知道,後來美國政府會花費一百五十億美元,發射二十七顆衛星,布建全球衛星定位系統;並於二○○○年後解除干擾碼,讓這項技術可以應用於一般消費者!同儕中,只有高民環的鼻子聞出這個時代革命。

高民環舉例,當時,要從美國東岸運送飛彈到西岸,為了避免被中途攔截,需要追蹤,追蹤的工程必須整合八個定位系統,中間連結的方程式計算至少也要一天,但有了GPS,不用一秒鐘,立刻可以鎖定飛彈位置。

一天與一秒的差別,在當初老東家營運計畫書裡明白寫著:「要普及民用,少說得等二十年。」二十年,對許多工程師來說是一座橫在眼前的巨山。但在這條路上,高民環因為瞭解得比別人深,自然形成遠見,決心也自然下得比別人深。

當時,他數度勸說公司發展GPS,老闆卻一點都不看好。一種技術,兩種看法,種下他日後創業的因子,當時,他的同事、日後的創業夥伴Gary Burrell,甚至因此位子不保,打算退休當牧師。

就這樣,一九八九年,高民環把美國房子賣了,與Gary、台灣的親朋好友籌集了四百萬美元,帶了十名工程師,創立了台灣航電。當時,他四十歲,Gary五十二歲。兩個加起來近百歲的人,就這樣開起公司來。沒想到,如今,不只高民環成了全球富豪,連原本動念當牧師的Gary都成了全球富豪。

成功第三步:決心下得深
為了畫天空地圖,花一年在半夜解碼

創業初期,GPS技術尚未完備,裡頭最難的就是,要解讀衛星傳送的微波,算出經緯度,再運算出導航參數,並建立經緯度資料庫。「一切從零開始。」高民環說。

利用微波建立經緯度資料庫,等於要把整個地球天空畫好數億個點,再從點去判斷所在位置,這個龐大的天空密碼,高民環憑著過去積累下來的技術,花了一年才能解碼,開發出民間第一個GPS導航器。這個天空地圖當時只有軍方擁有。

這一年,他連睡覺都在想答案。那時,美國衛星不過七顆,每天衛星經過美國天空的時間不過七小時,且多半在凌晨一、兩點。為了追逐衛星收集微波,他經常半夜和他的員工開車到公司,在星空寂靜的夜晚,坐在實驗室或車上,亮著小燈、戴起眼鏡,貼著微波接收器,和距離他兩萬公里遠的衛星們對話。

每天收集一點點微波,透過訊號處理之後,還要回家解讀。往往已近天亮,高民環躺在床上,腦中還在想如何解碼,一想到立刻拿起旁邊的筆記本,一筆筆記下。

最後透過數字運算,才能正確的標出經緯度。而高民環比別人早解碼,源自其懂得傳統導航技術、又有訊號處理能力,再加上GPS的數學運算,這些技術加總一起,「全都在我的腦子裡。」他比著自己的腦袋。

成功第四步:挑最難的產品 
技術耕耘陸續開花,登上龍頭地位

早年重視技術底層的耕耘,蓄積的能量終在這刻爆發出來。

創業後,一如他的求學階段,也挑最難的產品進入。台灣航電在產品上有四個歷史性產品,都是「求難」而來的。

公司成立兩年後,推出第一個多用途衛星導航產品,就聲名大譟,甚至在波斯灣戰爭時也被美國歐洲軍方訂購。

原因在於他克服了初期GPS大如冰箱的缺點,把上百種零件,通通縮小成一人用手就可操作的產品。

而第二個產品,花了近八年才推出,但也讓他一舉搶進航空市場當老大。一九九○年,通用飛機導航市場的霸主是King Radio,市占率八○%。高民環認為可以把機艙內多達十幾種的儀器,整合成一個,將會是突破性的產品。

但當時,所有人認為,怕干擾的GPS,光放在機艙內,就夠困難,更遑論把所有儀器整合成一個GPS,恐怕需要至少二十種技術。但高民環求難的個性,讓他下決心挑戰不可能。一九九八年,他們終於開發出整合通訊、自動降落儀和GPS功能的全新產品。這款產品比別人更便宜,維修和安裝手續也大幅簡化。一九九九年,台灣航電一舉超越King Radio,成為飛機改裝市場裡的龍頭。

二○○三年,他們更進一步進攻新飛機市場,推出只有兩個螢幕的GPS。他們從高頻通訊技術、導航系統、雷達系統、到自動降落系統,一樣一樣從根本學,「GPS技術,只占我們技術能量的一小部分。」高民環表示。

這個革命性的產品一推出,挑剔的飛機廠商排隊搶買他們的產品,連全球第三大的巴西飛機製造廠,都得靠插單才能拿到貨。那一年,他們成為飛機導航市場的霸主。

而之間推出的手持式產品,別人都是羽量級,他卻直接挑戰世界級。當對手早一年推出低價產品,高民環卻寧願練功,晚一年半但推出功能更強結合定位、視訊等產品,一舉打敗對手。

除了產品外,高民環的營運模式也難。從公司設立第一天開始,就決定採取垂直整合,從上游研發、中游製造到下游組裝與品牌行銷,全球運籌。高民環回憶:「當時競爭對手都認為直接外包,比較省錢也容易,但我卻不這樣想。」

「求難」的哲學,奠定日後台灣航電的根基,公司成立後每年都賺錢,營收、獲利每年都以三○%的速度成長,去年營收逾新台幣三百三十億元,獲利九十億元,市值二千二百億元。

二○○三年的《富比世》雜誌在〈一手掌握全世界〉(Taking The World by Hand)一文中就談到:「美國納稅人花了一百五十億美元,發射二十七顆GPS衛星,這個公共建設最大的財務受益者就是兩位工程師:高民環與Gary。」

為了專心經營,他們堅持不上市,「這是我最享受的事,公司就像潛水艇一樣,大家不知道你。我常常說,最好的市場地位就是,你有七成的市場占有率,但大家以為你只有三成,那個日子最好過。如果連你的員工都以為只有三成,更好。兢兢業業嘛!」他說。但是,二○○○年,美國政府將衛星定位干擾碼解除,車用導航市場開跑,為了在這個兵家必爭之地,吸取更多的人才與建立知名度,他們決定在該年十二月上市,高民環也因此浮出水面,成為全球富豪。

他一生的探險,都是從最難的挑戰下手,挑戰全球成功的背後,就是要把事情做到最好。至於財富、名利,「這些其實都是illusion(虛幻)罷了,」他重複說著。

一路走來,看透事情的本質,是他個性中很特殊的一點,一般人很難不惑於外在的名利誘惑。因此,不管他今天是否成為全球富豪,他依然知足常樂。即使成為富豪,他的生活也未因此產生變化。

現在的他,在美國的寓所依然會漏水,去年年薪僅約新台幣六百萬元,甚而在公司第二年賺錢時,就砍掉自己的分紅。為了十年前買的一輛Lexus車,他甚至到現在還覺得不好意思,因為他的夥伴Gary比他更低調,現在還開著一部老Honda。「我常開玩笑的說,跟Gary比起來,我的lifestyle 是非常lavish(浪費的)!」

成功第五步:根本哲學
追求財富不要太快,基礎做好最重要

對高民環而言,財富來了,但幸福感卻不一定比當年高。「沒有的,才覺得享受。」他回憶,當年他還是一個窮留學生時,拿著宿舍信箱裡的漢堡王折價券,衝去買漢堡來吃時的滋味,到現在還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

「現在的人都太重名利了,」高民環感嘆。回顧他的一生,他說:「有一種人天生就會爬梯,當他成功時,大家以為自己也是這樣的人。但非常不幸,多數人沒有自知之明。結果幾百人都急著去爬樓梯,最後都跌了下來。」

他繼續說,「像在美國,我有一個同事很想往上爬,當時他二十八歲就當上最年輕的工程師總監,最早當上這個位子的人。可是因為基礎做不夠,年輕不懂領導,後來就摔了下來,」「我知道自己不是屬於這種人,所以我也不勉強。」問高民環,希望自己的故事代表什麼意義?他說,「每個人都要瞭解,你要什麼東西?有人追求財富、權力,有人追求生活。但不管你希望什麼,都要快樂,喜歡你的工作。」

「如果你快樂,就會有熱心、努力去做,這就會建立你的能力,機會自然會來,跑也跑不掉。」相對於現代人追求快速致富的價值觀,高民環說,「追求財富不要太早、也不要太積極。」因為,根本做好了,其他的東西,自然會跟著來。

就像春秋時代的楚莊王,登基三年,卻無任何政令頒布,有人問他為什麼?只見楚莊王靜靜的說:「南方有一隻大鳥停在土丘上,已經三年不展翅也不叫,你知道為何?三年不飛,是因為尚在豐滿羽翼;不鳴,是因為還在觀察治民的法則。雖然不飛,但一飛就沖天;雖不鳴,但一叫就震撼。」半年後,他大興變革,成為春秋之霸。

從楚莊王到高民環,他們「大器晚成」的背後,其實都在求「根本」。

Monday, May 21, 2007

巧克力手記

張讓  (20070521)




在西方世界裡,富麗華貴的滋味應是:松露、鵝肝、魚子醬和巧克力。前三樣都是奢侈品,一流館子裡才有。相較,巧克力是平民食品,人人都買得起。即使是精品巧克力,也不過玫瑰花的價錢。

1


換句話說,巧克力不適合拿來炫耀身份,倒可拿來炫耀品味──如果非炫耀不可的話。懂巧克力的人,畢竟不多。
2

巧克力最初是冷飲,以水沖泡,甚至加上粗玉米粉。粗糙、苦澀又油膩,想必不堪入口。如果土耳其咖啡像泥巴水,馬雅人拿來祭神的可可大概像泥漿。

熱巧克力先在中南美各國殖民地間流傳。在法屬馬丁尼克,喝巧克力有特定時刻,因此有人在信裡這樣寫:「我在白蘭地鐘點走的,巧克力鐘點到。」讓我想起中國人以前以一柱香、一盞茶來計時。

熱牛奶沖巧克力是在十七世紀傳到歐洲以後的事。喝巧克力是大事,甚至有專用瓷器。有人請你喝巧克力是榮幸。

3

就像講究喝茶的人總帶了心愛的茶葉旅行,歌德到瑞士旅行總隨身攜帶泡巧克力的器具。那時代的瑞士不同於現代,並非處處都有熱巧克力可喝。

4

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第一次吃到巧克力的。但記得第一次吃到真正配稱巧克力的巧克力:法芙娜(Valrhona),單片包裝,很正的深咖啡色,油亮,薄而脆,入口香醇,微酸,微甜。妹妹從法國帶回來的。她並不喜歡巧克力,但出差時總帶了巧克力回來。如果我的巧克力教育不是從那時開始,也是不久以後。

5

說我喜歡巧克力,不如說我喜歡那味道。挑甜點時,我總挑巧克力口味的。

覺得巧克力滋味獨特,融匯記憶和想像,又是天真和世故的混合。像性格複雜的人,裡面有許多矛盾對立的成份,譬如鮮花和黑暗、甜蜜和苦澀、溫暖和惆悵。而且有許多層次,譬如精練,像詩﹔甜中帶酸、澀和苦,像愛情、人生﹔隱晦而又神秘,像宗教和玄學。有趣的是,給人立即的感受卻是天真歡樂,再藏了一點肅然。

簡單來說,上好巧克力不是甜膩的糖果,而是可細品的謎。

6

柯羅伊(Chloe Doutre-Roussel)的「巧克力品味家」(The Chocolate Connoiseur)是本工具書(裡面甚至出現了巧克力學家這詞),談不上文采,但有一段我特別喜歡。她年輕時寫信給巴黎有名的糕餅大師皮耶.艾楣(Pierre Herme,外號「糕餅界的畢卡索」),毛遂自薦免費充當他的助手,信裡特別註明自己味覺靈敏。面談那天早晨,皮耶要她鑒定十塊巧克力。她試了一塊說:「像在森林裡散步,潮濕的森林。」他也試了一口說:「地上還有蘑菇。」第二塊她覺得有麵包味,他吃出了餅乾味。兩人便一路品嚐一路交換印象,好像在印證生命大事。

那情景格外打動我,尤其是當他們在巧克力裡吃出了森林和蘑菇味時。我想在他們兩人之間,除了吃出了無數種滋味以外,還吃出了天空和海洋、森林和土壤、詩和哲學來。

(根據柯羅伊書裡的圖表,巧克力滋味可歸成七類:花、水果、植物、烘燻、核果、香料、其他。不過這樣一標明,好像黃山雲霧散盡,便比較沒意思了。)

7

我對巧克力,可說有癖而無癮。

癖與癮間怎麼區分?喜好到了一個程度就成癖,而癖好到無法節制就成了癮。有巧克力癮的人,如chocoholic,一天不吃便若有所失,無精打采。我與巧克力充其量是君子之交,淡淡的,可有可無。偶爾買來吃吃,沒有也罷,遠非巧克力痴或巧克力狂。

柯羅伊自承一天要吃一磅高級深色巧克力。驚人。如果鑒賞家和饕餮可以並存,這女子想必便是了。她品味之刁尖,大約已入巧克力學家級了。

美國「時尚」雜誌食評家傑夫瑞.斯坦格騰(此君是個巧克力痴兼各種美食痴),只要出門在外便隨身攜帶心愛的法容納巧克力,唯恐「斷糧」。他曾玩笑說:「巧克力等於文明,反之亦然。」也許中國人要說:「茶等於文明,反之亦然。」法國人要說:「葡萄酒等於文明,反之亦然。」這個公式,反正可以隨各國人士自己去套。

8

不經心聞,巧克力和咖啡的味道近似,仔細一比卻發現相當不同。

咖啡味比較尖峭,像新刨的木﹔巧克力比較厚重,帶肉桂的辛甜。

9

舊金山有家小店「霧市新聞」,不只賣報紙,還賣各式各樣來自全球的巧克力,從精品如義大利的阿美迪(Amedei) 和法國的派里斯(Pralus),到大眾化巧克力都有。最獨特的是店員都很內行,能為顧客指點各巧克力的特色,甚至應需要打印出詳細說明來讓顧客帶走。

譬如就法芙娜的曼哈里(Manjari)巧克力,指南上包括滋味(橘皮、淡淡的鳳梨、濃縮咖啡、綠橄欖、煉乳、玫瑰、橡木……)和香味(如威士忌、菸草、新木、橘子、薑糖…),以及第一層滋味(如白胡椒、酸麵團、檸檬草、芹菜、蜂蠟… …,葡萄乾味收尾,及短暫餘味如摩卡咖啡、酸籃莓……,和橘科水果的悠長餘味),與第二層滋味(如楓樹、玫瑰、肉桂、椰子、杏……,萊姆味收尾,及包括烤香草豆莢混上紅糖漿、松果和松子的餘味)。

吃巧克力到這麼專精,簡直像在做化學實驗了。這種人叫巧克力家都嫌不足,只好叫巧克力精了。或者該仿「書淫」的說法,叫「巧克力淫」。

我連書淫都不是,更別說巧克力淫了。在巧克力領域裡,大概有高中水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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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從一開始巧克力裡就加了香草,簡直合一了。

在「氣味的秘密」裡,化學物理學家盧卡.杜林寫:「沒有香草,巧克力味道便會比較清寒。」

廉價巧克力常用合成香草精來取代天然香草。現在有的精品巧克力講究到在包裝上註明用的是整條香草豆莢,而不是香草精,譬如沙芬.柏哲巧克力。

我並不喜歡香草味。西方甜食難得有一樣不放香草的。一直想知道沒加香草的巧克力是什麼滋味。最近新試了一種84%沒放香草的巧克力,果然味道平板,但可能是可可豆本身不好(產於迦納),和香草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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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克力常入電影,隨手一算就有四五部。我最喜歡的法國片「巧克力」,和巧克力毫無關係,指的是當地人的膚色。是導演克萊爾.丹尼斯(Claire Denis)1988年的作品,回顧一個法國女孩在法屬殖民地喀麥隆的童年。這片我一看再看,從不厭倦。高傲的黑僕坡泰的角色十分難得,是個有裡有外的人,而不只是個刻板道具。德國片「何處是我家」(Nowherein Africa)我也喜歡,儘管不如「巧克力」有深度。忠心的黑人廚子烏爾(Owuor), 和坡泰正好成鮮明對比。

我一向覺得巧克力或咖啡牛奶膚色美。白人的膚色蒼白如肥皂,如粉筆,如脫脂牛奶,我只覺病態。我也不愛金髮碧眼,喜歡深色頭髮深色眼珠。還是覺得黑緞似的直髮最美。

喜好是沒法解釋的。許多人喜歡巧克力,也有許多人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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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世紀,巧克力初在歐洲流行時,來自異國的飲料像茶和咖啡也流行。咖啡最便宜,茶居中,巧克力最貴,幾乎比咖啡貴上一倍。喝咖啡的通常是男性,在咖啡館裡啜飲暢談。相對,巧克力屬於女性,在家裡飲用。等巧克力在倫敦流行開來以後,巧克力館也出現了,咖啡館裡跟著供應巧克力。咖啡館和巧克力館除了是名人出入的場所,也成了政治人物聚集的所在。可惜這樣的巧克力館已經沒有了,不然和茶館、咖啡館、酒館並立,就有更多閒坐清談的場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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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風聲呼呼。儘管大晴,看得出來極冷,前門口的山杜鵑葉子凍捲起來,抱緊了自己準備忍冬。有趣的是等稍暖和一點了,葉子又舒開來,好像精神抖擻可以起飛了。我每見那些葉子一縮一放,便想拍拍它們:「好傢伙,真聰明!」

那天早晨陽光大好,我靈感忽來,做了生平第一杯「岩漿巧克力」,也就是濃縮熱牛奶巧克力。我不喜歡一般的熱可可,太大杯,也太甜。我的岩漿非常簡單,一點全脂牛奶,幾小片高純度深巧克力,在微波爐加熱到幾乎滾沸,拿出來拌勻,幾茶匙的量,倒進義大利濃縮咖啡杯裡便是。濃稠滾燙如岩漿,細滑如絲,站在廚房窗前,面對滿後院的陽光,拿嬰兒匙般的小匙舀著吃,斯文徐緩,全神貫注的,一小口一小口,聽舌尖綻出沉厚嘹亮的鐘聲──啊,豪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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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我要提神或拔升士氣,一小杯義大利濃縮咖啡就夠了。

喝咖啡和喝岩漿的區別:咖啡香喚起工作的聯想,而巧克力純是一時放縱。畢竟,喝咖啡不在休息,而在振奮神經好繼續操勞--咖啡是奴役最好的藥劑。其實茶也是。英國人的下午茶,原只是工廠讓工人藉茶提神的手段(茶裡加糖也可補充熱量), 十分鐘而已,完全不是後來雅致悠閑的排場。巧克力雖也有提神作用,但喝巧克力主要在放鬆,以便從現實遁出到一個吃喝玩樂的地方去。巧克力也真有那奇效,它那華麗迷離的味道有種魔力,將人帶到一個似曾相識卻又仿彿全新的境地裡,尤其是熱巧克力。像茶和咖啡,巧克力最好是吃熱的。吃巧克力片和岩漿巧克力的差別,就像隔夜茶和新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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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巧克力早就成了愛情最俗氣的象徵。007首部曲「皇家夜總會」裡,風流絕頂的龐德在熱戀當頭竟也冒出:「你沒剛好帶了巧克力吧?」呃,陳腐!立刻魅力大跌,幸好只是一下下。

新任007演員丹尼爾.克雷格的氣質類似巧克力,有種冷酷深沉,難怪能在電影「西薇亞」裡飾演詩人泰德.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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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不吃巧克力,絕對可以過日子。

Sunday, May 20, 2007

完 美 的 幻 覺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815 期 20.10.2005 )

呢 條 友 開 口 埋 口 話 自 己 係 完 美 主 義 者 ( perfectionist ) 。 他 自 己 活 得 像 個 清 教 徒 且 也 罷 了 , 卻 要 手 下 陪 他 一 起 傻 , 以 致 人 人 手 忙 腳 亂 , 甚 至 去 廁 所 的 時 間 也 沒 有 , 急 起 上 來 有 時 幾 乎 搞 到 一 褲 都 係 。
他 是 個 很 出 名 的 設 計 師 , 可 惜 我 已 忘 記 了 他 的 名 字 , 否 則 真 的 想 指 名 道 姓 潤 他 一 潤 , 以 報 一 箭 之 仇 。 那 個 時 候 他 煩 過 我 好 幾 次 , 要 不 是 為 了 保 住 飯 碗 , 真 的 想 將 他 打 鑊 金 。 形 勢 比 人 強 , 只 好 打 掉 門 牙 和 血 吞 。 有 什 麼 辦 法 , 他 是 個 大 客 的 設 計 師 , 怎 好 得 罪 ?


那 時 我 在 毛 衫 廠 工 作 , 主 責 營 業 , 每 一 季 都 跟 買 家 的 設 計 師 合 作 做 樣 辦 。 這 位 設 計 師 認 為 我 搭 配 顏 色 很 有 感 覺 ( 搭 配 出 來 的 顏 色 不 僅 好 看 , 還 有 賣 門 ) , 故 此 每 一 季 來 港 做 樣 辦 , 不 管 是 不 是 我 們 的 產 品 , 他 都 找 我 替 他 搭 配 顏 色 。
我 甘 於 效 勞 , 也 不 是 完 全 無 私 的 。 替 他 配 搭 顏 色 , 既 可 以 讓 我 有 機 會 看 到 他 給 其 他 廠 做 的 樣 辦 , 更 可 以 藉 此 游 說 他 讓 我 們 做 多 些 自 己 專 長 的 樣 辦 , 以 便 多 些 機 會 攞 生 意 , 而 又 可 以 跟 一 位 優 秀 的 設 計 師 學 嘢 ; 一 舉 數 得 , 何 樂 不 為 ?


可 是 開 始 後 才 發 覺 替 他 工 作 便 恍 如 走 入 地 獄 之 門 。 他 無 理 取 鬧 、 吹 毛 求 疵 , 我 這 個 火 爆 的 急 性 子 要 在 這 個 大 客 面 前 忍 氣 吞 聲 , 又 怎 不 像 是 掉 進 了 滾 油 鑊 那 樣 ? 除 了 在 心 中 猛 練 粗 口 , 我 還 做 得 些 什 麼 ?
每 一 季 來 港 之 前 , 這 位 大 師 總 會 先 把 他 選 好 了 的 顏 色 樣 辦 寄 給 我 , 我 跟 着 按 這 些 色 辦 染 毛 線 ; 及 至 他 到 了 香 港 , 我 便 根 據 他 帶 來 的 款 式 搭 配 顏 色 。 此 外 我 更 會 按 自 己 的 意 思 將 不 同 顏 色 的 毛 線 編 織 成 不 同 組 合 的 swatches 。


我 這 樣 做 有 幾 個 目 的 。 第 一 , 我 嘗 試 藉 此 摸 索 他 顏 色 組 合 的 調 子 : 如 何 把 不 同 深 淺 顏 色 , 跟 冷 暖 色 調 配 合 起 來 ? 怎 樣 的 配 搭 才 達 到 他 認 為 最 舒 服 的 節 奏 ? 什 麼 顏 色 放 在 一 起 會 令 人 眼 花 繚 亂 造 成 不 協 調 的 感 覺 ? 什 麼 的 顏 色 顯 得 太 沉 悶 或 太 鮮 艷 ?
第 二 , 我 會 按 摸 索 出 的 色 調 , 配 搭 出 有 節 奏 的 ( 因 而 有 動 感 的 ) 顏 色 ; 按 這 些 顏 色 編 織 一 塊 塊 粗 幼 不 一 、 不 同 間 色 的 swatches , 掛 在 工 作 間 的 牆 上 作 為 配 搭 顏 色 樣 辦 的 參 考 。


到 香 港 後 , 他 總 會 二 話 不 說 便 將 我 準 備 好 的 一 切 搞 個 天 翻 地 覆 。 不 是 說 毛 線 不 符 色 辦 的 要 求 , 便 是 要 我 重 新 配 色 、 染 新 的 毛 線 。 甚 至 要 除 下 工 作 間 牆 上 我 自 己 構 思 的 間 色 swatches , 以 免 影 響 我 搭 配 顏 色 的 感 覺 。
在 他 來 說 , 這 樣 做 才 叫 工 作 認 真 吧 。 可 是 在 我 來 說 , 他 其 實 只 是 要 給 我 來 個 下 馬 威 , 讓 我 知 道 他 是 個 完 美 主 義 者 。 好 像 非 如 此 便 不 能 開 始 工 作 那 樣 , 我 覺 得 這 樣 的 心 理 極 不 平 衡 。


給 他 這 般 狂 風 暴 雨 式 的 虐 待 後 , 好 些 人 都 心 理 崩 潰 、 不 知 所 措 , 聽 任 他 擺 布 。 我 不 是 他 的 員 工 , 不 那 麼 容 易 屈 服 ; 故 此 就 算 他 要 我 丟 掉 間 色 swatches , 過 不 了 兩 天 , 我 便 不 動 聲 色 再 拿 出 來 做 樣 辦 。 那 個 時 候 他 往 往 會 跟 我 說 : 「 See, the color palettes are so much better now ! 」
聽 到 他 這 麼 說 , 真 不 知 好 氣 還 是 好 笑 。 是 的 , 完 美 原 是 個 幻 覺 。 在 現 實 世 界 裡 又 何 來 完 美 ? 所 以 在 我 看 來 , 追 求 完 美 的 人 其 實 是 在 膚 淺 地 矯 情 作 態 吧 。 問 世 間 完 美 為 何 物 ? 那 還 不 是 那 些 稍 有 點 成 就 但 又 對 自 己 的 能 力 、 本 領 欠 缺 信 心 的 人 的 security blanket 嗎 ?


