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October 26, 2007

羅東-林場肉羹




◎羅東林場肉粳:
地址:羅東鎮中正北路109號
電話:03-955-2736
營業時間:08:00 ~ 18:00

如果

龍應台  (20071026)




 他一上來我就注意到了。老伯伯,留著平頭,髮色灰白,神色茫然,有點像個走失的孩子。裹著一件淺褐色的夾克,一個皮包掛在頸間,手裡拄著柺杖,步履艱難地走進機艙。其他的乘客拖著輪轉行李箱,昂首疾步往前,他顯得有點慌張,低頭看自己的登機證,抬頭找座位號碼。不耐煩的人從他身邊用力擠過去,把他壓得身體往前傾。他終於在我左前方坐下來,懷裡緊抱著皮包,裡頭可能是他所有的身份證明。柺杖有點太長,他彎腰想把它塞進前方坐椅下面,一陣忙亂,服務員來了,把它抽出來,拿到前面去擱置。老伯伯伸出手臂,用很濃的甘陝鄉音向著小姐的背影說,「要記得還給我啊。」

 我低頭讀報。


 台北往香港的飛機,一般都是滿的,但是並非所有的人都是去香港的。他們的手,緊緊握著台胞證,在香港機場下機、上機,下樓、上樓,再飛。到了彼岸,就消失在大江南北的版圖上,像一小滴水無聲無息落進茫茫大漠裡。老伯伯孤單一人,步履蹣跚行走千里,在門與門之間顛簸,在關與關之間折騰,不必問他為了什麼;我太知道他的身世。
 他曾經是個眼睛清亮、被母親疼愛的少年,心裡懷著鶯飛草長的輕快歡欣,期盼自己長大,幻想人生大開大闔的種種方式。唯一他沒想到的方式,卻來臨了,戰爭像突來的颶風把他連根拔起,然後惡意棄置於陌生的荒地。在那裡,他成為時代的孤兒,墮入社會底層,從此一生流離,半生坎坷。當他垂垂老時,他可以回鄉了,山河仍在,春天依舊,只是父母的墳,在太深的草裡,老年僵硬的膝蓋,無法跪拜。鄉里,已無故人。

 我不敢看他,因為即使是眼角餘光瞥見他頹然的背影,我都無法遏止地想起自己的父親。父親離開三年了,我在想,如果,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僅僅是一次機會,讓我再度陪他返鄉──我會做什麼?

 我會陪著他坐飛機,一路牽著他瘦弱的手。

 我會一路聽他說話,不厭煩。我會固執地請他把他當年做憲兵隊長的英勇事蹟完整地講完,會敲問每一個細節──哪一年?駐紮在鎮江還是無錫還是杭州?對岸共產黨勸你「起義」的信是怎麼寫的?為什麼你沒接受?……我會問清每一個環節,我會拿出我的筆記本,用一種認真到不能再認真的態度,彷彿我在採訪一個超強大國的國家元首,聚精會神地聽他每一句話。對每一個聽不懂的地名、弄不清的時間,堅持請他「再說一遍,你再說一遍,三點水的淞?江水的江?羊壩頭怎麼寫?憲兵隊在廣州駐紮多久?怎麼到海南島的?怎麼來台灣的?坐什麼船?船叫什麼名字?幾噸的船?砲有打中船嗎?有起火嗎?有沒有人掉進海裡?多少人?有小孩嗎?你看見了嗎?吃什麼?饅頭嗎?一人分幾個?」

 我會陪他吃難吃的機艙飯。我會把麵包撕成一條一條,跟空中小姐要一杯熱牛奶,然後把一條一條麵包浸泡牛奶,讓他慢慢咀嚼。他顫抖的手打翻了牛奶,我會再叫一杯,但是他的衣服不會太濕,因為我會在之前就把雪白的餐巾打開鋪在他胸口。

 下機轉機的時候,我會牽著他的手,慢慢地走。任何人從我們身邊擠過而且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故意給我們看,我會很大聲地對他說,「你有教養沒有!」

 長長的隊伍排起來,等著過關,上樓,重新搭機。我會牽著他的手,走到隊伍最前端,我會跟不管那是什麼人,說,「對不起,老人家不能站太久,您可以讓我們先進去嗎?」我會把他的包放在行李檢查轉輪上,扶著他穿過電檢拱門。如果檢查人員說,「請你退回去,他必須一個人穿過」,我會堅持說,「不行,他跌倒怎麼辦。那你過來扶著他!」如果不知為什麼,那門「逼」一聲響起,他又得退回,然後重來一次,我會不管三七二十一,牽著他的手,穿過。

 當飛機「碰」一聲觸到了長沙的土地,當飛機還在滑行,我會轉過身來,親吻他的額頭──連他的額頭都佈滿了老人黑斑,我會親吻他的額頭,用我此生最溫柔的聲音,附在他耳邊跟他說,「爸爸,你到家了。」

 「碰」的一聲,飛機真的著陸了,這是香港赤邋角機場。我的報紙,在降落的傾斜中散落一地。機艙仍在滑行,左前方那位老伯伯突然顫危危站了起來,我聽見空服員惱怒而凌厲的聲音:「坐下,坐下,你坐下!還沒到你急什麼!」

老街再出發

韓良露、劉克襄  (20071026)




 萬和宮前老街

 劉克襄(以下簡稱劉):在我的成長認知裡,台中有三座城。


 第一座兩百多年前就出現於盆地,叫犁頭店,位於現今的南屯。我習慣稱為老城。第二座在一百年前,主要範圍在今天台中公園到台中女中附近,日治時代規劃的,或可稱之為舊城。第三座二十多年前才快速竄出,從現今台中市中港路的重劃區擴散出來,迅速地把這兩座城都包圍進去。兩座老城也在許多公寓大樓的興起中消失了。
 我想談的是第一座老城。老城最具代表性的區域應該是萬和宮前的老街,台中真正算得上老街的大概就是這一條。這條老街過去是烏日前往豐原必經的大道,以前我們家從烏日挑載蔬果到豐原菜市場,都會經過這條街道。老街周遭還有一些舊聚落,現才經過社區營造逐漸被重視了。

 這幾年,我拜訪這條動線上的幾個老聚落,諸如水碓、田心和楓樹腳等,都各自摸索出自己的社區特色。這樣的地方文化發展,比先前狹義地專注於老街的商業改造,其實更符合老城的整體規劃。

 台南雖然歷史久遠,但城鄉改造似乎較為全面而徹底,而且循序漸進。整個城市很熱切地相要把現代和過往拉聚在一個平台上對話,進行風貌的大轉變?

 普羅民遮城周邊

 韓良露(以下簡稱韓):相對於你說的早年台中城鄉改造較多的民間自生自滅力量,台南城市面貌的變遷一直是由上層的政治平台在決定,例如你提到台中三個時期的老街的概念,我覺得在台南古都的概念並非由街道決定,而是由不同歷史時期的重點建築物來劃分,例如荷據時期的普羅民遮城(赤崁樓),我們從今天台南的地圖上來看,赤崁樓的位置仍然很中心,可見得這座荷蘭時期的濱海貿易商場,奠定了台南三百多年來市街繁華的基礎,之後赤崁樓歷經鄭成功、清政府、日據的改建,一直到今日都仍是古都複雜歷史面貌的象徵。

 在赤崁樓對面的大天后宮,是攻下台灣的施琅為清政府的改朝換代所做的重要設計,把明朝遺族的寧靖王府邸改成媽祖廟,這是台灣最早的官封的天后宮,用民間最尊奉的媽祖來鎮定五個王妃陪同寧靖王同死所引起的憐憫與傷痛,是頗高明的政治安撫。

 在赤崁樓對面大天后宮旁,還有祭拜關公的祀典武廟,這裡傳說有寧靖王親手種的梅樹,這裡也是清政府刻意尊奉關帝而減輕民間對岳飛、關公的共同尊奉。

 媽祖與關帝這一男一女的民間神,對著赤崁樓,那裡還會怕荷蘭人、明朝遺老的陰魂不散。

 從清廷在台南設台灣府開始,就一直大量興建廟寺,所謂府城七寺八廟,從水仙宮到三山國王廟,這些寺廟古蹟都具有政治懷柔的作用。

 到了日據時期,皇民化政策自然不鼓勵和中原的各種文化血脈牽連,日本人開始廣建圓環、菜市,這些交通要道、商業繁榮、人潮集中之地可以取代廟口市集的力量,像大菜市(西門市場)、沙卡里巴、東門圓環等等,都可看到城市的動脈受執政者操縱的影響。

