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September 20, 2007

感時篇》How dare you與「豈敢」

【聯合報╱張作錦】 2007.09.20 03:47 am


清季末葉,朝廷迫於形勢,派五大臣出國考察憲政,準備「君主立憲」。

派到美國的欽差為采風問俗,捨專列而坐三等火車。對座是一位鶴髮童顏的婦人,欽差大人為示親民,輕聲問道:「老人家今年貴庚?」青年翻譯是一位「海歸」,知道這犯西方文明之忌,囁嚅不敢張口。欽差瞪目以向,他只好硬著頭皮說道:「我們大人問您,How old are you?」老太太果然翻臉:「How dare you?」意思是「你好大膽!怎敢問這麼粗魯的問題?」舌人好生為難。大人紆尊降貴,老婦不知重輕,這能翻譯嗎?可是欽差等著他,他急中生智,「老太太說:豈敢,豈敢。」

故事是假的,但是它描述中國人的行事作風,避重就輕,含混籠統,取巧邀榮,倒是入木三分。

在華布道二十二年的美國傳教士明恩溥(Arthur H. Smith),1894年出版了他的代表作《中國人的素質》(Chinese Charac-teristics),就直指中國人「拐彎抹角、柔順麻木、因循守舊、缺乏誠信」。

一世紀後,中研院院士李亦園和楊國樞主編一本《中國人的性格》,「負面表列」的則是「明哲保身、好面子、功利性」,比明恩溥所言「精準」得多了。而「功利性」,在今天的台灣似尤為彰顯。

陳水扁總統讚揚青年志工們的貢獻「罄竹難書」,教育部長杜正勝主動解釋,「罄竹難書」意指事項很多,是中性語彙。

對上諂者對下必驕。杜正勝出席「全國高中校長會議」,下達命令「中華民國已不存在了」,而全體校長皆噤若寒蟬。社會浩嘆斯文已喪。

學而優則仕,大官總應是讀書人,看看他們職權被奪、人格被辱卻能唾面自乾的樣子,看看金改、稅改、憲改諸秕政卻無一大臣置一詞的情景,真教人嘆為「官」止。

甘言諂媚者能得寵幸,正色立朝者能得尊重。汲黯在漢武帝時位列九卿,他對皇帝實話實說,經常頂撞。大將軍衛青進宮,武帝在馬桶上見他;丞相公孫弘來,武帝衣著隨便;汲黯來了,武帝一定整裝肅容,戴好帽子,才敢出見。

不僅文臣應有格,武將亦然。漢文帝時,為防匈奴入侵,在霸上、棘門和細柳三處屯軍。一次文帝下部隊勞軍,先到霸上和棘門,兩營張燈結綵,軍官列隊迎送,大概還唱了「你是我的巧克力」之類的歌。

到了細柳,營門緊閉。侍衛長傳令:皇上來勞軍,快開門。城上守軍回答:軍中只知將軍命令,不知皇上詔令。文帝只好派人去見守軍司令官周亞夫,這才開了城門。當御林軍簇擁著皇上的車子直馳而入時,被城門衛兵攔住:將軍有令,營中不能開快車。等到進了城,見軍官和士兵各守崗位,只有周亞夫一人騎在馬上歡迎皇上:「甲冑在身,只能給您行軍禮了。」文帝肅然還禮,離營後喟然而嘆:「周亞夫才算個將軍!像霸上和棘門兩將,準會被敵人俘虜。」

這裡有兩點思考:一、如果文帝是個酷嗜馬屁文化的昏君,周亞夫不是「吾從眾」就是被撤職。二、如果只有霸上和棘門,而沒有細柳的「對照組」,文帝就無從辨別真偽優劣。

孟子說:「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台灣不缺敵國外患,但不知法家拂士在哪兒?

又有人罵「唱衰台灣」?一介平民耳,豈敢。

寫詩 這回事

【聯合報╱張大春】 2007.09.20 03:47 am



寫舊詩幾乎稱得上是一件招惹人笑的事了──調笑寫舊詩的人裡還少不了寫新詩的。招人調笑了之後,寫舊詩的自己也會笑。一邊笑,一邊還寫。

打從我小學五年級起摹擬些《唐詩百首淺譯》、《白香詞譜》之類的書填字謎似地寫舊詩,幾乎沒得著什麼人的鼓勵。我父親非但不以寫舊詩為好事,甚至不以寫舊詩為可及之事。也還是笑。

有一回看見我拿李清照的〈聲聲慢〉打譜子,強寫些幽懷愁緒,父親便隨手寫了十個字給我:「←指扳瑪假,肉耳墜金真」。字紙遞過來,問我是什麼意思。我說看不懂,他說:「從前人射箭,套在大拇哥上方便勾弦的玉石環兒,就叫『扳指』。這兩句說白了,意思就是:『俺二哥大拇指上的扳指是塊假瑪瑙做的,可我老婆耳朵上那副墜子倒是真金打的。』」說完,父親放聲大笑,一邊笑,一邊還繼續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湊。我看你就熟讀個百兒八十首的,不必硬湊了吧?」

後來我才逐漸瞭解:父親寫的那兩句根本不是詩,是為了嘲笑人不會作而胡作詩,刻意謅出來的笑話段子。父親把來調笑我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強吟無詩;而強吟,正是舊詩堪笑之處。

舊詩有一定的格律,接觸過律、絕一類近體詩的人或許能夠體會,那些個平仄句式、黏對講究、韻字分部,乃至對仗、煉句、用典的種種法則,看似矩尺森嚴,規範甚深;即使相較之下十分自由的古體,也有講究詩法的論者為之尋繹出一定的格調。如此,學者輒以舊詩為難作,往往趑趄而憚之。

的確有人以格律為束縛,但是相對來說,還有另一個完全相反的角度:我父親在我真正開始用心寫詩以前就警告過我:「格律讓詩有了種種規律作依靠,詩反而好寫起來;好寫的玩意兒,不容易真寫好。」

對於不通格律的人來說,門檻高,難於窺人堂奧;對於能通格律的人來說,套路熟,難以自出機杼。看來兩頭皆不能靠岸,這是寫舊詩顯得可笑的根骨。說得極致一些,彷彿只有那寫舊詩的人自己才能體貼自己鍊字、鑄詞、造句、謀篇的種種機關消息;但是作成之後,仍不免在數以千計、萬計的名賢佳作之前出落得滿紙傖俗或簡陋。

那麼為什麼還要寫呢?