那 個 時 候 , 我 熱 切 期 待 每 一 季 的 到 來 , 可 是 每 一 趟 卻 又 給 這 位 設 計 師 狂 風 暴 雨 式 的 下 馬 威 弄 得 人 仰 馬 翻 , 興 致 索 然 。 我 大 膽 、 自 我 , 而 又 靈 活 應 變 , 故 此 不 致 給 這 個 完 美 主 義 者 弄 得 體 無 完 膚 , 其 他 人 可 不 是 這 麼 幸 運 了 。
每 一 次 給 他 吹 毛 求 疵 地 轟 炸 過 後 , 他 們 都 像 打 敗 仗 的 流 寇 那 樣 氣 餒 頹 喪 , 見 者 心 酸 。 在 這 個 設 計 師 的 淫 威 下 , 他 們 是 注 定 達 不 到 完 美 的 , 也 就 注 定 要 背 負 失 敗 者 的 頹 喪 , 這 樣 的 團 隊 怎 能 打 勝 仗 ? 那 位 設 計 師 還 未 成 名 時 , 他 的 公 司 還 有 點 成 績 ; 可 是 成 名 後 , 他 自 以 為 天 下 無 敵 , 但 手 下 卻 給 他 那 完 美 主 義 蹂 躪 , 潰 不 成 軍 , 再 生 產 不 到 出 色 的 貨 色 來 , 最 終 公 司 也 就 倒 閉 了 。

這 個 經 驗 給 了 我 一 個 很 好 的 教 訓 , 讓 我 知 道 世 間 上 沒 有 東 西 是 完 美 的 , 有 的 只 是 這 種 、 那 種 的 極 限 。 做 一 件 事 若 果 得 到 八 十 五 分 , 那 當 然 並 不 是 完 美 、 還 有 進 步 的 空 間 。 要 做 到 九 十 五 分 ( 更 莫 說 是 一 百 分 ) 嗎 , 那 卻 可 能 是 窮 一 生 精 力 也 達 不 到 的 目 標 。 以 我 們 當 時 的 能 力 和 面 對 的 環 境 , 八 十 五 分 可 能 是 個 極 限 了 ; 要 從 這 個 極 限 往 前 再 多 走 一 步 , 便 難 似 登 天 了 。 工 作 是 追 求 效 率 而 不 是 為 了 登 天 。
有 這 個 天 才 設 計 師 作 為 反 面 教 材 , 我 覺 得 做 管 理 便 不 能 對 員 工 的 缺 點 過 於 着 意 ; 反 而 應 該 着 眼 他 們 的 優 點 , 幫 員 工 發 揮 優 點 是 管 理 人 最 重 要 的 工 作 。 當 然 , 這 樣 說 是 有 個 前 提 的 , 那 就 是 員 工 的 缺 點 極 其 量 只 是 令 管 理 人 不 順 眼 而 對 工 作 無 礙 ( 可 是 世 間 上 哪 有 不 妨 礙 工 作 的 缺 點 ? 就 算 是 臭 狐 這 種 無 傷 大 雅 的 缺 點 也 會 影 響 一 起 工 作 的 人 啊 , 故 此 我 這 個 講 法 顯 然 是 錯 的 ) 。 另 一 個 前 提 是 , 員 工 的 優 點 還 未 淋 漓 盡 致 地 發 揮 出 來 , 離 開 他 們 能 力 的 極 限 尚 遠 ( 我 們 怎 知 道 優 點 的 極 限 在 哪 裡 ? 故 此 這 個 前 提 亦 是 有 問 題 的 ) 。


儘 管 如 此 , 管 理 人 要 往 員 工 的 優 點 和 專 長 着 眼 是 錯 不 得 的 。 誰 不 是 靠 發 揮 自 己 的 相 對 優 勢 取 勝 ? 故 此 專 注 發 揮 自 己 — — 和 員 工 — — 的 優 勢 也 就 是 提 高 贏 面 了 。 不 過 話 得 說 回 來 , 如 果 對 破 壞 性 的 缺 點 視 而 不 見 , 那 麼 不 管 多 大 的 優 點 也 是 發 揮 不 出 來 的 , 結 果 一 切 還 是 歸 於 枉 然 。
故 此 在 我 來 說 , 在 工 作 上 只 應 追 求 進 步 而 不 是 完 美 。 長 時 間 追 求 進 步 而 得 不 到 成 果 , 甚 至 寸 步 難 移 , 我 們 可 能 已 經 走 到 了 自 己 能 力 和 環 境 的 極 限 了 。 又 或 者 一 些 我 們 沒 有 察 覺 到 , 或 者 是 察 覺 得 到 卻 又 矯 正 不 來 的 缺 點 在 阻 撓 我 們 前 進 。 這 當 然 也 是 個 能 力 的 問 題 了 。

要 是 可 以 捅 出 缺 點 、 而 又 成 功 加 以 糾 正 , 那 便 可 以 提 高 效 益 促 進 業 績 了 ; 這 樣 的 改 良 毋 須 像 尋 求 突 破 極 限 那 樣 死 去 活 來 。 故 此 我 往 往 視 缺 點 為 進 步 之 門 , 而 且 更 是 最 容 易 走 的 路 途 。 驟 眼 看 來 , 有 些 缺 點 跟 我 們 的 強 項 ( core competence ) 完 全 無 關 , 故 此 可 以 說 無 傷 大 雅 ; 可 是 克 服 了 這 些 缺 點 , 便 可 以 解 除 那 些 束 縛 着 相 對 優 點 的 掣 肘 , 消 除 本 身 的 極 限 ; 優 點 的 發 揮 空 間 大 了 , 也 就 大 為 增 加 了 它 進 步 的 機 會 。 如 果 這 個 世 界 沒 有 完 美 , 那 也 就 沒 有 束 縛 優 勢 的 極 限 了 。 極 限 是 什 麼 ? 那 還 不 是 令 我 們 迷 失 方 向 的 盲 點 嗎 ?
缺 點 和 優 點 之 間 有 個 直 接 和 間 接 、 明 顯 和 隱 蔽 的 關 係 。 將 缺 點 捅 出 來 、 加 以 解 決 , 那 固 然 帶 來 進 步 , 這 也 同 時 讓 我 們 可 以 進 一 步 發 揮 優 點 。 這 個 道 理 顯 而 易 見 , 故 此 做 事 不 必 鑽 牛 角 尖 , 非 要 達 到 完 美 不 肯 罷 休 。 只 要 解 決 察 覺 得 到 的 缺 點 , 便 可 以 充 分 發 揮 優 點 、 接 近 完 美 了 。


可 惜 囿 於 個 性 , 好 些 缺 點 卻 是 糾 正 不 來 的 。 就 以 那 個 設 計 師 來 說 吧 , 他 對 自 己 的 名 氣 欠 缺 安 全 感 , 因 而 盲 目 追 求 完 美 以 保 住 名 氣 ; 他 自 己 覺 察 不 到 這 個 心 理 障 礙 ( 心 理 也 是 個 性 ) ; 在 他 淫 威 下 , 手 下 又 幫 不 到 他 , 結 果 釀 成 悲 劇 。
我 認 識 好 些 投 入 工 作 、 有 責 任 感 、 態 度 認 真 的 管 理 人 , 但 他 們 的 人 際 關 係 卻 非 常 差 , 因 為 他 們 只 懂 得 糟 質 伙 記 , 更 不 會 往 手 下 的 好 處 着 眼 , 加 以 激 勵 、 誘 導 , 結 果 非 但 手 下 的 優 點 發 揮 不 出 來 , 更 往 往 釀 成 悲 劇 。


這 不 是 說 不 能 在 人 事 問 題 上 用 上 強 硬 手 段 ; 事 非 得 已 , 這 些 手 段 是 不 應 該 用 的 , 就 算 用 也 要 積 極 地 從 正 面 着 手 。 拿 糟 質 手 下 當 作 管 理 的 人 其 實 是 以 奴 隸 主 ( slave driver ) 自 居 。 在 講 求 平 等 、 互 相 尊 重 的 現 代 世 界 , 這 樣 的 管 理 人 又 怎 不 注 定 失 敗 ?

生 意 : 以 果 易 因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813 期 6.10.2005 )

如 果 時 間 停 頓 了 , 萬 物 更 生 的 程 序 便 會 終 止 , 天 地 變 得 一 片 死 寂 。 當 然 , 時 間 不 會 停 頓 , 萬 物 因 果 因 而 永 恆 循 環 不 息 。 不 過 , 如 果 事 物 變 化 快 如 光 速 , 中 和 了 先 後 時 序 , 那 便 等 於 時 間 不 再 存 在 ; 循 環 中 斷 , 因 果 也 就 不 存 在 了 。


微 粒 分 子 便 是 這 麼 的 一 回 事 了 。 科 學 家 發 現 , 微 粒 分 子 快 如 光 速 。 故 此 眼 底 剛 測 定 一 顆 微 粒 分 子 的 活 動 , 它 同 時 便 又 在 宇 宙 的 另 一 處 活 動 起 來 了 ; 不 止 一 處 , 而 是 同 時 在 多 處 活 動 ; 哪 一 處 的 活 動 是 因 , 哪 一 處 的 活 動 是 果 , 無 從 分 辨 ; 就 算 分 辨 得 開 來 也 了 無 意 思 , 因 為 光 速 中 和 了 時 序 , 因 果 循 環 因 而 便 不 存 在 了 。
我 在 這 裡 說 的 是 大 自 然 背 後 的 物 理 學 原 子 層 面 的 現 象 , 生 活 現 象 可 不 能 超 逾 光 速 、 擺 脫 因 果 循 環 的 次 序 。 不 過 , 事 物 可 不 一 定 要 快 如 光 速 才 能 突 破 因 果 循 環 的 。 就 以 做 生 意 來 說 吧 , 好 些 人 便 往 往 以 果 為 因 了 。


女 兒 在 羅 省 的 時 裝 店 最 近 開 張 , 我 建 議 她 割 價 促 銷 第 一 季 的 貨 品 , 藉 此 推 廣 全 季 的 衣 物 。 她 初 時 有 點 遲 疑 , 為 了 說 服 她 , 我 給 她 講 了 些 我 創 辦 佐 丹 奴 的 故 事 。
一 九 八 六 年 , 佐 丹 奴 業 務 步 向 沒 落 , 當 時 我 的 選 擇 有 兩 個 。 一 是 結 業 , 一 是 兵 行 險 着 , 作 翻 天 覆 地 的 改 革 。 各 位 不 難 推 斷 我 作 了 個 怎 樣 的 決 定 吧 。 我 選 擇 了 後 者 。
怎 樣 改 革 ? 我 決 定 減 少 款 式 , 簡 化 經 營 和 運 作 程 序 , 以 降 低 成 本 、 壓 縮 營 運 的 時 間 — — 時 間 也 是 重 要 的 成 本 。 壓 縮 時 間 , 也 就 加 快 對 市 場 變 化 的 反 應 和 貨 品 的 流 轉 , 從 而 大 大 降 低 成 本 了 。 簡 化 程 序 、 壓 縮 時 間 , 也 讓 我 們 有 更 大 的 減 價 空 間 。

當 時 我 是 從 麥 當 勞 的 有 限 菜 單 ( limited menu ) 得 到 啟 發 , 將 佐 丹 奴 銷 售 的 款 式 從 三 百 多 個 削 減 為 五 十 多 個 。 有 了 這 個 目 標 , 我 便 沿 着 經 營 、 運 作 的 過 程 逐 步 檢 討 、 加 以 改 革 : 銷 售 的 款 式 少 了 六 分 之 五 , 那 麼 店 鋪 該 怎 樣 陳 列 擺 設 ? 應 該 在 什 麼 時 候 和 如 何 添 貨 ? 存 貨 又 該 怎 樣 管 理 ? 生 產 部 門 和 貨 倉 如 何 跟 店 鋪 通 訊 ? 跟 工 廠 落 單 定 貨 的 頻 密 次 數 、 數 量 和 價 格 又 該 怎 樣 釐 定 ? 等 等 。
換 言 之 , 我 是 有 了 賣 五 十 個 款 式 這 個 「 終 極 」 目 標 — — 結 果 , 才 決 定 走 向 這 個 目 標 的 每 一 個 步 驟 — — 因 。 故 此 這 是 個 按 結 果 的 需 要 來 決 定 每 個 運 作 步 驟 的 程 序 — — 這 是 個 以 果 易 因 的 程 序 。
八 六 年 佐 丹 奴 成 功 改 革 , 關 鍵 之 一 是 在 實 行 價 廉 物 美 概 念 的 同 時 提 高 質 量 : 款 式 大 減 , 每 個 款 式 的 銷 量 增 加 ; 有 了 批 量 , 製 造 成 本 降 低 ; 儘 管 提 高 質 量 的 要 求 , 成 本 可 比 過 去 還 要 低 。


以 我 的 經 驗 來 說 , 削 減 售 價 ( 價 格 低 了 , 銷 量 銳 升 , 批 量 效 益 進 一 步 扯 低 製 造 成 本 , 給 減 價 提 供 空 間 、 刺 激 銷 量 , 從 而 形 成 良 性 循 環 , 最 徹 底 地 實 現 了 價 廉 物 美 的 概 念 ) , 是 促 銷 最 為 有 趣 的 程 序 。
過 去 , 佐 丹 奴 的 款 式 多 、 售 價 高 , 每 個 款 式 的 落 單 數 量 終 究 不 多 , 可 能 是 二 百 打 吧 。 減 價 後 銷 量 增 加 了 許 多 ; 款 式 大 減 , 每 個 款 式 的 定 單 數 目 也 由 兩 百 打 增 加 到 五 千 打 。
銷 量 大 增 , 廠 方 來 價 也 就 比 過 去 降 低 了 四 分 一 。 按 理 我 們 可 以 照 新 的 來 價 釐 定 markup , 但 是 , 為 了 實 現 價 廉 物 美 的 概 念 , 我 們 決 定 降 底 markup , 由 過 去 六 成 五 的 水 平 改 為 三 成 五 , 即 是 卅 五 元 來 價 的 貨 品 賣 一 百 元 , 改 為 六 十 五 元 來 價 賣 一 百 元 。 零 售 業 的 一 般 做 法 是 以 一 個 markup 比 例 劃 一 售 價 , 可 是 考 慮 過 市 場 情 況 後 , 我 們 決 定 不 這 樣 做 。






我 們 看 過 一 些 款 式 的 來 價 , 估 計 過 零 售 價 的 大 約 範 圍 , 例 如 來 價 是 六 十 元 , 售 價 大 約 是 九 十 元 到 一 百 一 十 元 之 間 , 我 們 然 後 從 店 鋪 請 來 售 貨 的 同 事 , 問 他 們 : 「 這 件 衣 服 定 個 什 麼 水 平 的 售 價 會 最 好 賣 ? 」 要 是 他 們 說 八 十 九 元 , 我 們 便 以 八 十 九 元 為 售 價 ; 他 們 說 九 十 九 元 , 我 們 便 把 價 錢 定 為 九 十 九 元 。
定 好 售 價 、 預 計 過 銷 量 , 拉 上 補 下 , 如 果 平 均 的 markup 是 少 於 百 分 之 三 十 五 , 那 麼 我 們 便 揀 銷 量 較 大 的 款 式 跟 廠 方 砍 價 。 這 個 做 法 跟 前 面 我 說 給 佐 丹 奴 作 的 改 革 一 樣 , 都 是 先 有 了 「 終 極 」 目 標 才 決 定 要 做 什 麼 的 步 驟 。
做 生 意 的 人 其 實 都 是 這 個 樣 子 的 , 他 們 往 往 都 是 先 有 了 市 場 需 求 的 概 念 、 決 定 了 目 標 , 才 採 取 行 動 。 故 此 也 就 是 有 了 結 果 然 後 才 有 導 因 , 直 情 是 倒 轉 了 因 果 循 環 的 乾 坤 。


前 些 時 候 張 五 常 在 《 蘋 果 日 報 》 評 論 《 壹 週 刊 》 A 、 B 二 冊 捆 綁 發 售 的 現 象 , 他 說 我 無 端 端 將 兩 個 互 不 相 干 的 產 品 捆 綁 發 售 而 成 功 了 。 他 說 我 無 端 端 , 我 不 同 意 。
在 他 來 說 , 我 的 做 法 可 能 真 的 是 無 端 端 , 因 他 做 事 一 定 是 按 部 就 班 , 先 有 因 了 才 有 果 的 。 當 我 把 《 壹 週 刊 》 一 分 為 二 時 , 是 先 想 到 這 樣 做 的 結 果 , 才 決 定 捆 綁 發 售 的 。 分 拆 了 A 、 B 兩 冊 , 報 販 便 可 以 在 市 場 、 商 場 、 屋 邨 等 女 讀 者 較 多 的 地 方 以 B 冊 做 封 面 ; 在 車 站 、 工 廠 和 寫 字 樓 區 , 上 班 一 族 ( 男 的 比 女 的 多 , 不 過 既 然 都 是 上 班 一 族 , 男 女 比 例 便 不 重 要 了 ) 較 多 , 以 A 冊 做 封 面 , 對 銷 路 有 幫 助 。
此 外 , 分 拆 A 、 B 兩 冊 , 創 造 了 男 女 不 同 的 兩 個 廣 告 環 境 , 讓 廣 告 商 可 以 更 有 針 對 性 地 決 定 在 哪 一 冊 賣 廣 告 。 後 來 銷 路 和 廣 告 的 表 現 都 跟 我 原 先 想 像 的 一 樣 , 那 雖 然 是 有 點 兒 幸 運 , 但 卻 絕 不 是 無 端 端 的 。 作 這 個 分 柝 、 捆 綁 決 定 時 , 我 靠 的 是 市 場 的 觸 覺 , 和 由 這 個 觸 覺 引 發 我 對 市 場 銷 售 情 景 的 想 像 力 。


有 了 想 像 到 的 銷 售 結 果 , 我 再 回 頭 考 慮 A 、 B 兩 冊 分 拆 和 捆 綁 的 不 同 做 法 , 包 括 將 A 、 B 冊 各 自 當 成 是 獨 立 發 售 , 而 又 互 有 關 連 的 概 念 , 分 配 、 調 校 兩 本 書 的 內 容 。 最 後 經 過 數 個 星 期 的 嘗 試 、 修 正 和 探 索 才 成 功 掌 握 分 拆 和 捆 綁 的 做 法 , 但 這 也 是 個 以 果 為 因 的 程 序 。
大 教 授 用 經 濟 學 理 論 來 構 思 和 分 析 《 壹 週 刊 》 A 、 B 二 冊 捆 綁 發 售 的 現 象 , 那 實 在 是 太 抬 舉 我 了 。 我 不 懂 得 那 些 高 深 的 理 論 , 而 是 憑 着 我 有 限 的 市 場 常 識 推 想 分 拆 、 捆 綁 的 結 果 。 張 教 授 和 我 之 間 的 誤 會 看 來 是 理 論 與 常 識 的 分 別 吧 , 不 過 這 個 差 別 卻 相 去 千 里 也 。

顧 客 的 好 奇 心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812 期 29.9.2005 )

女 兒 的 時 裝 店 開 張 了 幾 天 , 電 話 裡 我 聽 到 她 既 開 心 又 興 奮 的 笑 聲 , 我 好 幾 個 月 來 的 擔 心 和 緊 張 便 一 下 子 如 煙 消 散 了 。 她 開 心 、 樂 觀 , 做 生 意 便 已 成 功 了 一 半 。
開 心 , 心 胸 寬 宏 廣 闊 , 做 起 生 意 來 便 不 會 拘 泥 、 執 着 , 更 有 知 錯 能 改 的 信 心 和 勇 氣 。 那 麼 透 過 不 斷 的 嘗 試 、 探 索 , 便 不 難 摸 出 成 功 的 道 路 來 了 。 事 實 上 成 功 的 生 意 都 是 這 樣 上 路 的 。
開 業 頭 幾 天 , 走 進 店 鋪 的 人 不 少 , 可 是 生 意 卻 不 多 。 聽 到 女 兒 這 麼 說 , 我 叫 她 千 萬 不 要 害 怕 。 人 們 是 對 新 鋪 好 奇 才 會 走 進 來 , 但 他 們 通 常 不 會 馬 上 幫 襯 的 ; 要 幫 襯 也 會 過 幾 天 才 回 來 光 顧 。 為 什 麼 ?


人 們 對 新 店 好 奇 , 只 是 進 來 看 個 究 竟 , 想 知 道 發 生 了 什 麼 事 而 已 。 一 旦 滿 足 了 好 奇 心 便 會 離 去 , 因 為 他 們 都 還 未 有 購 買 東 西 的 意 欲 或 念 頭 。 我 是 做 零 售 的 , 有 這 個 經 驗 , 故 此 我 叫 女 兒 不 用 怕 開 張 之 初 沒 有 生 意 ; 只 要 走 進 店 鋪 來 的 人 流 多 , 早 晚 是 會 有 生 意 的 , 不 必 心 急 。
因 為 好 奇 而 走 進 鋪 來 的 人 , 只 是 要 滿 足 求 知 慾 ; 想 弄 清 楚 看 到 的 到 底 是 什 麼 東 西 。 故 此 他 只 是 對 店 內 擺 賣 的 東 西 好 奇 , 此 外 並 無 其 他 目 的 。
那 個 時 候 , 他 就 像 是 走 進 了 博 物 館 一 樣 , 只 是 個 旁 觀 者 。 對 他 來 說 , 眼 底 的 東 西 沒 有 切 身 關 係 , 他 走 進 鋪 只 是 為 了 滿 足 好 奇 心 。 一 旦 滿 足 了 , 便 達 到 了 目 的 , 也 就 再 沒 有 別 的 念 頭 了 。 好 奇 心 是 不 會 令 他 想 購 物 的 , 這 反 而 是 他 購 物 的 心 理 障 礙 。 觸 發 好 奇 心 的 背 後 是 陌 生 感 , 很 少 人 抵 得 住 這 個 感 覺 。

幾 天 後 , 要 是 原 先 懷 着 好 奇 心 的 人 再 次 重 臨 店 鋪 , 那 麼 他 往 往 是 要 看 看 有 沒 有 合 適 的 貨 品 ; 到 那 個 時 候 他 通 常 會 買 到 喜 歡 的 東 西 。 再 次 重 臨 的 時 候 , 他 當 初 看 過 的 東 西 , 經 過 幾 天 的 沉 澱 , 在 腦 袋 裡 形 成 圖 像 、 化 為 知 識 , 因 而 可 以 毫 無 障 礙 地 從 需 要 出 發 , 應 用 新 添 的 知 識 , 決 定 眼 前 的 貨 品 能 否 滿 足 需 要 。 當 我 還 在 經 營 零 售 業 時 , 發 覺 一 個 奇 怪 現 象 , 那 就 是 顧 客 們 往 往 是 好 奇 心 得 到 滿 足 後 才 回 頭 選 購 貨 品 的 。


有 零 售 經 驗 的 人 都 知 道 , 生 意 成 功 的 關 鍵 因 素 是 地 點 — — location 、 location & location 。 鋪 位 不 旺 , 再 好 的 貨 品 亦 是 枉 然 。 當 然 這 也 有 例 外 的 時 候 , 譬 如 你 賣 的 東 西 絕 對 獨 家 , 像 神 乎 其 技 的 廚 師 那 樣 , 別 的 食 館 根 本 煮 不 出 這 樣 的 菜 式 ; 那 麼 不 管 在 什 麼 地 方 開 店 , 食 客 還 是 會 找 上 門 來 的 。
除 了 這 樣 的 奇 人 異 士 , 有 專 利 權 的 東 西 , 又 或 者 是 像 毒 品 般 的 違 禁 品 , 地 點 也 不 重 要 。 當 然 , 要 是 販 賣 一 些 小 眾 或 有 cult following 的 貨 品 , 譬 如 日 本 時 裝 設 計 師 川 久 保 玲 ( Comme Des Garcons ) 的 衣 服 , 那 麼 就 算 匿 埋 在 山 卡 罅 , 同 樣 也 會 有 顧 客 找 上 門 來 。 不 過 , 你 要 是 經 營 一 般 的 零 售 生 意 , 而 不 是 川 久 保 玲 , 那 麼 便 一 定 要 有 個 旺 鋪 了 。

或 許 你 又 會 說 , 我 雖 是 賣 一 般 貨 品 , 但 我 有 天 分 , 不 用 跟 其 他 人 一 般 見 識 。 假 如 真 的 有 不 一 般 的 天 分 , 或 者 是 個 零 售 天 才 , 那 麼 我 會 奉 勸 你 找 個 更 旺 的 鋪 位 。 只 有 這 樣 才 會 可 以 讓 更 多 的 人 欣 賞 到 你 的 天 才 , 令 生 意 更 光 芒 萬 丈 , 比 別 人 多 做 十 倍 、 一 百 倍 的 生 意 。 那 麼 在 旺 地 開 鋪 又 何 樂 而 不 為 ?
要 是 有 匿 埋 在 山 卡 罅 也 有 人 找 上 門 來 的 本 領 , 不 找 個 旺 鋪 開 業 , 又 豈 不 可 惜 ? 不 在 旺 地 開 鋪 賺 的 只 不 過 是 租 金 而 已 , 那 又 發 達 得 到 哪 裡 去 ? 不 管 業 主 如 何 無 良 、 鋪 金 多 麼 貴 , 在 山 卡 罅 開 鋪 節 省 的 租 金 絕 對 不 可 以 幫 你 發 達 , 那 又 何 必 矯 情 作 態 ?
要 是 你 說 : 「 我 要 標 奇 立 異 , 我 要 成 名 ! 」 那 又 還 不 容 易 嗎 ? 就 在 最 旺 的 時 候 到 北 京 的 天 安 門 廣 場 、 香 港 的 時 代 廣 場 甚 至 台 灣 的 101 商 場 , 光 着 屁 股 當 眾 屙 米 田 共 不 便 成 了 ? 這 樣 做 我 擔 保 你 一 定 成 名 , 何 必 跑 到 山 卡 罅 去 開 鋪 咁 笨 呢 ?


我 剛 才 說 , 好 奇 心 非 但 無 助 促 銷 , 更 反 而 形 成 購 物 的 心 理 障 礙 , 以 致 被 好 奇 心 驅 使 走 進 鋪 來 的 人 買 不 成 東 西 。 當 中 的 道 理 則 更 令 我 體 會 到 熟 客 對 零 售 生 意 的 關 鍵 作 用 。 熟 客 之 所 以 為 熟 客 , 正 是 他 們 對 你 賣 的 貨 品 再 沒 有 好 奇 心 。
熟 客 早 已 將 店 鋪 的 貨 品 、 擺 設 放 入 意 識 裡 去 , 變 成 需 求 動 機 的 儲 存 檔 案 ; 故 此 一 有 買 衣 服 的 動 機 , 他 便 會 想 到 你 的 時 裝 店 。 那 個 時 候 , 驅 使 他 走 進 你 時 裝 店 的 再 不 是 好 奇 心 , 而 是 新 鮮 感 。 他 已 有 需 求 動 機 、 蘊 藏 了 購 買 慾 , 及 至 貨 品 的 新 鮮 感 觸 動 了 他 的 購 物 意 志 , 你 便 做 成 生 意 了 。

走 進 店 鋪 瀏 覽 的 人 往 往 都 是 為 好 奇 心 所 驅 使 ( 除 非 你 賣 的 是 LV 、 Armani 般 的 名 牌 ) , 翻 來 翻 去 、 擾 攘 一 番 , 結 果 還 是 不 會 幫 襯 。 如 果 他 真 的 有 意 思 買 東 西 , 幾 天 後 他 還 是 會 回 來 的 。
從 好 奇 心 開 始 , 到 讓 店 內 貨 品 的 圖 像 ( 資 訊 ) 在 腦 海 中 沉 澱 , 然 後 回 頭 重 看 ; 對 顧 客 來 說 , 決 定 是 否 要 買 貨 品 的 過 程 是 需 要 時 間 的 , 因 為 他 要 消 化 、 吸 收 店 鋪 提 供 的 資 訊 。 對 做 生 意 的 人 來 說 , 顧 客 吸 納 、 消 化 資 訊 的 過 程 是 個 投 資 期 , 涉 及 的 代 價 不 菲 。 故 此 完 全 靠 新 客 幫 襯 的 生 意 都 不 易 維 持 , 而 憑 我 的 經 驗 , 幾 乎 所 有 賺 錢 的 零 售 生 意 都 是 靠 熟 客 的 ( 他 們 不 一 定 是 某 一 間 鋪 的 熟 客 , 也 可 以 是 某 個 牌 子 的 熟 客 ) 。 從 事 零 售 生 意 , 跟 熟 客 做 買 賣 的 交 易 費 用 比 生 客 低 許 多 、 許 多 , 賺 錢 與 否 這 是 個 關 鍵 。


開 張 頭 兩 天 , 走 進 女 兒 的 店 鋪 來 的 人 很 多 , 雖 然 沒 有 多 少 人 真 正 幫 襯 , 不 過 單 憑 人 流 我 知 道 她 這 檔 生 意 是 有 可 為 的 了 — — 若 然 她 不 把 業 務 的 別 些 細 節 弄 得 一 塌 糊 塗 的 話 。
知 道 了 開 張 的 情 況 後 , 我 馬 上 建 議 她 將 價 錢 由 百 分 百 markup ( $10 來 價 賣 $20 ) 改 為 五 成 markup ( $10 來 價 賣 $15 ) 。 我 甚 至 跟 她 說 可 以 將 整 個 季 節 ( season ) 當 成 促 銷 ( promotion ) 的 季 節 ( 當 然 不 用 大 張 旗 鼓 這 樣 做 ) , 以 便 盡 量 爭 取 提 高 營 業 額 , 建 立 熟 客 基 礎 , 那 麼 到 下 一 個 季 節 生 意 便 容 易 做 得 多 了 。
聽 到 我 這 麼 說 , 女 兒 擊 掌 叫 絕 , 漏 夜 削 減 所 有 價 錢 。 翌 日 是 星 期 天 , 儘 管 生 意 依 然 未 見 起 色 , 我 有 信 心 形 勢 馬 上 是 會 好 起 來 的 。 做 生 意 是 不 能 靠 markup 賺 錢 的 , 而 是 要 靠 營 業 額 賺 錢 的 , 兼 且 做 零 售 要 賺 錢 便 一 定 要 有 熟 客 , 有 了 雄 厚 的 熟 客 基 礎 便 不 愁 沒 有 機 會 賺 錢 了 。

做 生 意 的 心 得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811 期 22.9.2005 )

女 兒 在 羅 省 的 時 裝 店 這 幾 天 便 要 開 張 了 。 看 着 她 踏 上 創 業 之 旅 , 我 既 興 奮 又 緊 張 , 跟 我 自 己 當 初 創 業 沒 有 什 麼 兩 樣 。 當 日 的 情 景 現 今 歷 歷 在 目 , 彷 彿 開 店 的 不 是 女 兒 而 是 我 自 己 啊 。
有 這 樣 的 感 覺 , 連 我 自 己 也 有 點 驚 訝 。 誰 料 得 從 女 兒 的 身 上 , 我 這 個 做 父 親 的 可 以 劃 破 幾 十 年 時 空 , 馳 騁 昔 日 的 情 景 ? 骨 肉 親 情 真 是 不 受 時 空 阻 隔 的 電 波 ! 女 兒 還 只 是 幾 歲 大 , 我 們 便 變 了 個 單 親 家 庭 , 我 自 己 獨 力 養 大 了 她 。 也 可 能 是 這 個 原 因 , 我 就 更 覺 對 她 責 任 重 大 、 親 情 更 深 。


做 父 母 的 哪 個 不 擔 心 子 女 ? 她 開 的 店 鋪 不 大 , 因 為 我 一 直 告 誡 她 鋪 不 要 大 , 幾 百 呎 便 可 以 了 ; 我 是 希 望 她 可 以 透 過 嘗 試 , 摸 索 出 做 生 意 的 心 得 。 反 正 是 學 習 吧 , 店 鋪 大 小 學 習 曲 線 都 沒 有 分 別 ; 不 同 的 是 , 起 步 之 初 是 很 難 不 蝕 本 的 ; 店 愈 大 便 蝕 得 愈 多 ; 店 小 租 金 也 少 可 以 少 蝕 些 。 那 麼 , 店 小 非 但 不 是 個 弱 點 , 反 而 是 個 優 勢 了 。
店 雖 小 , 她 的 理 想 卻 宏 大 得 很 , 這 也 正 是 最 令 我 擔 心 的 地 方 。 我 害 怕 宏 大 的 理 想 會 將 現 實 切 割 , 以 致 她 只 看 到 理 想 炫 目 的 光 芒 而 無 視 現 實 的 需 要 。 可 是 沒 有 理 想 的 年 青 人 又 有 前 途 嗎 ? 故 此 , 擔 心 只 管 擔 心 , 我 還 是 努 力 克 制 , 不 敢 囉 嗦 她 。