 甘仔店轉化為社區飲茶空間

 劉:我注意到,南屯老街和聚落的改造,有時並非全來自地方政府的經費贊助,反而多半是靠自己,尤其是凝聚老人和婦孺的力量。我經過這些地方,看到廢棄的鐵工鐵變成陶藝教室,沒落的甘仔店轉化為社區飲茶空間,常有種莫名的悸動。以前,回到烏日,總以為家園已經消失,但現在卻清楚地意識到,它還存在著,而是以一種更新的生命活絡著。

 政治文化性格

 韓:台中是以商業文化性格存在的城市,但台南直到今日卻還是以政治文化性格安命,想想看全台灣公告的22處一級古蹟,台南就佔了6處。台南人背負著沉重的歷史擔子,當然官方決定的國家文學館也只有立在台南才對勁。

 由於我曾住在府前路,常常在附近的孔廟及延平郡王祠散步,對這兩個地方充滿感情,延平郡王祠原名開山王廟,這就是為什麼延平郡王祠前的馬路會叫開山路了。

 麻嬰

 劉:一條老街的重新復甦或者再包裝,往往會藉助某種往昔常見的民俗植物,做為生活意象的象徵。犁頭店老街以農業為主,主要賣的是農具、肥料和麵粉等。附近的田地除了稻米,大宗物產還有大麥、煙草、甘蔗、黃麻和梨仔瓜。這幾種物產早年都有可能成為代表性物種,後來會選擇黃麻的幼苗麻嬰,做為一個社區的代表性植物,我一點也不意外。

 麻嬰加地瓜、小魚干熬煮成湯,有一種苦澀的滋味,吃了清涼退火,很適合為夏天時的消暑飲料。那是當時這條路線上,許多貧窮農家孩童記憶裡的美好食物。

 晚近,社區的麻嬰館設在老街萬和宮前,還有以麻嬰原料製成的糕餅,更讓人擊節叫好。

 從現今起,麻嬰所代表的意義就不再是貧窮、懷舊,而是有了新的商業可能。其實,像這等物產的文化研發,有不少社區都有類似的經驗。相信台南也有這種老街和物產的密切關係。

 小吃典故

 韓:你提到的麻嬰,我是從食方餐廳的來自台中謝春德那得知這道鄉土食物的,但麻嬰其實是從埃及傳來台中的,可能跟台灣的農耕隊的引進有關,因為我在非洲發現當地人吃虱目魚和空心菜時也大感驚訝,後來才知道台灣農耕隊早年在非洲有很大的影響力。

 台南代表性的鄉土食物,也和台南的其他事物一般,都既出身不凡又充滿歷史典故,例如叫國姓魚的虱目魚(亦說名稱來自泉州話的「什麼魚」)和鄭成功有關,而提督魚(魚土魠魚)的名稱來自攻下台灣的水師提督施琅,意麵傳自在鄭成功軍隊中任伙頭的福州麵,此外,台南小吃的滋味也和歷史的變遷有關,早期的台南小吃,是以一般庶民口味為主,多是福州、彰州、泉州一帶的粗食,如豬血湯(漳州代表小吃)、浮水魚羹(福州小吃)、魚丸湯(深滬魚丸),但從乾隆、嘉慶開始到同治、光緒年間,不少大商號形成的郊,形成了大市集(以水仙宮為中心的五條港),這些有錢的大商人的口味自然比較挑剔,而台南飲食的精細文化就從這個商業黃金年代開始了,例如受泉州影響的再發號八寶肉粽店和舊永瑞珍漢餅,這兩種食物的繁複做功絕非一般的小吃,其實是大菜小食,而擔仔麵的出現,也和懂得繁複滋味的有錢階級相關。

 台灣小吃,基本上有兩種性格,一是受漳州等農業城鎮影響的粗食,另一是受泉州等富庶城市影響的細食,但台南由於是府城,慢慢的大部份食物都泉州化了,連從前苦力才吃的菜粽,到講究的糯米、花生,再加上獨特的醬汁,都有了細膩的味道。

 從穿到吃的黃麻

 劉:我覺得,大麥、煙草和梨仔瓜,也有可能多樣化這條老街的文化內涵,只可惜,大家較少在這方面著墨。黃麻在日治時期就栽植了,當時主要是當麻布袋用。它會變成台中人的降火消暑點心,好像是從日本人學來的。後來,黃麻又有一些區分,我母親就提過山裡有一種山麻嬰,味道和我們吃的不一樣。以前,我去大坑爬山,她就提到那兒有。初時,我還以為是山黃麻。總之,黃麻雖是外來種,在台中已經內化了。

 歷史的滋味

 韓:台南有一些三、四代到五代的老店,我最怕這些老店變質或消失,像古老的京都有十五代的商家,歷史的延續很脆弱,像我去泉州旅行,就覺得泉州有很多食物的死歷史,較少活歷史,尤其泉州的食物反而不如台南更像「泉州食物」。兩岸開放觀光,我若是泉州人,一定會很想到台南來好好吃各種歷史的滋味。

就是要讀台大醫科

王炯珵  (20071026)




 可以和全台灣最聰明的前一百名學生同窗七年,是一件很特別的事,不過必須先破除八大迷思,學生和家長不妨參考。

 由於歷史傳統的影響,台大醫學系一直是許多台灣學子寒窗苦讀追求的首要目標,第一年、第二年沒考上的學生,在補習班再接再厲者比比皆是,這種現象背後,其實有著非常現實的迷思。


 身為台大醫學系畢業的一員,我願意以親身的觀察與見聞,提供過來人經驗,或許可以對正在苦海煎熬的學生與家長有所助益,以下是常見的迷思和謬誤:
 想逼小孩,先問自己優不優?

 一、沒有補習也可以:每年大學聯考放榜後就會有媒體訪問準台大醫學系高材生,他們會說「我三年都沒補習」,這是特例,90%以上台大醫學系學生都有補習,甚至請補習班名師當家教。

 二、努力就可以,遺傳不重要:「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這句話,對於考上第一志願來說是錯的。如果沒有遺傳到一個聰明的爸爸或媽媽的頭腦,努力只可能讓你念到前幾志願而已。所以父母親不要逼小孩非第一志願念不可,因為,可能是你們自己不夠聰明。

 三、數理比國文重要:這也是錯的,全國最頂尖的學生數理沒有弱的,很難分出勝負,唯有國文才是決勝點。很多台大醫學系學生歷史地理程度比台大法律系學生還好。

 四、功課好,體育不重要:醫學系連拿了七屆台大校運男子大隊接力的冠軍,會讀書的人必須有良好的體力。

 人生從此平步青雲?

 五、期待突然「頓悟」成績突飛猛進:這是不可能的。幾乎台大醫學系學生都是從國小一年級開始就是班上前三名,一直持續到高中三年級。雖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但如果小時候就功課平平,早一點打消第一志願的念頭吧!

 六、不念「資優班」也可以:除了極少數的天才兒童,明星高中的「資優班」的確是第一志願的搖籃。讓一群很聰明的小孩在一起念書,激勵的力量是很強的。

 七、家境貧寒也可以:台灣已進入M型社會、相同地教育資源也被重新扭曲分配,小康以上家庭,不愁吃穿,有錢補習,買參考書是基本要求。但是清寒學生別灰心,要賺錢,許多行業都可以,想要等到當醫師賺錢來改善家計?太遲了。

 八、考上第一志願人生從此平步青雲:錯!錯!錯!據我個人了解,哈佛大學醫學院學生自殺事件時有耳聞,醫學院繁重的功課非常人可忍受,畢業後,從沒人理的實習醫師開始,還有五年住院醫師訓練,當上主治醫師,還有醫療糾紛和健保核刪等著你。

 可以和全國最聰明的前一百名學生同窗七年,本身就是一件快樂的事情,也很值得,不過,前提是,你必須破除以上八大迷思。

 (本文作者為恩主公醫院泌尿科醫師)

Thursday, October 25, 2007

西西莉亞,歷史上最短暫的第一夫人

西西莉亞參加開幕,身穿Prada的黑色鑲邊露肩小禮服,黑色平底鞋,手拿披肩,下飛機時是一套白色軟綢長褲西裝,優雅而自信。國際媒體讚揚她充分代表了令人羨慕的法國形象,法國人的高興卻沒有持續多久……

「西西莉亞是我身上不可交涉的一部分。」法國總統沙克吉說他妻子的這句話,可以看作女權主義在婚姻上勝利的象徵,也可以是所有怕老婆俱樂部成員的座右銘。


如果我們知道,2005年,沙克吉出任內政國務部長,同時破例保有右派大黨民聯黨主席職位,預備朝總統大選邁進之時,西西莉亞和替沙克吉做形象宣傳的廣告商相偕遠走紐約,沙克吉則和一位漂亮女記者出雙入對,一起看冰箱……就會覺得這句話的含意其實比表面要深沉得多,甚至含有悲劇成分。對於西西莉亞做第一夫人之後十分不給丈夫面子,而沙克吉無不和顏悅色地替她圓謊開脫,也就不足為奇了。