我於七月中旬去了一趟澎湖,本來只是為了帶孩子過暑假,略無他意。行前在一個寫舊詩的網站上向二、三吟友告別,寫了一首五律,題為〈南行前口號,拜別諸君〉,詩云:「已厭常談懶,竟聞招懶呼。偏心忘潭墅,挾冊走澎湖。好雨從西至,深杯向晚酤。舟凝波韻洽,可有一詩無。」這首詩的讀者大約屈指可數,但是騷人如我者就會有一種情不自禁的幻覺,認為一定有某人在讀過這詩之後還當真了,還記得了,還說不定會等著看看我這一趟澎湖走下來是不是真能寫幾首詩呢。

寫給一個實則不存在、但是假設其存在的對象,看起來有點兒瘋。然而這正是我近十餘年來對任何一種文學作品的基本看法。我相信:每一個創作者心目之中都應該有一個理想的讀者──而且為數不能多,就一個──真誠的作者只能滿足那一個讀者,不必他求第二人。這個看似抽象性極高的「假設的讀者」既無面目、復無生理,更不必是作者所認得的親朋好友;然而,此人卻能鼓舞作者排除其一切世間目的而繼續從事寫作。

我之前提出的問題是:「那麼為什麼還要寫呢?」答案,竟然是為了一個不真實存在的人麼?

有一次我那聰明的妻子問我:「那個人是不是你爸爸?」我答:「或許是罷。」但或許也不是。我幾乎可以想見:已經過世的父親若是讀到我的《澎湖偶拾》,一定會縱聲笑著說:「拾了這麼些不好賣的玩意兒啊?」但是我仍然像做晨操晚課那樣每天不間斷地繼續寫著。每思辨一個字、查考一個字、斟酌一個字,以及寫定一個字,就會重溫一遍孩提時代初學認字時的驚喜、疑惑、癡迷以及焦慮。透過再三再四地揣摩、重識、翻新、變造原先所認得的字,看這些字在句子裡戲耍著生動活潑的意象、挑逗著滑稽突梯的趣味,有時也暴露著我試圖掩埋或拋棄的思緒。也正是這些詩句忽然出現在腦際的剎那之間,我會發現自己居然還擁有某種情感。

最可貴的是:在詩中,我的確感受到逝者並未逝去。

澎湖偶拾 石滬(七古)

連心盟海收天涯,崖蒼水碧鱗光馳,萬年珊瑚雕顆粒,粒粒堅絕如相思,雙環在側共無憾,朝迎夕接潮有期。忽揚輕漚百千頃,滿城吹雪浮甜瓷。雪紛瓷碎天鏡綠,綠凝魚族填塘池。盤牆無風復無浪,歲月靜好耽棲遲。曾經翻逐波濫老,從此不問汪洋奇。魚城重圍偶一入,虎頭群石尋更迷。穹窗半畝耐雲泊,居然雨粟來蟲泥。有神無能以名者,俯矚再四濠梁低。逍遙弄慣惜身地,寬肥在我成天倪。龍門迢遞奮磈硊,隈澳湑湑無東西。風春露夏會幾夜,此日星斗跳天墀。垣屏奔雷八方劈,網起城陷枯清漪。誰工造化聞偶語,石滬端合知玄機。潮間一帶起伏處,微茫生死難勝悲。

●阮籍〈東平賦〉:「言淫衍而莫止兮/心綿綿而未息/集舒(一作書) /誥以鑒戒兮/悵眾誨之難測/神遙遙以獨歸兮/畏雙環之在側/咨禽鳥之不群兮/悼悠悠之無極。 」

珊瑚牆(五言排律)

澎湖菜宅防風垣以珊瑚化石砌成,又名虎頭石,嶙峋奇峭,久睇如對髑髏,聞南華語

打起珊瑚石,砌成番杏場。逶迆連古埠,澎湃接天荒。撫觸盈千窟,垂哀散十方。抒情空肺腑,格物別腔腸。搖蕩乏食倦,紛披繁殖狂。貪生豈知死,憎暑欲偷涼。煮海築溫室,融冰增夜航。柔肢轉憔悴,倔骨沒浪蒼。萬載沉沙浦,一朝收網綱。顱題竅鑿數,足見戟槍忙。出入任蟲蟻,悲歡難主張。髑髏經惡戰,面目寄殘創。負負誰呼得,殷殷自比量。災天事已慣,禍己覺無常。寄語吟哦客,留心坎坷牆。當風幽咽亂,頑石有悲傷。

潮間帶歌十絕句(之2、之5、之8)

恰讀《孟子‧滕文公下》至陳代一疑、公孫丑復問,祇「不見諸侯」四字何義。孟子曰:「古者不為臣不見。」不覺失笑。蓋《孟子》開篇即見梁惠王也;乃有潮間帶歌十絕句。

之2. 汐去

垂涼夕日送潮輕,賸有奇岩拍不平。
百代奔淘成底事,呼聽幾穴咄空聲。

之5. 浪傾軋

十尺潮差見生聚,百年功績在群言。
浮漚排擠一幻喻,亂石淹留無那痕。

之8. 馬糞海膽

世世凝裝別樣身,溷深細垢攬麤塵。平生不礙骯髒慣,一個隨波吃住人。

順承門(七律)

馬公舊名媽宮城,有朝陽門、敘門、順承門、拱辰門、小西門、小南門環繞,今僅存順承一門。門有譙樓,相傳施琅部將陰魂留此不去。施氏於明清之交,變亂之際,凡據海、歸朝、投鄭、降清以迄攻台,四數其節,三變其幟,翻覆之奇,詭譎非常。氏父兄皆死鄭延平之手,據台後,仍親至郡王墓前哭祭。渠在台日,曾過衙前謁君碑不下馬,御史劾奏不敬,康熙批:「施愛卿可免議!」

去來旌節變中原,忍數徬徨計國恩,重訪元戎猶哭墓,三遷末路祇遊魂,潮輕難濯盔前髮,氣勁不移鞍上臀,位爾施公實難也,斜陽獨對順承門。

葛林斯潘(Alan Greenspan)

生於1926年,在紐約市附近的華盛頓高地長大。他在茱莉亞音樂學院修習單簧管,並成為職業演奏家,之後在紐約大學攻得經濟學學士、碩士和博士學位。1954年,共同創辦了陶森─葛林斯潘經濟顧問公司(Townsend-Greenspan & Co.)。1974年到1977年間,擔任福特總統旗下的經濟顧問委員會(Council of Economic Advisors)主席。1987年當時的美國總統雷根提名葛林斯潘擔任聯邦準備會主席,之後經歷了老布希總統、柯林頓總統(兩任)至小布希總統,總共五任總統任期18年半內,2006年在眾人的掌聲中卸任。葛林斯潘是美國任期最久的美國聯準會主席。

葛林斯潘主張自由市場經濟,他認為政府應該儘可能減少相關管制,以充分發揮市場機制。但當美國金融市場受到大幅波動時,他總是果決地升、降息,以穩定市場。葛林斯潘的權力在美國可以說是僅次於總統,但他實際的影響力遍布全球,他的任何決定,都會反映在世界各地的經濟活動上。

聯準會是美國這個超級帝國的經濟中樞。1987年10月19日紐約股市「黑色星期一」之後,葛林斯潘力挽狂瀾,這成就使他成為眾人相傳的經濟之神。

1994年時,葛林斯潘一次接一次地提高利率,結果這被認為瘋狂的舉動使得美國經濟平安「軟著陸」,創造美國歷史上最長的經濟上升時期之一,也使柯林頓總統依憑經濟政績連任成功。