我 也 不 敢 給 她 太 多 意 見 。 女 兒 是 聽 話 的 , 我 怕 她 只 顧 聽 我 的 話 , 而 不 敢 自 己 拿 主 意 。 那 麼 她 便 沒 有 機 會 犯 錯 , 因 而 也 就 無 從 吸 取 經 驗 了 。 一 定 要 自 己 闖 過 禍 才 體 味 得 出 心 得 的 。 別 人 從 旁 提 點 不 是 完 全 沒 有 用 , 但 那 又 豈 及 自 己 犯 錯 那 麼 刻 骨 銘 心 ?
心 得 不 是 書 本 上 或 別 人 教 導 的 知 識 , 心 得 是 從 現 實 生 活 的 喜 憂 成 敗 中 提 煉 出 來 的 直 覺 。 在 我 來 說 , 這 樣 的 心 得 才 是 真 學 問 。 書 本 和 別 人 教 導 的 知 識 都 附 帶 客 觀 的 「 情 景 」 — — 譬 如 要 在 某 些 情 況 下 才 可 以 用 上 某 種 知 識 。


在 現 實 世 界 做 生 意 , 主 觀 和 客 觀 情 景 卻 是 纏 在 一 起 、 完 全 分 不 開 來 。 每 當 遇 上 困 難 , 客 觀 景 象 都 難 免 被 我 們 的 主 觀 企 圖 、 意 志 、 喜 惡 和 內 心 感 受 所 影 響 , 抹 上 主 觀 的 色 彩 。 所 謂 心 得 , 便 是 在 面 對 現 實 挑 戰 時 , 讓 內 心 的 理 性 突 破 主 觀 的 色 彩 , 好 較 為 清 楚 地 弄 出 外 在 景 象 的 真 相 。
理 想 是 以 自 我 色 彩 繪 畫 出 來 的 圖 像 , 故 此 充 滿 感 情 和 欲 望 。 心 得 卻 是 實 際 經 驗 衝 擊 感 情 和 欲 望 而 提 煉 出 來 的 理 性 。 這 個 提 煉 過 程 刻 骨 銘 心 , 唯 其 觸 動 心 靈 , 故 此 才 啟 發 我 們 的 先 天 智 慧 ; 當 這 個 智 慧 和 實 際 經 驗 結 合 , 便 培 養 出 心 靈 的 「 器 官 」 來 了 。


這 個 心 靈 「 器 官 」 也 就 是 我 們 對 外 在 困 難 的 觸 覺 ; 一 旦 這 個 觸 覺 成 為 了 直 覺 的 理 性 , 這 便 是 我 們 面 對 現 實 、 克 服 困 難 的 心 得 了 。 故 此 人 生 經 歷 愈 是 豐 富 的 人 , 也 就 愈 少 理 想 色 彩 , 因 為 他 們 都 有 較 別 人 強 的 理 性 直 覺 。
很 多 人 說 , 做 人 要 有 理 想 ; 因 為 有 了 夢 才 有 克 服 困 難 的 意 志 力 。 我 不 懷 疑 這 個 說 法 , 但 我 們 卻 不 應 把 理 想 跟 想 像 力 混 淆 了 。 當 我 們 陷 入 困 境 , 望 梅 止 渴 ; 故 此 幫 我 們 渡 過 難 關 的 , 不 是 理 想 而 是 想 像 力 。 理 想 是 主 觀 情 感 塑 造 出 來 的 思 維 , 想 像 力 卻 是 從 實 際 經 驗 中 提 煉 的 心 得 , 加 上 先 天 智 慧 引 發 的 思 想 創 造 。 幫 我 們 闖 出 困 境 、 創 造 新 天 地 的 , 是 想 像 力 而 不 是 理 想 。

我 一 生 下 來 便 遇 上 了 共 產 黨 , 那 你 叫 我 可 以 有 什 麼 理 想 ? 也 好 , 共 產 黨 幫 我 省 掉 不 少 無 謂 的 挫 折 ; 像 我 那 樣 長 大 的 人 , 理 想 是 奢 侈 品 。 如 果 我 做 過 夢 , 那 些 都 是 廣 泛 和 遙 遠 的 遐 想 , 我 幾 乎 從 未 有 過 具 體 的 理 想 。
才 十 二 歲 , 我 從 廣 州 偷 渡 來 香 港 。 起 程 前 一 晚 , 為 求 安 心 , 我 記 得 母 親 上 過 香 拜 神 便 問 我 : 「 仔 , 到 了 香 港 , 你 想 做 些 什 麼 ? 」 我 不 假 思 索 地 說 : 「 媽 , 落 到 香 港 我 只 想 搵 兩 餐 、 吃 個 飽 , 其 他 什 麼 都 不 去 想 了 。 」
聽 到 我 這 麼 說 , 母 親 高 興 得 禁 不 住 流 下 了 淚 。 她 跟 我 說 : 「 你 識 得 只 要 搵 兩 餐 飽 飯 吃 , 那 麼 我 便 放 心 了 。 如 果 你 要 做 醫 生 、 工 程 師 或 做 什 麼 大 人 物 , 又 要 住 洋 樓 養 番 狗 , 那 麼 我 便 反 而 擔 心 了 。 」 說 過 這 些 話 , 母 親 叫 我 上 香 還 神 。
那 個 時 候 , 我 是 個 冒 險 踏 上 人 生 旅 途 的 小 孩 子 , 可 是 我 卻 沒 有 理 想 。 對 母 親 來 說 , 有 個 腳 踏 實 地 的 兒 子 , 那 是 神 明 保 佑 了 。 每 逢 記 起 這 段 往 事 , 我 都 恍 如 聽 見 母 親 在 耳 邊 無 聲 地 低 唱 理 想 的 哀 歌 。


到 香 港 後 , 我 在 工 廠 當 小 工 , 遇 上 過 不 少 跟 我 年 紀 相 若 、 同 樣 為 了 擺 脫 大 陸 的 紅 禍 而 骨 肉 分 離 , 以 生 命 作 賭 注 , 獨 自 上 路 的 小 朋 友 。
他 們 當 中 不 少 立 志 做 醫 生 、 工 程 師 , 可 是 放 了 工 卻 沒 有 咬 實 牙 筋 拖 着 疲 累 的 身 軀 去 夜 校 讀 英 文 ; 又 或 者 上 了 夜 校 卻 沒 有 用 功 讀 好 英 文 , 因 而 沒 有 機 會 上 進 做 專 業 人 士 。 當 中 又 有 些 立 志 做 老 闆 , 可 是 卻 又 不 勤 奮 工 作 , 這 些 理 想 終 致 不 了 了 之 。


現 今 我 自 己 一 把 年 紀 了 , 回 首 過 去 , 以 我 的 所 見 所 聞 , 真 看 不 出 理 想 到 底 有 多 大 的 激 勵 作 用 。 可 是 世 界 上 立 志 做 大 事 的 人 可 又 真 不 少 啊 !
有 些 人 立 志 要 做 大 作 家 , 另 一 些 人 則 只 埋 頭 寫 作 , 哪 些 人 會 成 為 真 正 的 大 作 家 ? 不 少 人 都 想 飛 黃 騰 達 , 另 一 些 人 則 只 想 做 檔 賺 錢 的 生 意 , 哪 些 人 終 於 成 為 富 豪 ? 抱 負 往 往 決 定 命 運 , 而 這 個 世 界 上 有 非 分 之 想 的 人 又 委 實 太 多 了 。 非 分 之 想 不 時 令 人 走 向 失 敗 , 可 是 要 是 人 都 沒 有 非 分 之 想 , 那 麼 世 界 又 何 以 進 步 ? 有 些 人 的 理 想 是 要 飛 上 天 空 , 有 些 人 的 理 想 則 是 坐 頭 等 飛 機 。 我 什 麼 理 想 也 沒 有 , 現 在 卻 坐 頭 等 飛 機 。 這 個 世 界 多 麼 矛 盾 啊 !
不 過 話 說 回 來 , 我 還 是 相 信 年 青 人 有 理 想 是 件 好 事 。 關 鍵 是 他 們 不 要 為 理 想 蒙 蔽 而 忽 視 現 實 生 活 所 必 然 出 現 的 困 難 和 失 敗 ; 更 不 要 以 為 自 己 還 未 有 機 會 實 現 理 想 , 便 不 須 負 責 任 , 因 而 把 失 敗 的 責 任 都 推 到 別 人 身 上 去 。 理 想 不 僅 是 這 些 沒 有 承 擔 的 人 作 繭 自 縛 的 蠶 絲 , 更 成 為 了 他 們 自 我 放 逐 的 藉 口 。


我 做 過 佐 丹 奴 , 說 得 上 是 半 個 零 售 專 家 了 。 嘴 裡 說 不 想 給 女 兒 提 意 見 , 這 幾 天 來 可 還 是 忍 不 住 在 電 話 裡 給 她 講 了 很 多 意 見 。
她 的 店 快 要 開 張 了 , 這 幾 天 我 正 在 為 她 該 怎 樣 定 價 而 緊 張 。 我 千 叮 萬 囑 , 叫 她 把 價 錢 定 得 可 以 那 麼 低 便 那 麼 低 , 因 為 這 還 不 是 賺 錢 的 時 候 , 這 個 時 候 她 要 做 的 是 把 顧 客 吸 引 進 店 裡 來 。


剛 開 張 , 反 正 是 要 蝕 錢 的 了 , 賣 得 便 宜 儘 快 減 少 存 貨 反 而 可 以 蝕 得 少 一 點 。 這 個 時 候 最 重 要 的 , 是 有 人 幫 襯 ; 有 生 意 可 做 , 她 便 有 機 會 累 積 經 驗 , 進 而 提 煉 出 做 生 意 的 心 得 ; 有 了 心 得 , 生 意 便 有 前 途 了 。
現 今 我 最 關 心 的 事 情 , 是 如 何 讓 女 兒 有 機 會 提 煉 做 生 意 的 心 得 , 我 不 知 道 她 會 否 依 我 的 話 去 做 。 過 幾 天 我 會 飛 去 羅 省 看 她 的 店 鋪 , 到 時 便 有 分 曉 了 。 一 日 還 未 見 到 她 的 鋪 , 我 還 是 緊 張 的 。 做 父 母 的 誰 又 不 是 這 樣 ? 既 然 那 麼 緊 張 , 那 又 怎 能 不 囉 嗦 她 一 番 ?

唉 , 無 Q 用 的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796 期 9.6.2005 )


有 些 讀 者 叫 我 不 要 再 寫 飲 食 、 政 論 、 生 活 小 節 和 似 是 而 非 的 新 詩 , 要 我 多 講 做 生 意 的 經 驗 和 心 得 。 他 們 可 能 以 為 我 做 生 意 有 些 少 成 就 , 便 一 定 有 些 什 麼 秘 訣 可 以 跟 他 們 分 享 , 給 他 們 傳 授 幾 招 做 生 意 或 管 理 的 辦 法 。
讀 者 的 意 見 永 遠 是 對 的 , 我 當 然 會 在 這 方 面 用 功 。 不 過 我 可 以 告 訴 大 家 , 除 非 你 是 我 、 處 於 我 做 生 意 的 時 空 , 否 則 我 的 心 得 和 概 念 是 無 Q 用 的 呀 ; 硬 套 我 的 辦 法 , 你 不 見 得 會 知 道 該 從 哪 裡 入 手 。 就 算 是 我 自 己 , 過 去 的 心 得 和 概 念 對 現 今 的 工 作 也 是 沒 有 半 點 用 處 的 。


我 見 過 不 少 美 國 著 名 商 學 院 的 教 授 、 國 際 財 經 雜 誌 的 名 記 者 、 編 輯 , 及 好 些 流 行 生 意 致 富 讀 物 的 作 者 ; 在 這 些 猛 人 當 中 , 我 便 看 不 到 有 多 少 是 真 正 做 生 意 的 材 料 。 這 當 中 有 一 小 部 分 可 能 會 成 功 , 那 不 是 因 為 他 們 懂 得 做 生 意 , 而 是 他 們 對 人 、 對 事 都 有 點 辦 法 。 事 實 上 這 些 猛 人 當 中 , 好 些 都 做 過 生 意 , 而 以 失 敗 收 場 , 最 後 做 回 老 本 行 的 — — 講 生 意 經 而 非 真 的 做 生 意 。
當 然 , 我 們 可 以 借 鏡 別 人 的 心 得 和 概 念 。 不 過 , 做 生 意 不 是 在 實 驗 室 裡 做 實 驗 , 絕 難 重 複 別 人 的 做 法 ; 可 以 做 的 , 是 從 別 人 的 經 驗 中 得 到 啟 發 , 對 生 意 激 情 地 投 入 。 僥 倖 成 功 了 , 方 法 則 還 是 自 己 創 造 出 來 的 。


創 辦 佐 丹 奴 之 初 , 我 向 麥 當 勞 、 Benneton 、 瑪 莎 ( Marks & Spencer ) 偷 師 , 最 後 悟 出 了 要 以 簡 單 的 規 律 ( simplicity ) 解 決 困 難 的 道 理 。 那 時 , 我 察 覺 到 麥 當 勞 的 餐 單 選 擇 不 多 , 因 而 體 悟 到 集 中 賣 暢 銷 貨 品 的 好 處 。
這 個 做 法 要 顧 客 犧 牲 選 擇 — — 這 是 個 很 大 的 犧 牲 — — 卻 簡 化 了 運 作 程 序 , 替 顧 客 創 造 出 更 大 的 效 益 — — 加 快 補 貨 的 速 度 、 提 升 品 質 ; 兩 者 足 以 補 償 減 少 選 擇 帶 來 的 損 失 , 創 造 了 喜 出 望 外 的 成 果 。


Benneton 的 衣 服 色 彩 繽 紛 , 永 遠 散 發 着 新 鮮 感 , 令 人 禁 不 住 要 走 進 店 鋪 去 看 看 。 無 論 是 衣 服 設 計 還 是 經 營 概 念 , Benneton 都 非 常 成 功 ; 可 是 我 卻 用 不 着 他 們 那 一 套 , 然 而 他 們 大 膽 用 顏 色 卻 給 我 帶 來 啟 發 , 用 繽 紛 的 色 彩 遮 掩 簡 單 的 設 計 , 令 貨 品 不 致 沉 悶 。


瑪 莎 一 度 是 英 國 以 至 全 世 界 最 成 功 、 也 是 最 有 名 的 specialized 百 貨 公 司 之 一 。 當 時 我 是 英 名 牌 Jump 的 供 應 商 , 每 當 路 過 倫 敦 都 走 去 瑪 莎 觀 摩 。 他 們 經 營 衣 服 和 食 物 非 常 成 功 , 品 質 享 譽 全 球 。 可 是 , 他 們 的 經 營 手 法 太 複 雜 , 我 看 來 看 去 也 看 不 懂 , 要 偷 師 也 無 從 。
我 找 過 研 究 瑪 莎 經 營 之 道 的 書 來 看 , 很 有 名 氣 的 管 理 學 專 家 謝 家 駒 博 士 寫 的 瑪 莎 成 功 要 訣 也 看 過 了 , 還 是 不 知 其 所 以 。 不 過 , 瑪 莎 專 注 品 質 卻 給 我 留 下 深 刻 的 印 象 。 當 時 我 想 , 優 越 的 品 質 是 否 遮 掩 ( 甚 至 補 償 ) 了 他 們 複 雜 的 經 營 辦 法 ?
我 其 實 既 不 喜 歡 瑪 莎 的 貨 品 , 也 不 喜 歡 他 們 的 經 營 方 法 , 可 是 他 們 卻 毋 庸 置 疑 地 成 功 , 優 越 的 品 質 是 否 足 以 彌 補 甚 至 蓋 過 他 們 的 缺 憾 ? 瑪 莎 同 時 經 營 衣 服 和 食 物 , 做 法 奇 特 , 當 時 我 覺 得 合 理 的 做 法 , 是 把 兩 者 分 開 經 營 。

業 績 驕 人 則 又 證 明 他 們 的 做 法 成 功 。 參 透 不 到 箇 中 的 玄 機 , 只 好 自 認 敝 鄉 。 可 是 他 們 對 品 質 的 專 注 卻 給 我 留 下 不 可 磨 滅 的 烙 印 。 此 番 體 會 更 鞏 固 了 我 從 麥 當 勞 那 裡 得 到 的 啟 發 , 更 加 重 視 品 質 。
向 這 些 成 功 企 業 偷 師 , 可 是 不 消 一 會 兒 我 便 把 從 中 得 到 的 啟 發 忘 記 得 一 乾 二 淨 了 。 要 不 是 機 緣 巧 合 , 他 們 的 經 驗 對 我 的 經 營 運 作 可 以 說 沒 有 半 點 用 處 。
這 是 什 麼 的 機 緣 巧 合 ? 看 到 瑪 莎 的 複 雜 做 法 , 讓 我 對 佐 丹 奴 的 經 營 辦 法 產 生 同 感 , 複 雜 得 連 我 自 己 也 不 大 明 白 , 更 不 知 該 從 何 入 手 加 以 改 善 。 這 樣 複 雜 的 生 意 怎 可 能 做 得 好 ? 一 直 給 這 問 題 困 擾 , 而 這 也 就 成 為 了 我 的 機 緣 。
沒 有 這 個 困 擾 , 我 不 會 從 麥 當 勞 有 限 選 擇 的 餐 單 得 到 啟 發 , 亦 不 會 像 Benneton 那 樣 用 色 彩 遮 掩 沉 悶 的 簡 單 設 計 ; 更 不 會 對 瑪 莎 複 雜 的 經 營 辦 法 產 生 疑 惑 , 從 而 體 會 到 佐 丹 奴 的 複 雜 經 營 手 法 形 成 困 擾 , 悟 出 以 優 越 的 品 質 掩 蓋 缺 點 的 道 理 , 進 而 膽 敢 以 超 卓 的 品 質 補 償 顧 客 的 犧 牲 ( 譬 如 減 少 選 擇 ) 。


一 旦 明 白 到 要 盡 量 簡 化 整 盤 生 意 這 道 理 後 , 過 去 好 些 想 不 通 、 困 擾 我 的 問 題 都 自 動 消 失 了 , 剩 下 的 問 題 也 都 有 脈 絡 可 尋 , 一 一 給 我 手 到 拿 來 。 到 了 那 個 地 步 , 做 生 意 便 變 成 了 一 個 嘗 試 失 敗 ( trial & error ) 、 解 決 問 題 的 簡 單 過 程 。 其 實 , 只 要 領 悟 到 問 題 的 根 本 所 在 , 好 些 問 題 也 就 會 自 動 消 失 了 , 因 為 到 那 個 時 候 我 們 已 懂 得 從 不 同 的 角 度 去 看 問 題 — — 渡 到 彼 岸 , 那 已 是 另 一 場 造 化 了 。
於 此 可 見 , 我 們 是 先 有 了 問 題 才 會 得 出 答 案 的 。 從 問 題 到 解 決 問 題 的 概 念 , 要 跨 越 一 道 鴻 溝 。 只 顧 往 問 題 裡 去 鑽 牛 角 尖 是 解 決 不 了 困 難 的 , 可 是 一 旦 創 造 了 答 案 , 問 題 便 會 馬 上 消 失 了 。 只 顧 解 決 困 難 , 那 是 不 會 理 得 出 問 題 的 關 鍵 來 的 ; 只 要 掌 握 了 關 鍵 , 問 題 便 有 答 案 了 。


這 話 又 怎 說 ? 我 的 意 思 是 , 不 要 視 問 題 為 一 道 關 上 了 的 門 便 拼 命 去 找 鑰 匙 , 以 為 找 到 鑰 匙 才 可 以 把 門 打 開 。 不 , 關 上 了 的 門 只 是 問 題 的 表 象 , 癥 結 是 我 們 視 線 的 盲 點 ; 視 線 給 遮 蓋 了 , 我 們 因 而 有 困 擾 , 轉 移 視 線 , 問 題 便 自 然 消 失 了 。
就 以 上 述 提 到 佐 丹 奴 的 經 驗 來 說 吧 , 問 題 太 複 雜 , 不 明 白 、 沒 辦 法 解 決 ; 到 我 懂 得 要 簡 化 問 題 , 好 些 問 題 便 自 動 消 失 了 。 故 此 , 我 們 不 要 只 顧 埋 首 解 決 問 題 , 而 要 創 造 答 案 。 問 題 衝 擊 我 們 的 思 維 、 帶 來 啟 示 , 這 就 好 像 物 件 的 影 子 提 供 啟 示 , 讓 我 們 知 道 物 件 的 位 置 那 樣 。 要 是 只 顧 往 影 子 裡 鑽 , 那 又 豈 會 找 到 物 件 ? 影 子 是 阻 障 視 線 的 盲 點 , 一 定 要 加 以 清 除 才 可 以 找 到 物 件 的 。
清 除 阻 障 視 線 的 盲 點 是 要 靠 想 像 力 的 , 這 便 要 結 合 問 題 的 表 象 ( 表 象 不 單 只 是 外 在 的 , 內 裡 我 們 不 明 白 的 困 難 也 是 表 象 的 一 部 分 ; 到 看 破 表 象 , 答 案 便 浮 現 了 ) 和 知 識 ( 包 括 別 人 成 功 或 失 敗 的 概 念 ) 從 中 得 到 啟 發 , 最 後 將 之 變 成 自 己 的 概 念 。 有 了 概 念 , 再 從 嘗 試 與 失 敗 ( trial & error ) 中 摸 索 , 便 會 找 到 答 案 了 。 事 實 上 這 也 正 是 創 造 一 切 答 案 的 過 程 。

不 要 迷 信 替 別 人 帶 來 成 功 的 概 念 ( 或 心 得 — — 兩 者 二 而 為 一 , 只 不 過 層 次 有 別 , 前 者 比 後 者 多 些 細 節 ) 。 歷 史 是 不 會 重 複 的 , 所 有 別 人 用 過 的 概 念 都 是 死 的 。 一 旦 離 開 了 原 創 者 的 時 空 , 概 念 便 像 是 從 他 身 上 割 下 來 的 器 官 那 樣 , 成 為 死 物 。 我 們 要 靠 想 像 力 和 親 身 的 嘗 試 摸 索 給 這 些 概 念 賦 予 新 的 生 命 , 令 它 復 活 。
看 到 這 裡 , 你 可 有 得 着 ? 我 不 是 給 你 說 過 了 嗎 , 別 人 的 心 得 和 概 念 是 無 Q 用 的 , 現 在 你 相 信 我 了 吧 ?

我的體悟

188 張藝謀的第三隻眼

192 想像力

198 激情

202 簡單

206 靈感

212 虛懷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752 期 5.8.2004 )
張 藝 謀 的 第 三 隻 眼


我 一 直 視 生 意 為 創 造 。 我 做 了 幾 十 年 生 意 , 故 此 也 等 於 創 作 了 幾 十 年 。 生 意 要 有 賣 門 , 便 要 不 斷 更 新 、 創 造 出 新 鮮 感 。 有 了 新 包 裝 , 舊 橋 也 可 以 好 漂 亮 、 好 華 麗 , 但 卻 不 感 人 , 因 為 內 涵 沒 有 新 鮮 感 。
我 想 拿 自 己 的 創 作 故 事 作 引 子 , 寫 幾 篇 文 章 , 可 是 想 來 想 去 都 想 不 出 故 事 的 情 節 來 , 想 到 的 只 是 一 些 抽 象 的 概 念 。 我 一 定 有 不 少 有 關 創 作 的 故 事 , 為 什 麼 卻 想 不 起 來 ? 奇 怪 。

創 作 可 能 是 大 腦 的 運 作 , 意 識 上 專 注 在 腦 海 中 翻 動 的 畫 面 , 而 忽 略 身 邊 的 事 情 , 故 此 也 就 沒 有 故 事 了 。 也 可 能 我 根 本 便 不 明 白 大 腦 的 運 作 到 底 是 怎 麼 樣 的 過 程 , 故 此 也 就 沒 有 什 麼 好 寫 了 。
好 彩 看 了 《 十 面 埋 伏 》 , 給 我 想 到 個 過 癮 的 開 頭 , 就 讓 我 試 試 這 樣 寫 吧 。
查 實 , 創 作 沒 有 什 麼 大 不 了 , 那 不 過 是 剎 那 間 的 色 相 , 一 瞬 即 逝 , 連 牛 頓 定 律 這 驚 世 之 作 也 不 例 外 。

唯 上 帝 才 是 真 正 的 創 造 者 。 所 有 由 人 創 造 出 來 的 東 西 都 在 複 製 祂 的 創 作 。 聖 經 有 云 , 上 帝 以 自 己 的 形 象 創 造 我 們 , 故 此 我 們 創 造 的 極 其 量 也 只 是 祂 創 作 的 東 西 的 形 象 。 樹 枯 了 , 從 果 核 、 從 根 又 再 重 生 ; 人 創 造 的 東 西 壞 了 , 便 再 不 能 留 下 來 。 好 彩 , 我 們 的 創 作 都 留 下 腳 印 , 砌 疊 起 來 便 成 為 文 明 的 靈 魂 。
我 們 創 作 時 模 仿 上 帝 , 透 過 大 腦 剪 接 上 帝 創 作 的 東 西 的 形 象 , 組 成 故 事 ( 一 輯 資 訊 , 一 個 概 念 , etc … … ) , 創 造 出 新 的 東 西 , 故 此 我 們 的 創 作 也 是 上 帝 的 創 作 。 所 以 , 我 們 都 是 以 現 實 的 畫 面 作 為 想 像 力 的 資 源 。
人 不 僅 是 為 了 麵 包 而 活 着 , 人 更 還 要 發 夢 。 夢 是 創 作 的 「 北 斗 星 」 , 它 燦 爛 閃 亮 的 星 光 是 想 像 力 的 磁 場 。 現 實 是 由 人 在 夢 幻 的 驅 使 下 創 造 出 來 的 。 一 旦 這 現 實 存 在 了 , 譬 如 牛 頓 定 律 給 推 翻 了 , 人 類 文 明 便 得 到 提 升 , 這 就 像 站 在 巨 人 的 肩 膊 上 去 了 — — 愛 因 斯 坦 站 在 牛 頓 的 肩 膊 上 看 到 時 空 相 對 , 故 此 世 界 上 沒 有 絕 對 的 真 實 。
創 作 最 大 的 危 險 , 是 站 在 自 己 而 不 是 別 人 的 肩 膊 上 。 這 便 像 練 了 軟 骨 功 的 雜 技 藝 人 翻 轉 身 將 雙 腳 踏 在 自 己 的 肩 膊 上 , 但 從 那 個 角 度 望 去 , 他 看 到 的 只 是 自 己 的 屁 眼 。


從 前 有 位 搞 笑 大 導 , 某 年 某 日 下 午 三 時 , 他 自 覺 已 成 大 師 。 可 是 從 那 一 刻 起 他 便 不 再 funny 了 , 為 什 麼 ? 因 為 從 那 一 刻 起 他 便 開 始 踏 着 自 己 的 肩 膊 看 世 界 , 而 他 看 到 的 只 是 自 己 的 屁 眼 , 那 還 有 什 麼 好 笑 ? 張 藝 謀 大 師 的 新 作 《 十 面 埋 伏 》 便 是 這 麼 的 一 回 事 了 。 他 自 己 無 疑 過 癮 得 很 , 可 是 觀 眾 呢 ?
創 作 是 借 助 上 帝 之 能 , 行 人 間 的 事 , 不 少 人 以 這 種 浪 漫 為 賞 心 樂 事 。 我 不 同 意 這 個 說 法 。 在 我 看 來 , 創 作 是 一 場 自 我 鬥 爭 , 世 上 有 什 麼 比 自 己 打 自 己 來 得 更 痛 苦 ?

創 作 是 狂 攻 自 己 的 弱 點 , 是 一 個 嘗 試 、 失 敗 的 過 程 。 在 這 過 程 中 , 創 作 者 永 遠 在 問 : 我 到 底 錯 在 哪 裡 ? 自 我 懷 疑 令 人 難 受 , 而 創 作 就 是 給 這 種 危 機 心 態 逼 迫 出 來 的 。
創 作 又 是 一 個 剔 除 錯 誤 的 過 程 , 而 每 一 個 錯 誤 都 是 要 從 創 作 者 的 鼻 孔 中 抽 出 來 般 痛 苦 的 , 大 師 級 人 馬 怎 受 得 起 這 個 痛 苦 ? 大 師 說 , 我 不 擔 心 , 擔 心 還 是 大 師 嗎 ?
創 作 卻 又 真 的 可 以 好 過 癮 , 一 旦 成 功 便 什 麼 嘔 心 瀝 血 的 掙 扎 都 忘 記 了 , 一 切 都 像 是 神 來 之 筆 。 愈 是 成 功 的 人 愈 是 相 信 自 己 是 天 才 , 最 後 更 乾 脆 將 自 己 搬 到 上 帝 旁 邊 做 鄰 居 。 這 樣 , 他 揮 一 揮 手 便 有 點 石 成 金 的 奇 效 了 。
大 師 的 好 處 是 有 笑 罵 由 人 的 氣 量 。 「 你 ? 懂 嗎 ? 慢 慢 你 便 會 明 白 , 但 卻 永 遠 不 會 真 的 懂 , 只 有 我 才 懂 。 」 大 師 連 冷 笑 也 不 屑 。
大 師 , 我 真 的 不 懂 。 我 不 像 你 那 樣 , 雙 足 踏 在 自 己 的 肩 膊 看 自 己 的 屁 眼 。 屁 眼 , 這 東 西 我 懶 得 去 明 白 , 但 你 的 屁 我 倒 是 聞 過 了 。 什 麼 , 《 十 面 埋 伏 》 ?