當西西莉亞要求離婚的傳言甚囂塵上,總統府一概緘默以對之時,他們之間的愛恨情仇更耐人尋味。主流媒體在職業道德的約束下———尤其和媒體大老闆關係密切的總統可能干預———而嚴格自制,一律噤聲。民間卻深切感到,第一夫婦之間今天發生了什麼,和庶民百姓息息相關。因為,沙克吉長期將他的私人生活和公眾生活相混,他之在政壇步步攀升,幾乎是他和西西莉亞兩人的事。他又經常刻意將私生活在媒體上曝光,以達宣傳之目的。於他不利了便查禁,一來難以防範,再來不合情理,讓人對法國的新聞自由都產生懷疑。


2005年8月25日,《巴黎競賽周刊》以西西莉亞和她的情人阿迪亞斯(Richard Attias)在紐約的一張照片為封面,總編輯亞蘭‧吉奈斯塔(Alain Genestar)被該周刊的東主亞諾‧拉卡岱解雇;拉卡岱是當時的內政部長沙克吉的好朋友,對他言聽計從。


由於總統在憲法規定中的特殊身分,只有雙方協議始能離婚。西西莉亞是否真的如此決絕,或依舊只是「我跑給你追」的遊戲?不到總統府正式宣布,都依然會有變數。網路和八卦雜誌上流言滿天飛,越說越明確。後來公關危機專家分析,這段流言期很可能是總統府減低震撼的一種策略:逐一釋出風聲,讓民眾先有些心理準備。


2007年10月18日,法國工會發動自1995年以來最大規模的全面罷工。在工會示威、上班族為趕罕見的公車地鐵疲於奔命之時,總統府發布消息:沙克吉和西西莉亞「協議離婚」。立刻有網路反映說,紙早已包不住火了,故意選在這一天宣布,意圖分散民眾對罷工的不滿情緒?果然將夫妻家事利用到最後一刻。


西西莉亞1996年和沙克吉結婚,正值他前一年總統大選時倒戈巴拉杜,被指責背叛後來當選的席哈克,政治生涯落入最低潮的時期。西西莉亞很快出任沙克吉在耐意市長任上的辦公室主任,以及沙克吉當選民聯主席、2002年任內政部長後的辦公室主任和金融顧問。他們1988年離開各自的丈夫妻子公開戀情,前後牽手二十年,如今走到了事業的巔峰,感情卻破裂。這段離奇的政壇姻緣碰到了什麼阻力,外人難以盡悉,但引爆的因素足堪玩味。


有的人在應當說話的關頭悶不?#92;聲,他的沉默其實喧天價響。美麗的西西莉亞希望行事隱密,繼續過她自由自在的現代女性生活,她在總統身邊的頻頻「缺席」卻分外受人矚目。一國總統的夫人上花邊雜誌封面和八卦新聞的頻率,歷來真的除了賈桂琳‧甘迺迪,無人能出其右。何況沙克吉剛當選時有一句後來被一再引用的名言:「如果你們喜歡甘迺迪夫人,你們就會喜歡西西莉亞。」


西西莉亞的神態氣質確有一點賈桂琳的味道。她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修長苗條,將滿五十依然保有少婦的體態,年輕時曾是職業模特兒,今天作為封面人物亦非常「養眼」。最重要的是,她越是躲藏,她的照片和新聞越是物以稀為貴,而且包含了人們漫天的想像,因其不可得而益發豐富,西西莉亞快要成了活的傳奇。


再者,她在各方企盼時消聲匿跡(總統大選第二輪投票棄權,沙克吉當選總統當天一整天不見人影……),卻在意想不到時有驚人之舉(兩度往見格達費,營救保加利亞人質),陰晴不定,難以捉摸。對西西莉亞無條件支持的一派從中看到她的「神祕」和「獨立」,不受總統府禮儀乃至政治體制的拘束。批評派則覺得她「不懂規矩」,是個被丈夫寵壞了的顢頇妻子。擁「西西」和反「西西」,好爭辯的法國人又有了分派系的機會,而且帶著相當的激情。


沙克吉將西西莉亞和賈桂琳‧甘迺迪相提並論,西西莉亞不是很樂意,因為難免聯想到甘迺迪後來的不幸遭遇。沙克吉對美國的喜愛則是形之於色的,他2004年於財經部長任上訪問美國時,在華盛頓告訴美國人,他在法國有「美國沙哥」的外號,並大力頌揚兩國間二百五十年的友誼,而忘了美國國務卿賴斯曾因法國反對出兵伊拉克,而在聯合國呼籲「懲罰法國」,自然也將當時的法國外長德維勒班在聯合國動人心弦的反戰演說置之度外了。今年八月的第一個總統暑假,沙克吉選擇了離布希家僅百餘公里的新罕布夏(New Hampshire)的一座湖邊豪華別墅,被問到賴斯當年的態度,他說,不過是雙方「意見不同」而已,「哪家沒有這樣的事」?


美國和布希總統於沙克吉那樣重要,西西莉亞對六月時訂下的邀約卻在臨出發前一小時告病,沒有隨同沙克吉到布希位於緬因州肯奈邦克港(Kenne-bunkport)的家族莊園野?#92;,就不由得讓人猜疑。聲稱「喉頭炎」的法國總統夫人第二天和女友一起逛街,神態安詳,若無其事。


西西莉亞8月13日對布希爽約,有評論稱之為「外交事故」。這一天,法國人對第一夫人的觀感開始從仰慕、新鮮有趣變為不解,甚至擔憂了。大家也突然醒悟,最後一次看見總統夫婦同時出現是在7月14日的國慶?#92;兵大典上,而除此之外,就只有5月16日的總統就職典禮,以及6月6日起在德國舉行的八國高峰會議。


三天的高峰會議,西西莉亞參加開幕,身穿Prada的黑色鑲邊露肩小禮服,黑色平底鞋,手拿披肩,下飛機時是一套白色軟綢長褲西裝,優雅而自信。國際媒體讚揚她充分代表了令人羨慕的法國形象,法國人的高興卻沒有持續多久。第二天,她突然離開這個波羅的海的著名浴場返回法國,因為女兒過二十歲生日。與會領導人這天拍正式團體照,沙克吉又成了單身。


若不是西西莉亞不久前才介入保加利亞人質事件,將被利比亞狂人格達費囚禁八年,最後判了死刑的五名護士和一名醫生救出來,於7月24日和她同乘法國派出的空中巴士返抵索非亞,而成了國際矚目的人物,她之臨時回絕美國總統的邀請也不會那樣引起震動。


到了10月4日,沙克吉訪問索非亞。將法國總統夫人看成英雄的保加利亞人引頸盼望,西西莉亞卻再度「缺席」。發現她這段時間單獨在瑞士的《日內瓦論壇報》沉不住氣了,10月11日指出沙克吉和西西莉亞已然分居,離婚在即。執筆記者亞蘭儒丹說:「若不是這個,那麼請問是什麼?」西西莉亞從未搬進愛麗榭宮,而繼續住在巴黎西南近郊的耐意市公寓裡。


法國2006、2007年之交的兩位總統候選人沙克吉和華亞爾都正碰上婚姻危機。競選期間,華亞爾的競選部負責人說,她唯一的問題是同居人霍朗德(社會黨第一書記)。沙克吉說:「我唯一的隱憂是西西莉亞。」而西西莉亞說:「我是他的阿奇里斯腳後跟(致命弱點)。」但是他們都未向選民坦白。18日的全國大報《世界報》透露,沙氏的離婚協議書數月前就在家庭事務法官那裡了。


網路反應風起雲湧,有的指出:「若2007年的法國選民依然無法將國家領導權託付給一個離婚者,而寧可給一個說謊的人,那實在令人失望……一個人在私生活裡說謊,如何期望他在公眾生活中誠實?」


西西莉亞曾經是法國人民的一個夢。甚至沙克吉任耐意市長,替她和前夫賈克馬丹主持婚禮,當場就愛上了新娘,心想「這個女人和我才是一對」,今天都被看成童話美談,而不覺得有什麼不道德。總統就職典禮,西西莉亞一襲Prada絲綢禮服,銀白嫩黃的香檳色,無袖束腰,《紐約時報》稱她性感美麗,在嚴謹的傳統套裝中讓人耳目一新。這個再婚複合家庭的四個金髮子女均容貌端正,第一家庭簡直有皇族的風範……


沙克吉在典禮後親吻妻子,伸手撫摸她的臉頰,國慶酒會中稱讚她能幹美麗(西西莉亞湊在他耳邊說:「免了吧!」),當時他們已在準備離婚……


西西莉亞2005年時便在《電視明星》周刊的專訪中說,她不喜歡做第一夫人,也不會是一個「政治正確」的第一夫人。她和沙克吉給法國選民演了一齣戲嗎?還是法國人目睹了一場挽救婚姻的最後掙扎?

