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September 16, 2006

摘錄》你是詩人嗎?

黃寶蓮  (20060915)

紐約地鐵上城紅色一號車箱裏,一對身材壯碩的年輕夫婦和他們的嬰兒:黑皮膚、大眼睛、躺臥在嬰兒車裏,黑靈靈眼珠溜溜轉著東看西看,見人注意就咧嘴而笑,燦爛的像朵太陽花,看了就叫人心花怒放。

嬰兒的媽媽有得意但自恃的神色,爸爸玩手機打電訊,隔壁坐著一個馬臉男子,白晰纖瘦文雅,頭髮像波浪一樣在額頭翻捲著;他對著嬰兒笑,做鬼臉,手上同時拿著筆和記事簿,一邊想一邊寫著,斷斷續續,一邊看看嬰兒,一邊歪著腦袋思考書寫。嬰兒也就這麼輪流看人,跟周圍的人玩心理遊戲。


要下車了,忍不住問那個年輕人:你在寫詩嗎?他說:但願是在寫詩,在這麼靈巧的造物之前,理應寫下美麗動人的詩句,但很遺憾,他只是在做無聊的工作筆記。
地鐵裏這一幕尋常景象,表現了多少這城市的人情,在過去的八十年代,人們在地鐵裏互相保持距離,時時提防惡人賊子、瘋漢乞丐,坐門邊的人要小心:地鐵靠站的時候,有人扯你脖子的金項鍊,搶你身上的珠寶錢財;過去,人們的皮包是夾在腋下,抱在胸前,人與人不做眼神接觸,地鐵裏也極難見到如此安適祥和的全家褔景象!

一個人不可能在晚上搭計程車去布魯克林、布朗士,司機聽說你要去過橋那頭的布魯克林就會告訴你他不識路,你即使可以指路,他還是拒絕載你,那時的時代廣場前,還發生過一個黑人拿著槍近距離射殺一個擺地攤畫肖像的中國畫家。

如今,地鐵裏人與人隨意平常,鬆了一根時時警惕提防的神經線。下雨天的馬路上,穿高跟鞋的女士不小心在水漥邊跌了一跤,周圍行人立刻圍過來,伸手相扶,旁邊有人關心的問:傷著了沒有?需要幫忙嗎?即使,在路邊踩到狗屎,雜貨店裏的人都願意給幾張舊報紙讓你擦鞋底。過去,路邊躺著不知死活的流浪漢,人們不是視若無睹便是掩鼻繞道而行。

深更夜半的地鐵月台,不懂操作電腦買票的中年女子,有熱情小伙子爭先恐後過來幫忙,在過去犯罪率高漲的年代,你看著年輕小伙子朝著你過來,一個人想閃躲都來不及;現在他們這麼熱情,還帶著奉承,好像幫助別人是天職。朋友糊塗在計程車裏忘了新買的昂貴相機,以為就此一去不復返,沒想到司機隔日就將相機送回住處大廈管理處;過去這類物品比較可能被搶被偷,自己丟失而能原壁歸還,幾乎不可思議。

路人不小心踫到掃街工人,彼此互相抱歉半天;過去如果一樣的事情發生,人們肯定破口互罵:你是瞎眼還是白痴之類的刻薄惡毒字眼;那時的馬路街口,到處都有拿著刷子,紅燈一亮就非要替你刷車窗的無賴,本來是卑微的謀生方式,總是演變成變相的干擾與勒索。

這是經過九一一創傷之後的紐約面貌,到處充滿了人情溫馨、互相扶持的關懷;這固然是九十年代朱利安尼市長打擊罪犯的成效,但更是災難之後死生與共的命運,替一個冷若冰霜的城市找回了人性,那個在大城市裏已然凍結的微稀溫熱;街上,人們終於看到了做為紐約人共同的命運與驕傲,不論人種多麼複雜,背景各自相異,不管你從那裏來?你是誰?人們終於能以同樣的心去維護一個你我共屬的城市!是的,在一場血腥恐怖的災難之後!

摘錄》王文華堅信的浪漫 分類、老歌、不浪漫

【王文華】

7-5我堅信分類是浪漫的

我堅信分類是浪漫的,特別是幫她做垃圾分類。

我生日時,她送我一副筷子和裝筷子的盒子。她說:「歡迎加入拯救地球的行列!」為了愛她,我立志做環保。

環保成了我們血拚的主題。我和她跑遍台北,找有機的蔬菜、有機的魚、有機的紙巾、有機的清潔劑。為了有機,她可以當徹底的大和

拜金女。

她出門上班,路上想買豆漿帶到公司喝,一看到老闆拿出塑膠袋,立刻跑回家拿保溫瓶。晚上買自助餐帶回家,老闆結帳時自然地放了

兩雙竹筷在裡面,她悄悄地拿出來放回原處。買了保養品,銷售員拿出精緻到可以在網上拍賣的紙袋,她說:「我就拿在手上吧。」情

人節買巧克力,老闆好心地要幫她包裝成禮物,她有禮地說:「我跟我男友有約定,以後都不浪費包裝紙。」

她用了這麼多精力,來減少生活中使用的東西。

有一次她病了,我送飯到她家。她的廚房有兩個垃圾桶:一個放垃圾,一個放廚餘。兩個桶戒備森嚴,不讓對方跨雷池一步。我幫她剝

了一個柑橘,拿著柑橘頭頂的葉子,不知道該丟在哪一桶。

打開冰箱,裡面像一盤殺到最後的象棋,孤伶伶站著幾個兵。我拿起牛奶一看,已經過期三天。一球有機青菜,也乾得臉色蒼白。維他

命的後面藏著一條青春痘藥膏,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有機的。至於青春痘旁的安眠藥,我確定有化學成分。

我幫她把過期的牛奶丟掉,用有機清潔劑把冰箱整個擦了一遍。我把青春痘藥膏和安眠藥藏好,我猜她不想讓我知道。

我煮了稀飯、拿出金山的肉鬆,把快壞掉的青菜炒了一下,叫她起來吃晚飯。她開心地吃著,我看著她泛白的嘴唇,感覺她從來沒有這

麼美麗!那一刻我相信:沒有什麼比垃圾更能了解一個人。愛她,就從幫她分類垃圾開始。

你知道,平時笑容滿面的她也會失眠嗎?

7-6我堅信老歌是浪漫的

我堅信老歌是浪漫的。它像回憶的書夾,讓你可以輕易地翻開多年前的一段快樂或悲傷。翻開後你未必敢看,而且會有一種銳利的孤單



上個月,我坐在小巨蛋聽安迪威廉斯演唱。當Every Breath You Take的前奏響起時,我全身麻痺。我想起一九八六年,大一舞會上第一

次聽到「警察合唱團」唱這首歌。不斷重覆的電吉他前奏,擺明了在挑逗。明明沒有的感情,統統被撩撥起來。回憶是最孤獨的遊戲,

當時我身旁有一萬五千人,沒有一個跟我站在一起。

很多人或事還是藏在記憶底層比較安全、比較乾淨。但老歌總會無預警地偷襲,打地毯一樣,把你心底殘餘的情感統統打起來,搞得你

滿臉灰塵。鑽進全新的計程車,車內放的卻是張艾嘉的〈惜別〉:「為何不回頭,再望一眼?為何不輕輕,揮你的手?你就這樣,離我

而遠去,留下一份淡淡的離愁……」你看看,這不是害人嗎!多年來練就的金鐘罩鐵布衫,頓時間成了蘿蔔糕豆腐腦。那一年看的瓊瑤

電影、立的海誓山盟,像忠孝東路的霓虹燈光,穿過車窗,排山倒海地灌進來。這些年一直以為自己會游泳,當下卻只想求救。

除了老歌,還有老電影!Cinemax晚上常播老片,這成了最好的約會方式。我們未必要坐在一起,反而最好是坐在各自家裡,一邊看一邊

在電話中評論明星。不一會兒,她睡著了,我把電視調成靜音,看著畫面,聽她呼吸。

更浪漫的,是在電視上重看兩人第一次約會時看的電影。那晚她打給你還尊稱你王先生,現在她打給你直接問你在哪裡。我很驚訝地在

電視上看到很多第一次沒注意到的東西。因為第一次看時我始終側眼注意她的反應。

舊情人像Espresso,留在舌尖的溫暖久久不散。一夜情像糖水,喝完後嘴巴又膩又乾。有歷史的愛情,縱使不存在了,都讓你是今天的

你。有年紀的情歌,雖然不流行了,卻是青春的胎記。「向你訴說,你可不要走,願你再能那樣愛我。」

你希望誰不要走,還像當年那樣愛你?

7-7我堅信不浪漫是浪漫的

我堅信不浪漫是浪漫的。搞浪漫,就像加辣椒。辣椒多了,奪走食物的原味,或是食物壞了也吃不出來。更糟的是,辣椒多了,嘴辣麻

了,下次碰到清純的美味,就再也體會不出來。

科學家研究,愛情只是兩人腦中化學物質的交互作用。這種作用從十八個月起慢慢減退,三年後消失無蹤。

這其實是好消息!三年內靠化學,三年後靠美學。三年內靠愛,三年後靠情。

愛要做,情要調。愛的製造,需要翻天覆地。情的累積,可以風平浪靜。情像一滴滴過濾出來的咖啡,不fancy,但有一種苦盡甘來的美

味。

所以當我耍過所有的浪漫招術,才發覺絕招在於好好相處。與其每年搞一個轟轟烈烈的紀念日,不如每一天做一個便當給她吃。最好的

情人應該是吧台後的咖啡師傅,不是山頂上的武林盟主。

白色情人節要幹什麼?送玫瑰?唱情歌?看夜景?吃大餐?也許情人只在乎你的出現及陪伴,不需要你講笑話或轉餐盤。馬戲表演,你

一年頂多看一次。整點新聞,你每小時收聽。煙火演出,可以照亮旁觀的路人。燭光晚餐,才能照亮彼此的眼睛。最浪漫的招術非常簡

單,卻逐漸失傳。它叫作專心。與其在五星級飯店不斷接手機,看夜景時和一百對其他情侶擠,不如歸去,讓世界縮小到我和你。

不用辣椒,可以體會到食物的原味。不耍浪漫,可以逼我們掏出真心。當我們不再戰戰兢兢地營造浪漫氣氛,愛情,像開花一樣,回眸

一笑就綻放了。

情人節快樂!今年我沒有浪漫,只有自然。

【2006/03/13 聯合報】

摘錄》與孫運璿一段人生的短暫交會

【編輯部】

一場未經刻意的安排,產生了一段段跨越時代的真情對話,隱約透露了這個時代的心情與盼望。在孫運璿先生過世當天,《天下雜誌》

在網站上推出「向孫運璿致敬專輯」。一篇由陳維斌發表的文章「人生的短暫交會」,引發了一連串感人的故事……


故事從這篇文章開始……

人生的短暫交會

作者:陳維斌

日期:02-16-06 23‥53

「今天的天氣很好,湛藍的天空抹著淡淡的白雲,兩架飛機從空中交會,留下了白色的尾巴……。

雖然這兩架飛機相距的很遠,甚至不是在同一時間劃過天空,但是從地面上看過去,卻是兩條交叉的線……。

飛機駕駛員可能永遠不知道,他的飛行,已經在無形之中和另一個人結了緣,在空中譜下了美麗的圖案……。

時間要推回民國七十八年,那時候我正在念大學,一個對國家未來充滿願景的年輕人,我學的是都市計劃,在學習的過程中,很自然的

就會去了解許許多多的國家建設政策,當時的台灣,在政治上是往改革開放的方向大步向前,不論是在政治議題上面,或是都市研究上

面,都突破了以往的傳統方式,是一個保守與改革的勢力衝突的時代。

在當時有一位「公務員」,你知道為了中華民國他很努力,但是從來不會搶鋒頭,在紛紛擾擾的政治鬥爭中,你從來看不見他。他是一

位工程師,更是一位政治家,這就是我對孫先生的第一印象。

民國七十三年孫先生積勞成疾,中風了,但是他並沒有因此而倒下,反倒是積極地復健,當時的醫療團隊其實並不看好,但是憑著他驚

人的意志力,他做到了!