在葛林斯潘執掌年間,帶領美國經濟度過了兩次經濟大衰退、一次股市大崩盤,以及重大事件如波灣戰爭、九一一事件、卡崔娜颶風侵襲等事件,但美國的世界經濟霸主地位比18年前更形穩固。葛林斯潘的成就被讚譽為:「有史以來最好的聯準會主席」。

諾貝爾經濟獎得主密爾頓‧傅利曼曾說:「葛林斯潘的成就是向世人證明:維持價格穩定是可行的。」葛林斯潘擔任美國聯準會主席時的貢獻,證明了經濟學的實用功能,於是媒體界的人們稱呼葛林斯潘為「經濟學家中的經濟學家」。
 

Wednesday, September 19, 2007

啖蟹的日子

王思迅  (20070919)




每年接近九月,上海「大閘蟹」的美名就紅遍各地。不但深受港台人士喜歡,連日本饕客也視為珍饈。雖然大閘蟹吃起來肉甜質細,滋味鮮美,但記憶中,台灣也曾有三種味美的淡水蟹,好吃的程度都略勝大閘蟹。可惜螃蟹的棲息地後來悉遭破壞,無人聞問下,如今想吃也沒得吃了。

第一種好吃的台灣淡水蟹是毛蟹。這種蟹我小時候常常見到,當時我住在台北雙連附近,那一帶有個老人,每天早上九點左右,會挑個大竹簍,並用鹹草繩綁好幾串毛蟹,蹲在騎樓販賣(也有人說是用月桃的莖部纖維織成的繩子)。每串螃蟹約十到十二隻,價錢很便宜,小孩憑一元的零用錢即可買兩隻來玩。後來長大才知道商販用草繩把螃蟹手腳綁住,目的是為了不讓他運動,避免消耗體內的脂肪,以保持肉質的鮮美。


一般家裡買螃蟹,一次都買一串,且常常是在假日。回家先用清水洗淨,有時還用棕刷清潔蟹殼,然後把活蟹放入鍋裡半煮半蒸,十幾分鐘後就好了。此時全家圍著飯桌,把它當成點心,慢慢剝殼,邊吃邊聊,蟹殼都集中在桌子的中心,越堆越高,十分愜意。這種全家吃螃蟹的習慣,在七○年代中期以後就幾乎消失了。
台灣毛蟹和上海大閘蟹的品種類似,但大閘蟹喜歡泥土性的棲息地,故長在湖泊中,而毛蟹喜歡岩石性的棲息地,所以要有山有水的地方才吃得到。岩棲性的毛蟹因為水質乾淨,更受本地行家歡迎,可惜欠缺保育,今天幾近絕跡。

第二種好吃的螃蟹,是台灣特有種的青毛蟹(學名直額絨螯蟹)。這種螃蟹十分稀有,它最特別之處在於產卵時間,不在秋天而在春天。故食用的季節也在早春,跟一般「菊黃蟹肥」的秋季恰好相反。二十幾年前,每年春天都可以在靠海的溪邊看到這種螃蟹集體產卵,而秋夜則看到成群的螃蟹溯溪而上,數量之多,常讓露營人士感到頭皮發麻。

青毛蟹的蟹膏、蟹黃有一點點苦味,味道不如毛蟹好,但體大肉多,肉質則跟大閘蟹不相上下。

第三種美味的螃蟹是扁蟹。這種蟹會游泳,所以腳的末端成扁平,方便划水。據說因為他運動量大,所以肉質是三種蟹中最好吃的。扁蟹體型有大小兩種,如今大型者幾乎絕跡,而墾丁一帶的屬小型種,尚很常見,當地習慣用辣椒、蒜頭大火快炒,或者紅燒,味道都很鮮甜。也因為體型小,所以一般人都炒後整隻咀嚼下肚。

台灣有幸成為這三種既好吃又珍貴的螃蟹棲息地,但不知為何,我們的飲食習慣偏愛海蟹,不愛吃淡水蟹,所以把他們的美名都隱沒了。而後來這些螃蟹的棲息地長年遭受破壞,我們也無動於衷,自然如今只能吃進口的淡水蟹。

只是當菊花、桂花一齊盛開的季節,亞洲各大都市又開始風靡大閘蟹,我想那些小時候吃過台灣淡水蟹,而如今只能吃大閘蟹的人,應該心裡五味雜陳,另有一番說不出的心情才對吧!

我不愛吃蘿蔔。





周作人說︰「明人王象晉稱蘿蔔可生可熟,可菹可齏,可醬可豉,可糖可醋,可臘,乃蔬之最有益者。」雖然吃法多樣,但若天天多樣地吃,像東北改革開放前那樣,吃它一冬,不厭才怪呢。似乎清人李笠翁就不像周作人那樣覺得蘿蔔「頂有意思」,只寫到「生蘿蔔切絲作小菜,伴以醋及他物,用之下粥最宜。」糖醋蘿蔔絲,清涼爽口,用之最宜的是下酒,這倒是我向來對蘿蔔唯一能另眼看待的。現而今餐館把蘿蔔洗吧洗吧端上來給人懷舊,黑土地,大豐收,食客盡開顏,那是闊起來的意思--需要去油膩了--卻終歸一噱頭耳。

孰料,飛機一起一落來到日本,竟好似落在了蘿蔔地──走遍四島,種植面積最大的蔬菜就屬它,而且那愛吃勁兒,簡直是沒有蘿蔔不成席。日本叫「大根」,我國最古老的辭書《爾雅》裡面就有這個叫法。老早從中國傳來,被他們栽培出繁多品種,為世界之最,不過,東京的菜場裡常見的是又長又粗的白蘿蔔。我們東北也種的,它長出地面一大截,宛如章子怡露出凝脂的肩頭,人走進地裡絆絆磕磕,但趙本山的鄉親說話逗,卻叫它「絆倒驢」。(編按,趙本山,大陸著名喜劇演員,東北人。)

日本古時候用蘿蔔比喻美女的白皙,但後來人糞尿施得足了,越種越茁壯,就用來嘲笑女腿粗,險乎絆倒驢。日本人吃魚,一生二烤,該丟不丟的用鍋煮,通常就是煮蘿蔔。蘿蔔怎麼吃也不會中毒, 那就像拙劣的藝人再怎麼演也不會有人「中毒」,跑來充當她或他的追星族,此等藝人在日本就叫「大蘿蔔」。還有一說,說是江戶年間,農家挑擔子進城收人尿,報以蘿蔔,滿街高喊「大根──小便──」,喊臭了蘿蔔,轉而用來罵藝人臭手臭腳。