我 的 小 女 兒 問 我 : 「 爹 , 我 靚 唔 靚 ? 」 我 說 : 「 心 肝 , 你 是 世 界 上 最 靚 的 」 , 因 為 我 是 女 兒 的 魔 鏡 。
大 師 是 自 己 的 魔 鏡 。 他 看 見 的 只 是 自 己 , 他 已 沒 有 了 夢 , 再 看 不 見 北 斗 星 , 沒 有 了 想 像 力 的 磁 場 , 他 想 到 的 只 是 自 己 。 他 攬 鏡 自 問 : 「 我 正 唔 正 ? 」 當 然 愈 問 愈 正 。 自 我 欣 賞 , 既 便 宜 又 過 癮 , 但 魔 鏡 卻 好 似 細 路 玩 啤 啤 , 會 愈 玩 愈 大 。
不 要 忘 記 , 攬 着 魔 鏡 , 看 到 的 只 是 自 己 的 影 像 , 哪 怕 扮 出 不 同 的 嘴 臉 , 同 是 一 個 人 的 樣 貌 又 怎 不 是 一 張 沉 悶 的 畫 面 ? 我 們 都 靠 畫 面 刺 激 想 像 力 , 愈 多 新 鮮 的 畫 面 , 便 刺 激 出 愈 豐 富 的 想 像 力 ; 大 師 以 為 觀 眾 需 要 的 就 是 自 己 的 影 像 , 那 又 還 何 來 想 像 可 言 ?
只 不 過 將 《 臥 虎 藏 龍 》 和 《 無 間 道 》 這 兩 部 戲 的 橋 稍 作 包 裝 , 便 當 成 是 驚 天 之 作 , 大 師 以 為 自 己 的 神 來 之 筆 必 有 妙 着 。 不 , 大 師 不 是 刻 意 抄 襲 ; 只 是 他 腦 海 中 只 有 殘 舊 的 畫 面 , 那 又 怎 能 激 發 出 有 新 鮮 感 的 想 像 力 ? 那 麼 他 的 作 品 又 怎 能 不 沉 悶 ?

有 人 為 大 師 護 航 說 : 「 創 作 就 是 打 破 傳 統 , 你 以 傳 統 的 眼 光 來 看 大 師 的 作 品 , 就 是 跟 不 上 潮 流 。 」 嘩 , 咁 都 講 得 出 。 如 果 創 作 就 是 打 破 傳 統 , 那 麼 傳 統 又 是 從 哪 裡 跑 出 來 的 ? 創 作 是 承 先 啟 後 , 既 是 秉 承 也 是 創 造 傳 統 — — 傳 統 是 過 去 的 創 作 , 今 日 的 創 作 締 造 未 來 的 傳 統 。 停 止 創 作 我 們 便 會 掉 進 傳 統 的 醬 缸 裡 去 。
他 們 又 說 , 《 十 面 埋 伏 》 的 處 理 手 法 是 古 龍 式 的 , 不 能 拿 它 當 作 傳 統 的 金 庸 式 的 武 俠 片 來 看 。 Bullshit 。 這 不 是 個 形 式 的 問 題 , 而 是 有 沒 有 故 事 內 涵 的 問 題 。 幾 千 年 前 Homer 說 過 的 故 事 , 在 今 天 看 來 不 還 是 精 彩 異 常 的 嗎 , 這 跟 形 式 有 什 麼 關 係 ? 好 的 故 事 要 有 好 的 想 像 力 , 他 沒 有 了 想 像 力 , 說 不 出 故 事 來 , 唯 有 打 飛 機 。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754 期 19.8.2004 )
想 像 力


我 九 歲 的 小 胖 子 兒 子 問 我 : 「 爸 爸 , 你 返 工 做 些 什 麼 ? 」 我 答 : 「 做 老 闆 。 」 他 說 : 「 我 不 是 問 這 些 , 我 是 想 知 道 你 上 班 是 從 事 創 作 還 是 搞 製 作 ? 」
我 啞 口 無 言 。 我 的 工 作 算 得 上 是 創 作 , 但 我 的 創 作 其 實 是 製 作 的 一 部 分 , 只 是 兩 者 分 拆 不 開 , 故 此 我 返 工 也 不 只 是 創 作 而 已 。


既 然 我 的 工 作 是 創 作 , 過 去 幾 十 年 我 過 的 說 得 上 是 創 作 生 涯 了 。 這 些 年 來 我 每 天 想 的 是 新 的 包 裝 、 新 的 貨 色 , 新 的 市 場 和 給 顧 客 帶 來 新 的 方 便 , 故 此 也 是 每 天 在 創 作 新 的 故 事 。 在 我 看 來 , 所 有 事 業 都 要 不 斷 創 作 — — 也 就 是 不 斷 創 造 事 業 — — 才 可 以 生 存 下 去 。
我 常 說 , 創 業 就 是 創 造 新 的 事 業 。 事 實 上 , 所 有 的 事 業 都 要 不 斷 重 新 創 業 — — 也 就 是 不 斷 自 我 摧 毀 、 不 斷 自 我 創 造 — — 才 可 以 生 存 下 去 。 不 再 自 我 創 新 的 生 意 , 猶 如 等 死 。

創 作 了 幾 十 年 , 也 掙 扎 了 幾 十 年 , 我 終 於 接 受 的 事 實 是 : 創 作 非 但 跟 製 作 分 不 開 , 創 作 更 是 製 作 流 程 的 一 部 分 。 今 日 , 生 產 再 不 是 靜 止 的 倒 模 式 流 水 作 業 , 而 是 個 不 斷 變 化 的 創 作 過 程 。 現 代 人 要 貨 品 有 強 烈 的 新 鮮 感 , 故 此 營 運 、 管 理 的 人 便 要 不 斷 創 造 出 新 的 生 產 辦 法 , 不 斷 更 新 貨 品 。
我 一 向 覺 得 人 們 對 創 作 有 個 根 深 蒂 固 的 誤 解 , 可 是 從 事 創 作 的 人 對 創 作 的 誤 解 則 可 能 更 深 。 如 果 你 問 大 學 畢 業 的 青 年 人 , 在 當 營 業 員 及 marketing 之 間 , 他 會 選 擇 哪 一 個 行 業 , 我 打 賭 他 會 說 marketing 。 在 好 些 年 青 人 來 說 , 當 營 業 員 便 是 行 街 、 跑 腿 , 而 marketing 則 是 托 住 大 腦 諗 橋 的 創 作 者 。 不 過 , 我 可 以 告 訴 你 , 最 成 功 的 marketing 創 作 者 都 是 當 過 營 業 員 的 。
創 作 便 是 發 揮 想 像 力 。 想 像 力 不 是 無 窮 的 , 它 為 我 們 的 經 驗 — — 大 腦 貯 存 的 畫 面 — — 所 局 限 , 故 此 創 作 的 空 間 也 不 是 無 窮 的 。 不 過 , 想 像 力 可 以 很 豐 富 , 故 此 我 們 有 很 大 的 創 作 空 間 。 善 用 這 個 空 間 , 你 便 是 個 創 作 的 高 手 了 。 既 然 想 像 力 可 以 很 豐 富 , 為 什 麼 要 當 過 營 業 員 才 可 以 創 造 出 成 功 的 marketing 策 略 ? 不 少 公 司 停 頓 創 作 , 因 為 他 們 把 創 作 和 生 產 分 隔 開 來 , 創 作 人 因 而 便 欠 缺 生 產 的 畫 面 。 這 樣 的 創 作 只 是 recycle 舊 的 畫 面 , 沒 有 新 鮮 感 。 創 作 是 行 動 , 不 是 薄 氣 層 丟 下 來 的 靈 感 。


「 大 漠 孤 煙 直 , 長 河 落 日 圓 。 」 行 進 香 港 壹 傳 媒 大 樓 的 大 堂 , 你 會 看 到 黃 苗 子 老 師 寫 王 維 的 這 兩 句 詩 。 從 黃 老 師 的 蒼 勁 書 法 , 寂 靜 、 無 邊 的 寬 宏 大 地 活 現 在 你 眼 前 ; 巨 無 霸 的 火 紅 落 日 映 照 下 , 天 地 山 河 不 變 , 而 烽 煙 中 萬 物 繁 茂 , 好 一 幅 創 世 紀 圖 — — 起 碼 這 是 我 的 感 受 了 。
有 人 說 , 把 詩 人 和 記 者 區 別 開 來 的 是 他 們 的 想 像 力 。 這 個 不 錯 。 想 像 空 間 被 現 場 事 實 規 限 了 , 記 者 只 能 描 述 已 發 生 了 的 事 情 , 卻 不 能 讓 讀 者 腦 海 中 泛 起 事 情 經 過 的 畫 面 , 故 此 不 一 定 令 他 們 感 動 。
詩 人 寥 寥 幾 隻 字 卻 把 畫 面 放 進 讀 者 的 腦 海 裡 , 令 讀 者 感 受 到 浩 瀚 山 河 , 分 享 詩 人 的 震 撼 , 帶 來 感 動 。 詩 人 的 想 像 力 是 從 哪 裡 來 的 ? 沒 有 看 過 那 一 望 無 際 的 大 地 落 日 , 他 們 會 有 這 宏 偉 的 想 像 力 嗎 ?

每 個 人 的 腦 海 裡 都 有 些 模 糊 的 景 象 ( images ) , 經 過 修 葺 剪 接 , 這 些 images 便 成 為 想 像 力 的 素 材 。 成 功 地 將 那 些 images 剪 接 成 一 個 故 事 , 便 是 有 創 意 的 想 像 力 。 「 大 漠 孤 煙 直 , 長 河 落 日 圓 。 」 這 十 個 字 剪 接 成 的 畫 面 是 一 個 多 麼 豐 富 的 故 事 呀 。
無 論 是 詩 人 、 科 學 家 , 甚 至 是 數 學 家 , 都 會 把 腦 海 中 不 同 的 畫 面 和 想 像 力 配 搭 起 來 ; 我 甚 至 相 信 想 像 力 愈 是 豐 富 的 人 , 腦 海 中 的 畫 面 也 就 愈 豐 富 , 愈 是 能 夠 配 搭 出 愈 多 不 同 的 畫 面 , 形 成 豐 富 的 想 像 力 。


如 果 我 要 知 道 踏 入 店 鋪 時 , 顧 客 會 做 的 第 一 件 事 是 什 麼 , 我 便 得 想 像 他 踏 入 店 鋪 時 的 眼 神 、 表 情 。 要 是 我 腦 袋 中 的 眼 睛 看 到 的 顧 客 都 要 把 貨 品 看 上 第 一 、 第 二 眼 , 才 得 到 提 示 、 拿 到 主 意 , 那 麼 突 然 間 我 便 會 發 覺 最 好 賣 的 貨 品 原 來 沒 有 放 到 最 當 眼 的 地 方 , 好 給 顧 客 購 物 的 提 示 , 而 這 正 是 他 們 不 走 進 店 鋪 來 的 原 因 。
詩 人 以 才 情 、 性 格 、 感 情 刻 畫 出 畫 面 , 替 我 們 排 除 感 受 美 麗 的 心 靈 障 礙 。 儘 管 同 一 首 詩 , 每 個 人 的 感 受 、 看 到 的 畫 面 都 有 所 不 同 , 可 是 詩 給 他 們 帶 來 的 震 撼 往 往 卻 同 樣 深 刻 , 那 是 想 像 力 和 才 情 的 震 撼 。 要 感 動 人 , 詩 人 不 但 要 多 閱 世 情 , 更 要 多 閱 讀 , 因 為 除 了 自 己 腦 海 中 的 畫 面 , 他 更 還 要 借 助 書 本 讀 物 中 別 人 的 畫 面 , 故 此 才 氣 是 由 許 許 多 多 的 不 同 畫 面 塑 造 出 來 的 。 畫 面 空 白 , 想 像 力 便 死 了 , 也 就 江 郎 才 盡 — — 才 氣 斷 了 。

怎 樣 才 可 以 保 持 新 鮮 感 ? 若 果 腦 海 中 有 新 鮮 的 畫 面 , 那 麼 你 便 能 窺 探 新 鮮 的 世 界 , 掌 握 新 鮮 的 感 覺 , 從 而 做 出 格 外 新 鮮 的 事 情 來 。


剛 才 我 說 要 不 斷 想 像 客 人 走 進 鋪 來 時 的 畫 面 , 我 是 要 在 這 個 畫 面 裡 尋 找 他 們 踏 足 店 鋪 的 剎 那 , 是 什 麼 給 了 他 們 新 鮮 感 。 我 不 時 到 鋪 中 觀 察 客 人 , 把 他 們 跟 貨 品 、 店 員 融 成 一 個 互 動 畫 面 ; 從 這 個 畫 面 , 我 「 看 見 」 客 人 與 店 鋪 發 生 關 係 的 一 剎 那 最 新 鮮 的 感 受 ; 這 個 畫 面 , 便 是 我 要 尋 找 的 答 案 , 因 為 有 了 這 個 畫 面 , 我 便 知 道 該 如 何 去 嘗 試 創 造 新 鮮 感 了 。
我 們 先 是 有 了 想 像 力 才 有 感 受 的 。 看 到 感 人 的 場 面 , 我 們 要 感 同 身 受 才 會 被 感 動 。 為 什 會 感 同 身 受 ? 因 為 現 場 的 感 人 情 景 牽 動 大 腦 裡 觸 景 傷 情 的 畫 面 , update 了 我 們 的 激 情 。 我 們 不 斷 吸 收 新 的 畫 面 , 從 而 擴 闊 想 像 養 分 和 空 間 , 而 這 便 是 新 鮮 的 眼 光 和 感 受 的 根 源 , 也 是 一 切 創 作 的 起 點 。
不 要 以 為 創 作 起 來 , 未 受 世 俗 污 染 的 年 輕 人 便 一 定 有 新 鮮 感 。 他 們 腦 海 中 沒 有 現 實 的 畫 面 , 有 的 只 是 空 中 樓 閣 , 那 又 何 來 想 像 力 ?
營 業 是 賣 貨 , marketing 是 令 人 買 貨 。 兩 者 看 似 毫 不 相 關 , 但 其 實 是 同 一 個 錢 幣 的 兩 面 : 沒 有 賣 過 貨 又 怎 會 知 怎 麼 樣 才 可 以 令 顧 客 買 貨 ? 未 賣 過 貨 , 又 何 來 客 人 買 貨 的 畫 面 ? 又 怎 麼 知 道 如 何 令 顧 客 感 動 起 來 ? 沒 有 感 動 哪 來 創 作 ? Passion , man , passion 。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755 期 26.8.2004 )
激 情


詹 寧 ( Jamling Tenzing Norgay 1965- ) 在 冰 天 雪 地 裡 攀 行 了 一 個 月 , 他 的 同 伴 有 的 凍 傷 了 鼻 子 和 手 指 , 有 九 個 更 在 途 中 摔 死 了 。 當 他 終 於 登 上 海 拔 兩 萬 五 千 五 百 呎 的 額 菲 爾 士 峰 , 他 在 雲 端 稀 薄 空 氣 的 靜 寂 中 高 聲 叫 喊 : 「 爸 爸 , 爸 爸 , 你 在 嗎 ? 」
詹 寧 的 爸 爸 Tenzing Norgay ( 1914-1986 ) 是 世 界 知 名 的 攀 山 傳 奇 人 物 。 一 九 五 三 年 , 他 和 紐 西 蘭 的 希 拉 里 爵 士 ( Sir Edmund Hillary 1919- ) 完 成 了 人 類 第 一 次 攀 登 額 菲 爾 士 峰 的 壯 舉 。
他 很 少 在 家 , 不 是 代 表 國 家 出 國 訪 問 , 便 是 領 隊 登 山 , 很 少 跟 兒 子 在 一 起 。 詹 寧 一 生 最 大 的 心 願 是 認 識 父 親 。 當 他 登 上 額 菲 爾 士 峰 , 詹 寧 覺 得 自 己 尋 回 了 爸 爸 。


詹 寧 說 , 只 有 沿 着 父 親 走 過 的 路 , 站 在 他 站 過 的 地 方 , 攀 上 他 攀 過 的 峭 壁 , 才 可 以 真 正 認 識 他 。 他 要 知 道 驅 使 父 親 的 是 什 麼 ? 在 那 艱 苦 的 歷 程 中 , 他 又 有 什 麼 領 悟 ? 也 只 有 這 樣 , 詹 寧 才 可 以 尋 回 一 生 中 那 沒 有 父 親 的 空 白 畫 面 。 詹 寧 訴 說 的 , 應 該 是 不 少 人 的 熱 切 盼 望 吧 。
在 冰 天 雪 地 裡 整 整 一 個 月 , 背 着 四 十 磅 裝 備 , 攀 登 濕 滑 危 險 的 峭 壁 , 弄 得 手 腳 凍 傷 潰 爛 ; 為 的 只 是 登 上 額 菲 爾 士 峰 的 峰 頂 , 我 無 法 理 解 這 樣 的 追 求 。 我 沒 有 辦 法 想 像 峰 頂 對 攀 山 者 的 神 秘 吸 引 力 , 故 此 也 無 從 感 受 他 們 的 激 情 ( passion ) 。


激 情 不 僅 是 股 推 動 力 , 更 還 是 個 景 象 。 詹 寧 站 在 峰 頂 雲 端 太 虛 的 寂 靜 中 高 喊 : 「 爸 爸 , 爸 爸 , 你 在 嗎 ? 」 這 景 象 多 麼 美 麗 , 多 麼 激 情 啊 。
他 父 親 的 傳 奇 事 跡 , 額 菲 爾 士 峰 的 神 秘 感 , 給 詹 寧 激 發 了 一 股 宗 教 狂 熱 般 的 攀 山 激 情 。 他 要 攀 上 峰 頂 尋 回 爸 爸 , 好 填 補 那 沒 有 爸 爸 的 空 白 畫 面 。 他 把 想 像 力 和 激 情 投 入 了 父 親 的 生 命 中 , 從 而 繼 承 父 親 一 生 的 激 情 和 想 像 力 。 這 個 詹 寧 做 到 了 , 故 此 他 是 幸 福 的 。


創 作 同 樣 要 有 想 像 力 和 激 情 。 過 去 , 美 國 是 汽 車 王 國 。 當 福 特 ( Henry Ford 1863-1947 ) 還 在 推 銷 Model-T 汽 車 時 , 他 說 : 「 你 要 什 麼 顏 色 也 不 要 緊 , 只 要 那 是 黑 色 便 成 了 。 」 到 六 十 年 代 , 美 國 汽 車 業 大 旺 特 旺 、 雄 霸 天 下 , 自 滿 起 來 , 整 個 汽 車 行 業 從 此 不 思 長 進 , 官 僚 化 了 , 到 了 八 、 九 十 年 代 終 於 給 日 本 和 歐 洲 車 殺 個 片 甲 不 留 。
最 近 美 國 的 汽 車 業 似 乎 鹹 魚 翻 生 了 。 他 們 不 是 在 科 技 上 有 什 麼 突 破 , 而 是 豐 富 了 對 汽 車 的 款 式 、 功 能 的 想 像 力 。 看 來 美 國 人 是 重 拾 對 汽 車 的 激 情 了 。

通 用 汽 車 的 總 裁 威 爾 遜 ( Charles E. Wilson 1890-1961 ) 說 過 : 「 通 用 汽 車 好 , 美 國 更 好 ( What’s good for General Motors is good for America. ) 」 可 見 對 美 國 人 來 說 , 汽 車 業 是 如 何 重 要 的 了 : 在 美 國 , 汽 車 是 生 活 不 可 少 的 一 部 分 。
汽 車 是 代 步 的 機 器 。 既 然 是 機 器 , 除 了 夠 馬 力 , 要 排 眾 而 出 , 便 要 講 求 包 裝 了 。 長 時 期 以 來 美 國 的 汽 車 廠 確 又 以 不 斷 更 換 車 身 外 殼 為 創 作 , 但 實 質 上 卻 是 在 recyle 舊 的 貨 品 、 舊 的 概 念 , 這 樣 做 又 怎 不 墮 落 ? 創 新 是 新 的 創 造 , 不 是 新 的 包 裝 。
到 了 今 天 , 他 們 終 於 發 覺 車 這 代 步 機 器 , 更 還 與 人 建 立 了 生 活 上 的 關 係 。 從 生 活 出 發 , 透 視 車 的 功 能 , 令 汽 車 廠 商 對 車 有 了 感 性 的 觸 覺 ; 要 迎 合 這 個 需 求 , 便 不 能 不 把 汽 車 的 功 能 和 款 式 人 性 化 起 來 。 除 了 要 在 款 式 上 滿 足 人 們 的 好 奇 心 , 更 要 在 功 能 上 給 人 帶 來 方 便 、 令 人 感 到 舒 適 。
從 人 的 感 性 出 發 看 車 的 功 能 , 大 大 地 擴 闊 了 汽 車 生 產 商 的 視 野 , 加 強 了 深 度 , 豐 富 了 他 們 的 想 像 力 , 替 他 們 塑 造 了 許 多 新 的 畫 面 、 新 的 景 象 , 迸 發 激 情 , 創 造 了 新 鮮 感 。 美 國 的 汽 車 業 也 因 而 鹹 魚 翻 生 了 。


像 福 特 那 樣 , 獨 沽 一 款 黑 色 車 , 而 生 意 還 是 長 期 好 到 不 得 了 , 那 麼 在 汽 車 生 產 商 的 腦 海 中 , 車 的 畫 面 又 有 什 麼 辦 法 不 褪 色 殘 舊 ? 除 了 包 裝 外 表 , 他 們 又 怎 會 着 意 於 實 質 變 化 ? 沒 有 想 像 力 , 哪 來 激 情 ? 沒 有 新 的 畫 面 , 哪 來 想 像 力 ?
新 的 畫 面 迸 發 想 像 力 , 想 像 力 掀 動 激 情 , 激 情 推 動 創 作 , 創 作 締 造 新 鮮 感 , 新 鮮 感 拼 湊 出 新 的 畫 面 , 新 的 畫 面 、 新 的 想 像 力 … … 這 是 個 良 性 循 環 , 是 循 環 不 息 的 萬 象 更 新 。


講 起 激 情 令 我 油 然 想 起 香 港 來 。 這 地 方 給 我 太 多 的 想 像 了 。 小 時 候 , 如 果 你 試 過 坐 在 院 子 裡 的 草 地 上 呆 望 北 斗 星 , 想 像 天 上 的 神 仙 怪 獸 , 頓 然 間 你 可 能 發 現 自 己 真 的 坐 到 了 在 北 斗 星 的 城 堡 中 , 喝 着 玉 液 瓊 漿 , 在 羅 帳 裡 左 擁 右 抱 薄 紗 輕 衣 的 天 仙 美 女 , 那 個 時 候 你 的 感 覺 會 是 怎 麼 樣 ?
小 時 候 , 如 果 有 人 給 你 說 香 港 有 多 好 , 然 後 你 將 他 們 的 說 話 拼 湊 成 一 組 圖 案 ; 再 然 後 你 每 晚 在 窗 前 呆 望 , 想 像 天 上 的 星 星 便 是 香 港 ; 在 那 裡 住 滿 了 自 由 、 溫 飽 , 而 又 快 活 似 神 仙 的 人 , 有 無 窮 無 盡 的 牛 奶 、 蜜 糖 、 糯 米 雞 和 叉 燒 包 。
有 一 天 你 終 於 投 身 大 海 , 望 着 漆 黑 天 際 微 弱 白 色 的 光 芒 , 你 知 道 只 有 香 港 才 會 那 麼 星 光 燦 爛 , 你 知 道 在 光 芒 的 那 一 端 便 是 香 港 。
有 一 天 , 你 真 的 到 了 香 港 , 然 後 你 結 婚 、 生 兒 育 女 , 連 孫 也 有 了 , 你 真 的 快 活 似 神 仙 。 這 地 方 給 你 的 , 是 一 個 怎 麼 樣 的 感 覺 ? 我 曾 經 為 這 地 方 惋 惜 過 , 現 在 卻 為 它 的 未 來 充 滿 憧 憬 , 我 怎 能 對 這 地 方 沒 有 激 情 ?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756 期 2.9.2004 )
簡 單


看 奧 運 男 子 四 百 米 跑 現 場 直 播 , 見 到 禾 尼 拿 、 夏 里 斯 和 布 魯 的 衝 刺 , 我 驚 嘆 那 四 十 四 秒 爆 炸 力 的 背 後 到 底 又 有 多 少 辛 酸 , 多 少 夢 ; 多 少 燦 爛 的 光 輝 , 和 多 深 的 專 注 。


獵 豹 ( cheetah ) 是 跑 得 最 快 的 動 物 , 可 是 牠 們 也 擺 脫 不 掉 飢 餓 和 死 亡 的 追 逐 。 站 在 起 跑 線 上 的 運 動 員 , 在 萬 人 喧 嘩 中 屏 息 靜 氣 、 旁 若 無 人 , 恍 如 處 身 深 海 的 無 聲 世 界 。 他 們 既 緊 張 而 又 悠 然 , 那 是 大 自 然 獸 性 力 量 的 提 升 ; 充 分 體 現 了 人 類 的 奉 獻 精 神 , 令 人 不 得 不 為 人 類 文 明 而 感 動 。 在 那 一 剎 那 , 我 覺 悟 到 人 為 什 麼 是 人 , 而 不 只 是 動 物 。
看 奧 運 給 我 發 現 了 一 個 很 有 趣 的 現 象 , 而 這 正 好 反 映 我 對 創 作 的 想 法 。 事 緣 那 天 早 上 看 一 百 米 短 跑 重 播 , 事 前 我 並 不 知 道 賽 果 ; 故 此 對 我 來 說 , 直 播 或 重 播 理 應 沒 有 分 別 。 可 是 那 卻 又 不 然 , 我 看 重 播 絕 不 像 看 男 子 四 百 米 跑 現 場 直 播 那 麼 刺 激 和 興 奮 。
看 四 百 米 跑 現 場 直 播 , 賽 果 無 人 得 知 , 充 滿 了 豐 富 的 可 能 性 , 給 予 我 很 大 的 想 像 空 間 。 看 禾 尼 拿 從 開 跑 、 衝 刺 到 衝 線 贏 出 , 四 十 四 秒 間 我 見 證 了 一 個 可 能 性 轉 化 成 現 實 的 過 程 。 這 是 個 實 現 潛 質 的 過 程 — — 在 跑 道 上 , 禾 尼 拿 的 贏 面 逐 漸 明 顯 , 直 至 他 衝 線 , 贏 了 金 牌 ; 那 個 取 勝 過 程 , 是 將 潛 質 創 造 成 偉 大 的 現 實 的 過 程 。


興 奮 、 刺 激 離 不 開 想 像 力 的 牽 引 。 賽 前 , 結 果 未 測 , 這 個 豐 富 的 可 能 性 給 予 人 極 大 的 想 像 空 間 。 我 們 對 賽 情 感 到 興 奮 、 刺 激 , 那 不 僅 是 因 為 眼 前 運 動 員 的 拼 搏 , 景 象 激 烈 , 更 還 是 因 為 我 們 對 賽 果 有 所 期 待 、 充 滿 想 像 。
看 一 百 米 跑 重 播 , 我 雖 然 不 知 道 賽 果 , 但 我 卻 知 道 賽 果 已 成 事 實 ; 電 視 畫 面 再 沒 有 潛 質 , 而 我 也 再 沒 有 期 待 、 沒 有 想 像 , 故 此 也 就 無 法 在 電 視 機 前 與 運 動 員 分 享 那 賽 果 未 測 的 神 秘 感 , 無 從 體 味 運 動 員 的 爆 炸 力 帶 來 的 興 奮 。
這 讓 我 想 到 創 作 便 是 將 潛 質 變 成 現 實 的 一 個 過 程 。 所 謂 創 作 , 其 實 只 不 過 是 選 擇 最 有 可 能 化 為 現 實 的 潛 質 , 將 之 條 理 化 、 形 象 化 , 組 織 為 概 念 ( 或 計 劃 ) , 加 以 執 行 , 最 後 把 潛 質 轉 化 成 現 實 。 故 此 創 作 也 就 是 先 有 了 要 解 決 的 問 題 , 然 後 再 從 眾 多 潛 在 的 可 能 性 中 挑 選 出 顯 性 最 強 的 一 個 作 為 目 標 。