養身趁現在

辜振豐  (20071025)




 秋天充滿肅殺之氣,好好保養身體,以免冬天罹患流行感冒。記得我祖父熱衷於蒐集藥材,抽屜裡不僅有人參、犀牛角、羚羊角,而且還有瓶瓶罐罐的西藥。他雖然不識字,但對於藥品頗有獨到的見解。只要一感冒,他總會磨磨犀牛角,讓我退退燒;要是咳嗽的話,就轉用羚羊角。顯然,這兩種良方至今我仍然相信頗有神效。可惜他晚年生活很懶散,只要發燒流鼻水,就喝起感冒糖漿,這種含有可待因的西藥,竟然逐漸變成飯後甜點,久而久之,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他相信西藥具有速戰速決的效果之後,只要我遭到流感的侵襲,總會順手給我幾顆藥丸,但一吞服藥丸後,腦袋總會昏昏沉沉的,因此隔天便會把藥丸丟掉。

 人在成長過程,總會當起「白老鼠」,畢竟人一生病,難免打針吃藥,因為大人確信這是藥到病除的不二法門。記得小時候,只要進診所,總會跟護士吵架,因為看到她手上拿起針筒,就想到皮肉之痛。不過小孩子在大人的逼迫下,只好乖乖就範。後來上了台北求學,身體的抵抗力比較強,罹患感冒的機會就比較少。我發現西藥至今治療感冒,仍然束手無策,也難怪衛生署疾病管制局要大家在秋天之際,趕快施打疫苗,但因為有些疫苗含有汞,倒引起不少爭論。


 面對身體的病痛,難免要想想對策。這幾年來,身邊總會有兩項利器──甘和茶和羚羊角。只要一感冒,流起鼻水,趁未發燒前,就立刻用生薑片、紫蘇、蔥段熬煮甘和茶。結果喝了幾碗之後,便藥到病除。這種茶葉是十幾種中藥煉製而成的,但台灣並沒有進口,有時候會託香港朋友帶幾包。記得一位香港朋友說,他阿嬤提到它是老港人的治感冒良方。
 去年底,我老母來台北住一段時間,不幸感冒,加上咳得很嚴重,一連看了兩個西醫,並沒有改善,可怕的是,一到晚上,咳得好像要把肺炸開來。這一來,她老人家難免愁容滿面,一副末日快要降臨的表情。後來靈機一動,突然想到祖父生前留下來的那一只羚羊角,於是就到外面買一片磨刀石,沾水磨一磨,結果喝了五六碗,病情乃漸漸好轉。看來奇跡總是跟記憶結合在一起。

疑病

【聯合報╱裴在美】


鎮日枯坐家中,揉著紅腫的雙眼,擤著大量的鼻涕,穿著寬條紋睡衣的他,簡直有如囚犯。他甚至開始檢討起自己乏善可陳的私生活來,企圖找出些許蛛絲馬跡。……難不成,這是某種因長期獨居導致的疾病?

最近幾個月來,他都在一種疑幻似真、病魔籠罩的恐懼中度過。

細細追想之下,病症最早開始於梅雨的早春,恐怕還是自老家搬到新居以後的事,算來也快有一年之久了。

他揉著發癢紅腫的雙眼,無奈地望著自己鏡中的病顏。

幾乎每日晨起,都必須忍受這種似病非病症狀的折磨,時日一久,這竟成生活的一部分了。把一連串的噴嚏,緊跟著大量的鼻水,視為與刷牙洗臉一樣的例行公事。有時雙目及臉面皮膚紅腫過敏,甚至起一些斑塊,不久表層壞死的皮膚,便要脫落一些討厭的碎屑。

這種狀況時好時壞,好的時候症狀輕微,幾乎不曾察覺。情況惡劣的時候,服一粒頭痛藥,睡一小覺,也就對付過去了。平時擤擤鼻涕,也不礙事。反正是自由業,不用上班,這些儀容方面的小問題,倒也未曾引起太大的不便。晚上偶有應酬,是了,說也奇怪,特別在夜間,心情格外好,或者忙得來不及擤鼻涕的時候,這些症狀便幾乎消失了。一度,他甚至懷疑這毛病來自某種心理抑鬱症。但由於對看心理醫生有著深深的戒懼,所以,始終也只是猜測,而未能得到證實。

總之,在一種習慣成自然當中,從未真正將它放在心上。直到幾個月前,讀到一篇涉及愛滋病患的推理小說,由於主角剛開始的症狀,與他的竟全然一樣,才使他大為驚懼起來。

他遂掉入惴惴然的深淵,甚至想過求教那位作家,問問他寫的可是事實(以隱姓埋名方式上作家的部落格請教)。他以為一個小有名氣的推理小說家要寫這樣的題材總不至於毫無醫學根據的吧!但最後他畢竟還是打消了這個不符實際的念頭。

那麼找醫生看看怎麼樣?一想至此,他立刻陷入了深深的猶疑不安,乃是因他一向不看醫生,非不得已也只看自己熟識的人。他的叔父與表弟都是醫生,難道要向他們開口就醫不成?這可是他寧死也不願做的事。

自此以來,日子便在憂懼、矛盾的籠罩下度過。鎮日枯坐家中,揉著紅腫的雙眼,擤著大量的鼻涕,穿著寬條紋睡衣的他,簡直有如囚犯。他甚至開始檢討起自己乏善可陳的私生活來,企圖找出些許蛛絲馬跡。

然而,沒有。

所有交往過的女子他都保持君子之交,無論是曾論及婚嫁或數面之緣,即使在情況使然不得不為之禮貌性的親熱接觸下,他也都是點到為止。

啊,會不會是其他方面的接觸?譬如……他曾去看過幾回牙醫,那個戴著一個耳環、動作煙視媚行的牙醫男助理極有可能是……當時自己就很有把握的懷疑過。可不管將手伸進自己的口腔或遞面紙什麼的,他不都一逕戴著膠皮手套嗎?再來嘛,就是西藥店給他注射過感冒預防針的女藥劑師了,一個鄉氣而乾枯的中年老女,帶菌者會是她嗎?隨即,他馬上否定了這兩個可能。

他苦搔著癢得難忍的面皮,難不成,這是某種因長期獨居導致的疾病?

九叔公是族裡最高齡的老人,九十歲大壽那天,任憑他在電話中如何解釋,父母還是開了車來接。他只有硬著頭皮去了。席間他為自己不住擤鼻涕的失態無地自容,一面結結巴巴向眾人解釋每年雨季開始便要罹患的感冒。

叔父忽然說道:這恐怕不是感冒吧?

他覺得有如死刑的宣讀。但為何偏選在這個眾親友皆在的一刻?老天,寬恕我吧!

迎著眾人射來道道灼熱的逼人目光,他以此生最大面對恥辱以及一切災難的勇氣,問道:

那麼,會是什麼病呢?

叔父輕描淡寫地:我以為你患的是一種敏感症,通常都在遷居到某個新環境之後,是吧?

次日,他去了叔父的診所。並依叔父所言,將家中大小盆景搬出,換為人造植物。接著做了藥物敏感測驗,發現主要是花粉過敏,自然還有一些別的。定期接受注射以後,症狀全失,宛如重生。

他向叔父道出原疑為長期獨居導致的疾病。叔父哈哈大笑,表示道:不小了啊,三十五了吧?可以考慮成家了,還記得你嬸母的姪女吧?她恰好小你兩歲,同你一樣,也是花粉敏感症的病人哩。

他略略記起叔公做壽席間,那個坐他左手邊的女子。喔,她也有三十三了嗎?倒是看不出來。他喃喃說道。

去看看你嬸母,她樂意做這個媒呢。

他紅著臉離開叔父的診所。或許這個星期天吧。他想。

【2007/10/25 聯合報】

鄉音四重唱

陳浩  (20071025)




 心裡頭老有幾根琴弦,撥弄它時樂音繁複,縈繞不散,但平常根本找不到在哪兒,也不知道它到底還唱不能唱?

 七月底那天晚上是奇遇,老爺子一家其實是客家人,但我先不知,走進了豪宅大院盡讓那大戶氣派給鎮住了,都會鬧區裡哪能有這格局?進了像表演廳或畫廊似的主客廳,想也沒想就先以閩南話問候,這是當地的耆老聞人麼,主人也流利的客套應對,三五句台語之後,老先生突然變了一口東北腔國語,嚇得我失態大叫一聲,他倒是慧黠得意之色,說起得知我父輩四九年從東北來台灣,而他自己則是戰時從台灣隨長輩去的東北,整個童年學說的都是這口音,忘都忘不掉的東北鄉音哪!