日本每年盛產的蘿蔔一半醃鹹蘿蔔,另一半有種種吃法,例如「關東煮」,就是把整個蘿蔔逐刀切成月餅似的圓片,和豆腐、芋頭、魚糕(編按,即台灣所稱的「魚板」。)等物一起用醬油煮,大概與周作人「最愛的和尚吃的那種大塊蘿蔔燉豆腐」差不多。我覺得日本最獨特的吃法是蘿蔔泥,當作佐料,與芥末、生薑比類齊觀。一條烤魚,旁邊一小堆蘿蔔泥,調以醬油就著吃;油炸魚蝦或蔬菜,叫「天麩羅」,蘸著吃的汁液裡也要放蘿蔔泥。吃河豚用的蘿蔔泥一團粉紅,叫「楓葉蘿蔔泥」,那是加了紅辣椒。
做蘿蔔泥有專門工具,過去也寫作「山葵擦」或「薑擦」,想來當初是研磨山葵或生薑的,後來興起吃蘿蔔泥,也不曾改口叫「大根擦」。「山葵擦」一般為陶製:四周帶圍堰的碟子,當中佈滿小凸起,像研墨一樣在上面研磨。高級的「山葵擦」是鮫皮的,把沙紙似的鮫皮貼在木板上,據說用它磨出來的綠芥末味道就是不一樣。整根的新鮮山葵比較貴,自磨也麻煩,如今人家都是買現成的,擠牙膏一般便利。日本吃蕎麥面,嘴裡能淡出鳥來,佐料之一是綠芥末,有的麵館落座後自己動手磨,我磨過多次,還不曾遇到鮫皮「山葵擦」。研磨蘿蔔泥的工具以銅為好,銅板的一面翹然鑿起一排排小尖刺,經久耐用,很容易就把一段蘿蔔磨成一攤泥水,手指卻不免根根自危。
去年游廣州,見學南越王墓博物館,意外地發現「山葵擦」,卻原來我們也有過,叫作「礤」,而且是鐵製。孔夫子不撤薑食,可能就用它研磨。查《辭海》:「礤,刨刮蔬果使成絲狀。」這是另外一種礤,比較後世的,現在日常也使用,刨刮蘿蔔絲、土豆絲。蘿蔔絲,日本叫「千六本」,其實是中國「纖蘿蔔」仨字的音譯。蘿蔔絲常用來給生魚片墊底,團團銀絲,既增量感,又增美感,再配上紫蘇葉、柳蓼苗,去腥健胃。

日本菜寡淡,用蘿蔔泥佐之確也別有風味。

俏皮的川柳

日本狹長,從南向北,櫻花一路開過去,不留痕?,緊接著梅雨又從沖繩壓將過來,壓得人心更其鬱鬱。據文部省(職司教育與文化)調查,日本人活得很不安,那種不可一世的勁頭兒正在喪失之中。若謂不信,有詩?證:

‧哪個吊環都固定了,上班族。(按:乘車上班,每天是那個鐘點那個位置,車上的人都成了熟面孔。)
‧走時還睡著,回來早睡下。(按:起早貪黑上下班,竟然和妻子動如參與商。)
‧比饅頭皮還薄的,脖子皮。(按:日語裡「脖子」有「解雇」之意,源自「馘首」,即砍頭。)
‧還沒擔心下崗,公司先倒了。(按:這真叫人哭笑不得。)
‧別抱奢望,那是你的孩子。(按:丈夫譏諷「教育媽媽」。)
‧年收的五倍,總算能買塊墓地。(按:購房置地,在日本難乎其難。)

這就是川柳,世界上最短的詩型,但只能譯出個大意,難以成詩。和俳句一樣,僅有十七個音,按五、七、五分作三句,印成鉛字也只是鬆鬆散散的一行。日語並非一音一字,所以按漢字計算,比我國宋代的俳諧詩體「十七字詩」更短小。日本詩歌不講究押韻,靠音數和句式營造節奏感。川柳的作法頗似文革年間毛澤東思想宣傳隊表演的三句半。俳句有季語(能反映季節時令的詞語)、切字(用於斷句的語氣詞,計二十二個)之類的格律,而川柳則像中國「順口溜」,極盡自由,以至有人說:俳句是憋氣,川柳是吐氣。「我心憂矣,我歌且謠」。近年經濟不景氣,上班族處境慘澹,拿它來吐吐一肚子怨氣,也就是文人之所謂「塊壘」,而被稱作「上班族哀歌」。
在網路上常讀到一些流行於民?口頭的順口溜,大概也屬於作家摩羅在《自由的歌謠》裡說的,「一切歌謠,一切巫咒,都是弱者的靈魂的呻吟,是無奈而又無力的呻吟。」不過,古語有云,「天高聽卑」、「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吟者無奈,但一旦天聽到了,像電視劇裡演的,就算是有了力量吧。文化大革命終焉之際,感慨萬千,我也寫過一首順口溜:「旗手扒手吹鼓手,十年喪盡十億心,大王嘗聞布衣怒,載也民來覆也民。」雖?民之一口,但溜而不順,居然好意思拿出來,都因回頭想來,載舟是民,誰覆舟就難說了,民也不要太托大了。總之,可發一噱。

順口溜,更文學的叫法是「民謠」(民間歌謠)。清人杜文瀾編《古諺謠》,從古籍中輯錄上古至明代的民謠民諺,計三千二百首。劉毓崧?之序:「誠以言?心聲,而謠諺皆天籟自鳴,直書己意,如風行水上,自然成文,言有盡而意無窮。」這些話完全可以用來說川柳。川柳的歷史比短歌、俳句淺。某韓國人論說日本人的秉性,一言以蔽之,是一個「切」字,倒可以從日本詩歌發展史得到支援。

俳句和川柳都是從俳諧連歌切下來的,就好比我們從律詩切下來四句,獨立?絕句。連歌是一種集體性文藝活動,類似我國近體詩的聯句,並且跟作詩要練習對仗一樣,連歌得練習寫「前句附」。「前句附」指的是「前句」和「附句」的附和,有點像賦得體,「前句」是題,按題作「附句」,各逞機敏,互競俏皮。「世上玩弄前句附,以至樵翁牧童,無不事之。」(《俳諧高天鶯》,一六九六年刊),以文化傳統悠久的京都、大阪?中心勃興的這種文藝遊戲,最後也波及新城江戶(東京)。大家都來寫,自然就有人評點。江戶出了個評點高手柄井川柳(1718~90),投到他名下的作品,一年間多至七萬首。他的評點使江戶市井更樂此不疲。一七六五年他去掉「前句」,單把「附句」的佳作合編刊行,從此「附句」定型?獨立的藝術形式。這種小詩有過種種稱呼,到了明治年間,始定名為「川柳」。
後世稱江戶時代的川柳?古川柳。川柳獨具娛樂性,誰都能湊趣,向來?庶民所喜聞樂見。當今日本報刊幾乎沒有不開設川柳欄目的,行家主持,讀者投稿,其樂融融。不過,順口溜似的川柳從藝術上被正統川柳家看低。他們強調署名,理由是事關著作權,但無名氏們只求一吐?快,署名之處往往被用來點題,妙趣橫生。
柄井川柳評選,把川柳分?三類,大致是時事、生活、情話。川柳的發想構思極自由,只可惜不能把陳寅恪的話──「無自由之思想,則無優美之文學」──反過來說。自由就帶有批判精神,難免政治壓迫。二戰期間,一位號鶴彬的工人作川柳反戰,被警察逮捕,死於獄中,年僅二十九歲。更多的人搞過「敬神愛國,勸善懲惡」的川柳。「體察物理人情,直寫出來,令人看了破?一笑,有時或者還感到淡淡的哀愁。」這樣的川柳被周作人視?上品。次之是「找出人生的缺陷,如繡花針噗哧的一下,叫聲好痛,卻也不至於刺出血來。」古川柳多是笑他人,而當代川柳偏於自嘲,發出無奈而又無力的苦笑。中國人喜好笑?,怒也怒得亮堂堂,順口溜基本沒那種「淡淡的哀愁」。