若 然 你 問 我 , 最 簡 單 、 最 有 效 的 創 作 方 法 是 什 麼 ? 那 麼 我 會 告 訴 你 , 那 是 置 身 於 一 個 充 滿 要 待 解 決 的 問 題 的 工 作 環 境 裡 , 觀 察 、 感 受 當 中 的 問 題 , 揀 出 最 強 勢 的 主 導 問 題 , 專 注 投 入 將 它 解 決 , 這 便 是 最 簡 單 、 最 有 效 的 創 作 方 法 了 。 創 作 不 是 從 無 到 有 嗎 ? 不 , 那 只 是 無 的 放 矢 , 那 是 危 險 的 搞 作 , 不 是 創 作 。
真 正 的 創 作 從 來 都 不 是 無 中 生 有 的 , 而 是 把 潛 在 的 能 量 轉 化 成 現 實 , 故 此 創 作 絕 不 是 從 無 到 有 。 能 量 早 便 朦 朦 朧 朧 地 在 現 實 中 存 在 , 這 就 像 站 在 起 跑 線 上 的 運 動 員 那 樣 , 我 們 知 道 他 們 充 滿 潛 質 , 當 中 必 定 有 一 個 會 勝 出 ; 我 們 不 知 道 的 是 誰 會 化 潛 質 為 現 實 , 奪 得 金 牌 。

選 擇 拿 哪 一 個 問 題 來 作 為 解 決 的 對 象 , 是 整 個 創 作 過 程 的 目 的 , 而 這 也 是 最 關 鍵 的 一 步 。 否 則 選 錯 了 問 題 , 那 便 像 朝 錯 誤 的 目 標 去 跑 , 那 樣 的 創 作 又 怎 不 枉 費 心 機 ?
十 多 年 前 , 當 我 還 在 佐 丹 奴 的 時 候 , 我 們 邀 請 葉 國 華 先 生 來 講 他 的 管 理 理 念 。 當 時 他 的 電 子 廠 辦 得 非 常 成 功 , 在 行 中 享 有 盛 名 , 但 知 名 度 當 然 遠 不 及 今 天 的 他 。 在 演 講 中 他 說 , 以 能 力 計 , 儘 管 明 知 自 己 在 行 中 排 行 在 一 百 名 之 後 , 可 是 他 仍 然 堅 持 要 鑽 研 某 一 種 科 技 。 他 甚 至 說 , 就 算 是 排 在 一 千 名 之 後 , 他 還 是 會 這 樣 做 , 因 為 他 相 信 有 志 者 事 竟 成 。
聽 到 他 這 麼 說 , 我 整 個 人 傻 了 。 他 的 話 表 明 他 對 目 標 執 着 , 可 是 卻 沒 有 說 清 楚 執 着 到 底 會 否 帶 來 效 益 。 演 講 過 後 , 我 問 他 是 否 馬 克 思 信 徒 ? 他 說 : 「 我 以 前 是 在 左 派 學 校 教 書 的 。 」 果 然 不 出 所 料 。 他 的 講 話 充 滿 了 那 種 努 力 便 必 然 帶 來 成 果 的 唯 物 主 義 者 世 界 觀 , 以 為 有 因 便 必 定 有 果 。
可 是 世 事 哪 有 絕 對 的 必 然 關 係 ? 好 些 因 固 然 結 不 出 果 , 某 些 果 也 不 是 由 特 定 的 因 種 出 來 的 。 人 的 想 法 千 奇 百 怪 , 不 少 事 情 更 給 人 為 扭 曲 了 , 天 曉 得 真 正 的 因 是 什 麼 ? 在 這 個 由 人 的 關 係 築 成 的 世 界 裡 , 因 果 關 係 又 怎 不 變 幻 莫 測 ? 況 且 , 這 不 是 個 因 果 循 環 的 世 界 — — 起 碼 在 物 質 上 不 是 , 倫 理 報 應 當 然 又 是 另 一 回 事 了 。


這 個 世 界 有 無 數 的 可 能 性 , 但 卻 只 容 得 下 一 個 事 實 , 故 此 潛 在 因 素 永 遠 潛 在 。 不 能 體 現 的 「 現 實 」 , 和 體 現 了 卻 沒 有 後 果 的 潛 在 因 素 , 比 比 皆 是 。 如 果 我 們 不 選 擇 最 具 潛 質 的 問 題 來 解 決 , 並 以 此 作 為 創 作 的 目 標 , 那 麼 我 們 便 只 是 在 浪 費 時 間 和 精 力 罷 了 。
受 制 於 經 驗 、 閱 歷 和 識 見 , 我 們 的 想 像 力 始 終 有 局 限 , 可 是 不 將 之 引 導 , 想 像 還 是 不 難 變 成 空 中 樓 閣 般 的 遐 想 。 要 理 性 地 選 擇 創 作 資 源 , 我 們 便 要 了 解 市 場 , 感 受 、 觀 察 消 費 者 的 需 求 , 掌 握 他 們 最 迫 切 要 解 決 的 問 題 是 什 麼 , 進 而 以 此 作 為 創 作 的 目 標 。


不 要 以 為 廣 告 創 作 便 不 受 規 限 , 可 以 天 馬 行 空 。 林 振 強 創 作 廣 告 , 他 便 先 掌 握 市 民 的 情 緒 , 以 藝 術 技 巧 加 以 激 化 , 直 至 一 點 即 破 , 引 發 最 大 的 共 鳴 。 香 港 《 壹 週 刊 》 創 刊 , 他 創 作 了 「 鄧 小 平 」 廣 告 ; 《 蘋 果 》 創 刊 , 他 創 作 了 「 箭 豬 肥 佬 黎 」 。 看 過 這 些 廣 告 , 誰 還 可 以 說 創 作 是 空 中 樓 閣 ?
潛 在 的 可 能 性 並 非 現 實 , 而 選 擇 最 有 實 效 的 可 能 性 作 為 目 標 , 才 是 創 作 之 路 。 揀 問 題 來 解 決 是 最 簡 單 而 又 最 有 效 的 創 作 方 法 。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757 期 9.9.2004 )
靈 感


像 愛 迪 生 ( Thomas Edison 1847-1931 ) 說 的 , 創 作 的 泉 源 不 是 靈 感 而 是 汗 水 — — 那 觸 動 我 們 心 靈 的 經 驗 。
依 我 看 , 要 創 作 , 便 先 要 有 經 驗 。 經 驗 在 我 們 大 腦 裡 構 成 畫 面 , 畫 面 形 成 想 像 的 情 節 ; 及 至 我 們 把 自 己 面 對 的 問 題 放 進 畫 面 的 情 節 裡 去 了 , 大 腦 便 試 圖 將 畫 面 反 覆 剪 接 、 湊 合 成 解 決 問 題 的 方 法 。 這 個 嚐 試 、 失 敗 ( trial and error ) 的 過 程 便 是 創 作 了 。


是 的 , 創 作 是 替 問 題 尋 找 解 決 辦 法 的 過 程 。 沒 有 問 題 , 想 像 便 沒 有 焦 點 。 就 算 腦 袋 是 在 不 停 轉 動 , 那 也 只 是 胡 思 亂 想 , 既 不 是 想 像 , 更 不 是 創 作 。
一 六 六 六 年 , 牛 頓 坐 在 母 親 家 花 園 的 蘋 果 樹 下 , 看 見 蘋 果 從 樹 上 掉 下 來 而 沒 有 飛 上 天 空 去 。 這 令 他 想 像 到 令 蘋 果 掉 下 來 的 , 跟 牽 動 地 球 繞 着 太 陽 運 行 的 , 可 能 是 同 一 股 力 量 , 他 也 因 而 發 現 了 地 心 吸 力 。
對 當 時 的 人 來 說 , 牛 頓 這 個 想 法 簡 直 匪 夷 所 思 , 他 們 不 相 信 天 上 的 行 星 跟 地 上 的 蘋 果 是 受 到 同 一 樣 的 力 量 所 牽 動 的 。 可 是 在 牛 頓 來 說 , 那 卻 又 理 所 當 然 , 因 為 那 個 時 候 他 一 直 被 開 普 勒 ( Johannes Kepler 1571-1630 ) 的 三 大 定 律 所 困 擾 。 他 的 腦 海 裡 滿 是 行 星 在 這 三 大 定 律 的 規 限 下 運 行 的 畫 面 。
開 普 勒 的 三 大 定 律 是 這 樣 的 。 一 、 每 一 顆 行 星 都 是 沿 着 橢 圓 形 軌 道 運 行 的 , 而 太 陽 則 處 於 橢 圓 的 一 個 焦 點 中 。 二 、 從 太 陽 到 行 星 聯 接 的 直 線 , 在 相 等 的 時 間 掃 過 同 等 的 面 積 。 三 、 行 星 繞 太 陽 一 圈 的 時 間 的 平 方 和 行 星 各 自 離 開 太 陽 的 平 均 距 離 的 立 方 成 正 比 。
這 三 個 定 律 只 說 明 行 星 運 行 的 規 律 及 它 們 跟 太 陽 的 關 係 , 卻 沒 說 是 什 麼 令 它 們 運 行 起 來 , 形 成 有 規 律 可 尋 的 關 係 。 這 個 問 題 一 直 困 擾 着 牛 頓 。 當 他 看 到 蘋 果 從 樹 上 掉 下 來 , 他 便 想 像 到 這 可 能 便 是 他 在 尋 找 的 力 量 , 因 而 解 決 了 一 直 困 擾 他 的 問 題 。


是 的 , 我 們 腦 海 中 都 是 先 有 了 問 題 作 為 思 考 想 像 的 焦 點 , 才 會 出 現 連 貫 性 的 畫 面 ; 有 了 這 樣 的 畫 面 才 有 想 像 和 創 作 。 無 的 放 矢 的 想 像 ( 那 只 是 幻 想 ) , 只 會 形 成 毫 不 連 貫 的 畫 面 ; 這 樣 的 畫 面 不 能 構 成 有 條 理 的 概 念 , 也 就 不 是 解 決 問 題 的 方 案 ; 故 此 無 的 放 矢 的 想 像 不 是 創 作 。
當 然 , 我 在 這 裡 說 的 是 營 運 管 理 或 科 學 上 的 理 性 創 作 , 而 不 是 王 維 、 William Blake 等 詩 人 , 或 J.K. Rowling 、 金 庸 等 作 家 的 創 作 。
金 庸 的 武 俠 小 說 好 看 , 因 為 他 有 豐 富 的 想 像 力 。 那 不 是 憑 空 而 來 的 , 要 不 是 看 了 許 多 書 , 借 用 別 人 描 繪 的 畫 面 , 金 庸 哪 會 有 那 樣 豐 富 的 想 像 力 ?
金 庸 的 故 事 畫 面 豐 富 , 把 讀 者 帶 進 一 個 超 然 的 新 奇 世 界 , 那 新 鮮 感 令 好 奇 的 讀 者 過 癮 不 已 , 甚 至 沉 迷 起 來 。 記 得 小 時 候 看 他 的 小 說 看 得 簡 直 筋 疲 力 盡 , 酸 軟 到 抬 不 起 頭 來 ; 身 坐 不 直 , 唯 有 將 書 攤 放 在 地 上 , 匍 伏 床 上 伸 出 頭 來 看 。 那 麼 辛 苦 也 要 看 , 因 為 他 的 創 作 替 讀 者 消 除 沉 悶 。

一 九 八 三 年 , 我 到 美 國 時 裝 店 The Limited 在 俄 亥 俄 州 的 總 部 參 觀 。 當 時 我 發 覺 他 們 的 電 腦 可 以 顯 示 幾 個 小 時 前 他 們 在 全 國 各 地 主 要 店 鋪 的 銷 售 情 況 , 提 供 款 式 , 數 量 , 顏 色 、 尺 碼 等 銷 售 數 據 。
看 到 那 些 數 據 , 我 登 時 呆 了 , 試 圖 努 力 抓 緊 腦 袋 裡 一 個 若 隱 若 現 的 問 題 。 到 跟 他 們 的 電 腦 部 主 管 午 膳 時 , 問 題 才 終 於 呈 現 。 季 初 貨 品 上 市 , 如 果 幾 小 時 之 內 便 可 以 知 道 哪 些 款 式 、 顏 色 和 尺 碼 銷 得 , 將 這 些 資 料 傳 到 工 廠 , 我 們 馬 上 跟 進 生 產 , 那 不 是 趕 得 及 在 季 中 補 貨 了 嗎 ? 如 斯 一 來 , The Limited 只 須 供 應 有 確 實 需 求 的 貨 品 , 那 不 便 可 以 大 大 提 高 銷 量 、 降 低 存 貨 成 本 了 嗎 ? 我 是 廠 商 , 我 怎 能 不 對 這 個 可 能 性 感 到 興 奮 ?
我 敢 打 賭 , 不 是 所 有 廠 商 都 會 像 我 那 樣 對 那 些 電 腦 資 料 感 到 興 奮 。 我 興 奮 不 已 , 因 為 那 個 時 候 我 正 在 設 想 , 如 何 才 可 以 在 價 格 和 品 質 之 外 增 加 競 爭 力 。 那 些 資 料 令 我 想 到 零 售 商 可 以 用 縮 短 生 產 和 交 貨 期 的 辦 法 增 加 利 潤 , 這 當 然 也 就 相 對 地 增 加 我 的 競 爭 力 了 。 要 不 是 一 直 在 思 考 這 個 問 題 , 我 又 怎 會 看 到 當 中 的 創 作 空 間 ?
當 然 , 有 了 這 個 發 現 , 我 們 還 得 克 服 許 多 生 產 上 的 難 關 , 才 成 功 將 生 產 和 交 貨 期 從 一 百 二 十 天 縮 短 到 二 十 天 左 右 。 不 過 我 們 亦 因 而 成 名 — — The Limited 的 老 闆 給 這 種 生 產 和 交 貨 辦 法 叫 作 Speed Sourcing 。
要 是 腦 海 中 不 是 在 思 考 克 服 Speed Sourcing 困 難 的 辦 法 , 那 麼 就 算 是 看 到 那 些 電 腦 資 料 , 我 還 是 不 會 創 作 起 來 的 。 故 此 創 作 的 第 一 步 是 發 掘 問 題 、 找 出 「 有 用 」 的 問 題 來 解 決 。 很 多 時 , 找 出 有 用 的 問 題 比 解 決 問 題 還 要 困 難 。


我 對 生 產 和 交 貨 程 序 非 常 熟 識 , 但 對 貨 品 抵 達 美 國 後 會 發 生 什 麼 事 情 卻 一 無 所 知 。 於 是 , 我 便 跟 隨 貨 品 到 美 國 海 關 , 從 清 關 檢 查 、 報 稅 , 再 跟 貨 到 俄 亥 俄 州 Limited 的 中 央 貨 倉 的 挑 選 和 分 發 站 ( pick and pack ) , 直 至 貨 品 送 到 店 鋪 上 架 , 我 體 察 了 整 個 過 程 。
有 了 這 第 一 手 經 驗 , 再 加 上 我 對 生 產 程 序 的 認 識 , 我 的 腦 海 裡 便 有 了 從 生 產 到 零 售 這 整 個 流 程 的 畫 面 。 為 了 縮 短 生 產 和 交 貨 的 流 程 , 我 在 腦 海 裡 不 斷 將 這 些 畫 面 及 其 他 畫 面 剪 接 、 湊 合 , 構 成 一 連 串 新 的 畫 面 。
這 連 串 新 的 畫 面 裡 存 在 不 少 空 白 。 我 於 是 反 覆 思 量 , 設 法 填 補 這 些 空 白 。 成 功 填 補 空 白 , 便 組 成 條 理 貫 徹 的 畫 面 , 那 麼 我 便 成 功 解 決 問 題 , 完 成 創 作 了 。

用 什 麼 去 填 補 這 些 空 白 ? 我 不 知 道 。 但 可 以 肯 定 的 是 , 大 腦 資 料 庫 貯 存 的 經 驗 才 是 填 補 空 白 的 材 料 。 如 果 資 料 庫 豐 富 , 我 們 便 有 豐 富 的 想 像 力 , 因 而 有 豐 富 的 方 案 去 解 決 問 題 。 故 此 沒 有 經 驗 提 供 的 養 分 是 創 作 不 來 的 — — 不 管 那 是 自 己 的 第 一 手 經 驗 , 還 是 從 別 人 身 上 吸 取 的 第 二 手 經 驗 。
換 言 之 , 觸 發 創 作 想 像 力 的 不 是 靈 感 , 而 是 切 身 面 對 的 問 題 。 創 作 的 靈 機 不 是 來 自 從 天 而 降 的 靈 感 , 而 是 來 自 過 去 的 經 驗 — — 或 者 由 經 驗 構 成 的 畫 面 。
但 這 些 不 是 定 了 格 的 畫 面 , 有 新 鮮 畫 面 的 牽 動 , 原 有 畫 面 會 演 變 成 為 一 個 或 甚 至 幾 個 新 的 畫 面 。 我 們 的 想 像 空 間 遼 闊 , 因 為 這 些 畫 面 都 有 極 大 的 可 塑 性 。


儘 管 如 此 , 想 像 空 間 還 是 受 制 於 我 們 的 經 驗 , 故 此 也 不 是 無 窮 無 盡 的 。 新 經 驗 、 新 畫 面 的 出 現 , 不 但 豐 富 了 我 們 大 腦 的 資 料 庫 , 更 同 時 改 變 已 存 在 的 畫 面 , 令 到 它 們 更 豐 富 起 來 。 有 了 新 的 經 驗 , 我 們 便 可 能 會 對 舊 的 經 驗 有 不 同 的 看 法 , 猶 如 新 的 畫 面 會 讓 我 們 從 不 同 的 角 度 看 舊 的 畫 面 , 因 而 對 它 們 有 毫 不 一 樣 的 觀 感 , 讓 它 update 、 新 鮮 起 來 , 令 我 們 想 像 出 更 多 、 更 豐 富 的 畫 面 。
經 驗 和 畫 面 不 是 按 1+1=2 般 的 方 程 式 直 線 增 加 的 。 新 的 經 驗 、 新 的 畫 面 會 在 我 們 的 大 腦 裡 產 生 化 學 作 用 , 令 既 存 的 畫 面 產 生 幾 何 級 數 的 變 化 。
所 以 , 成 功 的 作 家 都 要 不 斷 看 書 ; 成 功 的 創 作 人 同 樣 要 不 斷 觀 察 、 研 究 , 增 加 對 實 際 情 況 的 認 識 和 體 驗 。 創 作 是 向 前 看 , 可 是 卻 要 往 後 望 才 可 以 看 到 想 像 中 的 畫 面 。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758 期 16.9.2004 )
虛 懷


七 十 年 代 中 到 八 十 年 代 中 , 我 還 在 開 毛 衫 廠 , 那 時 香 港 的 工 人 極 其 短 缺 。 在 毛 衫 廠 裡 , 織 機 和 縫 盤 這 兩 個 工 序 技 術 要 求 較 高 , 初 入 行 的 工 人 要 培 訓 好 幾 個 月 技 術 才 上 手 , 故 此 人 手 尤 其 短 缺 。 八 ○ 年 初 , 大 陸 開 放 來 料 加 工 , 織 機 工 序 北 移 , 紓 緩 了 工 人 短 缺 的 問 題 。 可 是 , 限 於 出 口 配 額 的 規 條 , 縫 盤 工 序 還 是 要 留 在 香 港 , 這 個 工 序 人 手 短 缺 的 情 形 便 變 得 更 加 緊 張 了 。
基 於 這 個 限 制 , 縫 盤 成 為 了 卡 住 生 產 的 樽 頸 , 有 一 百 個 位 往 往 只 可 以 僱 用 到 六 、 七 成 工 人 。 這 個 樽 頸 拖 低 生 產 不 在 話 下 , 但 開 廠 的 卻 又 苦 無 對 策 。 提 高 縫 盤 工 資 嗎 ? 加 得 少 , 吸 引 力 不 大 ; 加 得 太 多 , 又 不 划 算 。 況 且 , 毛 衫 廠 是 夕 陽 工 業 , 沒 有 工 人 願 意 入 行 。 那 怎 麼 辦 ? 我 決 定 去 請 教 縫 盤 工 人 。

我 約 了 幾 位 資 深 的 縫 盤 工 友 ( 縫 盤 工 人 全 都 是 女 性 ) 去 飲 茶 。 談 了 很 久 , 她 們 的 一 致 結 論 是 : 織 機 工 序 北 移 , 產 量 大 增 , 可 是 香 港 卻 沒 有 新 人 願 意 入 行 , 相 對 而 言 縫 盤 工 人 就 更 加 短 缺 了 , 這 似 乎 是 個 毫 無 解 決 辦 法 的 絕 症 。
悶 在 那 裡 , 一 直 苦 着 臉 , 沒 有 作 聲 的 芬 姐 突 然 扯 高 喉 嚨 對 我 說 : 「 挑 , 飛 仔 黎 , 你 都 傻 嘅 。 乜 野 叫 做 夕 陽 工 業 ? 搵 唔 到 錢 就 叫 夕 陽 工 業 , 搵 到 錢 就 唔 係 夕 陽 工 業 。 有 乜 理 由 成 間 廠 俾 一 個 縫 盤 部 卡 住 都 唔 識 得 提 高 工 價 , 都 唔 知 你 地 做 老 闆 嘅 諗 緊 乜 。 加 人 工 , 等 縫 盤 部 坐 滿 晒 人 , 咪 一 天 都 光 晒 囉 。 諗 咁 多 做 乜 , 落 唔 到 貨 有 鬼 用 吖 ! 」


真 是 一 言 驚 醒 夢 中 人 。 我 為 什 麼 沒 有 想 過 這 個 簡 單 了 當 的 方 法 ? 我 的 思 路 真 的 是 被 什 麼 成 本 會 計 和 夕 陽 工 業 的 成 見 阻 塞 了 。 我 於 是 決 定 加 縫 盤 的 工 價 , 直 至 縫 盤 部 坐 滿 人 為 止 , 到 真 的 出 現 什 麼 成 本 問 題 了 才 算 吧 。
我 馬 上 決 定 請 芬 姐 做 縫 盤 部 的 總 管 ( 她 後 來 更 做 了 我 們 分 廠 的 廠 長 ) 。 她 提 高 縫 盤 工 價 後 , 縫 盤 部 不 單 止 坐 滿 了 人 , 更 還 有 幾 十 人 掛 號 輪 候 。 為 了 令 輪 候 的 人 安 心 等 職 位 空 缺 , 我 們 每 個 月 都 請 她 們 飲 茶 聯 絡 感 情 , 向 她 們 匯 報 生 產 情 形 。 每 次 飲 完 茶 , 我 都 給 她 們 每 人 二 十 元 利 是 , 以 示 好 意 。
我 們 從 此 再 沒 有 縫 盤 工 人 不 足 的 問 題 。 生 產 增 加 了 五 成 多 , 達 到 產 量 的 極 限 。 雖 然 我 們 的 縫 盤 工 價 是 全 行 最 高 的 , 但 利 潤 卻 大 增 。 有 這 個 成 績 , 是 拜 一 個 普 通 女 工 所 賜 。 她 的 意 見 幫 我 突 破 思 想 的 死 角 , 克 服 了 棘 手 的 生 產 樽 頸 。 虛 懷 真 重 要 啊 。


我 三 歲 半 前 一 句 話 也 不 會 講 , 亦 不 跟 別 的 小 孩 子 玩 ; 甚 至 對 孖 生 的 妹 妹 也 不 理 不 睬 , 只 顧 自 己 一 個 人 無 聲 無 息 地 玩 。 那 個 時 候 媽 還 以 為 是 生 了 個 啞 巴 呢 。
這 樣 的 成 長 路 令 我 性 格 孤 獨 , 不 喜 歡 與 人 交 往 ; 有 事 不 求 人 , 只 會 自 己 解 決 。 不 求 人 不 是 我 為 人 高 傲 , 而 是 我 不 想 欠 別 人 , 令 關 係 膠 着 。 藕 斷 絲 連 、 斬 不 斷 理 還 亂 的 情 形 會 令 到 我 非 常 困 擾 。
及 至 成 人 , 我 都 沒 有 改 變 孤 獨 的 性 格 。 唯 一 不 同 的 地 方 是 , 開 始 講 話 後 , 我 很 喜 歡 跟 年 紀 比 我 大 的 人 交 談 , 遇 上 想 不 透 的 事 情 便 走 去 請 教 他 們 。 不 過 這 也 只 限 於 要 解 決 的 問 題 而 已 , 我 始 終 避 免 跟 別 人 建 立 密 切 的 交 往 。

我 這 個 人 倘 若 還 是 有 什 麼 可 取 之 處 的 話 , 那 就 是 不 恥 下 問 。 這 個 習 慣 其 實 跟 我 孤 獨 的 性 格 極 不 相 襯 。 不 知 是 不 是 我 的 好 奇 心 特 別 強 烈 , 抑 或 是 沒 有 大 人 管 教 、 壓 迫 , 自 懂 事 以 來 直 覺 上 我 便 已 知 道 不 恥 下 問 是 唯 一 的 生 存 之 道 。 不 管 實 際 的 原 因 是 什 麼 , 養 成 了 這 個 習 慣 , 我 便 可 以 借 助 別 人 的 智 慧 去 啟 發 自 己 的 想 像 力 , 從 而 突 破 思 想 上 的 盲 點 , 解 決 不 少 原 先 想 不 透 的 問 題 。

創 作 者 的 大 忌 之 一 , 是 那 種 Not-Invented-Here ( NIH ) 的 盲 點 — — 那 種 不 是 自 己 出 的 主 意 便 不 屑 一 顧 的 心 理 障 礙 。 在 我 看 來 , 創 作 是 站 立 在 別 人 的 肩 膊 上 看 問 題 , 也 就 是 把 自 己 的 想 法 跟 別 人 的 成 就 和 意 見 融 合 起 來 , 演 變 出 解 決 問 題 的 辦 法 。 故 此 儘 管 創 作 是 個 寂 寞 的 世 界 , 那 卻 絕 對 不 是 個 孤 島 。 這 個 世 界 儘 管 寂 寞 , 但 卻 是 個 開 放 而 不 是 封 閉 的 世 界 , 因 為 成 功 的 創 作 必 定 是 跟 別 人 思 想 交 流 、 衝 擊 的 成 果 。
當 然 , 看 書 也 是 跟 別 人 作 思 想 交 流 和 衝 擊 的 一 個 好 辦 法 。 看 書 時 我 們 跟 作 者 思 想 交 流 , 看 不 同 的 書 , 便 受 到 不 同 作 者 的 思 想 衝 擊 。 不 過 在 我 而 言 , 看 書 的 最 大 收 穫 還 是 看 到 別 人 犀 利 的 思 想 , 自 己 油 然 謙 卑 起 來 , 從 而 擴 闊 虛 懷 。 虛 懷 是 創 作 的 源 頭 。


對 我 來 說 , 解 決 問 題 便 是 創 作 , 而 每 一 個 管 理 人 員 都 應 該 具 備 創 作 能 力 , 因 為 管 理 便 是 解 決 問 題 。 我 甚 至 相 信 , 所 有 人 都 應 該 以 解 決 問 題 為 工 作 目 標 。 隨 着 時 空 、 關 係 網 絡 或 事 情 的 急 切 性 的 改 變 , 工 作 的 性 質 亦 會 有 所 不 同 , 甚 至 會 出 現 前 所 未 有 的 問 題 。 要 解 決 層 出 不 窮 的 問 題 , 我 們 便 得 要 不 斷 找 出 新 的 辦 法 , 這 便 需 要 新 的 想 像 和 新 的 創 作 了 。
不 管 是 什 麼 工 作 都 會 面 對 不 斷 出 現 的 新 問 題 , 故 此 也 就 要 不 斷 想 像 出 新 的 辦 法 來 。 我 們 跟 工 作 的 互 動 關 係 是 一 個 不 斷 更 新 的 過 程 , 透 過 這 個 過 程 , 我 們 便 可 以 給 工 作 換 上 新 鮮 感 。 要 是 沒 有 這 個 更 新 的 過 程 , 我 們 便 只 是 在 不 斷 重 複 自 己 ; 這 樣 我 們 非 但 很 快 便 會 疲 累 , 更 會 厭 倦 工 作 , 結 果 注 定 失 敗 。


無 論 是 創 作 新 的 產 品 還 是 新 的 生 產 過 程 , 很 多 人 都 以 為 這 必 然 是 要 從 零 開 始 的 全 新 設 計 。 現 實 世 界 可 卻 不 是 這 樣 。 不 管 是 什 麼 東 西 , 幾 乎 都 沒 有 是 全 新 創 作 的 ; 所 謂 新 的 知 識 、 新 的 市 場 其 實 都 是 歷 史 的 延 續 , 我 們 不 可 能 創 造 出 全 新 的 產 品 或 全 新 的 市 場 的 。
無 論 是 工 作 或 市 場 中 的 人 和 事 都 是 歷 史 的 延 續 , 是 個 互 相 緊 扣 的 關 係 網 絡 。 當 中 就 算 出 現 變 化 , 變 化 也 不 會 來 得 太 大 或 太 快 。 新 的 創 作 只 會 改 變 這 個 網 絡 中 的 一 小 部 分 , 而 非 整 體 。 故 此 沒 有 創 作 會 是 從 零 開 始 的 , 因 為 沒 有 創 作 是 可 以 完 全 脫 離 過 去 的 關 係 、 經 驗 和 影 像 , 否 則 我 們 的 腦 海 裡 又 何 來 畫 面 激 發 想 像 力 ? 所 以 創 作 者 都 必 定 要 有 尊 重 歷 史 的 虛 懷 。