 整個晚上我好像迷失在主人興高采烈的語音魔宮之中,有時覺得是去世了二十年的父親附體與我交談,那口音極其近似嗎?有時又想起在南台灣教書幾十年的父親,那口東北腔也早被「標準國語」的異鄉歲月磨損了吧!這老爺子喜說他家族的大時代閱歷,只是那口音真令人迷惑啊,到底像父親說的話還是不像?
 這幾日因為新書「夜燕相思燈」約訪作家阿盛,重巡「民權路回頭」「秀才樓五更鼓」「心情兩紀年」「七情林鳳營」幾本他精彩舊作,更沉迷誦讀「夜燕相思燈」裡詩經一般的句子,我不夠格品評,但只覺阿盛寫到這一本,文字的音樂性就足以為他開辦華文世界巡迴演唱會了。如果想像一個文學聲音的星光舞台,再加上陜西賈平凹的秦腔、山東莫言的生死疲勞、山西曹乃謙的到黑夜想你沒辦法、北京阿城的遍地風流、上海王安憶的妹頭等篇章,也許還可以加入更多豐富的異地原音,傳唱文學的多重音色。

 會這樣想,純粹是因為越讀阿盛,越被他濃濃的鄉音喚回南台灣時空裡凝固的記憶,一個他描述得更令人不捨的已消逝的舊時地。我不是一個公正的讀者,我既是阿盛的家鄉人,又曾是他筆下的異鄉人。

 二十多年不見,讀他寫我的家鄉新營,也讀了二十多年,見面時我搶先說:你是新民國校畢業、我也讀新民,你讀新營中學,我父親在新中教書。阿盛也搶著說:我記得他,瘦瘦的,打籃球。我說:你寫民權路回頭,我家就住民權路新中老師宿舍。阿盛說:你住幾號?七十五號之一吧,我不那麼確定。那你們是民權路尾了,靠圳邊。對,我在嘉南大圳邊長大。阿盛說:那我們是路頭路尾了。我問:路頭是賣椰子水冬瓜茶,修腳踏車,他說:勝一書局,我說,對。

 然而他筆下的時空記憶,要比我說得要再早得多,至少早七年,那是阿盛大過我的年齡,他筆下那嘉南平原上的小鎮歲月可要更古早更蒼老,他寫的民權路頭原有人力車停駐,努力回想我也又記得。他寫:「新營中學緊鄰嘉南大圳支流,支流旁是教師宿舍,門牌單號,裡面真是南腔北調,而與我們年紀相仿的外省小孩,都能說道地的南台腔閩南語。外省教師較受在地人尊重,畢竟自家子弟受教於他們。」這筆下有我,我父我兄弟。「教師宿舍類似小型聚落,在地老人們不踏入,語言不通,裡面老人少走出,不通語言。我們習慣統稱那些外省教師的妻母為『鳳陽婆』,無特殊善意或惡意。」這裡頭似乎又看見了我母親的身影。

珍珠與水煮蛋

阮慶岳  (20071025)




 中國國家大劇院所引發爭議的重點,其實還是在於中國究竟想在21世紀,向這個世界展現什麼樣自我形象的問題吧?所謂「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古老爭議與答案,此刻也尚未能夠清晰自我回答,「本土派」與「海歸派」的交鋒,恐怕依舊會烽火蔓延三年還遠遠不只的吧!安德魯以二十年作設想,真有魏晉人懂得避世的哲理意味呢!

 2008北京奧運的鑼鼓聲,一陣緊過一陣的敲響起來,其中扮演著聚焦世人目光焦點的各色新建築,即將彩妝陸續上場,風華各表、勝場自擅。


 第一個上場是九月底才落成的中國國家大劇院,大陸學界與民間因其外型,紛紛以「珍珠」與「水煮蛋」等等名字,來戲稱這個新出爐的昂貴東西。所謂「第一」,可說既是祝福也是詛咒,這位率先帶領著西方前衛建築師,殺入重重北京圍城的法國建築師保羅?安德魯,是參與1998年4月的國際競圖,在69件設計案裡,經過一年四個月、兩輪競賽三次修改,才終於奪得錦標。
 安德魯原本是以機場設計聞名,巴黎戴高樂第一、第二機場是他的名作,上海的浦東機場、大阪的關西機場,也都是他近年受矚目的代表作。此番介入文化建築,挑戰的就是集中國文化符號大成的天安門旁,且面對長安大街、緊鄰人民大會堂西側這塊寶地,大有入虎穴取虎子捨我其誰的氣勢;在紫禁城的歷史符碼、人民大會堂與革命歷史博物館等史達林色彩的建築群裡,天真的安德魯以鈦合金與玻璃的橢圓幾何體來作回答,初生之犢的勇敢,令人怎能不既期待也驚心。

 先說說可期待的部分,驚心的故事就晚些再表吧!

 北京作為中國首都,從晚清、民國到中共,一直缺乏國家級的表演中心,1958年周恩來就曾正式提出要在人民大會堂以西的空地,蓋國家大劇院的構想,但這想法因預算關係,到了九○年代才得落實下來。安德魯的設計,是以一個巨大玻璃蛋體,罩住底下的歌劇院、音樂廳、戲劇廳與小劇場,他希望整個大劇院有如一個罩在玻璃膜下的微型城市,在自成的宇宙裡分出各樣獨立街區來。

 這個顯得極度異質的建築,預算三十億人民幣,2000年4月在沒有儀式的低調開工後,立刻引來殺伐聲。當時正在北京召開的兩院院士會議,由吳良鏞等49位院士聯名,寫了篇「建議重新審理國家大劇院建設問題」的文章呈交中央,直批這建築是「典型的形式主義作品」,九天後沈勃等113位建築工程專業人士,也以太浪費為由,要求整個案子重新設計。

 果然驚心吧!兩岸猿聲啼不住,大劇院開工3個月就停工了。

 接續砲火爭議隆隆,首先是針對造價、安全與技術問題打轉,但當這些問題一一被協調與說明後,真正的焦點才終於浮露出來。主要的批判與問題就是:這是中國的現代建築嗎?評者說這設計缺乏與城市歷史、環境、常民文化作連結,有如一個「天外飛來之物」;這問題其實在評審過程中就蛛絲可見,當時中國籍的評審力主要有傳統建築語境的塑造,西方評審則強調突破與創新,一位西班牙籍的評審包菲爾表示:「如果選不到可以與歷史銜接的好方案,我寧可選一個具現代性的作品;如果選不到一個可以成功融合文化的案子,我寧可要一個前衛的。」

 這說法聽來也沒錯,在現代性與傳統正雙頭馬車各自馳行的時刻,若不能魚與熊掌兼得,自然只能取自己所好的。但是此外真正的關鍵,還是在於文化詮釋權的問題,也就是說非中國人能設計中國當代建築嗎?許多的批判背後,其實隱隱透露出對自我文化詮釋權,被輕易外放的不甘心。但是問題是,就算西方人無能力也無權來詮釋當代的中國建築,此刻的中國人能頂得起這樣的重責大任嗎?我們當然能明白北京這樣的深宮後院,在面對不能逆轉的現代化過程時,如何期待歷史能與現代性完美作結合;然而這不是許願的問題,而是時代成熟性與現實條件具備與否的問題。

 願望並不能改變時代與現實。

 貝聿銘的羅浮宮玻璃金字塔,在這討論過程中,也屢屢被提起作比喻,但是八○年代的巴黎,所面對的時代環境與議題,畢竟還是與此刻的北京大不相同。有人也以中國口口聲聲要與世界接軌的說法,大加嘲諷說根本還弄不清究竟要與哪個世界接軌,到底是想要與遙遠的第一世界接軌,還是要與切身的第三世界接軌?

 身陷烽火中的安德魯先生,倒是很莊敬自強地不斷緩頰作折衝。他說自己的設計是要表達「天圓地方」的概念,因為他的建築是圓的,而地上環繞的大水池是方形的;他以接近道家說法的「湖上仙閣」,來自我作形容,還說建築體內的空間層層互套,是為了呼應合院的空間觀念。

 真是難為他了!

 我反而比較喜歡他說池子在冬天結冰時,可以開放給附近居民溜冰的說法,這才像是句人話吧!尤其對比隔鄰警衛森嚴、連放風箏都不行的天安門廣場,能讓人環著溜冰的大劇院,存在價值不辯即明。

 安德魯也曾委婉的講說,他並不企望這建築會立刻被接受為中國當代建築,但是:「我希望二十年後,這個劇院會被稱為中國的建築。」是幾近委曲求全的低姿態了。他蓋的這劇院,最高點為45.9公尺,略略低於大會堂的46.5公尺,看得出來是小心翼翼的想政治正確呢!