我念大四的時候,《孫運璿傳》這本書由《天下雜誌》出版,當時我們的班導師周宜強老師,看到報上的簡介摘要,便隨手影印了給班

上的同學們,要大家寫一篇心得報告。

我不清楚周宜強老師和孫先生的關係,也不清楚他為什麼要我們看這篇摘要。但是作業就是作業,該寫的還是得寫,在這方面我還算是

個好學生。

看了摘要之後呢,我深深被孫先生的人格與度量吸引,於是買了這一本書,進一步的去閱讀。當初在寫作業的時候,對孫先生的了解是

有限的,心中多多少少有著應付了事的感覺。閱讀過他的傳記之後,才深深地感受到他的偉大,有些後悔,不應該這麼草率地完成那份

作業。

孫院長的親筆回信

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當全班交了這份作業的時候,周老師就把他裝進一個牛皮紙袋中,寄到了行政院,請他們代轉給孫先生。對於他

會這麼做,我們事先是不知道的,也從來沒有想過,不然的話,我們應該會更認真地寫吧!

一天,同樣是導師課,周老師拿來了一封信,念給我們聽,這是孫先生的親筆回信,字體是扭曲的,但是寫這封信對一位重度中風的長

者,是多麼大的挑戰!當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的淚水早已盈眶。我不敢想像孫先生花了多少的時間和力氣寫這封信,還針對我們的

內容提出他的看法,信中不斷地鼓勵我們這些青年學子,要為國家的未來努力。他的殷殷提切,至今想起來還是感到一陣的溫暖,就像

是沐浴在和煦春風的感覺。

我不知道想過多少次,孫先生大可不必回覆我們這群毛頭小子的信,我們不經意的「作業」,他卻花了那麼大的功夫一一回覆。或者他

也可以請人代勞,一位官方的回信,不要說是當時,就算是現在,也足以滿足大多數的人了。但是他卻選擇了最困難的方式,用他的親

筆,一字一字的寫下對我們的期許。每個字看在眼裡,都是一陣的心疼……。

我沒有見過孫先生,孫先生也永遠不會知道我這個人,但是他的人格卻深深的影響了我。來美這麼多年,大家都以為我不會回去了,因

為我在美國真的適應得很好,許多人希望我留下來,甚至要幫我找工作,但是我的答案永遠是否定的。大家也許不知道,一九八九年讀

了孫先生的信之後,我就在心中許下了一個願,不論將來我到哪裡,我會回台灣,將自己的所學,貢獻給這塊土地上的人。

其實捨不得孫先生走是自私的,他已經中風二十二年了,在這二十二年之中,他要承受多少復健的苦?醫生說,通常像他這樣重度中風

患者,最多再存活五、六年,孫先生是個特例。除了家人的細心照顧外,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顆堅強心。孫先生走了,他念念不忘的是這

大他兩歲的哥哥︱︱中華民國。我相信他一定會再回來的,因為他愛這個國家,他也愛這塊土地……。

倒是我們自己,到底在他身上學到了什麼?我不敢說我們要繼承他的精神,但是他將會是我人生中永遠的典範。

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更何況孫先生離我們並不遠……。

孫先生的期許,我永遠記在心裡……。」

這篇文章發表後,引發了網友熱烈的迴響。

勾起無限回憶

幾天後,陳維斌文章中提到的周宜強老師也上網回信:

「一九九七年孫資政到校參加校長就職典禮,順道要找我見一面,這可忙壞了學校的行政人員,因為大家都不知道為什麼,而我自己也

是一頭霧水,後來才想起來是為了那些作業及一封信的關係,時間都那麼久了,他卻還牢牢地記在心上,真讓我覺得汗顏。這也是我一

生中見他的一次面。那種表露無遺的關心與關懷讓我久久無法忘懷。」

孫運璿的次子孫一鴻看了陳維斌的文章,上網發表一封給他的公開信,信中提到他對父親的種種回憶:

「其實在父親擔任行政院長的時候,就常常會用寫信的方式來處理你意想不到的事情。那時候,他常去基隆的八斗子過週末,但是他痛

恨在通過中興大業隧道後必須在基隆市區走走停停近一個小時,行車時紅綠燈的變換沒有同步連線。他忍不住提出解決方式,於是在八

斗子,親筆寫了一封信,以平信郵寄給基隆市政府,提出他的建議。我至今清楚記得這件事是因為我受命代為寄發這封信,必須走半個

鐘頭下山去。當時還在念大學的我認為犧牲寶貴的週末陪父親去八斗子已經夠委屈了,如果還得辦差,心裡自然很不平,哪能體會出他

處理市區塞車這件事的藝術、修養與幽默!」

跨時代的感動

也許許多人曾經與孫運璿有過人生短暫的交會。他的典範、他的精神、他的誠懇、認真與大公無私,跨時代的感動了許多人。

追悼會那天,有成千上萬的人在網路上向他致敬,《天下》的網站也被多次擠爆。典禮上,在一片白色桔梗與海芋的花海裡,在淡黃燭

光下,孫院長慈祥而堅毅的微笑看著大家,彷彿在叮嚀:「要樂觀,要有信心,要苦幹。」

典禮過後,網路有一位七十四年次的年輕人留言:

作者:Loky

日期:02-25-06 14‥10

「孫院長,台灣交給我們,您安心的走吧!相信我們這一代,會繼承您的風範。」

人生交會的故事還沒完……

摘錄》亞馬遜 線上賣起雜貨

【編譯劉煥彥/路透十五日電】

網際網路零售商亞馬遜(Amazon.com)開始在網站上銷售雜貨,網路雜貨零售是2000年科技股泡沫破滅時災情最慘重的領

域之一。

亞馬遜線上雜貨業務僅限於不會腐壞的產品,例如玉米片、義大利麵與湯罐頭,但該公司可以送貨至任何顧客,不像有些

同業的服務地區有限。

亞馬遜在網站上的公告說:「我們只在可提供低廉售價與免費送貨時,推出能夠供應的產品,所以我們不(尚未)供應所

有產品!」

由於競爭漸趨激烈,總部設於西雅圖的亞馬遜銷售成長趨緩。該公司大手筆投資技術和內容,以吸引新顧客並提升忠誠度



就像亞馬遜多年來逐漸增加的許多其他產品類別一樣,該公司5月25日開始透過測試網頁悄悄推出雜貨服務,並說明亞馬遜

在進一步推廣這項業務前,將先仔細評估。

亞馬遜發言人奧格登(Tracy Ogden)說:「我們嘗試提供顧客一次購足的方式,大家可以找到所有需要的東西。雜貨是我

們顧客一再詢問的類別。就像我們任何一家線上商店一樣,我們一直想增加選擇內容。」

在1990年代末期的網路熱潮中,投資人向多家線上雜貨商店大筆灑錢。其中一家Webvan曾誇口將耗資10億美元建立倉庫網

路,但在2001年網路泡沫破滅之後宣告破產。

另一家同樣在當時發跡的線上雜貨商店Peapod則存活下來,現在據點分布美國九個州和首都華盛頓。還有一家FreshDirect

主要服務紐約市地區。Safeway等有些傳統雜貨連鎖店,則接受部分地區顧客在網路上訂貨。

【2006/06/16 經濟日報】

摘錄》方外看紅塵》先做好人際關係

【聖嚴法師】

問:有些人說做人比做事難。如果在職場受人冤枉,是要據理力爭,或是以和為貴呢?

答:在社會上做事,有時並不是你技術沒有問題、有耐心、對事有熱誠有興趣,就一定可以做成的。因為,事與人有關係

的,事情都是人做成的。要說做一件事,完全與人無關,幾乎很少,大概只有吃早餐,一杯咖啡一塊吐司,沒人跟你吵;

或者打坐,一塊蒲團,不須別人互動,只有自己。

很多事,都是人與事相互連結的。有個政府官員,做官做得非常痛苦,他來找我,說:「我該怎麼辦?」我說:「做事雖

難,做人更難。你把事情做好,別人對你的批評、忌妒都沒有關係,你只要盡心盡力、問心無愧,白天努力工作,晚上就

可以安心睡覺了。」

後來,他向我道謝:「要把事做好,還是需要先把人做好;把人做好了以後,事情就比較能順利推展。」

先學做人是非常重要的。該如何做人呢?就是要小心謹慎、誠懇謙虛、踏實忠厚、寬宏大量,這樣一定可以把人做好。我

們學習做人的目的,就是為了做事;只要努力把人做好,事情也會愈做愈好。

做人一定要常常為人設想,站在別人立場考慮問題。在家裡也一樣。比如說,一個年輕媳婦告訴我,她的公公和婆婆常常

埋怨她、責備她,當孫子不聽話,公婆罵媳婦;丈夫脾氣不好,公婆也罵媳婦。

我告訴這個媳婦,自古以來,媳婦都是難做的。要跟公婆處得好,老人家埋怨時,就順著他們。

體諒做公婆的,都是疼兒孫、比較不疼婦媳的;雖然委屈,但不要難過,還是把自己的本分做好,落落大方做妳的人、盡

妳的責任。她照我的建議去做,一段時間以後,丈夫和孩子都成了媳婦的後盾,做她的精神支柱,也免去與公婆的衝突。

在職場也是這個道理。做事之前先把人際關係做好,也就是多尊重人、多適應人、多配合人,想做的事會更順。如果別人

找你麻煩,千萬不要自己懊惱,這會是雙重傷害:別人傷你,你又傷自己一次,沒有必要啊。如果反省自己沒有錯,就把

被冤枉的心情放下吧。

【2006/06/18 聯合報】

摘錄》拆廢彈的滋味

【方力行】

三十二年前我正在空軍防空砲兵部隊服義務役,因為很會考試,預官居然讓我考上了公認最「涼」的經理官,本以為管管

被服設備就可以輕輕鬆鬆,無病無災的度過役期,不料年輕氣盛,一時為了解一位常備役軍官的困境,免得讓他職業軍旅

生涯留下瑕疵,影響日後升遷,而同意和他互調「兵工官」的職位,接手之後,才知道兵工官管武器彈藥,對它們的構造

、性能、安全、貯存和補給系統都要非常的瞭解才行,其實是非常專業的工作。但是既來之,則安之,還是硬著頭皮作下

去了。因為願意學習,及大家的幫忙,倒還平順,直到「拆廢彈」這個燙手問題出現為止。

部隊每年有實彈射擊,打完後的彈殼須清點繳回,以控制彈藥不外流,這時最怕的就是在砲膛中有擊發動作,但沒有發射

的「啞彈」,因為引信(底火)已被撞針打過了,雖然打擊時不知哪裡出了差錯沒有點燃,卻隨時有可能再燃起來,砲彈

不比槍彈,彈筒中有大量的拋射火藥,彈頭還裝有連飛機都可打下的高爆火藥,如果不幸在砲彈退膛、繳交、運輸時任何

時間爆炸,人員的傷亡慘重,可想而知。那怎麼辦呢?非常簡單,一是引爆,一是拆解,拆解後的彈殼再繳回銷帳。由誰

來引爆或拆解呢?這就需要非常有技術、經驗,並冒極大危險的專業技術人員了。

那一年營部居然收到了三枚四○高射機關砲的已擊發未爆彈,兩顆高爆彈,一顆黃磷彈,沒有人願意處理,原來拆解彈藥

的資深技術士官長也不願拆,因為已擊發的比未擊發過的更危險,當時也沒有人願意,或知道如何在地引爆,當然運輸後

送的單位更堅決拒收了,三枚砲彈人人避之如蛇蠍,但是要處理呀!我是兵工官,責無旁貸,卻一籌莫展,跟營長商量許

久,最後選了可以完成任務,卻最危險的方式:「自己拆」,在三十多年以前的時空中,或許真是責任第一,人命惟輕的

價值觀吧!