當 然 , 如 果 我 們 因 為 自 滿 而 忽 略 了 市 場 的 變 化 , 讓 墮 性 在 工 作 上 鋪 滿 厚 厚 的 塵 埃 , 那 麼 我 們 便 看 不 見 在 塵 埃 下 , 大 部 分 的 機 能 和 關 係 已 經 給 長 年 累 月 的 變 化 腐 蝕 掉 了 。
到 了 那 個 地 步 , 我 們 便 唯 有 作 出 革 命 性 的 創 新 。 不 過 革 命 成 功 的 機 會 從 來 都 很 渺 茫 , 故 此 這 樣 做 是 很 危 險 的 一 步 。
換 言 之 , 我 們 可 以 鏟 除 事 情 的 實 質 架 構 , 卻 不 能 鏟 除 經 驗 、 感 情 和 成 見 — — 我 們 不 能 消 除 自 滿 和 墮 性 。 故 此 就 算 是 鏟 除 了 實 質 架 構 , 卻 鏟 除 不 了 心 理 障 礙 。 舊 的 工 作 系 統 未 廢 除 , 新 的 開 始 又 怎 會 有 生 機 ? 故 此 沒 有 革 命 性 的 破 壞 便 不 會 有 革 命 性 的 創 作 。
真 正 的 改 革 、 一 個 真 正 的 新 開 始 是 必 須 從 消 除 心 理 障 礙 開 始 的 。 唯 有 謙 卑 的 虛 懷 才 能 消 除 心 中 的 自 滿 和 墮 性 。 虛 懷 是 創 作 的 源 頭 , 亦 是 更 新 、 改 革 的 開 始 。

我的憶往

148 累,我真的很累

152 見山不是山

156 創造

160 幫兒女做自己

166 昨天已太遲

172 生意夥伴

178 創業的誘惑

182 忠誠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749 期 15.7.2004 )
累 , 我 真 的 很 累


累 , 真 的 很 累 。 我 對 那 種 身 心 疲 憊 , 快 要 崩 潰 的 痛 苦 ( 不 ! 不 是 痛 苦 , 而 是 壓 在 心 頭 的 無 形 力 量 ) 、 整 個 人 快 要 往 下 墜 的 厭 倦 感 , 並 不 陌 生 。
每 趟 創 業 , 一 到 生 意 上 了 軌 道 、 有 了 點 兒 成 績 , 我 便 開 始 焦 慮 起 來 , 想 拋 下 一 切 , 躲 到 老 婆 身 邊 好 過 一 段 與 世 無 爭 的 輕 鬆 日 子 。 那 可 能 是 創 業 時 我 的 野 心 太 強 , 經 過 一 番 掙 扎 , 將 自 己 煎 熬 得 筋 疲 力 盡 , 以 致 不 再 想 工 作 了 。


我 跟 母 親 講 起 這 種 心 情 , 她 說 : 「 到 這 把 年 紀 卻 還 未 成 熟 , 你 太 任 性 、 太 放 縱 自 己 了 。 你 說 的 痛 苦 只 是 個 心 結 ; 忍 耐 一 下 , 過 一 陣 子 到 解 了 心 結 , 便 什 麼 焦 慮 和 疲 憊 都 會 一 掃 而 空 了 。 賺 到 兩 個 錢 便 動 不 動 叫 疲 憊 、 叫 厭 倦 , 沒 有 錢 , 看 你 會 不 會 這 麼 樣 ? 」
平 時 見 我 忙 , 母 親 總 叫 我 多 點 休 息 , 不 要 捱 壞 了 。 那 個 時 候 她 會 說 : 錢 是 賺 不 完 的 , 工 作 是 做 不 完 的 ; 生 死 有 命 、 富 貴 由 天 , 強 求 只 會 害 了 自 己 。 可 是 到 我 一 停 下 來 , 她 便 會 嚴 厲 地 責 備 我 。
她 九 十 多 歲 了 , 而 我 也 五 十 多 歲 了 ; 可 是 在 她 眼 中 , 我 卻 永 遠 還 是 個 未 長 大 、 不 教 訓 便 不 懂 得 做 人 的 小 孩 子 。 她 當 然 也 不 是 完 全 錯 的 , 每 趟 創 業 後 , 我 只 不 過 稍 為 休 息 吧 , 那 無 所 事 事 的 無 聊 生 活 便 會 把 我 悶 得 非 要 找 事 情 做 不 可 了 。


創 辦 香 港 《 壹 週 刊 》 和 《 蘋 果 日 報 》 後 , 我 也 曾 想 過 從 此 退 休 。 事 實 上 「 退 休 」 的 頭 幾 個 月 也 確 實 是 很 過 癮 的 。 早 上 起 來 , 到 市 場 買 餸 煮 食 、 看 看 書 ( 奇 怪 , 不 用 工 作 , 我 連 書 也 不 太 想 看 , 那 可 能 是 不 用 工 作 , 覺 得 看 書 也 沒 有 用 吧 ) , 跟 老 婆 聊 聊 、 和 孩 子 玩 玩 , 嘻 嘻 哈 哈 又 一 天 了 。
不 過 , 這 樣 的 生 活 過 不 了 幾 個 月 , 我 便 覺 得 自 己 猶 如 是 個 只 愛 說 是 非 、 聽 是 非 , 一 點 用 處 也 沒 有 的 八 婆 ; 我 非 但 討 厭 這 種 生 活 , 更 討 厭 自 己 。 早 上 起 來 看 看 鐘 , 「 噫 , 只 有 六 點 鐘 , 沒 事 做 , 這 樣 早 起 來 幹 什 麼 ? 」 於 是 , 吃 顆 安 眠 藥 倒 頭 再 睡 到 十 一 、 二 點 。 這 又 怎 不 是 慢 性 自 殺 ? 對 我 來 說 , 退 休 只 是 個 醜 惡 的 誤 會 。

沒 有 錯 , 我 是 個 不 可 以 不 工 作 的 人 , 工 作 佔 了 我 生 命 的 很 大 部 分 。 早 上 起 來 只 要 想 起 還 未 解 決 的 困 難 , 我 便 立 刻 精 神 爽 利 , 急 着 趕 回 公 司 。 沒 有 困 難 要 面 對 , 我 便 覺 得 工 作 沉 悶 , 不 想 返 工 了 。 不 過 , 我 可 不 是 個 為 了 工 作 而 活 的 工 作 狂 ; 我 活 着 是 為 了 解 決 困 難 。 困 難 是 鞭 策 我 自 律 的 圭 臬 。


很 多 人 說 , 要 成 功 創 業 , 最 重 要 的 元 素 是 冒 險 精 神 。 創 業 的 成 功 率 很 低 。 要 不 是 像 拼 了 老 命 的 賭 徒 那 樣 魯 莽 , 那 麼 一 旦 在 創 業 的 路 上 遇 上 不 斷 出 現 的 失 敗 , 當 你 看 不 到 成 功 的 曙 光 時 , 你 又 怎 還 可 以 鬥 志 昂 揚 ? 我 不 愛 冒 險 , 我 也 從 來 不 是 個 賭 徒 。
話 雖 如 此 , 小 時 候 我 還 是 時 常 和 朋 友 賭 錢 , 而 且 因 為 懂 得 節 制 , 贏 些 少 便 收 手 , 故 此 往 往 是 贏 的 多 。 那 個 時 候 我 們 多 是 玩 「 沙 蟹 」 , 每 人 先 派 兩 張 牌 , 一 張 牌 面 向 上 , 另 一 張 向 下 ; 面 牌 最 大 的 人 有 「 話 事 」 權 , 開 出 注 碼 ; 手 上 的 牌 強 或 夠 膽 的 會 跟 進 , 否 則 便 出 局 ; 直 到 每 人 都 派 了 五 張 牌 便 定 輸 贏 , 牌 最 大 的 拿 走 全 部 賭 盤 中 的 金 錢 。 如 果 牌 面 最 大 的 人 叫 注 碼 一 元 , 其 他 人 可 以 叫 加 碼 , 沒 有 膽 或 沒 有 錢 跟 進 的 便 出 局 。
那 個 時 候 , 每 一 次 的 輸 贏 都 不 過 是 十 元 八 塊 , 最 多 也 只 是 一 、 二 十 元 。 要 是 一 個 人 開 出 的 注 碼 是 一 元 , 叫 「 大 」 加 碼 , 極 其 量 也 不 過 是 兩 、 三 元 。 可 是 只 要 我 的 牌 較 好 , 或 是 讓 我 覺 察 到 別 人 的 牌 較 弱 , 賭 盤 中 有 七 、 八 塊 錢 , 我 會 叫 「 大 」 加 碼 到 二 、 三 十 元 。
見 到 我 這 樣 , 其 他 人 往 往 都 給 嚇 得 傻 了 不 敢 跟 進 。 只 要 贏 幾 鋪 , 有 十 多 二 十 元 了 , 我 便 會 馬 上 收 手 離 場 , 不 留 下 來 看 別 人 賭 , 免 得 忍 不 住 手 再 賭 下 去 , 把 原 先 贏 的 也 輸 掉 。
我 不 視 這 樣 的 遊 戲 為 賭 博 , 我 只 是 出 其 不 意 , 嚇 嚇 人 , 趁 他 們 還 未 想 通 每 個 人 手 中 的 牌 的 強 弱 , 便 贏 走 他 們 的 錢 。 事 實 上 好 些 人 見 到 賭 盤 中 的 錢 不 多 , 一 給 我 叫 「 大 」 便 不 假 思 索 放 棄 了 。 這 些 人 是 想 以 小 博 大 , 我 卻 是 以 大 博 小 。 他 們 不 熟 悉 我 的 怪 招 , 給 我 有 機 可 乘 。 可 是 , 我 卻 不 是 個 賭 徒 。
創 業 不 是 賭 博 。 這 不 是 因 為 我 們 不 能 用 統 計 學 的 「 或 然 率 」 去 推 斷 創 業 的 風 險 , 而 是 創 業 觸 發 的 困 難 往 往 都 來 得 陌 生 。 新 事 業 牽 涉 的 困 難 又 往 往 跟 一 般 傳 統 行 業 的 困 難 很 不 一 樣 。 不 熟 悉 這 些 困 難 , 很 多 人 便 給 嚇 怕 了 , 覺 得 創 辦 新 事 業 的 風 險 一 定 很 大 。 創 辦 新 事 業 的 難 度 其 實 並 不 特 別 高 或 風 險 特 別 大 , 只 是 出 現 的 問 題 怪 異 , 像 我 賭 博 時 的 怪 招 那 樣 , 因 為 感 到 陌 生 , 他 們 便 給 嚇 怕 了 。

這 也 就 是 說 , 創 業 要 有 一 個 靈 活 、 開 放 的 態 度 , 不 要 先 將 困 難 定 位 標 籤 了 才 去 設 法 解 決 它 。 要 不 然 , 無 從 定 位 標 籤 的 困 難 , 我 們 不 便 束 手 無 策 了 嗎 ? 再 者 , 恰 正 因 為 新 事 業 觸 發 的 困 難 都 較 為 新 穎 、 較 為 怪 異 , 我 們 更 要 拿 出 較 為 創 新 的 思 維 和 辦 法 來 。 創 業 遇 到 的 困 難 很 多 都 不 是 順 理 成 章 、 有 脈 絡 可 尋 的 。 它 們 往 往 是 counter-intuitive 的 , 解 決 這 些 困 難 , 便 要 不 按 理 出 牌 , 拿 出 counter-intuitive 的 辦 法 來 。
創 業 不 會 比 經 營 一 盤 存 在 已 久 、 上 了 軌 道 的 生 意 來 得 困 難 。 創 業 之 初 , 環 境 和 人 事 都 新 , 困 難 很 容 易 便 會 浮 現 出 來 。 環 境 新 、 人 事 也 未 習 慣 , 故 此 環 境 的 積 習 和 人 的 墮 性 不 會 把 困 難 隱 藏 起 來 。 反 之 , 不 少 有 一 段 日 子 的 公 司 卻 往 往 隱 藏 着 許 多 大 有 殺 傷 力 的 問 題 而 懵 然 不 知 。
故 此 , 我 認 為 創 業 最 重 要 的 元 素 , 是 勇 於 面 對 問 題 、 解 決 困 難 的 鬥 志 , 和 充 滿 樂 觀 有 朝 氣 和 靈 活 的 創 意 。
當 然 , 身 體 疲 憊 而 又 厭 倦 工 作 , 你 便 不 難 悲 觀 起 來 , 再 也 拿 不 出 新 鮮 的 眼 光 來 看 問 題 。 在 那 個 時 候 你 便 不 該 創 業 , 而 應 該 休 息 一 下 , 到 恢 復 了 朝 氣 和 鬥 志 才 再 次 出 征 。 我 就 是 因 為 沒 有 這 樣 做 而 失 敗 過 了 。 以 後 再 談 吧 。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750 期 22.7.2004 )
見 山 不 是 山


我 做 過 不 少 不 同 種 類 的 生 意 , 有 成 功 也 有 失 敗 。 有 些 是 敗 在 策 略 錯 誤 , 另 一 些 投 資 則 虧 蝕 慘 重 ; 當 然 時 至 今 日 , 整 體 而 言 我 還 說 得 上 是 成 功 的 。 例 如 , 做 廠 後 期 , 我 投 資 了 一 億 多 元 購 置 自 動 針 織 機 , 那 一 趟 幾 乎 蝕 了 大 半 , 可 是 做 廠 我 還 是 成 功 的 。
我 創 過 不 少 次 業 , 旁 人 大 都 說 我 太 冒 險 , 一 定 失 敗 , 我 卻 用 事 實 證 明 這 些 人 都 錯 了 。 只 有 一 次 差 不 多 人 人 都 向 我 說 : 「 This is a brilliant idea. 」 可 是 那 一 趟 我 卻 慘 敗 了 , 虧 蝕 嚴 重 。
我 可 以 拿 很 多 理 由 解 釋 為 什 麼 Admart 失 敗 了 , 但 最 大 的 理 由 只 有 一 個

— — 那 是 個 dumb idea 。

小 時 候 , 我 在 廣 州 六 榕 寺 住 過 一 小 段 日 子 。 一 天 , 有 個 和 尚 要 還 俗 ; 主 持 對 他 說 : 「 我 們 猶 如 在 找 一 座 山 , 彎 曲 的 路 或 濃 霧 擋 住 前 路 , 我 們 看 不 見 山 , 可 是 我 們 都 相 信 有 這 座 山 , 故 此 我 們 努 力 去 尋 。 看 到 了 哪 還 用 尋 嗎 ? 」 最 後 那 和 尚 還 了 俗 , 回 家 鄉 耕 田 去 了 。 當 時 我 對 主 持 的 話 似 懂 非 懂 , 可 是 卻 留 下 深 刻 的 印 象 。


要 有 路 才 可 以 找 到 山 。 然 而 路 只 是 一 個 概 念 , 一 個 不 完 整 的 可 行 方 案 。 沿 着 路 找 到 山 了 , 那 才 是 一 個 完 整 的 過 程 。 在 路 上 一 步 步 走 , 就 是 把 概 念 具 體 化 、 完 整 化 , 那 是 個 實 踐 的 工 作 。
一 個 完 整 的 概 念 便 猶 如 撩 人 的 風 景 , 這 當 然 是 brilliant 了 , 可 是 那 只 是 一 條 倔 頭 路 。 到 了 盡 頭 , 前 方 哪 還 有 路 ? 故 此 概 念 只 是 個 開 始 , 透 過 實 踐 才 有 希 望 化 概 念 為 美 景 。
走 在 實 踐 的 山 路 上 尋 找 概 念 蘊 藏 的 美 景 , 景 色 便 會 逐 漸 在 我 們 眼 底 呈 現 , 我 們 心 中 也 逐 漸 有 一 座 山 。 這 座 山 本 來 是 不 存 在 的 , 是 我 們 實 踐 的 腳 印 創 造 了 這 座 山 。


實 踐 概 念 的 過 程 , 是 一 個 建 造 系 統 、 生 產 實 質 效 益 的 過 程 。 這 也 是 個 面 對 挑 戰 、 學 習 解 決 困 難 的 過 程 , 故 此 也 是 個 考 驗 我 們 的 能 力 的 過 程 。 沒 有 人 便 沒 有 概 念 , 然 而 概 念 卻 又 跟 執 行 是 分 不 開 的 , 因 為 只 有 人 才 可 以 把 概 念 落 實 執 行 ; 沒 有 落 實 的 概 念 只 是 個 響 屁 罷 了 。
落 實 執 行 概 念 既 是 個 學 習 的 過 程 , 也 是 個 嘗 試 的 過 程 , 故 此 無 可 避 免 會 犯 錯 。 風 險 這 樣 大 , 為 什 麼 還 要 試 ? 無 他 , 在 我 來 說 , 學 習 就 是 一 場 探 險 。 投 身 無 從 預 測 的 混 沌 無 知 世 界 去 尋 覓 路 向 , 那 又 是 一 場 多 麼 駭 人 的 冒 險 啊 !

我 創 辦 Admart 時 正 值 網 股 熱 潮 , 人 人 都 以 為 網 絡 從 此 把 人 從 時 間 的 束 縛 中 解 放 出 來 了 。 那 是 個 想 得 到 便 是 做 到 了 時 候 , 不 少 人 因 而 以 為 , 只 要 概 念 精 彩 , 那 便 會 成 為 事 實 的 了 ; 故 此 概 念 也 就 是 現 實 了 。 對 這 些 人 來 說 , 從 概 念 到 現 實 , 中 間 是 沒 有 時 間 、 沒 有 過 程 的 。
就 算 到 了 今 天 , 我 還 以 為 Admart 是 個 精 彩 的 概 念 。 不 是 嗎 ? 要 是 香 港 的 中 產 階 級 都 上 網 購 買 標 準 規 格 、 不 涉 感 性 的 貨 品 , 那 會 給 他 們 帶 來 多 大 的 方 便 ? 給 生 活 忙 碌 的 人 提 供 方 便 , 那 又 怎 不 會 是 一 門 大 生 意 ! 愈 富 裕 , 人 們 便 消 費 愈 多 , 可 是 時 間 卻 愈 來 愈 不 夠 用 , 他 們 又 怎 不 愈 來 愈 依 賴 替 他 們 節 省 時 間 、 提 供 方 便 的 服 務 ? 快 速 的 網 絡 帶 來 這 個 效 果 , 那 不 是 很 brilliant 嗎 ?


我 忘 掉 了 的 是 , 從 這 個 brilliant 概 念 到 現 實 , 中 間 是 有 一 條 時 間 隧 道 的 ; 我 們 是 要 走 過 山 路 才 可 以 找 到 那 美 景 的 。 要 多 大 的 生 意 才 可 以 令 這 方 便 成 為 事 實 ? 要 多 大 的 批 量 ( critical mass ) 才 可 以 令 這 樣 的 生 意 賺 錢 ? 香 港 有 這 麼 大 的 批 量 嗎 ?
第 一 個 問 題 的 答 案 : 太 久 了 , 一 、 二 十 年 內 香 港 都 不 可 能 有 足 夠 上 網 購 物 的 顧 客 。 Admart 極 其 量 只 可 以 捱 一 、 兩 年 , 一 、 二 十 年 , 那 是 天 方 夜 譚 了 。
第 二 個 問 題 的 答 案 : 香 港 可 能 永 遠 都 不 會 出 現 這 樣 的 批 量 水 平 。
第 三 個 問 題 的 答 案 也 是 一 樣 。 在 可 見 的 將 來 , 香 港 都 不 可 能 有 足 夠 的 批 量 讓 這 盤 生 意 有 錢 可 賺 。

我 當 時 完 全 沒 想 過 這 三 個 問 題 , 我 可 以 說 是 要 多 笨 有 多 笨 。 那 還 有 什 麼 話 好 說 ?
既 然 時 間 再 不 是 個 局 限 條 件 了 , 為 什 麼 只 做 送 貨 傳 銷 生 意 ? 於 是 我 們 又 同 時 搞 起 網 上 旅 遊 、 零 售 手 機 軟 硬 件 連 鎖 店 了 ( 我 以 為 設 立 連 鎖 店 會 方 便 送 貨 , 可 以 節 省 時 間 和 成 本 ) 。 單 是 送 貨 已 經 困 難 重 重 , 還 搞 其 他 聯 營 生 意 , 我 一 直 相 信 的 focus 去 了 哪 裡 ? 現 在 回 想 起 來 , 那 是 給 概 念 的 精 彩 光 環 湮 沒 了 。


佐 丹 奴 簡 化 概 念 得 以 成 功 , 那 是 來 得 既 抽 象 而 又 確 實 的 。 抽 象 , 因 為 概 念 給 了 我 們 很 大 的 空 間 , 讓 我 們 尋 找 出 切 實 可 行 的 辦 法 。 確 實 , 因 為 我 的 辦 法 比 你 的 簡 單 六 倍 , 只 要 我 不 比 你 笨 六 倍 , 那 麼 我 便 一 定 贏 了 。 邏 輯 簡 單 , 令 同 事 都 有 信 心 起 來 。
有 了 信 心 , 我 們 便 透 過 不 斷 嘗 試 、 偷 師 、 犯 錯 中 學 習 , 慢 慢 各 部 門 的 運 作 系 統 便 變 成 了 一 個 簡 化 的 程 序 , 人 材 訓 練 更 成 為 了 簡 化 的 最 主 要 系 統 , 我 們 不 斷 從 實 踐 中 尋 找 簡 單 的 真 相 。
再 精 彩 的 概 念 也 要 執 行 落 實 才 能 確 確 實 實 地 精 彩 起 來 。 佐 丹 奴 現 在 的 主 席 、 CEO 劉 國 權 是 個 實 務 高 手 , 當 時 他 是 我 的 拍 檔 。 我 不 是 個 好 manager , 沒 有 他 , 當 時 我 不 會 成 功 。
沒 有 實 踐 的 概 念 不 值 一 哂 , 從 實 踐 中 成 功 了 , 那 才 是 概 念 的 真 相 。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751 期 29.7.2004 )
創 造


看 過 嬰 兒 出 世 的 人 沒 有 不 被 新 生 命 感 動 的 。 世 界 上 , 有 什 麼 比 生 命 誕 生 的 那 一 刻 來 得 更 為 感 人 ?
除 了 創 造 生 命 , 其 實 一 切 創 造 都 同 樣 感 人 。 就 算 是 創 造 產 品 , 見 到 新 產 品 終 於 面 世 了 , 有 份 參 與 的 員 工 又 怎 不 受 到 感 動 , 為 之 興 奮 ? 依 我 看 , 創 造 和 做 好 事 一 樣 , 都 會 帶 來 超 然 的 快 感 。 教 人 感 動 的 經 驗 必 定 激 勵 人 們 發 奮 , 而 善 意 又 比 好 的 主 意 更 能 啟 人 迷 津 。


張 教 授 的 偶 像 經 濟 學 家 費 沙 ( Irving Fisher 1867-1947 ) 說 : 「 收 入 是 一 連 串 的 事 物 」 ( Income is a series of events. ) 在 我 來 說 , 人 生 則 是 一 連 串 的 教 訓 , 而 給 我 留 下 印 象 的 教 訓 都 是 感 性 而 非 理 性 的 。
可 能 大 家 會 奇 怪 , 肥 佬 黎 生 意 佬 一 名 , 而 生 意 佬 又 不 都 是 很 理 性 的 嗎 , 怎 麼 那 麼 感 性 起 來 ? 讓 我 告 訴 大 家 , 有 一 些 跟 我 擦 身 而 過 、 給 我 留 下 善 意 的 人 , 雖 則 雪 泥 鴻 爪 , 他 們 給 我 留 下 的 教 訓 , 比 聖 人 說 的 道 理 更 透 徹 。

為 什 麼 ? 因 為 他 們 都 令 我 感 動 過 。 只 有 教 人 信 服 的 道 理 , 才 可 以 感 動 人 , 故 此 信 念 是 最 好 的 道 理 。 聖 詩 說 , 人 不 僅 是 為 麵 包 而 活 着 。 教 訓 之 為 教 訓 , 並 不 是 因 為 當 中 包 涵 了 什 麼 大 道 理 , 而 是 這 些 道 理 令 人 感 動 。 要 是 生 意 足 以 感 動 你 自 己 , 那 種 既 充 實 又 超 然 的 快 感 , 會 令 你 知 道 把 生 意 做 成 功 並 不 只 是 為 了 賺 錢 的 。
人 老 了 , 夢 碎 了 。 深 夜 捧 住 往 事 , 慶 賀 人 生 ; 數 着 星 星 , 給 過 去 說 幾 聲 多 謝 。


剛 來 港 時 , 我 在 福 華 街 手 襪 廠 做 雜 工 。 到 了 第 三 個 月 , 廠 裡 來 了 位 七 十 多 歲 的 譚 先 生 。 他 穿 着 殘 破 的 西 裝 , 白 恤 衫 的 領 已 變 成 煙 黃 色 了 , 好 一 位 落 泊 洋 行 先 生 的 模 樣 。 他 是 間 中 來 替 手 襪 廠 處 理 英 文 信 和 文 件 的 。
很 多 時 做 過 自 己 的 事 情 , 他 便 過 來 跟 我 們 這 幾 個 學 師 仔 傾 偈 。 一 天 他 叫 我 去 買 本 初 級 英 文 課 本 回 來 , 他 有 時 間 便 教 我 。
我 照 他 的 話 辦 事 , 買 了 課 本 。 此 後 , 只 要 不 用 加 班 , 每 天 吃 過 晚 飯 , 他 便 會 花 個 多 小 時 教 我 英 文 。 開 始 時 a man , a pan , a man and a pan 般 地 跟 着 他 唸 ; 三 個 月 後 他 已 教 懂 我 怎 麼 樣 查 字 典 ; 到 我 學 識 了 拼 音 , 更 可 以 自 己 讀 得 出 一 整 個 句 子 來 。 更 重 要 的 是 , 譚 先 生 令 我 對 英 文 有 興 趣 , 自 修 起 來 ; 從 此 便 再 不 用 他 教 了 。


再 過 不 久 , 譚 先 生 便 沒 有 到 工 廠 來 了 。 可 是 這 麼 多 年 來 , 我 卻 從 未 對 他 說 過 一 聲 多 謝 ; 我 也 不 知 道 當 初 他 為 什 麼 要 幫 我 。 這 麼 多 年 來 頻 頻 撲 撲 , 竟 然 沒 有 過 找 他 說 聲 多 謝 的 念 頭 。 回 想 起 來 , 心 底 裡 不 無 歉 意 。
教 我 讀 英 文 的 時 候 , 有 一 次 譚 先 生 紅 着 雙 眼 , 語 重 心 長 地 對 我 說 : 「 學 好 英 文 , 離 開 這 裡 , 到 中 環 找 份 工 , 這 樣 你 才 有 前 途 。 沒 有 人 可 以 幫 你 離 開 這 裡 , 也 沒 有 人 可 以 救 到 你 。 只 有 學 好 英 文 你 才 可 以 救 自 己 。 」
離 開 母 親 到 香 港 後 , 他 是 第 一 個 跟 我 像 親 人 般 說 話 的 人 。 那 天 晚 上 躺 在 床 上 , 想 起 譚 先 生 這 句 說 話 , 我 感 動 得 發 誓 要 學 好 英 文 。 真 情 的 感 動 比 道 理 邏 輯 更 有 說 服 力 , 給 人 更 為 深 刻 透 徹 的 感 受 。

我 每 當 回 想 起 童 年 的 歡 樂 時 光 , 腦 海 裡 不 期 然 便 泛 起 二 叔 婆 一 家 人 早 上 起 來 , 梳 洗 、 做 飯 , 準 備 下 田 的 情 景 。 我 家 是 大 地 主 。 解 放 後 大 屋 沒 有 了 , 小 時 候 我 回 到 鄉 下 順 德 就 是 住 在 二 叔 婆 家 裡 。
他 們 起 得 早 。 只 不 過 四 點 多 , 在 一 片 漆 黑 裡 , 我 的 心 開 始 微 微 作 跳 , 漸 漸 這 心 跳 便 化 作 輕 輕 的 鈴 聲 , 我 從 心 底 裡 歡 呼 起 來 。 那 個 時 候 我 知 道 , 二 叔 婆 已 拿 着 乾 柴 去 起 火 爐 , 跟 住 全 家 人 便 都 起 床 了 。 到 現 在 我 才 知 道 , 農 村 的 人 其 實 不 是 被 雞 啼 叫 醒 , 而 是 給 濃 煙 焗 醒 的 。 柴 是 天 然 的 燃 料 , 那 個 時 候 農 村 的 居 住 環 境 一 定 是 差 得 很 的 了 。


當 時 他 們 一 家 四 口 擠 在 幾 十 呎 的 地 方 , 打 從 床 上 起 來 , 每 個 人 便 埋 頭 苦 幹 。 他 們 很 有 默 契 , 不 用 抬 起 頭 來 望 對 方 , 說 話 裡 已 包 涵 了 表 情 。 他 們 間 中 拋 一 個 眼 神 , 或 失 笑 一 聲 , 加 上 爐 火 投 射 出 的 人 影 , 襯 托 出 神 奇 的 節 奏 。
當 二 叔 婆 拿 起 鍋 蓋 說 「 食 得 」 的 那 一 刻 , 儘 管 沒 有 人 吭 一 聲 , 可 是 每 個 人 都 會 感 受 到 那 無 聲 的 歡 呼 。 那 個 時 候 , 真 的 是 無 聲 勝 有 聲 也 。


我 記 得 每 次 吃 完 飯 , 二 叔 婆 都 給 我 一 杯 調 了 蜜 糖 的 山 茶 。 喝 着 茶 , 看 着 他 們 動 身 下 田 , 這 一 切 令 我 恍 如 置 身 夢 中 。 時 間 點 解 過 得 咁 快 ?
我 們 廣 州 的 家 破 碎 了 , 有 待 天 來 修 補 。 在 順 德 二 叔 婆 的 家 裡 , 我 找 回 一 點 「 家 庭 」 的 溫 暖 ; 找 到 了 親 情 的 感 動 。 那 就 像 自 己 家 裡 沒 有 糖 了 , 要 到 外 面 去 買 糖 那 樣 — — 自 己 家 裡 沒 有 家 的 感 覺 了 , 要 到 別 人 家 裡 找 點 「 家 」 的 感 覺 回 來 。 二 叔 婆 家 窮 。 我 們 不 敢 常 去 , 以 免 給 他 們 額 外 的 負 擔 , 漸 漸 也 就 沒 有 再 去 了 。


有 些 人 只 和 自 己 輕 輕 擦 身 而 過 , 那 已 是 一 生 的 福 分 了 。 人 世 間 是 有 天 使 的 , 儘 管 那 只 是 片 刻 的 善 意 。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753 期 12.8.2004 )
幫 兒 女   做 自 己


寫 創 業 經 歷 , 讓 我 可 以 停 下 來 尋 回 過 去 。 過 去 恍 如 一 盒 錄 影 帶 , 在 腦 海 中 留 得 下 來 的 記 憶 都 是 波 濤 ; 不 管 是 好 是 壞 , 都 是 有 後 果 的 事 情 了 。
我 很 少 回 憶 過 去 , 更 少 尋 回 過 去 來 「 再 用 」 , 故 此 我 的 錄 影 帶 都 早 已 給 歲 月 蒙 上 塵 埃 。 有 些 稍 為 洗 擦 , 輪 廓 便 出 來 了 , 可 是 大 多 數 卻 是 努 力 洗 擦 還 是 印 象 模 糊 的 。
這 許 多 年 來 我 一 直 向 前 衝 , 沒 時 候 回 味 過 去 。 我 不 「 念 舊 」 , 更 怕 提 起 父 親 的 架 勢 事 跡 。 不 再 架 勢 了 , 緬 懷 風 光 日 子 只 會 削 弱 鬥 志 , 那 麼 回 憶 來 做 什 麼 ?