 但是安德魯這樣「仿吳鳳」、或說是「草船借箭」的行為,雖然求仁得仁地為自己招來許多莫須有的麻煩,但可能還是救贖了一些後繼者的災難。譬如其後的「鳥巢」體育館、「水立方」游泳中心與「中央電視台」,雖也各有各自的委屈甘苦,但畢竟還是能以更絕對的姿態,以及更凌厲的現代性風貌出現,少了大劇院那樣某種小媳婦的委屈模樣。

 這功勞還是得給大劇院記上一筆的。

 回到本題來看,無論如何這建築終於還是在風風雨雨中,順利完工也面世。我個人覺得其實就建築藝術來看,這個國家大劇院無功也無過,既沒有真的回答歷史轉換的時代問題,也算不上有什麼前衛的魅力身影,大約是進不了現代建築的歷史名人堂的。但它無心所所引發的這場爭論,與這爭論所暗示背後更大的時代議題,可能反而是它或會被歷史長久記得的原因。

 中國國家大劇院所引發爭議的重點,其實還是在於中國究竟想在21世紀,向這個世界展現什麼樣自我形象的問題吧?所謂「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古老爭議與答案,此刻也尚未能夠清晰自我回答,「本土派」與「海歸派」的交鋒,恐怕依舊會烽火蔓延三年還遠遠不只的吧!安德魯以二十年作設想,真有魏晉人懂得避世的哲理意味呢!

 雖然我已經狂妄認定建築名人堂裡,大概沒有安德魯先生的位子了。但我其實還是頗欣賞他發表的一些言論,譬如他說明這樣型態的建築,必然與權力慾望有著的曖昧辯證性,他說:「沒有一個國家的大劇院、大教堂,是在國家最富有、最強盛時完成的,多半都是在國家正追求強大的時候建成的。」

 他在二十屆世界建築師大會上,也稍稍批判攻擊的說:「我認為保護文化的唯一方法,就是把它置在危險的境地。」還意有所指的說,這整個大劇院議題的爭議:「實際上是一個存在的問題。」他是說明中國作為一個符號,必會以某種自願或不自願的方式存在於世,而這個建築的出現,當然造成這存在性的某種變化:「並且,變化從來就一直是個問題。」

 不知怎地,即令在這樣全然由西方人操刀的案子裡,我依舊嗅聞得到某種舊時的官僚氣息,是那種張掛著「中庸」、開閉嘴「無為」,無所不在的嚇人官話。這大概是安德魯意有所指、威脅著存在性的那個「變化」吧!現代性的逼人銳氣,在見到這樣的官僚陳腐氣息時,恐怕也是要自動打折減碼,避開幾丈外以保身的吧!

Wednesday, October 24, 2007

喫飯食堂




住址:台北市永康街8巷5號
電話:(02)2322-2632
用餐時間:2006年01月17日 星期二

品田牧場







在王品集團中,想要成為「柱子」,需要年營業額7億元,這項數字,已足夠擠進台灣的一千大服務業。4月初即將正式營運的王品集團「品田牧場」,就是董事長戴勝益寄予厚望的第五根柱子。



為了打造這根新棟樑,王品集團苦心籌備九個月,開發時間是其他產品的一倍半,經過上百次的試吃與跨部門協調會議,全是為了這一塊140克重、厚2公分,咬起來要會「彈牙」的金黃色日式豬排。


新價值-販賣幸福的味道

日式豬排近幾年才開始在台灣紅火,卻已經快速深入台灣大街小巷,想要再創新,談何容易?但是王品集團前一個成功打造的品牌「夏慕尼新香榭鐵板燒」,推出以來,已達一年半,要維持集團不斷創新的活力,急需「新血」加入。


創立新品牌重任,落在蕭文傑肩上,當時他是王品副總經理。2006年7月他與家人同遊日本,在知名的和幸炸豬排連鎖餐廳用餐,雖然只是簡單的炸豬排與高麗菜絲,小女兒用餐後,卻不假思索地說:「爸爸,我有種幸福的感覺!」


第二天起,蕭文傑把接下來的行程,全耗在吃豬排,五天下來,吃遍了二十五家東京附近的炸豬排名店。


「要做創新、創造新的事業,不只是新產品或新餐廳,而是創造新的價值。」蕭文傑說。但怎樣才能讓一塊隨處可見的炸豬排,為消費者創造出新價值?從「好吃」進階為「好事業」,到底又該怎麼做?這很難只靠一個人或少數人的片面想像。隔了一個月,他再度赴日本,這一回,他帶了一支兼備各種專長的跨領域團隊,從廚師、品牌總監,甚至戴勝益本人也加入。


每吃過一家餐廳,跨領域會議馬上開始,從食材採購、餐點製作、現場管理、品牌打造到合理利潤分析,各領域專業意見齊聚一堂,立刻形成初步結論,當這趟為期五天的行程結束,品田牧場的草案,已經在眾人的討論下出爐。


蕭文傑站在顧客角度,主張創意豬排口味要多變化,主廚卻認為操作上較麻煩,希望只做原味。品牌部希望訂在170元的低價位,期望在切入市場時,更有話題性,但事業經營一定要有利潤,蕭文傑與戴勝益最後還要再做損益評估。


跨領域團隊的溝通,第一要務就是先讓彼此充分表述,第二階段,則是找到彼此的平衡點;不過,最終目標是追求公司最大利益,而不是為了與對方妥協。當彼此爭執不下,專案領導人蕭文傑就必須主動跳出來平衡意見。


回到台灣,研發團隊開始著手產品規畫,蕭文傑繼續到處試吃豬排,傾聽更多來自外部的聲音,他花了半年,吃遍兩百家以上的餐廳,體重足足增加了六公斤。


挑食材-全程把關豬隻衛生

如此慎重,因為這個新創事業,不能只靠一塊里肌肉、裹上麵包粉,下鍋油炸。為了找尋好米,蕭文傑請教兩位稻米博士,在專家陪同下,親自到農田裡,再篩選出二十多種全省最好品種的米來做blind test(不具產品名測試),就為了選出口感最佳、視覺最晶瑩剔透的好米。



為了一塊好豬肉,研發團隊拜訪養豬專家與農委會,從養殖、屠宰到運送,整個流程都要逐一仔細觀察,最後選出「大麥豬」這個品種做為炸豬排的關鍵食材。


為了廣納意見,讓產品更好,使「品田牧場」能一炮而紅,王品集團首次嘗試雙主廚制,請來炸豬排達人、三井前主廚後藤壯文加入,提供炸豬排的專業技術,再配合熟悉公司管理制度、研發流程的王品主廚,雙主廚的用意,就是要引進系統外的力量,增加創意的碰撞,加速創新。


選店名-篩選五百個名字

甚至,連「品田牧場」這個不賣牛奶,只賣日式豬排的創意名字,也是靠眾志成城的集體智慧而來。台灣的確有品田山,位於雪霸國家公園內,但這座海拔3524公尺的高山上卻沒有牧場,「品田牧場」出現在大街上。


當初命名時,開放給王品集團所有同仁提供命名,在四、五百個名字中,品牌部先過濾出五十個名稱,蕭文傑團隊篩選為十個,再由試菜的消費者與內部同仁挑出五個,最後,再由蕭文傑的創業團隊討論敲定這個名稱。

蕭文傑把餐飲服務,視為美感的體驗,而不光是口腹之欲,因為這是一場首尾諧和的表演,「從顧客進入餐廳開始,就是一場演出,起承轉合有其節奏,不能錯置,也不能草草上場、潦草收場。」蕭文傑強調,從規畫動線、餐點組合、上菜順序等,都需要經過團隊的腦力激盪。


為了拓展跨領域的知識,近兩年蕭文傑拜訪了近五十位作家、畫家,他強調,「美學是一種涵養,經營者除了建構專業領域知識外,更要由其他領域得到不同啟發。」


打造「品田牧場」的經驗,更讓蕭文傑深刻體會,跨領域的合作,每個人都是主角、主菜,只是扮演的角色、出場的時間不同,沒有「附屬」的,就像沒有所謂的「附」餐。


這場大戲,從顧客進門,一杯讓心情沉澱的茶起始,接著以山藥和風沙拉開啟味蕾,磨芝麻、倒醬汁做為鋪陳,米飯、豬排、醋、茶碗蒸登場,一口飯、一口豬排,飲一口冰醋,高潮一波接一波,接著再喝一口湯,劇情開始和緩,整個餐點若此時直接收場,會有戛然而止的遺憾,再送上甜點與飲料,留下精采的餘韻。