我先把檔案中從來沒人看過的美軍彈械技術手冊拿出來好好研讀了「十幾」番,四○機砲砲彈構造如何?如何會引爆?如

何去拆解?但是只有完整的砲彈構造說明,沒有已擊發未爆彈的拆解說明;營長是老防砲軍官,非常熱心的告訴,並做了

如何拆解的示範給我看,但還是把真正的工作留給了我,而我在腦中、心裡也不知把過程演練了多少遍,但每次一看到那

三顆冷冰冰躺在那兒的砲彈,所有的勇氣都煙消雲散了,直到一天下午,午睡起來,忽覺萬念俱灰,人生無趣,不如放手

一搏,為責任效忠吧!就推著那三顆砲彈,進入集用場(車輛維修調度場)的工作室,打算用那兒的工具進行拆解。

集用場的小兵看到我推著砲彈進去,就像見到鬼一樣,四散奔逃。我先將包了布的砲彈用虎頭鉗固定在操作桌上,找了一

個五英吋大扳手,從拆解彈頭最前面的高爆引信開始,這兒最危險,因為一定的扭力和撞擊力就會誘發引信,引爆彈頭,

我固定彈身,一方面容易使力,但是旋轉的力量又不可大到會引爆引信,另一方面也怕彈筒底已擊發過的底火,在震動中

不知何時又會引燃,那我當場就可「直奔」天堂了。

在持續、穩定而且有決心的施力下,但也不知怎麼完成的,彈頭的引信突然鬆了,這是成功的第一步!我忙將引信旋開,

輕手輕腳的放在旁邊的盒子中,彈頭本身應該不會爆炸了,下一步就是要將彈頭和彈筒分離,這個部分非常詭異,因為彈

頭是用彈筒的金屬環加壓箍上去的,拿下來的唯一方法就是一下一下的敲彈頭,一個裝滿了炸藥,或是會化為烈火的黃磷

的鋼製容器,直到它鬆動到可以從彈筒中拔出來為止,而彈筒中滿滿裝填的都是拋射用的黑火藥,燃點更低,稍有火花就

會爆炸,何況彈筒底部還有一個已擊發但不知何時會作用的底火在虎視眈眈,所以對彈頭的每一次敲擊,震波傳到彈身,

都是一次生死的試煉。我選了一塊大木頭,將彈身握在手上,一下一下用彈頭敲木頭,這是營長示範給我看的,一方面可

造成衝擊力但不會像金屬那麼尖銳,另外一方面也避免了火花的發生,我一次一次的敲,愈來愈用力,走到這個地步,非

完成任務不可,或者就成仁吧!

不知多久,敲下去時彈頭突然歪了一點,鬆了!我欣喜若狂,將砲彈翻轉,從另一邊敲起,以提升效率,不一會兒,整個

彈頭就給我敲鬆拿下來了,我用雙手捧著,又愛又恨:「你讓我又通過人生的一項試煉,一道關卡,你居然沒有爆炸!我

愛你!」

這時砲彈已沒什麼危險了,我將彈筒中的黑火藥倒出來,不是粉,而是顆粒,足有一公升左右的藥量,然後將引信、彈頭

、彈筒、火藥分別裝好,離得遠遠的放置,免得它們又湊在一起,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拆完第一枚砲彈後,第二、三枚雖然風險仍在,但是心情就穩定多了,只有拆黃燐彈時,因為它屬於燃燒彈系列,觸發的

機率很高,所以在操作上步步為營,更加小心。

也不知弄了多久,半個多鐘頭吧!終於大功告成,三枚未爆彈全「肢解」完了,我長吁了口氣,才發現自己仍在人世間,

而全身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濕透了。這時,忽然注意到工作房外遠遠的空地上坐了一個人,原來是小兵跑去告訴醫官說,兵

工官正在拆砲彈,他也是預官,基於同袍之情,就扛了個醫藥箱,坐在四、五十公尺外,準備隨時給我急救。幸好沒派上

用場,不過如果真要出事了,大概也找不到受難者在哪裡了。如果沒記錯,他應該是中山醫專牙醫系畢業的朱守正先生。

營長大大的給了我一場口頭嘉許,還教我將彈筒中的黑火藥堆起來,放了一個大煙火慶祝,彈頭找了個人跡罕至的地方處

置,彈筒則回繳銷帳,年度實彈射擊,於焉功德圓滿。晚上營上的老士官們史無前例的邀請我這個菜鳥預官參加他們的消

夜酒宴,酒酣耳熱之際,士官長拍著我的肩膀說:「格老子的,你小子還真帶種,差點以為看不到你了!」卻讓我又嚇出

一身冷汗。

【2006/06/18 聯合報】

摘錄》尋味日耳曼:德國四季美食地圖

【布克出版/提供】

書名:尋味日耳曼:德國四季美食地圖
作者:Dora Chen
出版社:布克出版
定價:280元

世足在德國熱鬧開賽!你對德國的了解有多少?你知道原來黑森林蛋糕不等於巧克力蛋糕嗎?透過《尋味日耳曼》一書,

作者Dora Chen要用她的生活故事,帶領讀者深入德國當地美食與精緻料理。

除了對傳統餐點有詳盡的介紹外,藉由每項食物背景故事的陳述,也替大家揭開了德國飲食文化中,那份鮮為人知的新奇

與豐盛。

按食物之季節屬性,以「春、夏、秋、冬」為全書內容主要結構,並針對飲食文化及個人品嘗心得二方面,增列特輯中的

「德國小吃」、以及「德國請宴與用餐禮儀」,下回去德國,可別說那裡只有香腸和豬腳了。

內容嚴選:黑森林蛋糕的秘密

那種黑黑的德國黑森林蛋糕

「黑森林蛋糕,是不是一種從德國來的巧克力蛋糕呀?」
「應該是吧,名字聽起來就像個巧克力黑的蛋糕嘍!」
「拜託,人家黑森林不只是要『黑』吧,上面還得有森林的氣氛,才能叫做黑森林啦!」
「不對吧,黑森林可能只是個名字吧,不然黑森林咕咕鐘,是不是也要有一層巧克力?」

一旦黑森林蛋糕不小心成為討論區裡的話題,總少不了這幾句可愛的對話。即使自己在德國嚐遍了無數次的黑森林蛋糕,

將它與巧克力劃上等號,應該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直到這天,逗留黑森林小鎮考夫Calw時才熊熊發現,原來,黑森林蛋

糕的身世,與巧克力竟然扯不上一點關係。

請問一下,這是我點的黑森林嗎?

八月中熱死人的一個下午來到了考夫Calw,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黑森林鎮。走了大半天的路,恨不得馬上鑽到哪家冰店裡

歇歇去。怎知把考夫繞了幾百圈,路上連半個人影都沒撞見。奇怪,今天是什麼日子啊?在路上徘徊已整整半個小時了,

看來這裡的德國人還真有點「義大利」。從餐廳、小吃舖、衣店到鞋店……喂,沒一家是開的!就連冰店、麵包店、咖啡

店也全掛著午休的小牌子。走著走著,又是一家蛋糕屋,正打算無奈地繞過時,wait~門沒關耶!一時忍不住把頭探進店

門裡,只見一位正在拖地的老板娘。

「小姐呦,今天只剩黑森林和草莓蛋糕了…」她看到我,慢慢把腰挺起,懶懶地說道。

呃?蛋糕?此時滿身是汗的我,只想來杯可樂而已,真的,一杯冰冰涼涼的可樂而已。不過想歸想,二分鐘後出現在我面

前的,除了一杯冒著水珠的冰可樂外,還多了一塊滿是鮮奶油與櫻桃的美味蛋糕!真不知世界上有多少女人,面對著巧克

力與鮮奶油的香甜誘惑時,還能勇敢地說NO!不過與其在此解釋自己定性不夠、勇氣不足,倒不如說是蛋糕屋的老板娘施

了什麼魔法吧。尤其當她用重重的方言道出「黑森林」的那一刻,讓我也不自覺地說出:「OK!那就來塊黑森林吧!」只

不過,才嚐了二口那塊蛋糕,我忍不住對著老板娘舉手發問:

「嗯…不好意思…我想我點的是黑森林蛋糕耶。」
「沒錯啊!小姐,這就是您要的黑森林蛋糕。」
「唔?…這是黑森林?」
「嗯?不合您口味?」
「啊…不是不是…這黑森林…怎麼…好像少了點巧克力?」

誰說黑森林蛋糕得有巧克力?