在 艱 苦 的 時 候 , 就 算 緬 懷 過 去 可 以 帶 來 片 刻 的 安 慰 , 但 那 更 可 能 令 人 養 成 逃 避 現 實 的 惰 性 ; 甚 至 阿 Q 起 來 , 看 到 別 人 風 光 得 意 , 便 安 慰 自 己 : 「 他 有 什 麼 巴 閉 ? 以 前 我 父 親 比 他 更 威 水 呢 ? 」 這 樣 的 逃 避 又 有 什 麼 好 處 ? 要 是 我 今 日 拿 父 親 過 去 的 成 就 來 黃 袍 加 身 , 我 不 便 成 為 了 穿 上 新 衣 的 皇 帝 嗎 ? 這 除 了 自 己 丟 架 , 更 會 給 人 恥 笑 。 父 親 的 成 就 可 以 令 我 對 自 己 有 信 心 起 來 : 他 做 得 到 , 我 也 應 該 做 得 到 ; 但 他 的 成 就 卻 沒 有 值 得 我 好 驕 傲 的 地 方 。 我 要 創 造 值 得 自 己 驕 傲 的 東 西 , 而 不 是 把 時 間 浪 費 在 只 有 血 緣 、 沒 有 參 與 的 風 光 記 憶 裡 。
大 女 兒 才 幾 歲 , 我 問 她 : 「 長 大 後 , 你 想 做 什 麼 ? 」 她 想 了 很 久 才 跟 我 說 : 「 爸 爸 , 想 來 想 去 我 還 是 想 做 自 己 。 」 聽 她 這 麼 說 , 我 很 高 興 。 我 其 實 也 是 這 樣 想 的 , 雖 然 是 父 親 的 兒 子 , 但 我 只 是 想 做 自 己 。
鹹 苦 的 日 子 有 什 麼 值 得 回 味 ? 拿 艱 苦 的 日 子 來 顧 影 自 憐 , 既 戇 居 又 矯 情 。 我 雖 然 艱 苦 過 , 卻 沒 有 悲 傷 。 那 些 鍛 鍊 的 日 子 , 回 想 起 來 並 不 甜 蜜 ; 但 那 些 日 子 給 我 帶 來 了 不 少 寶 貴 教 訓 , 令 我 油 然 感 恩 。 小 時 候 , 母 親 說 我 是 大 頭 蝦 , 不 時 問 我 : 「 日 子 這 樣 苦 , 你 怎 麼 還 整 天 在 笑 ? 」 是 的 , 我 過 了 不 少 苦 日 子 , 但 那 些 都 是 沒 有 悲 傷 的 好 日 子 。
給 我 留 下 最 深 刻 印 象 的 日 子 , 都 發 生 過 給 我 帶 來 教 訓 的 事 情 , 而 教 訓 又 都 帶 點 痛 楚 的 苦 澀 味 道 。 可 是 回 想 起 來 , 我 記 得 的 都 只 是 教 訓 的 邏 輯 道 理 , 哪 還 記 得 什 麼 痛 楚 ?

吸 收 教 訓 , 經 過 整 理 , 形 成 概 念 , 在 記 憶 中 留 下 一 幅 一 幅 的 硬 照 。 不 是 video , 只 是 硬 照 ; 沒 有 情 節 、 更 無 故 事 , 哪 又 有 什 麼 好 值 得 回 味 ?
像 我 這 樣 長 大 的 人 , 註 定 記 憶 模 糊 。 這 一 刻 的 驚 心 片 段 還 未 錄 好 , 更 驚 險 的 一 幕 又 已 發 生 了 ; 手 忙 腳 亂 , 今 日 的 事 情 尚 且 顧 不 了 , 哪 來 閒 情 回 想 過 去 , 活 得 不 耐 煩 嗎 ? 生 活 靜 如 止 水 的 人 可 不 同 了 , 他 們 生 活 中 一 小 點 的 漣 漪 便 會 成 為 動 盪 的 波 濤 。
有 些 事 情 在 發 生 的 一 剎 那 印 象 深 刻 , 可 是 很 快 便 會 忘 掉 了 , 因 為 那 些 事 情 跟 自 己 沒 有 切 身 關 係 。 然 而 隨 着 時 間 過 去 , 要 是 再 發 生 同 樣 的 事 情 , 而 這 事 情 在 當 時 又 跟 自 己 有 切 身 的 關 係 , 那 麼 我 便 又 會 想 起 過 去 的 事 情 來 。


我 做 後 生 時 , 有 次 隨 老 闆 到 中 環 的 律 師 樓 去 , 在 那 裡 碰 見 一 位 他 頗 為 熟 絡 的 世 姪 。 他 請 這 位 世 姪 到 樓 下 美 心 餐 室 喝 茶 。 到 茶 都 涼 了 , 這 位 世 姪 還 是 在 抱 怨 父 親 怎 樣 強 迫 他 到 律 師 行 工 作 , 但 卻 沒 有 幫 他 忙 紮 職 , 這 令 他 覺 得 沒 面 子 。 他 的 同 輩 當 中 , 有 些 沒 有 背 景 的 人 卻 比 他 做 得 更 有 成 績 。 這 令 他 很 沮 喪 , 想 另 謀 出 路 。
可 以 看 得 出 , 他 家 境 好 、 父 親 有 勢 力 。 可 是 這 也 帶 來 了 無 形 的 壓 力 , 令 他 抖 不 過 氣 來 , 甚 至 因 而 失 卻 自 信 。 在 我 這 個 在 底 層 掙 扎 的 後 生 聽 來 , 這 簡 直 就 是 cultural shock 。 背 景 好 竟 然 成 為 累 贅 ? 真 的 不 可 思 議 呀 。
讓 這 位 世 姪 說 完 了 , 我 的 老 闆 才 開 腔 : 「 我 出 來 做 事 時 一 無 所 有 , 唯 有 亂 闖 。 不 亂 闖 便 沒 法 出 頭 了 , 僥 倖 給 我 闖 出 頭 來 。 可 是 不 少 人 亂 闖 一 番 , 最 終 還 是 歸 於 失 敗 , 從 此 過 着 平 淡 的 一 生 。 你 眼 中 那 些 比 你 做 得 好 的 人 是 極 少 數 拼 出 頭 來 的 幸 運 兒 。 他 們 武 功 還 未 到 家 便 要 落 山 搏 鬥 , 風 險 很 大 , 有 選 擇 的 人 是 犯 不 着 冒 這 個 險 的 。
「 他 們 不 搏 便 沒 有 機 會 。 你 可 不 同 了 , 機 會 永 遠 都 在 等 你 。 只 要 練 好 武 功 , 你 的 贏 面 會 大 好 多 。 先 不 要 計 較 輸 贏 、 面 子 、 榮 耀 , 機 會 永 遠 都 在 等 你 。 冒 險 一 搏 , 就 算 贏 了 , 你 也 會 自 卑 的 。
「 有 你 這 樣 的 家 境 , 一 時 之 間 本 事 得 不 到 認 同 , 便 急 着 爭 成 就 、 面 子 、 榮 耀 , 你 的 負 擔 怎 麼 不 重 ? 不 管 你 今 日 多 麼 成 功 , 有 多 大 的 面 子 , 這 一 切 其 實 都 離 不 開 父 蔭 , 都 很 難 為 人 尊 重 。 可 是 武 功 了 得 , 你 便 成 為 主 角 , 別 人 便 會 敬 重 你 , 到 其 時 家 境 只 是 你 台 戲 的 佈 景 板 而 已 。 現 在 是 學 好 武 功 , 造 就 自 己 , 好 準 備 將 來 做 主 角 , 而 不 是 爭 出 頭 的 時 候 。 」
這 番 說 話 那 位 世 姪 怎 聽 得 進 耳 ? 可 是 我 卻 覺 得 老 闆 很 有 道 理 , 印 象 深 刻 , 更 將 他 那 番 說 話 不 斷 咀 嚼 。 後 來 我 覺 察 到 這 些 道 理 其 實 跟 我 沾 不 上 邊 , 自 己 費 神 牢 記 , 那 不 是 很 傻 嗎 ? 故 此 過 了 不 久 也 就 將 事 情 遺 忘 掉 了 。


最 近 , 我 的 三 個 大 孩 子 陸 續 出 身 , 我 才 記 起 這 件 事 來 。 我 並 不 完 全 同 意 老 闆 的 看 法 , 我 要 孩 子 不 要 怕 闖 , 就 算 是 亂 闖 也 不 要 怕 。
我 不 相 信 世 間 上 是 有 一 套 像 武 功 那 樣 的 做 事 系 統 的 。 儘 管 背 景 多 少 有 點 幫 助 , 我 卻 不 相 信 跟 一 個 人 ( 甚 至 幾 個 人 ) 學 滿 師 便 可 以 下 山 幹 一 番 大 事 業 的 。 本 事 是 從 經 驗 中 鍛 鍊 出 來 的 。 本 事 不 是 做 事 的 方 法 或 技 巧 , 更 不 是 一 套 一 成 不 變 的 道 理 , 而 是 判 斷 問 題 的 能 力 。 出 了 問 題 , 判 斷 出 癥 結 所 在 , 解 決 的 方 法 便 是 從 嘗 試 的 過 程 中 建 立 的 邏 輯 推 理 罷 了 。
現 實 生 活 中 出 現 的 問 題 花 樣 層 出 不 窮 , 像 武 功 招 式 般 的 死 辦 法 又 怎 應 付 得 來 ? 我 們 一 定 要 以 新 鮮 的 眼 光 來 透 視 問 題 、 作 出 判 斷 。 做 事 有 本 領 那 不 是 因 為 你 有 一 套 解 決 問 題 的 既 定 方 法 ; 你 有 本 事 , 那 是 因 為 你 懂 得 判 斷 問 題 。 世 間 上 沒 有 一 個 固 定 的 方 法 可 以 替 我 們 建 立 判 斷 能 力 , 我 們 只 能 從 失 敗 和 挫 折 中 累 積 出 這 個 能 力 。 故 此 沒 有 東 西 , 哪 怕 是 武 林 秘 笈 , 可 以 代 替 現 實 的 鍛 鍊 的 。

我 從 來 沒 有 想 過 讓 孩 子 繼 承 事 業 。 在 我 的 陰 影 下 , 不 管 做 得 多 麼 成 功 , 他 們 也 只 不 過 是 我 的 兒 女 , 這 對 他 們 太 不 公 平 了 。 況 且 , 我 是 在 街 頭 鍛 鍊 出 來 的 , 他 們 卻 是 在 溫 室 長 大 的 , 期 待 他 們 從 我 事 業 終 結 的 頂 峰 開 始 事 業 , 進 而 發 揚 光 大 , 這 不 是 太 不 切 實 際 了 嗎 ?
有 真 本 事 , 根 本 不 用 繼 承 我 的 事 業 , 自 己 創 業 亦 一 樣 可 以 建 立 起 個 人 的 事 業 。 沒 本 事 , 繼 承 了 我 的 事 業 , 到 頭 來 也 難 免 一 敗 塗 地 , 終 致 令 他 們 抬 不 起 頭 , 終 生 內 疚 。 想 到 這 裡 , 我 這 個 做 父 親 的 不 禁 不 寒 而 慄 , 我 的 事 業 怎 可 能 比 他 們 的 前 途 更 重 要 ? 我 要 幫 他 們 造 就 自 己 的 事 業 , 不 是 延 續 我 的 事 業 。
我 會 讓 他 們 自 己 找 工 作 , 從 低 做 起 。 過 了 幾 年 , 到 學 好 了 做 事 的 基 本 功 和 條 理 了 , 我 會 幫 他 們 買 或 開 一 檔 小 生 意 , 讓 他 們 自 己 闖 出 做 人 、 做 事 的 功 夫 和 本 事 來 。 不 幸 失 敗 了 , 我 會 鼓 勵 他 們 從 頭 來 過 , 直 至 成 功 為 止 。 有 自 己 的 生 意 , 才 有 和 自 己 息 息 相 關 的 利 害 、 成 敗 和 掙 扎 求 存 的 苦 與 樂 。 透 過 這 樣 的 折 騰 , 他 們 不 僅 可 以 鍛 鍊 出 本 事 , 更 還 可 以 建 立 堅 毅 的 性 格 。 沒 有 堅 毅 的 性 格 , 再 好 的 本 事 也 沒 有 用 , 而 這 更 不 是 可 以 從 別 人 身 上 學 得 到 的 。
不 論 生 意 大 小 , 一 旦 成 功 了 , 他 們 便 賺 到 了 尊 嚴 , 便 可 以 堂 堂 正 正 抬 起 頭 來 做 自 己 。 我 不 想 他 們 為 我 而 驕 傲 , 我 想 他 們 為 自 己 而 驕 傲 。


我 的 大 兒 子 大 學 畢 業 後 做 過 salesman , 現 在 二 十 六 歲 了 , 他 的 生 意 開 始 了 才 一 年 多 便 上 軌 道 , 走 向 成 功 了 。 把 這 看 在 眼 裡 , 比 年 輕 時 自 己 初 試 成 功 來 得 更 為 興 奮 、 更 為 充 實 。 做 父 母 的 心 情 就 是 這 麼 奇 妙 的 了 。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759 期 23.9.2004 )
昨 天 已 太 遲


當 年 做 毛 衫 廠 , 有 一 次 接 到 單 大 生 意 ; 一 心 以 為 今 次 發 達 了 , 結 果 卻 蝕 到 我 喊 阿 媽 。
一 天 , 我 路 經 紐 約 Madison Avenue 的 Brooks Brothers , 看 到 他 們 櫥 窗 裡 陳 列 了 一 件 蔚 藍 色 、 領 邊 和 袖 口 都 有 白 色 間 條 的 毛 衫 , 襯 搭 上 了 深 棗 紅 色 的 牛 津 紡 裇 衫 ( Oxford Shirt ) , 新 鮮 醒 目 , 令 我 頓 時 停 下 腳 步 。 直 覺 上 我 知 道 這 是 一 款 大 有 銷 路 的 毛 衫 , 可 是 Brooks Brothers 的 價 錢 太 貴 了 , 銷 量 不 會 多 , 可 以 說 浪 費 了 這 款 毛 衫 的 潛 質 。
我 走 進 鋪 頭 , 看 過 其 他 衣 服 的 顏 色 。 同 款 的 有 男 裝 和 女 裝 , 我 不 大 喜 歡 顏 色 的 調 子 , 太 學 院 化 了 ; 像 是 那 些 聚 在 波 士 頓 街 頭 的 大 學 生 穿 的 顏 色 , 不 是 一 般 人 會 穿 的 。 我 買 了 男 女 裝 各 一 件 和 配 襯 的 牛 津 紡 裇 衫 , 便 匆 匆 離 去 。

時 裝 的 新 鮮 感 一 縱 即 逝 , 我 急 着 要 想 個 辦 法 推 銷 這 款 毛 衫 。 走 回 酒 店 的 路 上 , 我 的 腦 海 翻 騰 。 儘 管 經 過 好 些 時 裝 店 , 我 望 也 不 敢 望 一 眼 , 恐 怕 給 其 他 毛 衫 款 式 打 亂 思 維 , 破 壞 腦 袋 裡 正 在 醞 釀 的 毛 衫 image 。 一 路 走 着 , 腦 袋 裡 的 image 不 停 轉 動 。 我 其 實 也 不 知 道 自 己 真 正 在 想 什 麼 , 但 我 要 的 是 推 銷 這 款 毛 衫 的 方 法 。
那 個 時 候 我 腦 袋 裡 出 現 了 不 同 的 景 象 , 過 去 的 、 現 在 的 , 將 來 的 ; 不 同 的 時 空 , 不 同 的 image 不 停 調 動 , 我 努 力 想 像 該 怎 麼 樣 去 賣 這 件 貨 。
回 到 酒 店 我 便 沒 有 出 去 了 。 我 把 自 己 關 在 房 間 裡 , 整 天 目 不 轉 睛 地 瞪 着 那 鋪 在 地 氈 上 的 毛 衫 。 我 該 怎 樣 package 這 款 毛 衫 ? 腦 袋 裡 將 不 同 的 image 從 過 去 的 空 間 搬 到 將 來 , 猜 想 不 同 組 合 的 package 到 底 會 帶 來 什 麼 的 銷 售 景 象 。


這 款 毛 衫 不 是 獨 立 的 一 件 貨 品 , 而 是 一 個 款 式 ( style ) 。 單 單 賣 毛 衫 給 JC Penney 般 的 零 售 商 , 他 們 大 都 只 會 視 之 為 大 路 貨 ; 就 算 他 們 願 意 落 單 , 利 錢 也 有 限 。 要 是 我 可 以 塑 造 出 一 個 theme , 將 毛 衫 跟 相 關 的 貨 品 配 搭 起 來 , 那 麼 便 不 難 成 為 一 個 hot item 了 。
這 就 是 說 如 果 這 款 毛 衫 有 一 個 story to tell , 然 後 按 這 個 故 事 組 成 一 個 package 來 推 銷 , 那 麼 我 們 便 可 以 賣 很 多 毛 衫 了 。 我 要 動 腦 筋 找 個 理 由 出 來 讓 人 們 覺 得 買 這 款 毛 衫 會 是 個 好 主 意 。
我 心 急 如 焚 , 可 是 苦 思 了 一 個 星 期 還 是 沒 有 半 點 子 兒 頭 緒 。 不 同 的 images 在 腦 袋 裡 天 旋 地 轉 , 令 我 精 神 恍 惚 , 頭 腦 模 糊 。 我 四 出 找 人 斟 談 , 盡 量 探 聽 這 一 季 的 銷 情 , 他 們 對 來 季 的 想 法 , 如 何 部 署 。 我 腦 袋 裡 的 images 不 足 夠 , 我 要 吸 收 別 人 的 images 作 為 資 料 , 否 則 我 便 沒 有 辦 法 創 作 出 推 銷 的 方 案 來 。 跟 別 人 斟 談 是 為 了 收 集 images , 好 增 加 創 作 的 想 像 空 間 。

我 約 了 Stanley Goldstein 到 他 辦 公 室 附 近 的 意 大 利 餐 室 午 膳 。 他 是 公 認 女 裝 毛 衫 和 上 身 時 裝 的 merchandising 大 師 。 他 告 訴 我 , 初 入 行 時 在 紐 約 Macy’s 當 領 帶 買 手 , 生 意 不 多 。 為 了 增 加 銷 路 , 他 試 過 用 領 帶 跟 當 時 流 行 的 牛 仔 格 子 裇 衫 配 搭 起 來 , 包 裝 為 package 來 推 銷 。 結 果 ? 這 個 package 不 受 歡 迎 , 蝕 到 仆 街 , 他 更 差 點 兒 因 而 給 炒 魷 魚 。 可 是 , 從 此 他 學 懂 推 銷 就 是 packaging 的 道 理 。
Brooks Brothers 櫥 窗 陳 列 的 毛 衫 也 配 搭 上 襯 色 的 牛 津 紡 恤 衫 , 可 是 他 們 卻 不 是 當 作 一 個 package 來 賣 , 而 只 是 把 兩 件 貨 品 放 在 一 起 而 已 。 Stanley 的 嘗 試 是 將 不 同 貨 品 包 裝 為 一 個 package , 塑 造 出 一 個 theme 、 一 個 故 事 , 以 此 推 銷 領 帶 。 兩 者 只 差 一 步 , Brooks Brothers 是 賣 貨 品 , 他 是 賣 「 故 事 」 。
賣 「 故 事 」 ? 他 只 不 過 是 賣 領 帶 吧 , 怎 麼 變 成 了 賣 「 故 事 」 ? 將 不 同 的 貨 品 配 搭 起 來 , 加 以 包 裝 , 形 成 一 個 完 美 的 配 套 , 提 供 完 整 的 服 務 , 帶 來 方 便 , 將 這 一 切 像 故 事 般 「 說 」 給 消 費 者 聽 , 給 他 們 一 個 買 package 的 理 由 。 在 他 來 說 , 這 才 叫 「 推 銷 」 。


到 我 跟 Stanley 吃 完 飯 , 我 才 知 道 該 怎 樣 package 從 Brooks Brothers 買 回 來 的 毛 衫 。 既 然 牛 津 紡 裇 衫 在 當 時 非 常 流 行 , 那 麼 將 他 們 櫥 窗 的 配 搭 變 作 package 不 便 成 了 ?
從 第 一 眼 看 到 Brooks Brothers 櫥 窗 那 個 配 搭 , 到 將 之 package 起 來 , 我 不 知 已 經 在 腦 海 中 行 了 多 少 路 。 表 面 上 在 他 們 櫥 窗 看 到 的 , 跟 我 決 定 的 package 看 似 完 全 一 樣 , 實 質 上 可 卻 又 截 然 不 同 。 Brooks Brothers 只 是 賣 貨 品 , 我 卻 是 賣 故 事 。
當 時 適 逢 是 back-to-school 季 節 定 貨 的 時 候 , 我 將 毛 衫 和 一 件 襯 色 的 牛 津 紡 裇 衫 在 款 式 上 稍 作 更 改 , 把 兩 者 用 有 鈕 釦 、 印 上 圖 案 的 塑 膠 袋 包 裝 起 來 , 將 這 個 package 推 銷 給 Sears 百 貨 公 司 。
他 們 果 真 聽 我 說 的 , 選 擇 在 back-to-school 的 季 節 推 出 這 個 package 。 他 們 落 單 買 年 青 男 裝 和 女 裝 , 都 包 裝 成 禮 品 裝 , 以 便 祖 母 、 父 母 、 親 友 在 秋 季 買 來 當 作 小 孩 子 的 開 學 禮 物 。
這 是 一 單 非 常 大 的 生 意 , 而 且 價 錢 不 錯 。 只 要 做 得 好 、 交 準 貨 , 我 可 以 賺 幾 百 萬 。 在 當 時 , 那 是 很 多 錢 了 , 甚 至 算 得 上 是 發 達 了 。


我 自 己 不 生 產 裇 衫 , 故 此 要 外 發 給 別 的 工 廠 。 我 雖 然 生 產 毛 衫 , 可 是 訂 單 大 , 自 己 的 廠 也 應 付 不 來 , 故 此 一 樣 要 外 發 給 行 家 。 突 然 間 , 這 張 訂 單 便 令 我 由 廠 商 搖 身 一 變 成 為 出 口 商 了 。 當 時 我 以 為 那 是 輕 而 易 舉 的 事 。
以 前 , 我 以 為 洋 行 只 是 搬 字 過 紙 的 吸 血 蟲 , 像 我 們 開 工 廠 的 才 是 一 滴 汗 掙 一 個 錢 的 真 正 生 產 者 。 做 成 Sears 這 訂 單 , 我 才 知 道 洋 行 的 功 能 不 可 少 。 不 過 那 已 經 來 得 太 遲 了 , 因 為 我 已 蝕 到 幾 乎 仆 街 了 。
我 們 做 工 廠 的 , 怎 知 道 外 發 要 懂 得 品 質 檢 定 、 控 制 生 產 , 好 趕 及 付 貨 期 ? 我 們 怎 知 道 品 質 不 合 格 , 顏 色 不 調 , 尺 碼 不 標 準 , 會 延 遲 交 貨 期 ? 結 果 ? 第 一 批 貨 還 未 付 運 , Sears 便 已 取 消 了 訂 單 。
對 我 這 個 小 廠 商 來 說 , 因 此 而 蒙 受 的 損 失 是 個 很 大 的 打 擊 。 不 過 這 也 是 一 個 最 寶 貴 的 教 訓 — — 千 萬 不 要 將 推 銷 故 事 變 成 了 生 產 的 邏 輯 , 更 不 能 幹 超 乎 自 己 本 事 的 生 意 。


年 輕 時 我 見 過 不 少 年 紀 輕 輕 而 又 事 業 成 功 的 人 , 可 是 他 們 當 中 不 少 人 都 往 往 因 為 事 業 發 展 得 太 快 , 最 後 便 不 見 影 踪 了 。 除 了 Esprit 的 邢 李 , 我 差 點 兒 也 為 發 展 過 快 的 生 意 所 害 。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760 期 30.9.2004 )
生 意 夥 伴


創 業 之 初 , 應 否 找 願 意 投 入 資 金 、 才 能 專 長 , 甚 至 個 人 前 途 的 人 作 為 生 意 夥 伴 ? 這 個 問 題 真 的 考 起 我 。 我 從 來 獨 來 獨 往 , 做 我 的 生 意 partner 一 定 會 很 辛 苦 ; 除 非 他 為 人 慷 慨 、 隨 和 — — 或 者 閉 起 眼 睛 什 麼 也 不 管 , 否 則 很 難 跟 我 維 持 partnership 的 關 係 。
話 雖 如 此 , 創 業 之 初 我 還 是 有 過 兩 位 partners 的 。 梁 鉅 榮 是 其 中 一 位 , 另 一 位 是 提 攜 我 的 張 鑑 泉 先 生 , 他 們 兩 位 都 是 公 認 的 好 人 。 他 們 都 對 我 容 忍 而 又 有 耐 性 , 故 此 合 作 了 多 年 也 沒 有 出 過 問 題 。
他 們 忠 厚 、 穩 重 , 剛 好 彌 補 我 想 一 步 登 天 的 狂 妄 、 急 進 性 格 。 他 們 心 地 善 良 , 讓 我 看 到 , 長 遠 而 言 , 建 立 良 好 的 人 際 關 係 , 對 生 意 是 有 好 處 的 。 間 接 而 言 , 他 們 讓 我 更 懂 得 欣 賞 別 人 的 好 處 。

跟 他 們 一 起 創 業 是 一 個 我 鍛 鍊 自 己 的 時 期 。 這 段 時 間 不 但 磨 練 我 做 生 意 的 本 事 , 更 替 我 建 立 了 一 些 做 人 、 做 事 的 原 則 ( 有 了 這 些 「 核 心 價 值 」 , 從 此 我 做 人 做 事 都 簡 單 了 ) , 而 最 重 要 的 是 , 他 們 對 我 的 寬 恕 、 忍 耐 , 給 我 的 心 田 中 灌 下 善 意 ; 潛 移 默 化 我 的 暴 戾 性 格 , 令 我 這 個 麻 木 不 仁 的 人 多 了 些 感 性 ; 就 算 批 評 別 人 也 不 再 那 麼 不 留 餘 地 , 從 而 對 人 多 一 些 關 心 、 多 一 些 諒 解 。 是 他 們 把 「 人 」 放 進 了 我 工 作 的 磁 場 去 。
他 們 令 本 來 只 是 一 股 蠻 勁 的 我 有 了 人 性 起 來 , 令 我 感 受 到 做 生 意 也 得 要 有 人 情 味 。 跟 他 們 做 partner 的 那 一 段 時 間 是 我 一 生 人 裡 成 長 得 最 快 、 也 是 最 重 要 的 一 段 時 間 。