似乎拿平民百姓的哀愁扯淡,街上又開始賣夢了──彩票,獎金翻一番。中頭彩的機會比精子在子宮裡撞上卵子大得多,不妨一試,就作了一首川柳:

早中啦,最難的頭彩,在娘肚子裡。

閒話白酒、黑字、紅顏

本報記者劉梓潔


上個月,僑居日本的大陸文化人李長聲來台北作客,初次抵台,竟有好幾「攤」出版編輯、媒體人排隊等著與他喝酒。究竟這位遠道客是學養豐富,還是酒量好呢?讀者可從即將出版的雜文集《閒話居酒屋》(遠流)裡見真章。

1949年出生的李長聲,性格融合東北人的豪爽與日本人的閒適,談文學,絕沒有學究樣;談生活,亦有一份從容自得。李長聲說,從大陸移居日本純屬機緣,1980年他在東北與朋友合辦《日本文學雜誌》,經常向定居日本的作者邀稿,進而熟識。到1988年這群朋友邀他不如到日本來吧,他欣然前往,本來並無計畫做什麼,卻巧遇日本出版教育研究所所長,「正好那所長也很愛喝酒!」李長聲笑說,就這樣酒友變同事,他也謀到一份職。而在日本最有趣的是,這些年紀與他差不多的日本文化人,年輕時大多受到左翼思想啟蒙,在經濟掛帥的日本,滿懷社會主義卻無人可抒發,李長聲來了之後,他們才找到相濡以沫的對象。

這時,李長聲也開始為北京、上海、廣州等地的讀書專刊寫稿,「日知漫錄」、「東瀛孤燈」等專欄,長期為愛書人推崇傳看。李長聲的雜文內容豐饒而精鍊,他寫日本文壇現象,如:「稿費古今談」、「不領賞的日本作家」等,都是他雜讀日本出版史彙整出來的有趣心得;寫文化觀察,更觸角多元,從中年男子的「水兵服情結」寫到「成田離婚」;寫吟釀、蘿蔔泥、醬菜亦別有風味。

去年木馬文化公司推出日本「時代小說」系列,引介山本周五郎、藤澤周平等作家的時代小說,特邀李長聲撰寫該系列的導讀。李長聲文字平淡清朗而精準,在時代小說溫潤古典的氛圍中,穿插現代意象,讓人讀之莞爾。如形容現代的武打片為「拜好萊塢超人、駭客為師,再加上芭蕾的大劈叉與章子怡的媚眼」;而藤澤周平原著、山田洋次導演的電影則有如「心弦被濃於血的人情、淡如水的人生震顫」;網路上亦有讀者因李長聲的一句「讀山本周五郎,要準備流淚」大受引誘,開始讀起時代小說。

李長聲打趣說,他的生活有「紅白黑」三色,即紅顏、白酒、黑字。在「黑字」部份,他欣賞文筆好、有知識的散文,而他也特別喜歡北海道作家渡邊淳一與三浦稜子的小說,「大概是北海道與東北同緯度,我與他們有些雪國性格相近吧!」

Monday, September 17, 2007

諾獎評審 馬悅然槓上瑞典政府

【聯合報╱陳文芬/斯德哥爾摩報導】 2007.09.16 03:33 am



瑞典遠東圖書館面臨人事縮編、難以為繼窘境。
陳文芬/攝影
諾貝爾文學獎評審、國際知名漢學家馬悅然槓上瑞典政府,九月初在《瑞典日報》發表專文〈向中國乞討保護文化的錢〉重炮抨擊,批評政府縮編遠東圖書館在內的三大博物館,政策失當。馬悅然義正辭嚴、來勢洶洶,在瑞典文化界掀起軒然大波。

事實上馬悅然早在八月中,就透過網路廣發電子信給國內外文化學術界兩百多人,為維護北歐最大漢學研究中心遠東圖書館。馬悅然說,圖書館是漢學家的天堂,猶如木匠的房子,他的學問是用圖書館的手工藝做出來的。瑞典政府正在謀殺遠東圖書館,可貴的文化資產將毀於一旦。

中國熱吸引觀光客,

把學術當成百貨公司櫥窗

馬悅然批評,政策錯誤的起點,是1990年代文化部長將遠東圖書館劃入哥德堡「世界文化博物館」(簡稱SMVK)轄下,與人類博物館、地中海地區博物館三館同列,與專業國家博物館脫軌。錯誤之二,是瑞典政府要求所有文化機構照市價付房租,SMVK不善理財,積欠政府六百萬克朗。為償還欠款,三館原本編制有專業修繕維護人員十人,縮編成兩人,包括國際漢學界知名的遠東圖書館館長馮遼(Lars Fredriksson)、北歐唯一的善本書修護專家張琳(曾於北京故宮修習書畫保存技術)都因人事縮編退役,僅剩一位館員毫無圖書館資歷。

SMVK另一重大缺失在順應「中國熱」潮流,無視遠東圖書館的研究功能,耗資兩百萬克朗大肆整修,在藏書玻璃櫃上噴「經、史、子集」大字,意圖吸引中國觀光客,把學術當成百貨公司櫥窗。

館員縮編,

十萬冊藏書變成琥珀裡的小蟲

圖書館工作人員縮編,書櫃全上了鎖,鑰匙扣在兼管遠東圖書館與地中海博物館的一位管理者身上,十萬冊藏書變成琥珀裡封藏的小蟲,只能看不能用。當年馬悅然在斯德哥爾摩大學當中文系主任時,根本把遠東圖書館當教室,活用藏書閣在此開書院。教學生讀書做研究時,馬悅然每談到一部書,就走到書架前抽出來翻看,今昔相比,圖書館已然失去漢學研究中心的功能。

瑞典官僚的權力之大,遠圖事件表露無遺。針對馬悅然批評,館長只透過網路公告回應:縮編是為「增進行政效率」;文化部長回信,此事與她一點關係都沒有,SMVK可以用各種辦法還政府錢。

馬悅然請教專家,政府左手的錢交給右手,幾百萬的房租跟一塊錢的象徵租金有何區別。若沒有,何故非要圖書館付房租。問起收高額房租是否違憲、能不能控告政府?有議員指點馬悅然,七年前議會已指出是施政錯誤,要求改善,遲遲未見動靜。

給中國高額金援,

瑞典自己連文化都顧不了

馬悅然自己做起經濟學功課:瑞典政府每年贈給「弱國」中國經濟援助八千六百萬克朗,68%用做環保、商業與民生,32%用做教育、人權和平用途。他又提出一個數據:依世界銀行報告,中國每年贈給第三世界八十億美金,其中給非洲有十億美金。馬悅然指出,瑞典給中國高額金援為保護自然環境,可是瑞典連自己的文化都保護不了,這種金援合理嗎?不如伸手向中國乞討來保護文物!