如果早知這老板娘有個義大利老公,進門時就不會失禮地跟她開玩笑,說什麼進了考夫像來到了慵懶的義大利。其實德國

許多小鄉鎮的商店,夏日午後多半也有一段午休時刻。只是幾年前來到考夫時,倒沒這般印象。只為了聊上幾句而無心講

出的那個義大利的比喻,其實早就想讓自己鑽到地洞裡去了。而之後,又對老板娘的黑森林蛋糕提出了質疑,她陌生又有

趣的眼光,逼得滿臉通紅的我不得不立刻解釋:「…您您您的黑森林很特別啦…檸檬的口味,櫻桃與鮮奶油真的好豐富…

…只不過,好像少了一點巧克力喔?」

以前真的不知道,對德國糕餅師傅所做出的蛋糕提出了質疑會是那麼的「嚴重」。用「嚴重」來形容其實一點也不誇張,

因為德國的糕餅師傅們Konditor-Meister,可都是經過特定的訓練,並通過嚴格的糕餅檢定考,才取得這項頭銜,也才能

開張營業的。

而且,在凡事都可以扯上「法」的德國,連許多蛋糕的製法也有相關的規定。不只是蛋糕的某種內容得達一定的標準,就

連某些蛋糕的名稱也不得任意取用。就拿黑森林蛋糕來說吧,黑森林的重點並不在於巧克力的多寡,而全視櫻桃與櫻桃燒

酒的酒汁含量。因此,若櫻桃酒量未達一定的標準,而蛋糕卻以「黑森林」標售時,消費者可是有權控告這位糕餅師傅的



還好,當我失禮地提出這個問題時,老板娘並沒拿起拖把趕我出去,反倒親切地與我聊起關於黑森林蛋糕的種種。甚至在

道別前,竟然又免費地包了二大塊遞給我:「難得來,既然喜歡吃,就多吃點…」

或許她被她的義大利老公感染了一身南歐的熱情,讓我實在無法拒絕。只是,一天三大塊鮮奶油蛋糕加上可樂,我想大家

應該知道全部吞下去的後果是如何了吧。

【Q&A】德國的蛋糕店與麵包店,不都是一樣的嗎?
在德國的大街小巷,隨便走個幾步,總會見到人擠人的蛋糕屋或傳出烘烤香的麵包店。雖然在蛋糕屋能夠品嚐到麵包,而

去麵包店也能買塊蛋糕,但可千萬別以為,德國的麵包店賣起蛋糕、或蛋糕店裡販售著麵包是理所當然的喔!在德國,「

麵包」與「蛋糕」都有各自的專賣店,這就如同在麵包與糕餅的檢定考裡,也有「麵包師傅」與「蛋糕師傅」之分。而在

德國的法規中,也是必須擁有這項師傅資格Meister頭銜的人,才能開立麵包店Bäckerei或蛋糕屋Konditorei。因此,麵包

店裡便以販售麵包為主,而蛋糕店則以各式蛋糕、甜餅、巧克力球為主要產品。雖然許多麵包店也會供應蛋糕,但一般糕

餅師傅卻總認為,麵包師傅製作蛋糕的技巧,仍無法與他們糕餅的專業技術相比。同樣地,許多麵包師傅也覺得,只有他

們才能烘焙出最夠讚的麵包呢!

櫻桃妹妹,請出場

來自德國、風行全球的「黑森林蛋糕」Schwarzwälder Kirschtorte,給一般人的印象,總是佈滿著香甜的巧克力片。許多

人認為,就因為巧克力的黝黑,才將蛋糕取名為「黑森林」。但若將它驗明正身一下,其實應該譯為「黑森林櫻桃奶油蛋

糕」才是最恰當的。因為德文全名裡的Schwarzwälder指「黑森林」,Kirsch為「櫻桃」之意,而Torte在專業術語裡,代

表的是一種「鮮奶油蛋糕」。

相傳古早以前,每逢黑森林區的櫻桃豐收季,當地的農婦們總習慣將過剩的櫻桃,拿來調製果醬或釀成烈酒。此外,她們

尤其喜歡將櫻桃塞入蛋糕的夾層裡,或裝飾於蛋糕上。而在打製蛋糕的鮮奶油時,也會順便淋上好幾匙的櫻桃烈酒,以增

添蛋糕的美味。而這種以櫻桃與鮮奶油為主的蛋糕,從黑森林漸漸傳到外地後,也就是我們熟知的「黑森林蛋糕」了。

雖然目前德國的糕餅師傅在製作黑森林蛋糕時,多半也會使用巧克力,但據說這是為了豐富蛋糕的口感,於日後才演變出

的新配方。不過有些忠於傳統原味的糕餅師傅們,至今仍是以櫻桃與鮮奶油,做為黑森林蛋糕的主要原料。

在凡事以法行事的德國,對享有國寶級之譽的黑森林蛋糕,也制定了相關的食品法規。例如黑森林蛋糕的鮮奶油部份,必

須含有至少八十克以上的櫻桃烈酒Kirschwasser原汁,否則蛋糕便不得以「黑森林」為名喔!

因此黑森林蛋糕,絕非巧克力蛋糕的代名詞。今天即使來到黑森林,也不見得到處都能幸運地嚐到「沒有巧克力」的黑森

林蛋糕。但當您有機會在此地享用黑森林時,不妨細心留意蛋糕裡的櫻桃美味,讓自己重新認識黑森林外,也順便感受一

下那份藏於味蕾深處的新鮮感!

【Q&A】黑森林為什麼是「黑」的?
每回提起黑森林,許多人便非常好奇地問著:「黑森林,真的是黑的嗎?」或者「是否德國的森林都可以叫做黑森林?」

NoNoNo,當然不是囉。在德國,黑森林區只位於德國西南部的巴登符騰堡邦裡,並不如傳言中的分佈德國各地或位於德國

北部。從德國西南小鎮巴登巴登Baden Baden往南,一直到佛來堡Freiburg近郊,都屬於黑森林區。至於這座森林為何會被

冠上「黑色」的形容詞?根據當地一對專門在黑森林從事石礦研究的古柏夫婦表示,這可能與黑森林石礦業有著密切的關

係。每當在黑森林從事開礦的工人們收工時,總是會一身「黑」頭土臉的從森林中走出,因此,當地居民便將這座能把人

燻黑的森林,戲稱為「黑森林」。或許,此區的人特別有想像力或幽默感吧。總之,這個非常迷人的童話地名,也就這麼

一直流傳至今了。

【2006/06/19 聯合新聞網】

摘錄》宜蘭香魚先生

夏瑞紅  (20060916)

八甲香魚已成為業界的一則傳奇。魚場名叫八甲,實際只有兩甲多,老闆黃玉明笑答,原因有「明的」、「暗的」兩個……

台灣約有五十多個香魚養殖戶,魚場分布在西部苗栗大漢溪以北、東部宜蘭南澳溪以北,其中百分之八十五集中在氣候條件最適合的宜蘭縣。就單一魚場而言,在養殖面積、魚獲量及市場佔有率上獨佔鰲頭的,就是宜蘭員山鄉的八甲魚場。


魚場名叫八甲,實際只有兩甲多。那為什麼是「八甲」呢?老闆黃玉明笑答,原因有「明的」、「暗的」兩個。明的是,此地古名正是「八甲地」;暗的是,他三十八歲攜家帶眷下山來此創業前,和兄長們在山上墾荒幹活的農地總計七甲,八甲比七甲多一甲,他要藉此紀念自己的成長,也鼓勵自己創業必須奮鬥不懈,持續「更上層樓」。
他把吃苦當「吃補」,

還自己「研發」出一套「超越痛苦」的祕技。

黃玉明現年五十五歲,一身黝黑精瘦,手腳修長俐落,很明顯是長年勞動的硬底子。他有一雙深邃靈動的大眼睛,很愛笑,笑起來輝煌燦爛。

黃玉明老家在雙連埤的九芎林,他是家裡十個孩子中的老么,出生時父親已五十四歲,一大家子靠六分稻田勉強糊口。小時候餐餐吃蕃薯籤粥,黃玉明至今仍記得,有次他在鍋裡撈尋米粒,竟引起兄長責怪:「飯都給你吃掉了,別人要吃啥?」為了找食物,他六歲就會做陷阱捕抓山鼠烤來吃,而後又學會網魚、抓蛇、電鱸鰻、捕山鷓鴣,還能獵野豬、水鹿、獼猴……。

小學畢業後,在親戚引介下,他曾到太平山上伐木、種桂竹,到台北淡水河抓紅蟲賣給魚店當飼料,也曾遠赴屏東枋寮當燒製木炭的童工。期間看盡人情冷暖,飽嚐流浪辛酸。例如,他寄住親戚家時,有一晚突然發燒狂吐,全身虛脫發抖,親戚竟還痛罵他「晚餐貪吃太多」,他縮在棉被裡哭泣,並暗中發誓,將來絕不讓自己的孩子寄人籬下。那親戚有個兒子與他同年,兩人常玩在一起,但親戚為此很不高興,曾痛打兩人,還嚴厲告誡他不許「帶壞」那個兒子。這大大傷了他的自尊心,但也激勵他將來一定要出人頭地,再也不要被人瞧不起。

因此,他不計一切努力工作,要求自己做到比別人更多更好,這樣即使僱主哪天想裁員,也裁不到他,而大家都會喜歡和他共事,就更有新的工作機會。他把吃苦當「吃補」,還自己「研發」出一套「超越痛苦」的秘技,那就是忍耐再忍耐,痛到麻木再過去就會忽然不痛了,這樣就突破一個極限,當痛苦再也礙不了的時候,就是工作更能自由發揮的時候。

這突破不僅止於體力,也包括內在難關。小時候看人家吃一碗五毛錢的挫冰羨慕不已,但實在沒錢,看到僱主家客廳裡有個奶粉罐,裡面零錢滿滿,就算偷拿一塊,僱主也不易察覺,他有好多機會可以下手,但內心交戰好幾天,最後忍耐得勝了。那一直繫住他不走邪路的中心信念是,他要跳脫恥辱,絕不重蹈故鄉那些浪子的覆轍。那年代,賭博、酒色宛如台灣農村的瘟疫,他目睹許多人因貧窮而墮落,終至鋃鐺入獄,家庭也隨之破碎,因而了解到,任何一個再小的誘惑都可能是悲慘命運的起頭。

學問知識往上比,生活享受向下看。

黃玉明四處流浪打工,一直到十八歲那年,大他九歲的堂哥黃賜國退伍返鄉,邀他和另外兩位兄弟一起回山上「創業」,開闢柑橘果園。黃賜國讀到高中畢業,擅長思考規劃,做事又要求精確完美,黃玉明從小就崇拜這位堂哥,把堂哥說過的話奉為「座右銘」,例如「學問知識往上比,生活享受向下看」。「小時候跟他一起去幫人扛木頭,我們帶的便當只有米飯,共同配一小包花生,堂哥看我連連夾花生,只說要教我『吃花生的方法』,一大口飯配一粒花生細嚼慢嚥才香。」黃玉明說,他當時很慚愧自己「不懂事」,也更加佩服堂哥的細心與體貼。

他們四兄弟常分兩組工作,一組負責建設果園兼養魚,一組四處打零工籌措資本,四個單身漢「一人吃飽全家飽」,只管投入夢想。然而當時柑橘市場已走下坡,最後他們血本無歸,倒是金魚、錦鯉養殖那部份行情看俏,於是他們轉而專攻養魚,十幾年經營下來,生活漸有改善,四兄弟陸續娶妻成家。

三十二歲那年,他利用農閒夜晚到宜蘭市學了兩年日文,目的是閱讀日文錦鯉雜誌;三十五歲去讀國中夜間部,雖然天天忙完下了山都遲到,但勤學的精神和優異的成績讓老師們刮目相看,有位生物老師還鼓勵他朝生物學深造。國中畢業後,他又以高分考取宜蘭農校夜間部化工科,學成後繼續讀空中大學社會學系。

黃賜國說,黃玉明從小就展現過人的學習興趣,上進心極強,他這輩子至今還沒遇過比黃玉明更勤快機靈的工作夥伴。黃玉明善於傾聽,也喜歡讀書,算是一個「另類莊稼漢」,竟會背誦培根、叔本華等人的哲學名言,當年還能寫出一千封夾著書籤、紅葉或羽毛的情書,贏得太太芳心。