一次精彩的套餐,就像是一個跨領域的團隊,如何找出對的搭配與順序,讓集體的成績彼此加乘而非抵消,這就得看領導者的圓融智慧。

Tuesday, October 23, 2007

總有一天要去吃




【本書目錄】
推薦序
好東西與好朋友分享   戴勝益     

28工作室
精雕細琢的私宅辦桌  
狸御殿
樹頭火爐燒烤的北海道味
J-Ping cafe
義大利餐廳就應該是這樣
湄河
層次豐富,不只酸辣
佃權
最頂級的路邊攤關東煮
食養山房
入南宋山水意境
92水鳥
滿願景的西班牙菜
帕莎蒂娜
港都最法國的法式餐廳
三太養生鐵板燒
誰說養生不能好吃
高玉
沙西米的禪境界
竹里館
不只以茶入菜,而是以茶冶菜
喫飯食堂
粗菜細做,更見精緻
食方
台菜實驗場
十一街麵食館
每天至少賣三萬粒水餃
春秋烏來
以純露減壓的SPA FOOD
森林.1935
在故事中享受幸福「食」光
大鵬灣食堂
奇珍海鮮盡在這裡
75.起舞
在雲端吃一塊好菲力
何首烏皇帝雞
健康美味的家庭膳房
三口燒烤飯糰
比糯米飯糰精緻,比御飯糰溫暖
絹絲谷
在山中做一日陶淵明
新疆野宴
把大漠風情搬到台北
Bagel Bagel
恍若隔世的私宅餐廳
月娥鴨肉
只有高手,才料理得出來
相思李舍
玩味三百種芳香
落鷹山莊
在雲海之家喝紅豆湯
OLDIES FRANK’S
在中台灣邂逅道地熱狗
*in house
是餐廳,也是流行舞台
土角厝水上餐廳
為客家菜開創新路數  
磯勢
與日本同步品嚐河豚料理
天?
養生炊具的超時空料理
KIKI
每口辣都形容得出來的新川菜
Les Sens
一代名廚的口味和品味
無名子
有古意味和古早味的清粥小菜
涵碧樓
幸福就是在這裡吃一餐
寬心園
素雅而有滋味的蔬食料理
唐宮
碩果僅存的「炭烤」蒙古烤肉
三(土反)橋會館
懷舊情調的精采展演
金春發牛肉店
飄香一世紀的清燉牛肉
富貴陶園
陶藝與美食的交響曲

後記
本書,保證「食言」不肥

索引 
依地區找餐廳
依料理類別找餐廳

《張大春‧作文十問》

1. 作文應該「考」嗎?

答:我在唸高中的時代,見識過一個大學聯考的作文試題:「風俗之厚薄,繫乎一、二人心之所嚮」。此語源出曾國藩,考後輿論大致認為「略見難度,但是十分具有鑑別學生程度的能力」。還有一個外交人員特考的作文題:「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 使於四方,不能專對, 雖多亦奚以為? 」(語出《論語‧子路》)意思是說人的才學貴在能致用,題文也切合外交專業的志業所需,並不冷僻。試問,這樣的題目要是在我們今天所處的環境之中考出來,出題試官豈不要丟飯碗?一個能虛心累積的文化不怕考任何東西,祇有急功近利到不能好奇求知的地步,才會問:「為什麼要考這個?」「為什麼要考那個?」對於考作文有焦慮的人或許應該反像思考:其所焦慮者或許不是寫作的形式,而是「說話」,祇有喪失了語言表達能力的人才不能面對寫作文這件事。考,不是問題。

2. 認字的多寡對作文有差別嗎?

答:有的。不過不祇如此;認字的深淺更切切關乎作文的能力。我們的教育體系一向訂有識字程度的量化標準,小學低、中、高年級乃至於國中、高中學生應該認得多少個字,似乎各有定量。然而,幾乎沒有任何正式教材輔助學生理解字源、語彙、形音義構造變遷的種種原理。換言之,學生從一翻開書、拿起筆,就是死寫死記,到頭來,異稟者勝,熟練者佳。但是人們終其一生根本不能認得幾個字本身之所以構其形、得其音、成其義的故事。也正因為識字淺薄,用語俗濫,寫起文章來,當然不免人云亦云了。

3. 作文裡多用成語會比較好嗎?

答:成語的沿習,不應該以多用少用為標準,而是以當用不當用為標準。寫作文的人如果是為了「精簡文字」、「渲染典雅」、「類比故事」甚至刻意「遊戲諧仿」,這都是有動機、有目標地使用成語, 自無不可。使用成語的訣竅就是「常行於所當行、止於不可不止」,用得勉強,一如東施效顰,反而弄巧成拙。

4.孩子寫作文前可以給他們什麼練習?

答:說話。父母跟孩子們說話是天經地義的事。由於言人人殊,沒有可資比長較短的標準;但是總地說來:如果父母想要幫助孩子、使他們在寫作文的時候少些痛苦、多些愉悅,而且從很小的時候就能體會「準確表達思維、感受」的重要性,就不得不經常地跟孩子們進行廣泛的對話。讓他們盡可能不要暴露在惡質談話內容的環境之中(如觀看電視政論與八卦節目)。

5. 您個人幾歲開始寫作文的「啟蒙」?

答:小學二年級給《國語日報》寫〈我最喜歡的水果〉。

問:聽說您小學到中學時候都有寫作文參加徵文活動,請問參加徵文真的有益作文嗎?

答:

據說:徵文,是為了鼓勵;一般的假設是:得到鼓勵的人會更加有興趣。但是得不到鼓勵的人(數量更多)會不會因而退縮而厭惡寫作文呢?這是要多想想的。徵文乃是為限量發表而設計的活動,不是直接為普及作文教育而設計的活動。

我的體會是:學校、社區或者地方教育行政單位以及關心語文養成教育的媒體應該把「徵文」拆解成更多樣的發表活動。以丹麥、北德地區的戲劇學校為例:他們每年舉辦大行的巡迴戲劇節,學生參與、包辦一切節內活動(甚至包括飲食、園藝、環境管理)。把「發表」的意義擴散到全面的語文溝通、創意分享和公共服務之中,學生經由長期的浸潤,經由表演活動的各個語文接觸層面,不祇是學會了寫一種作文,而是學會了幾十種功能不同的書面寫作,其中當然包括了情節天馬行空的虛構的故事、節目單上的廣告文案以迄於社區公園場地申請書。

7. 對您個人而言,對寫作文最有幫助的事情是什麼?

答:選擇性地閱讀以及造句練習。名家名作似乎是人人有機會接觸的,毋須我多費唇舌介紹。造句練習則是很值得有心的父母帶著孩子一起從事的遊戲。父母可以讓孩子把一句話鋪衍成三句話、五句話、八句話;也可以請孩子將一大段話濃縮成幾句話甚至一句話來表達。老師更可以在作文課上要求孩子用五十個字、一百個字甚或三百個字來發揮一個題目,也可以將現成的一篇名家名作縮寫成幾十個字、甚至幾句話。能夠長短自如地操控語言,才能夠掌握精鍊的文字。

8 對您個人而言,對寫作文最有傷害的事情是什麼?

答: 不經思索地說話,以及經常聽那些不經思索而發表的談話。

9. 寫作文最痛苦的是構思,請問您有什麼建議?

答:「構思」不是發明,而是根據已有的寥寥數語,鋪墊出寫文章的人自己的感情和見識。

一個題目出現在眼前,它的每一個字與另一個字有著各式各樣的關連。我們往往會從題目中的關鍵字著眼。比方說前文提到的「風俗之厚薄,繫乎一、二人心之所嚮」──風俗明明是長時間裡多數人形成的共識,為什麼會維繫於「一、二人」的心態或意志呢?那麼,這「一、二人」想必是有非常大的影響力的人。應題作文者自然得舉出他所見所聞、所知所識之人,來印證這個論述。以「一、二人」而能形成長時間多數人的共識,那又會是一個怎樣的時代呢?再或者,當大多數人長時間都服膺於「一、二人」心之所嚮,這會不會是一個百花齊放、諸子爭鳴的時代呢?又或者:當「一、二人」對於長時間大多數人的共識有著決定性的影響力的時候,這「一、二人」是不是應該比大多數人更加臨淵履薄、 戒慎恐懼呢?更或者:「一、二人」心之所嚮,會不會也是由於更古老悠久的風俗所影響而形成的呢?

10. 如果面對一個害怕作文的人,您會給他什麼建議?

答:不怕!不怕!沒有人能檢查你的思想,在自己的作文裡,你本來就可以「胡說八道」!