馬悅然連番出擊,不肯善罷甘休。他悍然建議:三館把典藏文物全部歸還原籍國家,剩下的在國際市場拍賣,空出來的博物館拿來開賭場,不然怎付得起高額房租。這些事要做成了,政府跟議會就是史上最大的文物竊奪者。「這比卡夫卡小說裡的官僚體制還要荒唐,最可怕是不管誰執政,沒有一個官員為此負責。」

遠東圖書館與博物館救得起來嗎?最後的一線希望是工會委託人力調查公司的評估報告,指向圖書館遣走專業人員,是非常可怕的人力損失!「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們。」馬悅然持續發信給國際圖書館聯盟,呼籲國際專業組織將瑞典博物館與圖書館除名。

【2007/09/16 聯合報】

海鷗食堂





電影中文名:海鷗食堂
電影英文名:Kamome Shokudo
導演:荻上直子
演員:Katagiri Hairi / Motai Masako / Kobayashi Satomi
類型:劇情
片長:102分鐘
國家/地區:日本, 2006

芬蘭 ─ 最接近日本的歐洲國家,和東京的距離只有10小時機程。她的首都赫爾辛基是個風光如畫的臨海城市,當中有一所由日本女性開設的日式食堂 - 海鷗食堂。店主Sachie希望以最簡單但卻最讓人感到溫暖的傳統手卷留住客人的心,只可惜事與願違,海鷗食堂經常空空如也。一天,同樣來自日本的Midori與Masako在食堂出現,為原本平靜的日子帶來陣陣漣漪。

由女導演荻上直子執導的最新作品《海鷗食堂》,是日本首齣全於芬蘭拍攝外景的電影,雖然上映戲院不多但卻取得逾五億日元的驚人票房。由實力派演員小林聰美、片桐Hairi及Motai Masako主演。

明日的記憶

內容簡介:
在廣告公司工作的佐伯雅行,今年50歲,生活裡充滿了平穩的幸福。原本幾個月後,他將主持獨生女的結婚典禮,完成人生中最大的心願。可是某天,他因為持續目眩與失眠而前往醫院,診斷的結果竟是得到「少年阿茲海默症」。「為什麼是我?……為什麼偏偏是我?」他對天咆哮,卻得不到任何答案。
為了挽留住片刻都在流失的記憶,他拚死命地在所有事物上留下小紙條提醒自己,開始了無奈的搶救記憶大作戰。然而,隨著病情的加重,每天都在見面、相處了許多年的同事臉孔,每天都在拜訪的客戶公司所在,每天都會走過好幾次的熟悉街道,卻漸漸從他的腦海裡消失……….「這裡是哪裡?我要去哪裡?」明明再熟悉也不過的馬路,卻變成了看都沒看過的異地陌生風景。
小紙條滿天飛舞,再也提醒不了任何記憶的空缺,佐伯陷入不知所措的境地。
妻子枝實子決定陪他一起和病痛奮鬥下去。
「妳無所謂嗎?即使我已經不是我……」佐伯問,「甚至我會連跟妳一起攜手走過的人生,統統忘得一乾二淨也無所謂嗎?」枝實子平靜地回答,「有我在,我永遠都會陪在你身邊。我會跟你一起活下去。」
幾個夏天過去了,佐伯的記憶終於消失殆盡,故事的最後,佐伯在夕陽的餘暉中,回頭望見身旁的妻子卻不認得,他問:「妳是誰?叫什麼名字?」然後,微笑著、好心地說,「不要擔心,妳走的這條路沒有錯,我會跟著妳一起走下去。」
作者簡介:
荻原 浩。
1956年出生,曾任職廣告公司,1997年得到新人賞出道。著有<好朋友小鳩幫>、<白煮蛋>、<謠言>、<誘拐狂想曲>、<母戀旅鳥>等十餘本小說。其中,<明日的記憶>得到第十八屆山本周五郎賞,及第二屆書店大賞的第二名,而且已被改編成電影,由渡邊謙主演,在2006年5月13日上映。
相關報導:
【明報專訊】日本權威電影雜誌《電影旬報》舉行2006年十大最佳電影選舉,由李相日執導、講述一班居民為振興社區經濟,齊學草裙舞表演的Hula Girl,成為十大日本電影之首。其餘第2至第9位的電影依次為﹕小田切讓主演的《搖晃》、小泉今日子主演的《向雪許願》、《紙屋悅子的青春》、木村拓哉主演《武士的一分》、《花樣奇緣》、《博士的愛情方程式》、《明日的記憶》、《海鷗的食堂》及《開麥拉荒卡謬》。另外,也選出最佳男主角渡邊謙,影后中谷美紀,最佳女配角蒼井優,最佳導演是《向雪許願》根岸吉太郎。
電影資訊:
「明日的記憶」在日本上映以來,票房突破25億日幣,超過200萬人觀賞後而感動落淚,並有高達97%的觀眾表示對「明日的記憶」相當滿意,此片也將於2007年7月在美國上映,台灣暫定9月14溫情獻映。
渡邊謙因「明日的記憶」本片,勇奪日本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以及藍絲帶最佳男主角獎、報知映畫賞最佳男主角獎,渡邊慶獲得日本最高殊榮奧斯卡男主角獎時哽咽落淚。
導演堤幸彥在日本有鬼才導演封號,曾指導過「在世界中心呼喊愛」、「池袋西口公園」等膾炙人口的日劇以及電影。

渡邊謙




要活下去,或許是條必須克服許多困難、而且十分辛苦的道路。但在這條路上,因為一直有家人與朋友在我身旁,「活著」這件事便是很大的喜悅。這是《明日的記憶》所教給我的事情。


渡邊謙

勇敢復仇人的非法制裁

聞天祥  (20070917)




法律永遠趕不上人性的複雜,卻又是維繫文明秩序的護身符。但符咒也有失效的時候。

「非法制裁」的凱文貝肯和「勇敢復仇人」的茱蒂佛斯特,都在摯愛慘遭殺害,而法律難以聲張正義後,決定不要像新聞裡的受害者家屬-無助哭泣、抱怨司法,而如中文片名所示,決定展開「制裁」與「復仇」。一時之間,法律這個緊箍咒,被憤怒、恐懼、甚至絕望,給掙脫了。


這種比較也許不甚公平,但「非法制裁」確實比較簡單。凱文貝肯失去了長子,兇手卻可以因為殺人是為了加入幫派的考驗而被從輕量刑,因此他決定不在法庭上指認對方,而是私下去殺人償命。只是你要了人家的命,幫派弟兄也反過頭來要你的命。拿不走,那就殺你全家洩憤。詭異的是「警方」在全片形同廢物,不是澆冷水就是無能為力,好像是他們逼男主角大開殺戒,讓自己好整以暇的。
「勇敢復仇人」則給了警方辯駁的空間,一個黑人警探明知疑似自殺的女證人是被黑道老公所設計,卻只能眼睜睜看他帶走死者留下的小女兒並取得監護權。「非法」有時更懂得利用司法,「守法」卻成了被綑綁的人。而女主角的復仇之路也頗為諷刺,因為處處都是危機的城市,反而成了剛從黑市買槍回來的她絕佳的練靶場。