在合夥創業四兄弟中,黃玉明最年輕有衝勁,也最擅長外交公關。他樂於參加研習活動,從中認識了許多人,眼界漸漸打開。他們四兄弟培育金魚及錦鯉的技術出類拔萃,當年是台灣和亞洲相關比賽場上的常勝軍,黃玉明在一九八八年還因此獲選為第七屆十大傑出農村青年。但漸漸地,他對市場的看法和經營理念與其他兄弟越離越遠,最後他決定退出,下山獨立創業。

要求自己永遠走在時代巨輪前面兩百公尺,兩百公尺就好了。

那年,他三十八歲,向農會貸款六百萬,買下八甲這塊土地,一切從零開始。八甲魚場以他熟悉的金魚、錦鯉為基礎站穩市場,又屢屢在國際比賽奪魁,順利打開知名度,也拓寬外銷管道,同時他已著手研究香魚養殖,五年後,大型觀賞魚生意如江河日下,香魚開始竄為當紅搶手貨。

關於掌握市場脈動,黃玉明認為關鍵在小心體會和大膽改變:「我要求自己永遠走在時代巨輪前面兩百公尺,兩百公尺就好了。在兩百公尺的地方,感覺有點像帶領著時代,又有點像被時代推著跑,而且不會跟大眾脫節。那就是進步的動力,只要掌握平衡,事業就能活潑運轉。至於走在巨輪下或在後面追的,多半會很吃力,而且沒創造發揮的餘地;而走得太前面的,會孤單寂寞,畢竟要靠個人理想來扭轉時代非常吃力,萬一累到摔跤,很快就會被巨輪輾過。」

黃玉明處理問題一貫強調「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為了養香魚,他先花時間讀書,然後連年泡在水裡觀察香魚一生的變化情況,及每個成長階段不同的環境生態,又親自進行各種實驗,即使實驗失敗,也要找出失敗的原因。他成功研發出自己一套平地養殖香魚的技術,吸引不少水產專家和同業前來觀摩。

早期業界流傳著兩句話:「八甲魚場用水量比放尿還小!」、「八甲魚場那一套若行得通,以後連垃圾桶都能養香魚!」意在消遣八甲太離譜,連「山地大量流動清水」這香魚養殖第一前提都不懂。如今,八甲幾乎已完全掌握平地人工授精技術,把受精卵遷往海邊幫助孵育、又把快成熟的種魚運到山上加速催卵;並利用日照控制生命週期,突破香魚一年一收,達到春秋兩收,加上先進的急速冷凍設備,已能全年供貨。很多業者看到八甲出貨量又大又穩,而且肉質好、抱卵香魚數量多,紛紛跌破眼鏡,「八甲香魚」已成為業界的一則傳奇。

那一代樸實勤儉、吃苦耐勞的

精神,已是不可思議的稀有品質。

二○○○年剛過、養殖事業穩健發展的時候,他又開始研究下一個轉型,積極結合魚場投入休閒餐飲業。他聘請專家設計八甲餐廳,也做好民宿登記,試著讓兩名兒女練習接班經營,又在新一波宜蘭渡假熱潮中抓住先機。

像黃玉明這樣的人,算起來是結結實實挨過餓、吃過苦,也流過血汗的「末代台灣農村子弟」,那一代上進青年樸實勤儉、吃苦耐勞的精神,對現代社會來說,已是不可思議的稀有品質,而且也幾乎快要失傳了!

過去他拚命想給孩子一個富足順利的人生,不再吃他吃過的苦,但現在想:富足順利真能保障人生的幸福嗎?如果不是因為一出生就得跟大自然拚搏討生活,他怎會成為「大自然之子」,怎能一回歸山林就連通那無可比擬的自由?如今回憶往事歷歷,內心裡充滿感恩與包容的那份甜美,可不都是長年苦澀換來的嗎?

有一天下午,黃玉明帶我去看他山上的老家和國小──他生命中最苦澀卻也最甜美的神祕源頭。他捲起褲管就跳進老家前的溪裡抓魚、捏蜻蜓,歡天喜地地玩了開來。剎那間,我彷彿看見當年那個老是帶頭逃學的野孩子,又在森林深處攻佔了新的探險基地,他看起來是那麼的快樂!快樂到讓我恍然覺得,這野孩子其實不曾下山,也還沒長大,而之前聽說過的、關於他離家流浪的故事,原來只是一個夢。

摘錄》高第巴塞隆納聖家堂

丁榮生/台北報導  (20060916)

世上偉大的建築師不少,但像西班牙建築天才高第,死後80年,其生前未完成的巴塞隆納聖家堂,仍繼續依其遺志而興築著,此為史上絕無僅有,若要認識高第,現在正是時候。

正在台北國父紀念館展出的「高第建築藝術展」,就能讓國人有此機會。因不只聖家堂模型,在此綻放高第從歌德建築汲取而來的精髓,連預計2010年將完成的聖家堂,也首度在台北,藉數位影像虛擬展出。台北展完後,11月初到台中,之後就要到大陸巡迴。


高第生於1852年,創作生涯與巴塞隆納緊密相連,如馬賽克拼貼的奎爾公園及橫跨兩世紀尚未完工的聖家堂。其建築中常有造形優美的鍛鐵,也常見陶瓷、玻璃、碎石等色彩豐富的材料鑲嵌於建築之上,讓專業與平民百姓深受感動。
台北的展品都是從西班牙聖家堂及高第館漂洋來台,包含以7年研究、耗資上億,聖家堂未來完成的全景3D影片及首度離開西班牙由高第設計的燭台。而 台北展場由交大建研所教授劉育東操刀,他把高第喻為「數位建築先驅」,是上承哥德教堂建築、下接當代最偉大的解構建築名家法蘭克、歐、蓋瑞的能手。

高第的一生也有勵志的意義,這位建築天才,卻曾在建築學校時因素描與石膏課程雙雙被當掉,當時不僅他不相信,直到今天世人也都不相信這位能做出那麼多精緻物件的設計家,卻在美術基礎課程遭受那麼多磨難。

直到1874年,他在美術學校建築科的所有考試過關,1875替他的老師逢達那製作出城堡公園內的噴水池、1878年替巴塞隆納市政府製作街燈,他的美學基礎才被肯定。而他也幫房地產商逵爾設計別墅,但卻只賣出一戶作收,不過他所完成的包括今天大家都要去參訪的米拉之家、巴特由之家等名作,及他最被世人所欣賞的聖家堂,都令他名流青史。台北國父紀念館「高第建築藝術展」,將展出至9月24日。

Monday, September 11, 2006

推薦書» 時光隊伍:流浪者張德模





牽引:流浪者拔營



謎題終於揭曉,關於人生唯一一次的詰問,(關於一個畢生最大的詰問,關於畢生最大的詰問)你的丈夫張德模死後會出現:他是怎麼樣的鬼?(來了,來了,反詰問:「他是怎麼樣的人?」)



淨身完畢,送他往太平間的時刻於是來臨。你告訴他:「張德模,現在沒事了。」



最後一次為他捻熄房燈。(你是留下者,對你而言,再也沒有去而復返的旅者了。)失去了他,現在的這個人世原鄉,你淪落成為難民。落在巨大逃亡隊伍尾巴,跟在醫護殯葬業者後頭魚貫邁入電梯。(惡瘤附身,你們如亡命天涯忽上忽下樓,你因此練就進出電梯好身手。)你捺下樓層數字鍵,金屬門緩緩闔上。(你們在同一個盒子裡了。)穿越身體間隙凝視他面容簡潔坦然。(你不讓殯葬業者蒙住他的臉。)



你明白了,答案只有一個:是怎麼樣的人,就是怎麼樣的鬼。



進醫院就證實食道癌末期,醫生估計的時限如期兌現,整六個月。他們無法預料的是,這名患者居然沒有彌留時間也沒有彌留現象。



人們入夢的半夜,他自行拔掉鼻胃管和氧氣管,王者降臨:「我要走了。」語氣堅篤,不是商量是決定。結局之聲,說來就來,(哪來預備死亡這件事?)你如此幸運,得以親耳聆聽到。



你在內心深深請求他,再給你一點時間,不是一年半載三個月,只要天亮。你好和駐紮城外等消息的隊友聯繫。陪病如駐紮守城,調兵遣將,你是新帥,不時退避牆垣痛哭,他倒優游從容。(「我的命你哭什麼?」你知道的他的話。)世間總總他說事緩則圓,一路提醒你:「怕死也是死,不怕也是死。」或者來段戲謔詞兒:「天要下雨,娘要改嫁,由他去吧!」加長型補一句:「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你質問隱形的導路者:「看到了嗎?你何方神聖看到了嗎?」這名凡人闖陰走陽,你倒是要問問鬼神怕不怕。(脾氣壞的人最簡單。)



這時候的窗面,灰色大氣下降。傳說中孑然獨立旅者要拔營了。



流浪者上路。你們只被允許送行至太平間,他將在那裡停留一晚,過渡生死場。世俗的路已到盡頭。是的,非只你的家人死亡才算悲劇。陶淵明〈挽歌〉好巧的為你發了言││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入夢者離開,無夢者,亦離開。他決定孤寂啟程,你是個凡人,你忍不住想挽留,你默聲哀求:人的記憶器官,視神經最後完成,也最先離開。即使不把孤獨當回事,城外親朋快趕來了,再等會兒,帶他們的面孔走啊!)



電梯由五樓下降,太平間到了。他將獨自留下,以平常交談語調,你說:「愛獨處嘛!老小子,這下又讓你得逞了。」(張德模,我不能幫你關燈了:「你死了,他們說沒有自己的意志了。」太平間的燈火統一管制,這裡不熄燈。)終於違背了先前的約定:「誰先死,活人要負責關燈。」(你們隔段日子曬書似攤開陽光下曬曬這話。)一直以為我們會在自己睡慣的床上閉眼,你悵然想著:「原來並不是。」


沒有比太平間更安靜的地方了,(盲目遊戲終站,嘎啦一聲,結束之聲嗎?你仍為他關了生命的燈。)你輕撫他死了也還是坦然的臉:「(你聽見了嗎?)我們走了。」(哎呀呀呀!再見了。《上帝也瘋狂》裡熱愛非洲原始生活人類學家,語言不通,山路下坡剎車失靈、獅子老虎犀牛後頭狂追,無奈、生氣、高興、信仰不同……一概:「哎呀呀呀!」)



哎呀呀呀!進了醫院,他的身體展現前所未有的敏感與強韌,(早幹嘛去了?)你幾乎以為神蹟降臨。(並沒忘記,他從不相信神蹟這勞什子。)最後衝刺,當著你面,將自己海拋,做他自己。(哪裡是拍電影拼鏡頭搶最後黃昏狼狗時光一定會在白日將盡。)你親睹傳說中靈魂穿透身體,重量如何被瞬間丈量出來。神蹟。



(第七個月第一個深夜降臨。你們離開大樓,被釋放,卻沒有當人質的感覺。)芥川龍之介說,人生不如一行波特萊爾。(張德模說:「我要走了。」)以張德模為名,更短,人生不如一行張德模。



結束與開始同時發生,火水同源,黑夜與白晝並存的極地。你是拜火教徒,你開始有種共生的信仰:人生不如一行張德模。



是活成一篇小說好呢?還是虛構一篇小說好呢?(沉默計時已啟動,你將不在人前談論他。)



你握緊方向盤,直視前方,觀看到遠方黑幕播放序號錯亂的影片:瑰麗塘鱧,背鰭寬大對稱如協和飛機,尾鰭月形,頂流棲息礁石區洞穴上方。水裡是最好的無重力浮游場。是的,納入你們的人生,你很清楚,旅行時間,生病時間都是。(行旅地圖拋出過一次隱喻:之前一九九八年三月張德模罹患膀胱癌。反迷信,你們放棄解讀的機會,落入現在這個迷思:一個人五年內因兩種癌症住進同一間病房的機率有多大?)