創 業 找 partner , 那 不 是 找 提 供 資 金 的 投 資 者 。 在 我 來 說 , 做 生 意 資 金 其 實 並 不 重 要 ; 重 要 的 , 是 人 才 。 什 麼 樣 的 人 才 ? 我 不 愛 管 細 節 , 不 懂 得 控 制 、 操 縱 生 意 運 作 ; 我 有 的 是 創 作 的 激 情 , 卻 沒 有 當 個 管 理 人 的 條 理 和 秩 序 。 要 彌 補 我 這 些 缺 失 , 便 要 找 穩 重 、 專 注 生 意 細 節 而 又 善 於 控 制 、 操 縱 運 作 的 人 才 來 做 partner , 好 幫 我 解 決 生 意 上 的 組 織 結 構 問 題 。
創 業 之 初 , 生 意 小 , 不 易 吸 引 一 流 的 人 才 效 勞 。 再 者 , 萬 事 起 頭 難 , 沒 有 最 好 的 人 是 不 易 成 功 的 , 故 此 我 唯 有 以 股 權 來 吸 引 人 才 了 。 我 數 口 和 實 務 管 理 都 差 , 所 以 拍 檔 多 是 出 身 會 計 、 性 格 穩 重 的 人 。


跟 毛 主 席 一 樣 , 我 也 相 信 人 多 好 辦 事 。 可 是 人 多 卻 不 等 於 主 意 也 要 多 。 做 生 意 , 人 人 都 出 主 意 , 那 是 不 會 好 辦 事 的 。 這 不 是 說 我 不 聽 別 人 的 意 見 , 事 實 上 同 事 的 意 見 往 往 改 變 了 我 自 己 的 決 定 ; 可 是 不 管 他 們 的 意 見 有 多 好 , 到 頭 來 只 能 由 我 一 個 人 來 話 事 。 聽 完 所 有 意 見 , 要 是 我 都 不 為 所 動 , 我 便 不 改 變 主 意 , 不 顧 後 果 、 勇 往 直 前 了 。
我 從 來 都 不 擔 心 犯 錯 。 我 更 要 讓 自 己 從 不 同 的 嘗 試 中 犯 錯 , 因 為 只 有 看 到 了 錯 誤 才 知 道 出 路 、 答 案 是 什 麼 。 做 生 意 , 要 不 是 活 在 問 題 裡 , 便 猶 如 戰 士 聽 不 到 四 面 八 方 的 廝 殺 聲 、 看 不 到 處 處 烽 煙 , 那 樣 靜 寂 的 戰 場 會 來 得 多 麼 蒼 白 ? 這 個 我 受 不 了 。


人 與 人 之 間 要 相 處 融 洽 本 來 已 經 夠 艱 難 的 了 , 要 是 還 把 利 益 攙 雜 其 間 , 則 更 難 上 加 難 。 好 的 partnership 非 但 可 以 克 服 這 些 困 難 , 更 可 以 互 補 長 短 。 建 立 了 這 樣 的 關 係 , 當 然 如 魚 得 水 , 事 半 功 倍 了 。
可 是 這 樣 的 拍 檔 可 遇 而 不 可 求 , 而 壞 的 partnership 卻 是 一 種 折 磨 。 非 但 互 相 猜 疑 、 明 爭 暗 鬥 , 甚 至 不 理 公 司 死 活 、 各 自 偷 公 司 的 資 產 。 儘 管 如 此 , 好 些 人 還 是 糾 纏 在 這 樣 的 partnership 裡 。 這 樣 的 事 情 我 見 過 不 少 , 就 算 你 讓 我 發 達 我 也 不 會 要 這 樣 的 partnership 。
開 始 打 天 下 時 , 這 些 拍 檔 可 能 都 身 無 長 物 , 故 此 也 就 友 情 義 氣 撐 雲 天 , 一 切 都 沒 有 所 謂 。 到 打 了 天 下 , 賺 到 錢 了 , 不 是 利 益 分 配 不 均 , 便 是 有 人 不 甘 給 搶 了 風 頭 而 內 訌 , 最 後 拆 檔 告 終 。
發 了 達 , 誰 不 以 為 是 自 己 帶 挈 對 方 ? 誰 不 以 為 沒 有 了 自 己 , 公 司 便 不 會 成 功 ? 自 覺 榮 耀 給 對 方 搶 走 了 , 又 怎 不 心 有 不 甘 ? 在 旁 人 看 來 , 這 些 都 是 無 關 痛 癢 的 小 事 , 可 是 在 當 事 人 來 說 , 那 卻 是 命 根 子 了 。 一 旦 因 這 些 小 事 產 生 嫌 隙 , 決 裂 也 就 無 可 避 免 了 。


年 輕 創 業 的 人 沒 有 多 少 是 有 成 功 必 需 的 成 熟 、 穩 重 脾 性 的 。 我 二 十 六 歲 創 業 , 年 紀 不 算 大 , 加 以 性 格 魯 莽 而 又 無 知 , 本 來 注 定 是 要 失 敗 的 。 幸 好 我 有 性 情 穩 定 、 心 胸 廣 闊 的 人 做 partner ; 他 們 既 給 我 提 供 了 穩 定 的 事 業 環 境 , 更 又 給 我 很 大 的 自 由 , 故 此 我 比 絕 大 多 數 創 業 的 人 都 要 幸 運 。
當 我 還 經 營 佐 丹 奴 的 時 候 , 因 為 沒 有 零 售 業 的 經 驗 , 以 為 找 個 廠 商 做 拍 檔 可 以 增 加 貨 源 , 於 是 便 跟 一 個 紡 織 世 家 談 過 合 資 經 營 , 以 為 一 旦 有 個 有 名 望 的 家 族 照 住 更 可 以 穩 住 內 外 軍 心 。 這 個 一 廂 情 願 的 想 法 當 然 沒 有 成 事 了 。
到 從 事 出 版 業 了 , 開 始 籌 辦 香 港 《 蘋 果 日 報 》 時 , 我 也 跟 一 個 報 業 家 族 談 過 , 同 樣 談 不 來 。 關 鍵 是 我 不 願 意 放 棄 百 分 百 的 話 事 權 , 故 此 不 能 接 受 他 們 佔 大 份 股 權 我 佔 小 份 的 安 排 。


我 很 難 跟 別 人 合 資 創 業 , 因 為 不 管 資 本 的 比 例 是 什 麼 我 都 一 定 要 全 權 話 事 , 不 讓 別 人 左 右 我 的 想 法 。 我 堅 信 : 既 然 是 由 我 來 做 事 , 那 麼 便 必 定 由 我 來 拿 主 意 ; 我 不 接 受 干 預 , 因 為 別 人 不 可 能 知 道 我 做 事 的 節 拍 。
我 不 相 信 事 業 是 由 一 連 串 的 聰 明 操 作 做 出 來 的 。 我 相 信 事 業 是 概 念 的 延 續 。 做 生 意 是 一 邊 做 , 一 邊 講 故 事 — — 更 同 時 一 邊 改 寫 這 個 嘗 試 中 的 故 事 。 只 有 你 才 對 事 業 的 發 展 有 個 整 體 概 念 和 信 念 , 這 是 推 動 你 作 嘗 試 、 勇 於 走 向 無 知 、 不 測 的 未 來 的 原 動 力 。
換 言 之 , 創 業 是 一 條 不 斷 嘗 試 的 學 習 曲 線 。 你 可 以 跟 別 人 分 享 當 中 的 苦 與 樂 , 但 卻 不 能 容 許 出 現 路 線 上 的 分 歧 , 故 此 這 只 能 是 由 你 一 個 人 來 說 的 故 事 。
創 業 就 要 為 一 個 還 未 寫 完 的 故 事 作 出 百 分 之 一 百 的 承 擔 。 創 業 者 是 創 作 這 個 故 事 的 靈 魂 , 故 此 他 一 定 要 有 絕 對 的 話 事 權 。 世 界 上 是 從 來 沒 有 過 由 委 員 會 創 造 出 來 的 成 功 事 業 的 。


如 果 有 一 天 我 生 意 失 敗 了 , 要 重 新 再 闖 世 界 , 我 不 介 意 佔 多 少 股 權 , 但 我 卻 堅 持 要 有 五 成 一 以 上 的 話 事 權 , 否 則 不 如 去 釣 魚 了 。
我 是 個 創 業 者 。 如 果 你 問 我 是 否 也 是 個 team-player , 我 可 以 告 訴 你 , 答 案 是 否 定 的 。 不 過 , 到 事 業 上 了 軌 道 , 那 當 然 又 是 另 一 回 事 了 。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764 期 28.10.2004 )
創 業 的 誘 惑


創 業 是 由 無 知 開 始 的 。 一 盤 事 先 便 可 以 計 劃 好 的 生 意 , 哪 還 會 有 發 展 空 間 ? 故 此 一 早 便 計 劃 得 到 的 生 意 , 是 最 容 易 失 敗 的 生 意 。
到 底 什 麼 叫 做 生 意 ? 在 我 來 說 , 那 是 尋 找 機 會 , 創 造 出 有 人 需 要 的 資 源 來 換 錢 。 事 先 沒 有 人 知 道 這 樣 機 會 藏 在 哪 裡 , 故 此 在 我 來 說 無 知 是 個 充 滿 機 會 的 寶 藏 。


我 創 業 的 本 錢 是 靠 炒 股 票 賺 回 來 的 。 如 果 當 時 我 已 知 道 我 今 日 才 知 道 的 東 西 — — 炒 股 票 不 單 只 有 風 險 , 還 有 兇 險 — — 我 是 萬 萬 不 會 炒 股 票 的 。
那 個 時 候 , 幾 千 元 月 薪 已 經 是 很 高 的 人 工 了 。 以 我 當 時 的 人 工 , 要 儲 本 錢 創 業 是 非 常 困 難 的 。 不 管 如 何 節 衣 縮 食 , 還 是 不 易 成 事 的 。 我 是 個 急 性 子 的 莽 夫 , 時 常 覺 得 昨 天 便 該 輪 到 我 發 達 了 , 我 怎 會 甘 心 呆 等 ? 沒 有 耐 性 等 , 惟 有 到 股 市 博 一 博 , 碰 運 氣 賺 本 錢 創 業 。


七 三 、 七 四 年 香 港 的 股 市 跡 近 癲 狂 。 我 在 七 三 年 入 市 時 已 接 近 摸 頂 , 七 四 年 股 市 更 崩 潰 了 , 但 我 卻 靠 賣 空 賺 了 許 多 錢 。 我 賺 得 最 多 和 最 有 印 象 的 一 役 , 是 在 四 十 二 元 左 右 的 水 平 賣 出 和 記 , 到 二 元 左 右 才 買 回 來 。
當 時 我 在 德 安 織 造 廠 當 經 理 。 公 司 賺 到 錢 , 老 闆 陳 三 叔 年 尾 賞 了 我 七 千 元 。 當 晚 我 攬 住 那 堆 錢 徹 夜 不 眠 , 思 量 怎 樣 利 用 這 筆 錢 去 賺 夠 創 業 的 本 錢 。
有 了 這 個 想 法 , 我 馬 上 找 炒 股 的 書 來 看 。 幾 個 月 間 我 不 知 去 了 尖 沙 咀 的 辰 衝 多 少 趟 , 看 過 不 下 二 、 三 十 本 投 資 、 炒 股 票 的 書 。 當 我 把 《 The Reminiscences of a Stock Operator 》 看 得 滾 瓜 爛 熟 後 , 我 知 道 已 找 到 了 炒 股 的 竅 門 。 跟 着 我 便 到 新 鴻 基 開 了 個 孖 展 戶 口 , 炒 起 股 票 來 。

當 時 我 手 頭 只 得 七 千 元 , 新 鴻 基 最 少 卻 要 一 萬 元 才 可 以 開 戶 口 。 我 於 是 打 算 跟 當 時 的 工 作 拍 檔 梁 鉅 榮 借 三 千 元 湊 夠 數 開 戶 口 。 可 是 我 想 起 書 中 股 神 的 下 場 — — 在 酒 店 更 衣 室 中 吞 槍 自 殺 , 我 便 改 變 初 衷 , 改 為 叫 他 入 股 三 成 , 做 我 的 炒 股 partner , 好 幫 我 分 擔 風 險 。
結 果 那 個 炒 股 「 基 金 」 由 我 佔 七 成 、 他 佔 三 成 。 因 為 是 由 我 落 盤 炒 , 故 此 我 們 協 議 , 賺 到 錢 , 先 扣 起 一 成 利 潤 給 我 作 花 紅 。
我 們 很 好 彩 , 很 快 便 賺 到 錢 了 ; 單 是 我 的 一 份 便 有 二 十 五 萬 之 多 , 足 夠 本 錢 讓 我 創 業 。 不 過 , 這 筆 錢 也 不 是 炒 股 給 我 帶 來 的 最 大 好 處 ; 令 我 終 生 受 用 的 , 是 我 從 這 次 經 驗 中 得 到 的 領 悟 。


開 始 炒 股 沒 有 多 久 , 我 便 知 道 那 樣 賺 到 的 錢 是 全 憑 運 氣 , 毫 無 竅 門 、 技 巧 可 言 ( 投 資 另 作 別 論 ) 。 每 天 賣 出 、 買 入 , 只 要 買 中 , 便 有 錢 贏 。 要 不 是 有 神 仙 般 的 精 靈 , 誰 可 以 靠 玩 這 種 遊 戲 發 達 ? 我 只 是 凡 人 一 個 , 不 是 神 仙 ; 每 天 這 樣 炒 作 又 怎 不 遲 早 清 袋 ? 一 想 到 這 裡 , 我 又 怎 敢 不 急 急 離 場 ?
炒 股 票 時 我 實 在 睡 得 很 差 。 賺 了 錢 , 我 便 興 奮 到 睡 不 着 ; 蝕 了 , 我 同 樣 緊 張 到 睡 不 着 。 那 麼 什 麼 時 候 我 才 有 得 睡 ? 答 不 到 這 個 問 題 那 我 怎 能 炒 作 下 去 ?
為 了 堅 定 決 心 , 我 跪 在 祖 先 的 神 主 牌 前 面 燒 元 寶 蠟 燭 香 , 再 用 剪 刀 拮 穿 手 指 滴 血 發 誓 , 以 後 決 不 再 炒 作 。 我 知 道 沉 迷 下 去 , 最 終 是 會 輸 清 光 的 。 可 是 炒 股 又 實 在 太 過 癮 了 , 不 下 毒 咒 是 擺 脫 不 了 那 誘 惑 的 。
炒 股 票 兇 險 , 因 為 那 是 會 令 人 上 癮 的 。 那 時 我 一 天 贏 的 錢 往 往 比 一 年 的 人 工 還 要 多 。 錢 賺 得 那 麼 快 , 那 個 感 覺 比 年 輕 時 愛 上 性 感 而 又 美 麗 的 女 人 還 要 high 。 常 人 固 然 不 易 抗 拒 這 個 引 誘 , 更 何 況 像 我 這 樣 好 勝 的 人 ?

記 得 有 一 天 , 我 賺 了 四 萬 多 元 。 晚 上 到 彌 敦 道 一 間 酒 店 的 餐 室 吃 飯 , 出 來 的 時 候 , 門 口 有 一 藍 一 紅 兩 部 新 落 地 的 平 治 房 車 , 每 部 車 的 前 面 坐 位 都 坐 了 個 稀 世 美 女 。 我 問 身 邊 的 朋 友 , 這 種 車 要 多 少 錢 一 部 ? 他 說 , 約 二 萬 二 元 吧 。 我 愣 住 了 , 呆 望 那 千 嬌 百 媚 的 美 女 和 平 治 房 車 , 心 中 對 自 己 說 , 我 一 天 便 可 以 賺 到 眼 前 的 名 車 美 女 了 。 想 到 這 裡 , 我 真 的 high 到 以 為 自 己 是 神 仙 了 。
這 樣 過 癮 的 事 情 是 不 可 能 沒 有 危 險 的 。 這 樣 的 世 界 更 不 可 能 長 久 。 我 天 生 好 勝 , 墮 入 了 股 市 這 個 英 雄 塚 , 從 炒 作 賺 蝕 中 high 得 實 在 過 癮 。 好 彩 我 及 時 領 悟 , 拮 手 指 發 誓 不 再 炒 股 , 否 則 後 果 不 堪 設 想 。 那 番 領 悟 真 是 天 公 打 救 我 也 。


馮 景 禧 先 生 是 叱 吒 風 雲 的 金 融 大 亨 。 一 天 , 畫 家 黃 永 玉 老 師 問 他 : 「 錢 財 是 什 麼 ? 」 馮 先 生 答 : 「 錢 財 是 手 中 抓 住 的 風 。 順 風 時 , 呼 風 喚 雨 ; 逆 風 時 , 樹 倒 猢 猻 散 ; 那 時 才 知 道 手 中 抓 住 的 只 是 一 陣 輕 風 。 」 馮 先 生 是 大 炒 家 , 他 應 該 深 知 箇 中 奧 妙 。
每 天 在 輸 贏 起 落 的 風 浪 中 折 騰 , 而 又 知 道 最 終 會 大 大 輸 一 鑊 , 甚 至 要 走 佬 ; 哪 怕 給 我 贏 到 了 全 世 界 , 我 也 絕 對 不 會 考 慮 在 這 樣 的 世 界 過 活 。
人 不 能 選 擇 快 樂 , 但 卻 可 以 選 擇 避 免 痛 苦 ; 自 討 苦 吃 , 活 在 痛 苦 中 , 那 又 何 來 快 樂 ? 可 是 世 間 上 卻 偏 偏 有 不 少 人 為 了 眼 前 的 快 錢 , 而 選 擇 痛 苦 。
要 發 展 事 業 、 過 好 的 生 活 , 先 便 要 知 道 自 己 的 弱 點 是 什 麼 。 避 開 這 些 弱 點 , 優 點 便 自 然 在 工 作 和 生 活 的 關 節 上 呈 現 出 來 。 故 此 我 以 為 做 人 不 用 總 是 去 想 自 己 的 優 點 是 什 麼 , 只 顧 提 防 自 己 的 弱 點 便 好 了 。 做 人 、 做 事 最 基 本 , 而 也 是 最 重 要 的 原 則 是 知 道 什 麼 是 千 萬 做 不 得 的 。 否 則 無 的 放 矢 , 便 會 渾 噩 一 生 。
事 業 是 從 無 知 中 創 造 出 來 。 我 們 從 無 知 中 發 現 機 會 , 領 悟 做 人 、 做 事 的 真 諦 。 面 對 無 窮 、 無 盡 的 無 知 世 界 我 們 又 怎 能 不 謙 卑 ? 謙 卑 不 一 定 帶 來 成 功 — — 那 會 像 是 騎 着 駱 駝 穿 過 針 孔 上 天 堂 那 麼 困 難 — — 但 知 道 自 己 如 何 渺 小 卻 可 以 讓 我 們 透 過 針 孔 看 破 大 千 世 界 的 誘 惑 。

事 實 與 偏 見 ( 壹 週 刊 第 765 期 4.11.2004 )
忠 誠


還 在 開 廠 的 時 候 , 我 有 位 姓 蔡 的 同 事 ; 他 年 少 有 為 , 二 十 多 歲 便 當 上 營 業 部 經 理 , 後 來 更 當 了 總 經 理 。 一 天 , 他 走 進 我 的 辦 公 室 來 告 訴 我 , 有 一 單 貨 他 為 公 司 多 賺 了 六 十 萬 元 。
那 時 候 , 我 們 除 了 有 自 己 的 生 產 線 , 更 還 以 拆 賬 形 式 外 發 其 他 細 廠 。 當 中 有 一 間 廠 跟 我 們 的 關 係 特 別 好 , 佔 了 我 們 外 發 的 一 半 生 意 。 這 位 姓 蔡 的 同 事 是 負 責 外 發 的 , 他 和 那 間 廠 老 闆 特 別 熟 絡 , 這 便 難 免 招 惹 那 些 拿 不 到 我 們 生 意 的 廠 商 的 閒 言 閒 語 了 。

多 賺 六 十 萬 元 那 單 貨 正 是 這 間 工 廠 製 造 的 。 過 去 , 我 們 的 做 法 是 分 開 計 算 原 料 單 價 和 船 費 、 清 關 手 續 費 等 附 加 費 的 。 這 一 次 他 見 定 單 的 價 錢 好 , 便 將 附 加 費 也 加 在 原 料 單 價 裡 面 ; 到 了 拆 賬 的 時 候 , 便 先 扣 起 附 加 費 , 我 們 便 因 而 多 賺 了 六 十 萬 元 。 儘 管 接 定 單 時 工 廠 接 受 我 們 提 出 的 價 錢 , 可 是 這 種 給 成 本 「 灌 水 」 的 做 法 則 跡 近 欺 騙 。
聽 過 他 細 說 這 六 十 萬 元 是 怎 麼 賺 回 來 的 , 我 整 個 人 呆 了 。 我 想 : 玩 弄 這 種 手 段 的 人 配 做 總 經 理 嗎 ? 再 者 , 他 跟 那 間 廠 的 老 闆 是 好 朋 友 , 他 為 什 麼 要 這 樣 做 ?
我 跟 這 位 同 事 拍 檔 逾 十 年 , 知 道 他 喜 好 夜 遊 生 活 , 但 卻 從 沒 有 懷 疑 過 他 的 能 力 與 操 守 。 他 這 樣 做 是 為 了 澄 清 閒 言 閒 語 嗎 ? 可 是 , 閒 言 閒 語 由 來 已 久 , 而 且 我 早 便 告 訴 他 , 不 管 是 由 誰 來 外 發 都 一 定 有 閒 言 閒 語 ; 只 要 問 心 無 愧 , 便 不 必 理 會 人 們 怎 樣 說 了 , 否 則 工 作 便 很 難 做 得 好 。
但 是 , 他 和 那 老 闆 的 感 情 實 在 太 好 了 , 而 且 他 們 又 都 喜 好 夜 遊 耍 樂 , 他 倒 又 有 必 要 想 個 辦 法 澄 清 關 係 , 以 顯 示 對 我 的 忠 誠 , 他 要 自 己 的 老 友 也 吃 虧 叫 我 好 安 心 。 不 過 , 雖 然 共 事 了 這 麼 多 年 , 他 其 實 並 不 了 解 我 — — 我 從 來 都 不 要 求 同 事 對 我 忠 誠 。


我 常 常 覺 得 , 維 繫 員 工 與 公 司 關 係 的 , 不 是 肝 膽 相 照 的 忠 誠 ( loyalty ) 而 是 秉 正 不 阿 的 操 守 ( integrity ) 。 以 這 位 姓 蔡 的 同 事 為 例 , 忠 誠 就 不 一 定 等 於 操 守 了 , 這 正 猶 如 義 氣 不 等 於 正 氣 一 樣 。
自 己 做 不 到 的 東 西 , 我 們 可 以 要 求 別 人 去 做 嗎 ? 今 日 的 市 場 瞬 息 萬 變 , 沒 有 一 間 公 司 不 是 面 對 隨 時 給 淘 汰 掉 的 風 險 。 僥 倖 生 存 下 來 的 公 司 莫 不 是 要 不 斷 更 新 架 構 、 淘 汰 員 工 , 故 此 也 就 沒 有 公 司 可 以 作 出 長 期 承 諾 , 絕 不 裁 員 。 在 這 樣 劇 烈 競 爭 的 環 境 下 , 我 們 又 怎 能 要 求 員 工 對 公 司 或 老 闆 忠 誠 ?
有 些 老 闆 對 忠 誠 的 定 義 是 : 如 果 你 真 的 對 我 忠 誠 , 那 麼 少 些 人 工 、 辛 苦 些 , 你 也 應 該 繼 續 跟 我 做 事 , 不 應 跳 槽 。 這 不 是 忠 誠 , 這 是 純 粹 搵 笨 , 是 百 分 百 的 虛 偽 。
在 舊 的 市 場 環 境 , 忠 誠 是 很 重 要 的 。 人 浮 於 事 , 找 工 作 固 然 不 易 , 公 司 要 找 能 幹 的 員 工 同 樣 艱 難 。 建 基 於 忠 誠 的 持 久 關 係 對 勞 資 雙 方 都 有 好 處 , 故 此 便 成 為 一 個 雙 贏 的 傳 統 了 。


從 前 , 我 年 年 去 陳 更 新 買 衫 褲 , 每 年 都 是 藍 、 啡 、 黑 、 白 四 個 顏 色 , 都 是 同 一 個 款 式 , 可 是 買 了 回 來 還 是 穿 得 挺 滿 意 的 。 對 習 慣 了 每 季 轉 幾 次 款 、 幾 類 顏 色 , 而 仍 然 覺 得 不 夠 新 鮮 、 不 夠 刺 激 的 顧 客 , 這 種 永 恆 的 新 鮮 感 , 簡 直 不 可 思 議 。
在 以 前 的 市 場 , 溝 通 靠 的 不 是 科 技 而 是 關 係 。 關 係 是 保 護 利 益 的 網 絡 , 這 可 卻 扭 曲 、 窒 礙 溝 通 網 絡 的 資 訊 。 因 此 , 在 保 護 利 益 的 網 絡 覆 蓋 下 , 資 訊 流 通 緩 慢 , 公 司 的 步 伐 緩 慢 , 而 市 場 也 沒 有 多 少 變 化 。 在 這 樣 的 情 形 下 , 做 生 不 如 做 熟 , 有 忠 誠 維 繫 的 長 遠 關 係 , 便 有 利 於 溝 通 、 有 利 於 經 營 了 。
不 過 , 這 個 時 代 已 經 一 去 不 返 。 現 在 的 資 訊 流 速 不 斷 增 加 , 進 而 加 快 市 場 的 變 化 。 在 日 新 月 異 、 起 伏 無 常 的 環 境 中 , 只 有 永 遠 患 得 患 失 、 毫 無 安 全 感 、 而 又 不 斷 創 新 求 變 的 企 業 才 有 立 足 之 地 。
我 們 不 再 是 活 在 安 定 的 市 場 環 境 中 , 維 繫 安 定 保 護 網 的 忠 誠 , 已 經 再 沒 有 在 舊 社 會 的 價 值 , 甚 至 成 為 了 靈 活 適 應 的 障 礙 。


不 要 誤 會 老 了 , 我 也 就 cynical 了 起 來 。 我 認 為 , 不 再 以 忠 誠 來 維 繫 公 司 與 員 工 的 關 係 , 是 積 極 進 取 的 做 法 。 為 什 麼 我 們 不 能 像 市 場 那 樣 來 看 待 公 司 與 員 工 的 關 係 ?
擺 脫 忠 誠 的 桎 梏 , 面 對 市 場 現 實 , 什 麼 才 是 對 待 員 工 的 最 佳 方 法 ? 很 簡 單 , 那 就 是 以 對 待 市 場 的 方 法 對 待 員 工 : 滿 足 不 到 好 的 顧 客 , 公 司 一 定 倒 閉 ; 同 樣 , 滿 足 不 到 好 的 員 工 , 公 司 亦 一 定 倒 閉 。 這 是 千 真 萬 確 的 事 , 因 為 人 材 實 在 是 太 重 要 了 。
在 今 日 的 經 營 環 境 , 人 材 實 在 是 太 寶 貴 了 , 而 這 也 令 忠 誠 喪 失 其 重 要 性 。 不 管 是 人 材 還 是 別 的 資 源 , 愈 是 寶 貴 也 就 需 求 愈 大 、 需 求 的 變 化 也 愈 多 。 公 司 固 然 要 不 斷 更 換 人 材 才 可 以 發 揮 這 寶 貴 的 資 源 的 最 大 效 益 , 員 工 亦 要 不 斷 更 換 工 作 環 境 以 充 分 發 揮 自 己 的 才 能 。 忠 誠 是 長 期 不 變 的 資 源 , 在 瞬 息 萬 變 的 社 會 又 還 何 來 效 益 ? 與 時 俱 進 , 我 們 又 怎 能 不 像 市 場 那 樣 , 無 微 不 至 地 關 心 、 滿 足 好 的 員 工 的 需 要 ?


對 工 作 滿 意 的 員 工 , 自 然 對 公 司 有 歸 屬 感 , 自 然 對 工 作 投 入 ; 要 是 所 有 員 工 都 有 歸 屬 感 , 公 司 便 自 然 成 功 。 像 對 待 顧 客 那 樣 對 待 員 工 也 就 是 今 日 的 重 要 經 營 機 制 了 。 但 , 這 個 事 情 知 易 行 難 。 我 還 未 辦 得 到 。
不 過 , 良 知 率 直 地 告 訴 我 ; 舊 式 的 忠 誠 只 是 騙 人 的 把 戲 。 今 日 , 我 們 要 拿 出 更 真 誠 的 辦 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