如果說「非法制裁」的仇恨從來沒離開過一個家庭;「勇敢復仇人」則藉女主角尋找仇家之路,剝示了整座城市的腐壞。身為DJ的她,原是輕鬆慧黠帶點文藝腔看城市風景的布爾喬亞;出事後,卻一度成為舉步維艱的驚弓之鳥。導演尼爾喬丹前半部拍得極好,把最擁擠、最安全的城市裡的孤獨與危險,拍得令人感同身受。也夠有種,故意讓白人女主角觸及感情的對手戲都和不同膚色的男性發生。只可惜到了最後,執法者是否要站在司法這邊阻止女主角動用私刑?顯得無力,甚至有點好笑,免不了先盛後衰。

只是看完「勇敢復仇人」,不禁想起二十多年前流行一時,以陸小芬、陸一嬋領銜的本土女性復仇片(瘋狂女煞星、女王蜂……),除了袒露女體,曾經觸及到內心那股復仇之火的憤怒與失望嗎?

我猜我猜 我猜猜猜

陳浩  (20070913)




姊姊進了一所不穿制服的高中,苦惱如何選擇自己的外型,如何被自己和他人看到,變成一場愈來愈有趣的自覺的遊戲。

她很快把新同學分成三種:「花」、「宅」,她說自己和另外三人屬於第三種「笨蛋類」,我至少已知開學第二周她就交到一些朋友,最重要的,她沒說,男孩子屬於第四類,或者第N種。要不她視每一個男孩都是不同的個體,要不,她對男孩的知識還不足以分類。我猜,以上皆是。


關於男孩,她知道什麼?我們(她和我)說的不是小學同學那種時代的事,是男孩女孩那種。我猜,氣味可能很重要,我幾乎沒聽她說過誰好看不好看,但她說過幾個男生味道很臭。回想沒錯,與她同年時我就老覺得女生身上都有一種像痱子粉的味道,好好聞。而男生有三種味道:臭、很臭跟臭死了,有時是三種人,多半是一人身上就有三種。見山是山,等到男生身上都聞不出味道來時,我的偵探生涯才會真正開始。
她的分類有時有趣,食物分成「空虛」與「非空虛」兩種,在非空虛類才有細節描述,如美味等級、偏好。與她妹妹攥著拳頭街頭演說「沒有肉能叫吃飯嗎?」的姿態相比,她的味蕾算是初階段發展,但一切以香料編織的繁複味覺幾乎都列為「空虛」。上國一時曾嘗試住校,某日入夜時分接到她的電話,哀戚細訴一顆石頭般堅硬的晚餐獅子頭,我駕車飛奔途中火速買了六塊雞,辦了會客讓她藏在車中啃食,淚滴如雨,相擁無話,第二天就辦了退宿,讓她每日通車好趕上外婆做的晚餐,那回家的第一餐她外婆就復仇般的燉了一鍋獅子頭。

她後來以是否空虛定義食物,應不只是管不管飽,或感官來不來得及、抓不抓得住食物在口中化學溶解的細節,或食物的物理或感情硬度的問題,或以上皆是,我猜。

妹妹告別了沒有制服的小學,穿上了寬寬大大、永遠不可能合身的制服、永遠擠腳的黑皮鞋,國中開學的前夕,恍惚的成長為女性,我比她還期待周末,為的是看明白不再被制服包裹的她少女的模樣。姊姊卻是告別了制服,進了一所不穿制服的高中,最初的巨大苦惱卻是如何選擇自己的外型,如何被自己和他人(尤其是異性)看到,變成一場愈來愈有趣的自覺的遊戲。妹妹被她分類為「花」,所以從不曾有她那種「如何從中性的制服中走出來」之類的困惑,她把自己和同類歸為「笨蛋」類,真是太明白不過的事吧。

前年春節與哥哥一家到熱帶的島嶼度假,他的兩個女兒一下飛機便奔向泳裝店,不多久走出兩位魔鬼身材的比基尼女郎,女兒們幾乎要強行蒙住我看得目不轉睛的雙眼,大嫂笑說她們之中也有高中時期不曾穿過裙子的,現在老爹跟她們出來卻像是出保鑣任務似的緊張。

這一切像後設的內心風景,有時不免使人兀然寂寞起來,她們的青春如斯走來、如斯走過。那日與她探索讀來的日本生字,夕陽的「夕」後頭接一「 」字,說是字面的意思,傍晚無風。她又去問了來,說,海港之城,向晚風從陸地吹向海,會有一陣無風之時。而早晨風從海向陸地吹,也會有一陣無風之時,那一字前便加「朝」。我說這些字的意思真好,說中了我的心思。你有什麼心事?她問。我說,你猜。

第一口秋光普洱

池宗憲  (20070917)




在澳門老茶庄間尋一片老普洱茶,巧遇茶庄第二代掌門人的師父丘君。我與他一見如故,除了談普洱茶還談收藏瓷器心得,加上美食與紅酒,那日初相逢,由茶入話不到半小時,就同前往觀看只剩一小時就結束的八大山人畫展。看畫談畫,卻又繞在品普洱身上,丘君突問道:「你喝茶二十多年,普洱茶應在何時品用最佳?」我回答:「心情好就喝啊!」丘君卻以其深厚的科學底子分析:「秋日,是品普洱茶的最佳時機!」

秋日品茗,受秋高氣爽的連動牽引。春天的烏龍茶香氣已沉溺了,綠茶鮮綠荒腔走調,不復光鮮亮麗,只有因製程尚未停止發酵的普洱茶在秋日傳飛吻、送熱情給知音!


丘君為了兌現秋日正是品普洱的好日子,秋日來到我台北茶室敘茶,他帶來曬青普洱與渥堆普洱,都是新製成的,沒有滲入時間存放增值的味素,更少有陳年茶的感情附加價值。我用了傳導性最強的銀壺泡兩道製法迥異的普洱雙嬌……在秋日的午後……。
曬青普洱香溢滿口,湯色透明增色了,在春日品時的青味躲了起來;渥堆的酸氣換裝成為梅子味,五覺感官引動了秋光品普洱新驚豔。

秋日,空氣中的相對溼度少了,存放普洱茶的竹籠受不了乾燥而爆聲連連,普洱生餅的乾燥就激昂了茶的高亢,連接幾個C音般地帶來驚喜的歡呼!一種秋日品普洱的亮麗在高香醇和,催醒愛茶的我:原來茶可以清心、可以明智,就在與茶交融的時序裡。

收拾恣意品茗的習慣,我內心迴盪專注,體味秋日普洱茶相容的關係,尋找秋日為何是品茗最佳時機?自問:喝了普洱二十多年,為何未曾對茶在時序流觴裡,怎度過春分、夏至、秋光、或寒冬呢?這不正是廣大普洱茶友想知卻又不解的醇味最佳表現?