流浪車隊朝更遠黑夜駛去。(並行旅程。方舟裝滿食物和酒,勞倫斯〈死亡之船〉:你踏上最長的旅程,向下漫長地航向遺忘。)



(「走著走著,站起來就走。」〔你每次都被這話逗得大笑。〕他喜歡的相聲詞兒,還有:「走兩步,退三步,等於沒(發ㄇˋㄛ音)走。」以山東腔,廢話句,他喜歡就因為沒事兒:「幹嘛?要做正經事登陸月球去。」)



流浪者上路,去實踐他的流浪地圖,世世代代族群的聖經,你聽見了:「活著是怎麼樣的人,死後就是怎麼樣的鬼。」生即死。



並行旅程,倒數計時,流浪者元年啟動。(午時之聲擂響,這一天即將過去。)



新人生疊架舊人生,路軌上一座巨大攀岩,以後你回家,如迤邐之水流向張德模生命遺蹟。

偽醫療



病的日子太新,相形其他病人,你們毫無好奇心、太正常,且不來新科病患滿腔怒火那套。里爾克的話──新的,生疏的事物侵入我們生命,我們的感情蜷伏於怯懦局促的狀態,一切都退卻,形成一種寂靜。



竟是寂靜到接近與世無爭。生命淹然,時間界面失去指南功能,你們墜入五里霧。最最確定,他將全力應戰;而你,一貫逃避主義。



生活版。四大滿貫網球決勝盤,捉對廝殺,場上終於留下兩名你排不出喜歡名次的球員,無法面對失敗的懦弱情緒,這時一定跑出來,你何止不敢收視,甚至不敢知道結果。



(你們轉進五年前住過的癌症專門醫院。你沒帶鐘錶,閉了行動電話,關上病房門,拉攏窗帘,你進入了一個怎麼樣的狀態?走廊很安靜,如投宿在隔音阻絕管理極佳五星級旅館。你甚至想打電話給服務台請他們morning call。)



你且比照僑民舉目無親極簡主義度日,好小氣節省你的假,唯恐需要時無假可用。照常工作,唯一,改變了行車方向。之前,你往南;現在,你往北。



墨綠車體駛離辦公大樓,左轉上市區主幹忠孝東路,回轉八德路奔市民大道到底,綠燈亮右轉銜接環河南北快速道路,連上社子快速道路,車道終線,下大度路。二十分鐘。你進入都市快速道路圖陣。漫畫遊戲。



一條病史複式循環圖。(你們的生活軸被切割,你的人生一點不重要。忙著重整秩序,只有混亂能穩住你。)



《病人狂想曲》(Intoxicated By My Illness)裡安納托‧卜若雅(Anatole Broyard),罹患攝護腺癌,管他半年還是一年生命期,他想了解死:「語言文字敘事,是保持人性最有效的方法。」(張德模,你死了以後,事情最清楚的一點是,你根本知道我每次在筆記本上寫什麼。你看我埋頭寫字,問過一次:「寫什麼那麼急?」我說:「日記。怕忘了。」你點頭,只差沒說:「有啥好寫?」)他在死前已經開始以精準、嫻熟、舊式排字房檢字工、機械性又無比人性化對準字盤,一字一字植入自己挑選的人生。(觀眾從不會迎接到電影裡角色直視而來的目光。劇情是角色只與角色對視。你們是第三者,不在他們的故事裡。)



你卻一直拒絕真正進入這個敘事。你們甚至沒挑明講身後事要不要交代,(以前他最痛恨那些以他家為中心的單身父執輩死抱著存款不鬆口,爾後處理起來跑斷腿。)其實他從不避諱談這個,不需要,一切清清楚楚。生前即死後。



直到他走後近半年,(他的身外之物真少。你甚至全留了下來,一點不礙空間。)深夜窗面倒映著你的寫作身影,換你輪值大夜班檢字工,你專注植下四周動靜。(敘事要開始了嗎?你背後傳來隱隱木頭乾燥崩裂聲,你本能快速抬頭,臉廓倒映寬闊玻璃窗面,逆聲搜尋,你滿眼疑惑,卻不敢回頭深怕驚動萬方。玻璃舞台,你的角色表情:「是他嗎?」要不然是誰呢?幾天後,懸臂式拉門掉脫,一場抓瞎,原來是門。當頭棒喝,他的信念,人間世哪來顯靈什麼的!)


這時,你才算開始介入這場敘事,你先得承認時間對他已經失去了實質意義。(為什麼白天我們見不著鬼?)是啊!他不再講:夏天喝一口冰鎮啤酒好爽、等下回冬天……,或者提醒你:「瑣瑣碎碎的,閒著沒事幹掰手指頭玩也好,叨念這些八卦是非不是件事兒嘛!」是的,他死去使你現在不太一樣了,你以前比較剛烈。現在,任何人事帶著距離,不止站在他的另一邊,也站在世界另一邊。



你有了私房悼亡書。(你清楚那個使命:寫作是祈禱的形式。)猶太人有另一本。他們的祈禱聖典:「死亡既無可避免,何必悼亡?」你的悼亡手記簡單得多,依他人形,你樹立唯一的形式:從此,唯有流浪。



(倒數計時一○七天,你曾有機會接近他走後關於你的真實生活。)



二○○三年十一月九日午後,張德模睡中不自覺打顫抽搐,卡在生死關口嗎?一次預告:我不久會走,懶得拖下去。



近三個月,全套驗血、X光、驗尿、顯影劑、胃鏡、心臟超音波、腹部超音波、胰臟穿刺、斷層掃描、食道支架、支氣管支架、栓塞,周而復始。他仍以戲謔語氣:「檢查檢查檢查!為什麼不是開刀開刀開刀。是死是活!」偽醫療。系統被架空,大家行事如儀,你們成為一種新族群──數據族。(誰愛受誰受!)



寧願速戰速決,你知道他的盤算──死在手術檯上。人因此成為人。



六個月,你渾渾噩噩,事實擺在面前,但你堅持張德模的身體比別人更神祕更純淨,看不見他是肉身這件事。(黑室裡周而復始放映一捲序號錯亂的影片。配上《失落北京人》書裡旁白:「這是一部沒有盡頭的、漫長閃爍著光彩的,影片,在黑暗的劇院中不停地轉動。」)



你的旁白,是腦海裡時不時逸出一句:「是不是你送錯了醫院?」(你正告他的醫生們:「這位是強悍的病人,需要強悍的醫生,別給我們呆板懦弱醫生!」)會不會,你手上這捲影片,正好序號錯亂?



二○○三年八月二十日,緊急住進醫院,醫療小組即刻啟動。當場,胸腔外科主治醫師堅持(以後,一概稱主醫師,外主醫師,內主醫師。):「不會動刀。除非病人大出血。」(太小聲啦!一進院就說,右耳背。當輔導長時新兵一緊張在他耳邊誤扣扳機傷了聽力。醫生,你又不是他的兵。幹嘛窮緊張。)你也是,被吸過去似的以相同聲量,講著討論著,張德模這頭終於沒好氣:「你們比賽說話小聲是不是?」他的命。



四期食道癌,還有胃及肺的嫌疑,你們樂觀不起來。越討論越心虛,他那頭果然顯現本色:「啊!?」聽不見。(醫生嚇一大跳。)張德模理直氣壯:「這是我的命不是嗎?說話永遠不讓人聽到,我又不會被嚇死!」沒辦法,再開口依然故我蚊子叫。



他因此嘆息:「真服了你們。」判斷未來和這名猶豫不決的醫生有得糾纏了。他是公正的,日後將有機會印證。(你們如黑道夫妻,他是無知拚命三郎,你是恨不得拿槍抵住醫生腦袋強押他進開刀房的水滸扈三娘一丈青。醫生的形容。)



「你們住進醫院那一刻,我其實已經清楚結果。」張德模過世後,醫師回覆你的E-mail,多麼後現代。如一封生前發出的信,在人逝後被打開,信裡仍是進行式,要收信者:見到信,請跟我聯絡。


你翻譯的張式大白話如後:「如果你收到這封信,表示我已經死了;我的醫師則早一步確定我已經死了。」



更強烈的大白話生前說的是:「喂!聽見嗎?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之後,靜如老松,準備好了進開刀房,希望繼膀胱癌之後再度由手術巨痛中復甦復元,如若手術失敗,就地宣布陣亡。最終,他期待的手術沒有進行。



你有了以上敘事的首個回答:死與生會同時發生。(岔出之路是,多麼一九四九年情節,他人生中首支流浪隊伍,隨他父母的部隊到台灣。揮別家鄉,再沒回去過。)



是的,在不知情的狀況下離開,容易多了。可張德模不僅是這樣,他實踐自我意志的完整性。



你的憤怒是,他的要求一直沒有機會被接受。最接近的一次,病滿月。九月二十一日,星期天,你全天留在病房。你的記事:



中午,德模突然十分正色又淡然地說:「明天有場硬仗,過了就過,不過掛掉了事。」你不動聲色:「噢!」了一聲,「有開刀的條件了?」你欣喜若狂又怕驚動了這個決定,若無其事去護理站問,並沒有任何動手術的紀錄。夜晚十點,值班護士和你再度確定:「外科主醫師並沒有開單。」所以明天不會做任何手術,只做檢查。發生了什麼事?誰通知的?



事件成了羅生門,總之你輕描淡寫回他話:「好像醫生沒開單,可能要等你更穩定。」



之後,張德模好矜貴的都沒再提這事,一切就像沒有發生。(明知道注定是場徒勞無功的奮戰,為什麼還如此努力以赴?)