品普洱茶挑戰味蕾!茶的甘醇又為何成就越陳越好普世說詞?有別直觀品茗觀的陳述,進入理性品茗,找到相對客觀理由,秋日品普洱,答案就在其中!

側記「色戒」

龍應台  (20070917)




在那樣的時代裡,你對所謂「忠奸」難道不該留一點人性的空隙嗎,不管是易先生還是丁先生,是張愛玲還是胡蘭成?

電影的瞬間大眾魅力真的不是文學的慢火細燉可以比的。張愛玲的「色戒」是一篇比較少人知道的短篇;如果不知史實背景,小說本身的隱晦粗描筆法更讓一般的讀者難以入門。李安的電影,卻像一顆來勢洶洶的大火球從天而落,邊落還邊星火四濺,嗤嗤作響,效果是,人人都在談「色戒」,涼涼的小說也被人手人嘴磨蹭得熱了。


小說裡的漢奸大壞蛋易先生,因為在小說裡被處理得不夠「壞」,當年「色戒」發表時還被評論家批判,覺得張愛玲是非不明、忠奸不分。當時讀了「域外人」對張愛玲的批評,我忍不住大笑。 胡蘭成不早就說過張愛玲的人格特質了嗎?在「民國女子」裡,他這麼看二十三歲的她:「愛玲種種使我不習慣。她從來不悲天憫人,不同情誰,慈悲佈施她全無,她的世界裏是沒有一個誇張的,亦沒有一個委屈的。她非常自私,臨事心狠手辣。」又說,「愛玲對好人好東西非常苛刻,而對小人與普通的東西,亦不過是這點嚴格,她這真是平等。」
而且,張愛玲文學作品裡頭最讓人震撼、最深刻的部分,不正是她那極為特殊、極為罕見的「不悲天憫人」的酷眼。

如果張愛玲有一般人的「忠奸意識」,她大概也不會在二十三歲時,嫁給了赫赫有名的「漢奸文人」胡蘭成啊。

易先生在小說裡不夠「壞」,除了張愛玲本身的認知價值和性格,除了她和胡蘭成的極深刻、極纏綿的愛情之外,我看見一個很少被人提及的角度,那就是,小說和電影之外,民國史裡頭的「易先生」,其實也不見得是個多「壞」的「壞人」。

易先生的「原型」丁默?,一九○三年出生,因為陳立夫的舉薦而做了調查統計局第三處的處長,第三處後來撤銷,他就加入了汪精衛的政府,歷任要職。中日戰爭結束前夕,他是「偽浙江省省長」。 一九四七年五月一日,丁默?被槍斃,罪名是「通謀敵國,圖謀反抗本國」,判決書裡列出好多罪狀,包括「主使戕害軍統局地下工作人員及前江蘇高二法院庭長郁華、與參加中統局工作之鄭蘋如……」

這樣的一個「漢奸」履歷,他的死刑不是理所當然嗎?

不這麼簡單。

我在德國的雪夜裡翻讀南京市檔案館所保存成書的審訊漢奸筆錄、判決書、種種做為證據的信件、電報、便條等等,慢慢地看出一個故事的輪廓。塵封的史料所透露的真實人生如此曲折,幾乎有血肉模糊之感,其幽微傷痛諷刺殘酷完全不需要假借文學家之手。

在鄭蘋如因為刺殺丁默?未遂而被祕密槍決之後一年,一九四一年,時任國民政府教育部長的陳立夫和丁默?祕密取得了聯繫,對這位當年被他提拔過、如今為汪偽政權特務頭子的後輩「曉以大義」,指示他應該設法「脫離偽區」,如果不能「脫離偽區」,就當「伺機立功,協力抗戰」。陳立夫「策反」成功,往後的幾年,丁默?表面上是傀儡政府的交通部長、福利部長,私底下,他為戴笠的軍統局架設電台、供給情報,與周佛海合作企圖暗殺當時的特務首腦之一李士群,並且配合戴笠的指示不斷營救被捕的重慶地下工作人員。

這些被營救的情報人員,在審判庭上,也都具函作證,丁默?和重慶政府的合作是毫無疑義的。而在日本戰敗以後,局勢混亂,重慶政府為了防止共產黨趁機坐大以及新軍閥崛起,又適時而有效地運用了丁默?這個棋子。他被國府任命為「浙江省軍委員」,這一回,「浙江」前面沒有「偽」字了。

我讀到戴笠給「默?吾兄」的手書,戴氏要求丁默?在混亂危險中「切實掌握所部,維持地方治安,嚴防奸匪擾亂,使中央部隊能安全接收。」而丁默?也確實一一執行了重慶的指令。在中央部隊進入浙江之前,「奸匪」已經佔有浙西半片,是在丁默?進行「剿匪」之後,中央部隊才穩穩地接收了浙江。

夜半讀史,我揉揉眼睛,困惑不已。

那麼這丁默?等於是國民政府招降成功的一名降將,這名降將不曾回到「漢軍」中來披麾上陣,但他留在「曹營」暗中接應,做蘋果裡的一條蟲,等於是國民政府植在敵營的間諜,其處境何等危險,其功勞何等重要。在戰爭中,隱藏的間諜所發揮的作用絕對不小於沙場浴血的戰士,不是嗎?

當重慶政府需要丁默?的協助時,陳立夫和戴笠都曾對他提出保證:陳立夫應允丁可以「戴罪立功,應先有事實表現,然後代為轉呈委座,予以自首或自新」。戴笠則說得更明確:「弟可負責呈請委座予以保障也。」

好啦,那麼為什麼國民政府在勝利後就殺對它有功的「降將」和「間諜」呢?尤其在早已給予不殺的具體保證之後?問題出在「委座」──蔣介石嗎?

正在困惑時,陳立夫的回憶錄出版了。於是飛電請求朋友「火速寄《陳立夫回憶錄》來歐」。一週後書寄到,郵差從雪地裡走來,鬍子上還黏著白花花的細雪。我從他手中接過書,一把拆了包裝,幾乎就在那微微的飄雪中讀了起來。

我竟然找到了答案。

《陳立夫回憶錄》第232頁(L1) :

丁默?本來可以不死的,但有一天他生病,在獄中保出去看醫生,從南京拘留所出來,順便遊覽玄武湖……這個消息被蔣委員長看到以後,蔣委員長很生氣的說:「生病怎還能遊玄武湖呢?應予槍斃!」

丁默?就被槍斃了。只因為他從獄中出來,貪看一點湖上清風,被一小報記者認出來,寫上了報。

啊,我不禁掩卷嘆息。難怪丁默?的死刑判決書讀起來那麼的強詞奪理,對丁默?所提出來為自己生命做辯護的種種白紙黑字的有力證據完全漠視。原來,判他死刑的,根本不是一個真正的法院,也不是一部真正的法。

在那樣的時代裡,你對所謂「忠奸」難道不該留一點人性的空隙嗎,不管是易先生還是丁先生,是張愛玲還是胡蘭成?

(本文與最新一期「亞洲週刊」同步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