這夜,你作了一個夢:(張德模未死前,你已經在夢他。)張德模好了,我們和醫生到院外喝酒慶祝,大夥兒快樂地回到醫院,其中一位五年前初次接觸的放腫科醫師突然倒地無法呼吸,護理長用異物哽噎哈姆立克急救術擠壓橫隔膜,吐出一地血塊。是這位放腫科醫師介紹泌尿外科張醫官給我們,張醫官一刀下去治好了張德模。



如夢之夢。那時太忙著救他,解夢者失去解夢能力。事後,你才回望到:張德模很快明白眼前這位醫師救不了他,依序是頭天入院、二週後的化療、還有,這次硬戰說。



為何有「明天有場硬戰,過了就過,不過掛掉了事。」八成是一路累積的結果。



先回到「化療事件」那回合。九月八日第一期化療開始!藥水持續注射七十二小時,禁食禁水。(我只能挨餓,我沒有別的辦法。卡夫卡說。)他不斷以冰水漱口,(像小學生當衛生股長,每一口水你都檢視。你是幫浦,心口不斷提高降下。最喜歡聽他說:「白的,沒事。」)一分一秒十二小時後,漱口水帶有血絲,主內醫師倒問你意見,他建議再觀察,如果中斷,全部白費得重頭。



張德模堅決應戰:「賭一把!」丟出眼前所有籌碼下注,最後一盤。(第一次化療終於結束那天,九月十一日,中秋節,原定和朋友組團出發旅行的日子。)挺過去後,他問:「下一步呢?」都沒反應。



七十二小時他獨自撐過去了。總要給點什麼,否則受這道罪幹嘛?沒有,發牌者說話:「醫院只有我一個胸腔外科醫生,萬一我在上刀,正碰上張先生大出血,我也下不來!」


再清楚沒有了,無藥可救的病人,不治療只安護。你喚來護理長,要求見醫生:「立刻!現在!你們是什麼醫院!不要行醫趁早收攤!這種話講給病人聽什麼意思?乾脆一把推他跳樓不更省事!」你佇在走廊破口大罵:「每個護士張口就問吃得好不好,他能進食嗎?有沒有交接?要不要了解一下病歷,就算不了解沒交接,人就在面前,沒看見插著鼻胃管嗎?能進食嗎?瞎了還是怎麼?病的不是你們家人是不是!那就拿出點專業來看看!」(《病人狂想曲》安納托父親膀胱癌送進醫院,只有六個月可活,醫生要病人轉院:「我們不收無藥可救的病人。」)



《病人狂想曲》就放在病房,想的是在類癌症患者臨死之書裡取暖(一場根本不必要的心理戰),夾在他開的書單的書裡。離開病房前,你習慣檢視一遍,主要是把書放他手邊方便拿到。



張德模死後近兩年,(死就是死,對你,沒有其他字可以替代。)你打開《病人狂想曲》一段句子自動跳出來:「反正快死了,要多浪漫、多瘋狂,都沒關係。你一輩子都在壓抑自己的傻念頭,可是重病時你儘管讓它色彩斑斕地傾瀉而出。」



醫生來了,鼓著臉色站在床前,僵持片刻,醫生輕聲但堅決:「我不開刀!」張德模回以:「啊!」醫生才大聲;「你們也許不了解我所說只有一個胸腔外科醫生的意思,就算臨時出事,我們一定會有支援!我沒有要你們轉院,只是把最壞的可能告訴你!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你意思是人出生就要有心理準備會死?這事情發生過嗎?你會這樣嗎?你該做的是把你打算怎麼治療告訴我!」



小小的磨合月於焉展開。(一波比一波強烈批評牽引出醫我旅程。)脾性不合,你緊緊暗中盯住對手不放,時不時便怒火中燒:「沒人要你們做朋友,你他媽的只要好好幫他醫病就成了。」槍林彈雨的僵局:「你面前是一名驍將,請你就驃悍一次行不行!」可在你內心最深處全是哀求。



談不上手氣,不同的是這次生命當莊,亂碼簡訊,開出的號碼跟你手頭有的沒對上一個數字。(你們摸黑上路,號碼即將開完。)



「明天有場硬戰」第二回合後,還含蓄短暫流露他期待有次手術,一次就好。例行查房,沒來由的正告在場醫療隊伍,如果手術中出現大出血有任何成為植物人的可能:「絕對不要急救,就讓我掛掉。成植物人太煩了。」外科主醫師,這回明白了:「換了我,我也會這麼做。」(你沒跟牌,心底暗槓:「少說風涼話!就光憑你外科醫生的身分說話?差老遠了!」)



你敢以命打賭,身為醫生他做不到。喂!連病人的話都聽不懂嗎?他在等你有點用幫他開刀啊!(現在知道了,他們日後有機會化解歧異。)



你得承認,五年半前膀胱腫瘤那回合,張德模手氣真好,號碼、人地時什麼都對了。泌尿外科張醫官一刀割除他三期膀胱腫瘤。(選擇讀軍校,張德模說:「學了一輩子殺人放火。」你們是軍人出身,張醫官,你們以軍醫稱謂你們喜歡的醫生。其他概以「醫生」。)預後檢查更是次次滿分,每次回診如是誇耀:「一百分!」


「我怕他以為還有希望。他上次過了以為這次也會過。」內主方醫師說。(手氣好倒誤事?)「你難道走進去告訴他,別抱希望,現在做的一切都白費。最底牌是死,還能是什麼?難道要他認錯,是他自己沒注意,別怪到你頭上?」你沒好氣。



(你刻意忘記的膀胱腫瘤病史浮現,一好人一病員之團隊,再沒誰在旁邊。你好佩服張醫官一夫當關,絕不是毫無道理。)這回內外科組成團隊相對大得多,(不時衍生狀況,新成員機動加入。)時間過去,張德模病情謎團越陷越深。多數時間、大部分狀況,他們沒輒。(小組成員強調,每天開會,組員充分掌握張先生病情。發話者聲音,怎麼聽都像由食道滾出來。)逆向錯身,你親眼注視不明病症面對面而過。他打不來的擦邊球。

Sunday, September 10, 2006

摘錄»一個病人在長春

【陶然】

是不是應該上醫院去看看?猶豫著尋思,沒那麼嚴重吧?從南端乍然降落北方,腹瀉,大概只是一時水土不服而已;雖然我現在住在南方的香港,但我也曾經在北京生活過十多年,長春當然比北京更北,但我不相信我不能適應,只要挺它一兩天便沒事了。如此的自辯,潛意識可能有些自欺欺人的況味:要是真的病倒長春,那長白山也就別去了!可是又抵不過主人的全力勸說,那去就去吧,捨了具東北風情的「二人轉」不看,醫生給我打了一針,又說:還要打點滴。

內地好像很流行點滴醫病,來到點滴室,幾乎滿屋都是掛著吊瓶的病人,我似乎還嚴重一些:左腕扎針,要吊三瓶。雖然都是小瓶,一瓶一小時,也需三個鐘頭。陪伴的友人,空中的聲音,也都在紛紛安慰:沒事的沒事的,吊完就好。點點滴滴,何時才是盡頭?肚子不爭氣地大聲抗議,可是,我像一棵老樹被限定在原地動彈不得,望眼無奈;友人代勞,匆匆出去覓食,半晌方回,手提小米粥,且以透明膠袋盛著。可能我疑惑的眼睛打了個問號,回答是醫院食堂不提供膠碗,想要拿押金借一會兒瓷碗,用完再退回,也不獲通融。然而肚子餓了,不必再顧什麼儀態,伸出右手便就著膠袋虎嚥。

吊到第二瓶時,又陸續來了幾位捨下節目不看來探望我的朋友和主人,心中不免有些過意不去;他們笑說「二人轉」電視上看得多了,不看也罷。是的是的,可是,後來這個那個在房間裡示範的土法二人轉,怎麼我越看越像電影《鐵達尼號》的船上扮飛?歐歐忽然沒頭沒腦吐出一句:乖孩子有飯吃!可是還沒等我吃飽,張口就吐,原本游走悶氣的胸口,乍然得到宣洩,反而舒坦下來。護士說:這第二瓶藥水,是刺激胃的。哦,那就是正常反應,不用那麼緊張。後來才想起,從南方起飛的前一晚,曾在深圳街邊的維族大排檔消夜吃烤羊肉串;當時我也一陣遲疑,但在冰凍啤酒的催化下,很快就不當一回事了。莫非我上吐下瀉,不純粹是水土不服,更因為這個來歷不明的烤羊肉串?可是這時再追究也沒有什麼意思了,還是面對現實。

前來求醫的時候還是夕陽西斜的時分,打完點滴,車子沿著兩旁種滿行道樹的馬路,芳草長春,白楊在夏日的暗夜裡挺立,晚風颯颯送爽,東北的夏夜竟是如此涼爽。我又想起十二年前的夏天,我第一次來到長春,也是在這樣的夏夜裡,車子從當時的機場奔向市區,但覺這偏遠的城市有些寥落。印象最深的是一大早便被鑼鼓聲吵醒,從酒店房間的窗口望下去,但見廣場扭秧歌的老頭老太太,跳起了冉冉升起的朝陽;晚上室內的千人舞場,紅男綠女勁歌狂舞,呼嘯著好像要一直穿透黑夜直到黎明。但再來長春也已經換了新顏,劉作東,在「萊茵河」咖啡屋消夜,一室歡樂,雖然偶有噪音,卻不減熱烈,濃濃的友情,在燭光下搖盪;只是,意猶未盡,因為不夠完美。於是又有夜色中的卡拉OK,「在水一方」唱出的是〈北國之春〉的悠揚,是〈聽!是誰在唱歌〉的恬淡,是〈甜蜜蜜〉的柔情,還是〈卡秋莎〉的輕快?北方的豪情融化在〈草原之夜〉,南方的夢境呈現在〈小城故事〉,現實與夢幻交替,今宵離別後,當你再來,還會不會有這樣的夜晚這樣的心境?

小米粥已然全數嘔了出來,肚子全給掏空了,夜已深沉,可長春好像沒什麼夜市,難道就捱餓直到天明?袁大帥當機立斷,拉我們上車,把命運交給計程車司機,果然英明。一路奔馳,昏睡的粥粉麵馬馬虎虎,可是也不能要求太高了,可以充飢就行,在這樣的長春的午夜時分。

其實,只要不太晚,也並不是沒有美食。離開長春的前一晚,我們在重慶路徜徉,許多選擇,眼花撩亂;一頭撞進「灶王爺」,登上二樓的一角,讓人無端聯想起新派武俠小說某個刀光劍影一觸即發前的場景;女侍者端上菜式,又讓我們重歸現實,原本只是碰碰運氣,沒想到灶王爺果然名不虛傳,長春美味,那木瓜排骨湯尤其清淡可口,久久難忘。

難忘的當然還有長春街頭,在鬧市人民廣場附近的商業街信步走去,有一大堆人在那裡圍觀,我瞟了一眼,原來是兩個中年男人在吵得不亦樂乎。美髮屋懶洋洋,拿捏不住疲勞的神經。天熱,紅豆冰淇淋能夠降溫嗎?踱進百年老店,鴨腎牛肉粒是不是泡出了本地的特色風味?還是濃縮的套裝行程實用,從容行走天下。

淨月潭和電影城已是留在記憶迴廊的舊日痕跡,偽滿皇宮重遊,印象猶在,只是此次人群洶湧,隔空傳話才覓得蹤跡,後花園假山流水,一副平民氛圍,笑聲身影,留下的剎那,定影成為永恆。

還記得那年夏天的中午,蜻蜓在南湖畔成群結隊高高低低地飛翔,即使今年夏天蜻蜓還是依然,也肯定已經不是當年我所看到的那一群了。在最後的長春之夜,當計程車載著我們回南湖賓館,路經燈火點點的南湖時,我的思路撒野,楊柳依依,一股似水柔情,盡在南湖湖面盪開,點點滴滴在心頭。

【2006/09/10 聯合報】

摘錄» 因此,我們旅行,我們工作,我們作夢

【沈珮君/文】

常常與你錯身而過,一如每一個有你的夢境,沒有交換語言,甚至沒有交換一個眼神。然而,我知道,你在。

你在。有時,我強烈覺得你就在附近,但,環顧左右,你不在,可是,我卻相信你在,以一種缺席的方式。

你在我的夢裡,走著。

我在我的夢裡,醒著。

在夢與醒之間,切換自如,每天行禮如儀,日出日落,我心自由。但是,偶爾,我必須離開,眼耳鼻舌身一起遠離。

我住在叫作威尼斯人的飯店,飯店大得像個小鎮,有一條小河,河邊有好幾條街道,街道旁有各式商店,河上有幾條小橋,河裡有船,有唱著歌的船夫。這些戶外街景跟屋頂漆的藍天白雲一樣,栩栩如生,全是飯店造景的一部分,都在冷氣房裡的密閉空間。遠離烈日。

是的,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並不在歐洲,不在威尼斯,我在美國拉斯維加斯,在五星級飯店。我給自己訂了一個好房間,有很大的落地窗,夕陽西下時,我正對著落日,正對著「海巿蜃樓」,MIRAGE,這是另一座知名的五星級飯店,旁邊是「金銀島」,當然,那也是另一家設有大型賭場的飯店,門外的海盜船每天晚上上演烈燄沖天的爆破戲。而在更遠的地方,還有金字塔及巴黎鐵塔。

夢,是這裡販賣的主要商品。旅行,就是這樣,千里迢迢到一個不相干的地方,碰到一堆不相干的人,好讓你忘掉種種相干的人事物。然後,我們得以歇息。我住在叫作威尼斯人的飯店,買了一個嘉年華的面具,上面畫了一顆淚珠,花六十元美金坐在小船上,漂在擬真的小河,看著真的是假的天空,夢想著我到了威尼斯。

河岸有一個小廣場,廣場上有一個舞台,舞台上有一座人像,雪白的大理石雕,一個聖者,戴著頭巾,穿著長袍,長袍上的衣褶被風吹成美麗的線條,凝固在時間裡。但是,在這個到處是假的世界,我不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繞著雕像走一圈,確定這是一個真的人,站在一堆仿威尼斯的布景裡,假裝他是一座雕像。他有血有肉,一動不動,垂下眼瞼,全身刷上白粉,連睫毛也是白的,他讓血肉仿成石頭,甚至看不出呼吸。他的腳下撒了一堆鈔票。

幾個老人,坐在他前面的椅子上,他們想看他能站多久,如何下台。一個小時過去,他仍站在那裡,時間沉睡,老人開始打盹,一位老太太垂下頭,口水流了下來。石像沒有打瞌睡,他在工作,不能作夢,不能抓癢,不能打噴嚏。

轟轟的來了一群人,像來自中南美洲,他們輪流站到台上和那座雕像合照,拉他的臂,搭他的肩,親他的臉,擺出各種姿勢,引起一陣一陣哄笑。最後上來一個中年婦人,拿著一枚一分錢的硬幣,在雕像眼前揮了又揮,問他要不要,要不要。雕像眼也沒眨一下。那婦人拈著小硬幣和雕像一起拍了一張相片,拍完照,她又在雕像前晃著那枚硬幣,挑釁似的再問他要不要。雕像不動如山。最後,那個婦人把硬幣塞進雕像微彎的手指裡,硬幣掉到地上,叮,微弱的聲音,淹沒在狂笑裡,他們滿意的離去。

那個雕像自始至終連一絲皺紋或笑紋都沒牽動一下。這是工作,這是生命,這是他的戲。

我回到房間躺下,朦朧中,恍然置身會議室。輪到我報告,投影機裡沒有任何資料,我張口結舌,腦袋和螢幕一樣閃著沙雨似的灰白。我徹底忘了有這個會,我根本沒準備,而這是個例會,我怎麼可能忘掉?一堆眼睛看著我。我一驚,醒來。

幸虧只是夢,我再度睡去。仍然是開會,你的小指碰到我的小指,剛開始是無意,後來是有心,我心狂跳,害怕那一堆眼睛看到,最後,我決定不回看那些眼睛,兩隻小指,相互碰觸和探索,最後勾在一起。在夢裡,我清清醒醒的決定,我要作自己。

醒來。偌大的房間裡,我只有自己。

相識多年,你終於觸碰我的手,即使觸碰,也只是一隻指頭,即使是隻指頭,還居然只是小指,然而,僅僅這不到一平方公分的肌膚之親,卻仍只是一場夢。

我起身,把夢記下,mail給自己。你不是我的收件人。

我另外寫了一封mail給你,告訴你,旅途裡,我看了一本有趣的書──

一個男人,不由自主的永遠在時間飄泊中,他的下一分鐘可能立刻從這個時空跳到另一個時空,只有他的衣服留下來。而他去的每一個陌生時空,他出現時永遠是裸體的。

一個女人,像每個人一樣,活在現時之中,她在六歲時遇見了卅多歲的他,她就愛上了他,他給了她一本日記,讓她知道何時何地可以和他再在現時相遇。她在廿歲時終於又遇見了他,但他根本不記得她,因為當年六歲的她,認識的是未來卅多歲的他,不是現在廿多歲的他。

這女人在現時中常常失去他,她始終在等他,她讓自己忙碌,好讓時間過得快些,她不知道愛為何總以不存在的方式存在,她不知道他去的地方為什麼她總無法相隨。她愛他,就必須恆久忍耐,永遠等待。

而男人,無可如何的陷入一種不能言說的困境,他不知自己何時或如何消失,他必須消失時,他就消失了,他總是被全裸的拋擲在另一個時空,他必須先替自己找套衣服。他若去偷,可能坐牢;他若去乞討,則必須為自己的全裸解釋,兩種情況都不容易。他回來時,有時一身是血,有時全身顫抖,他無法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一切由不得他。

他每回不由自主在工作場所消失時,地上只剩下一套衣服。我們可不可以這樣對待工作?而她每次在等待下次和他見面時,她創作,她的作品主題常是鳥,或者天使,她用黑色的鐵絲纏出一對對翅膀。

你回信時說,我的信上都是??????????,你問我寫的是不是達文西密碼。我把寄信備份打開,果然全部文字都變成???????????。我簡單覆信,只說是個悲劇故事罷了。

「我需要你,此時,此刻」,這是書上的一句話,但,我沒引述。任何的此時此刻,自口中說出時已不是此時此刻。

在旅行時,我們比平時通信更勤。你每到一個機場就發給我一個簡單的mail,有時,你用簡訊告訴我,你正在山上,有時,你告訴我,你在一個地圖找不到的地方,除非你在海底潛水,否則任何再荒僻的地方,都有手機基地台,都有internet,恍若你總是在附近,恍若你不曾遠離。

然而,我們身體的距離始終遙遠。工作,永遠以夸父逐日的方式,不得稍停,我們肉骨凡胎,在夜以繼日的奔馳之中衰敗,臉上的毛孔從無到有,再從圓形變成淚滴狀,下墜。看著鏡中的自己,眼角垂下,法令紋變長,下巴和脖子中間拉出一體成型的脂肪,頸後出現一塊無關痛癢沒有作用無以名之的丘狀物,這一切,一言以蔽之叫作「老」,相見不如不見。

身體不能遁逃,我的心以mail和簡訊的方式跟你一起去旅行。你的旅行比我多得多,幾乎都和工作有關,你的信總是三言兩語,我則瑣瑣碎碎敘述不著邊際的風花雪月,告訴你台北的蟬叫了,或者午後一場雷雨讓仁愛路的菩提長出粉紅和淺黃的新葉。去年冬天,許多同事離職,他們想看看中年的自己還有沒有別的可能,我告訴人在大陸的你,大樓窗外的雲像拉開的絲,你回我的信卻只有一句極為疲倦的話:「你總是有許多有趣的故事,而我總是有開不完的會。」

每年,我都會給自己安排一個長一點的旅行,離開現時現世,我去每一個你不經意提過的地方。你曾說,到紐約一定要看一場音樂劇;因此,我每回到紐約,一定去百老匯。你曾說,佛羅里達像靴子一樣的地方叫Keywest,海明威故居就在那裡;前年,不會看地圖的我,租了輛破車,開了一整天,死心眼的直到最南邊的燈塔才回頭。那次,我照了很多相片,朋友問我為什麼拍的都是海,每張看起來都一樣。不一樣,Keywest沿途的海是一種漸層的藍,每一吋都不一樣,我每一次按快門時,都是在告訴你,我到了。但是,我一張也沒寄給你,我也沒告訴你,巨大的海鳥站在公路護欄上張開黑色的翅膀曬太陽,像電影《X情人》裡的死亡天使。我甚至沒告訴你,我不僅去了海明威家,而且知道他當初之所以住在燈塔旁,是因深夜酒醉的他可以看著燈塔找到回家的路。

沉默。當你一天十二小時困於工作,我沒法用mail傳輸這樣的好景。寬頻,不能承載。

你總是在挑戰自己。因此,我也注意一切極限挑戰。

一位叫大衛的美國魔術師,曾在大冰塊裡冷凍六十二個小時,曾高懸泰晤士河透明箱中絕食四十四天,今年初,他在泡水八天創下紀錄後,立刻挑戰「滅頂求生」,但在水中屏氣七分零八秒後昏厥,挑戰世界紀錄失敗。

我看到的是這七分鐘如同七世紀的過程。他在第四分鐘時,嘴脣已不斷顫抖,但在顫抖中仍又再撐了三分鐘。正常人屏氣一分鐘已是心跳如雷。他一直撐到身體昏迷,他用意志把身體推到瘋狂的極限。

美國名駒巴巴羅,就在各方看好牠將成為1978年以來第一匹稱霸三冠王賽事的好馬時,卻在一場比賽起跑不久,右腿三處粉碎性骨折,令人心碎的退場。

牠的大骹骨斷成廿多片,牠跑到腿斷骨碎才停止。

這些人,這些生命,這些極限挑戰,他們背後都有一個極專業的團隊,但,執行時通常只是一個孤獨的靈魂。大衛昏厥前最後一秒,他想的是什麼?那匹叫巴巴羅的馬在跑斷腿前,是不是早就痛苦難耐,但牠沒有停下來?

作極限挑戰的人,如果失敗,常會重來,但就算達陣,他又會給自己立下下一個挑戰的目標。極限總在遠方,這是一個永無止盡的旅行。

離開拉斯維加斯時,烈日當空,當年的一片漠土,卻構築出這樣一片夢土,奢靡繁華,不論男女,無論老少,絡繹於途,他們來此尋找幾日卻如永恆的戴奧尼索斯的生活,賭城不僅賭而已。我走出飯店時,在門口看到一個老太太剛進場,鼻子插著一根管子,身旁拖著一個裝在輪架上的氧氣瓶,她對我眨了一下右眼,我對她豎起大拇指。大廳屋頂上都是大型壁畫,眾神盤旋,俯視我們。

磚紅的大峽谷,不見樹木,我即將回到我那充滿艱難的小島,飛機慢慢升向兩萬五千英尺高空,看著飛機窗外真的藍天白雲,我用左手小指勾著右手小指,許諾自己:我們旅行,我們工作,我們作夢。

【2006/09/10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