幸福

身為二十一世紀的漢語讀者,大約都會以「某一行業或技能領域的專家」來解釋「達人」這個詞,大家也絲毫不用費腦筋就會了意:這是一個近年來從類似「電視冠軍」、「料理東西軍」之類,帶有知識上、技術上諸般獵奇趣味的日本電視節目輸入的。當我們使用這個詞的時候,不免也會把它跟「professional」、「specialist」、「expertee」這些字眼連結在一起。

不過,這個字的原意大約也是由中國輸出的。最早見於《左傳‧昭公七年》:「聖人有明德者,若不當世,其後必有達人。」這裡的達人,可以解釋為相對於聖人的人──能夠通明(理解甚至實踐)聖人之道的人。

不同的思想傳統會把相同的語詞充填出趣味和價值全然悖反的意義來。在道家那裡,達人便成了「順通塞而一情,任性命而不滯者」(晉葛洪《抱朴子‧行品》)。較之於儒家的論述,這又抽象了些,若要理會某人稱得上、稱不上是個達人,還得先把「性命」的意思通上一通。

在不同的作家筆下,這個詞的使用也會有南轅北轍的意義。賈誼〈鵩鳥賦〉裡的「達人」,所指的應該是性情豁達之人,起碼是跟著莊子所謂的「至人」行跡前進者。但是到了楊炯替《王勃集》作序的時候,用起「達人」來,所指卻是家世顯貴之人了。

孩子們嬉戲之時,張容偶爾會冒出來這麼一句:「你看到我的那個『達人』了嗎?」我猜那是一隻小小的「哈姆太郎」或者「彈珠超人」。有時,哥哥也會這樣跟妹妹說:「你可以不要再彈琴了嗎?你會吵到『達人』──他正在休息。」這就表示:無論是「哈姆太郎」或者「彈珠超人」都是哥哥自我投射或認同的對象。但是我一直無緣拜識:究竟哪一個小東西是「達人」?

直到有一天,我看著張容作業簿上歪斜彆扭的字跡,忽然感慨叢生,便問他:「你不喜歡寫字,我知道;可是你要想想:把字寫整齊是一種長期的自我訓練,字寫工整了,均衡感、秩序感、規律感、美感都跟著建立起來了。你是不是偶爾也要想想:將來要做甚麼?是不是也就需要從小訓練訓練這些感受形式呢?」

「我當然知道將來要做甚麼。」

「你要做甚麼?」

「我要做一個『達人』。」

「那太好了。你要做『樂高達人』、還是『汽車設計達人』、還是『建築達人』都可以,但是要能幹這些事,總要會畫設計圖罷?要能畫設計圖,還是得手眼協調得好罷?(以下反正都是教訓人的廢話,作者自行刪去一千字)是不是還要好好寫幾個字來看看呢?」

「不用那麼複雜吧?」

「你不是要做『達人』嗎?」

「對呀!太上隱者的『答人』,你不是會背嗎?」他說,表情非常認真。

據說有唐一代,在終南山修道不仕的真隱者沒有幾個,但是太上隱者算是一個,因為他連真實的姓名都沒有傳下來。那首〈答人〉詩是這樣的:「偶來松樹下,高枕石頭眠。山中無曆日,寒盡不知年。」

張容認為如果能夠不用上學,天天這樣睡大頭覺,生活就實在太幸福了。這一天我認識了他的另一個自我:「答人」。的確,那是一隻瞇著眼睛看似十分瞌睡的小哈姆太郎。

「不要吵他,」我歎口氣,扔下那本鬼畫符的作業簿,悄聲說:「能像『答人』這樣幸福不容易。」
「是我彈琴給他聽,他才睡著的。」妹妹說。

母親與西瓜

江浙人似乎天生體熱,很怕火氣。母親酷愛吃清涼的食物降火,尤其對於西瓜,幾乎到了一種迷信的地步。母親吃西瓜不論季節,許是因為她有喉嚨痛的老毛病,每回她說:「我的喉嚨狗狗叫(音譯,是不是上海話我就不知道了)。」就是她感覺喉頭不舒服要找西瓜吃的時候了。

母親買西瓜實在是一絕,她和市場口那個賣水果的老頭兒就像一對老冤家,就我看來,他賣了她幾十年又貴又不好吃的水果,她卻買了他幾十年的水果,從他中年買到頭髮斑白,其中我母親最常買的就是西瓜,只要是一個(或半個)吃完,就立刻補貨。可是儘管我母親是一個那麼忠實的老顧客,賣水果的老頭卻從不對她客氣,往往拿最不怎麼樣的水果給她,母親有時候吃到生氣,便捧著個大西瓜跑去找他算帳。母親的算帳方法很特別,往往把爛西瓜往他攤子上一丟,說一聲:「喏,請你吃。」人便跑到市場裡去買菜了,而那老頭兒便看也不看的把西瓜往他身後的垃圾桶一丟,兩個人一送一丟挺順的,等我母親從市場兜了一圈出來,回到水果攤,老頭便會拿出一個新的西瓜給她,而我軟心腸的母親,便會又買了一大堆其他的水果,總之羊毛出在羊身上,其他的水果算起來就相當貴了。

母親年紀大了,抱不動西瓜,就差我把爛西瓜送去給老頭兒,她交代我要學她的樣兒,把西瓜拿去請老頭兒吃,臉皮薄的我總做不出來,每每說了半天,只能說到,我媽媽說這個西瓜不好吃,老頭兒便換一個給我,不過還是照收我的錢,我回去稟告母親之後,她也不囉嗦,不怪老頭兒,只怪她女兒怎麼那麼沒出息。其實依我看,不論是我還是我母親,都沒有占到老頭兒一絲便宜,只是算法不同罷了。

雖然我很生氣那老頭兒賣的水果太貴,可是也真拿他沒辦法,因為那是住家附近唯一打電話就可以叫貨的水果店,母親年紀大了,常常沒有體力出門買菜,我們也沒有辦法二十四小時陪她,她用電話買水果,有時也託他買些其他的菜色,老頭兒或者他徒弟都是母親可以放心讓他們把貨直接送進廚房的人。不過後來老頭兒也老了,他把水果店收了,母親卻彷彿失去了一個什麼好友,沒什麼人可以和她做個買賣,再鬥嘴鬥上好幾天的。

老頭兒不賣水果,但仍是住在街上,我們還是常在街上看到他騎著往日那輛送貨的腳踏車晃來晃去,他那時就變得親切多了,少了做生意時計較的臉色,會和我們打招呼。

市場的水果攤收掉了之後,裡面的菜販子也一個一個收攤了,老一代的做不動了,年輕的不想接手,後來僅只剩了幾個小攤,母親總是用電話買菜,沒看到實體,電話裡想到什麼就點什麼,常常買了一堆搭配不起來的菜,姊姊和我要下廚時,總要對著一冰箱的奇怪材料不知怎麼辦。

老頭兒的水果攤沒了,可是母親卻還是想吃西瓜。西瓜在台灣還算是普遍的水果,只要是春夏秋三季都還好辦,但是冬天可就慘了,她說要吃西瓜,我們就愁眉苦臉,想移民去嘉義、宜蘭還是什麼地方,不過移民尚未成功,她卻總有辦法先找到西瓜。冬天的西瓜大多不好吃,切開來白白的,她就說當藥吃嘛,問題是藥丸一口就吞下去了,難吃的西瓜沒那麼容易下嚥,更何況她吃東西永遠只吃幾口,不多吃,那剩下的西瓜就成了全家的大災難,高價買來的西瓜總不能隨便丟掉吧,只好大家你一塊我一片努力解決掉,偶爾將它榨成汁,不甜又不甘願加糖的西瓜汁實在也不怎麼樣。後來我告訴我的一位好友說我媽愛吃西瓜,她每每在歲末寒冬之季,開著車子,一間間水果店去詢問,總有辦法找來還不錯的西瓜,很會巴結我媽。

母親迷信西瓜之外,還有就是台灣的甘蔗。母親一直有扁桃腺腫大的毛病,所以老是在找清火的食物。小時候每到夏天,她就煮一鍋荸薺甘蔗湯。首先將荸薺洗淨、甘蔗切成小段再對破四份,和荸薺一起連皮煮,煮了一鍋紅褐色的水,要我們喝,說是有清火化痰作用。甘蔗荸薺煮出來的湯果然又香又甜,一會兒就被我們喝光了,剩下一顆顆沒剝皮的荸薺和一節節沒去皮的甘蔗,就是我們的點心,我們懶得拿刀一個個削來吃,往往圍著垃圾桶便啃起來,就用牙齒啃,要啃完那鍋還真不容易,可是每次也都這麼啃得乾乾淨淨。

母親另有一道清火祕方,就是將綠豆洗淨,用水煮開,一煮開就關火,然後喝那清爽沒放糖的綠豆湯。小時候覺得那湯汁淡而無味,很不愛喝,母親又說,就當作藥來吃吧。明明是好吃的東西,要當成藥來吃,這不找麻煩嗎?

偶爾枇杷季節,她也把枇杷皮剝了,燉冰糖吃,或是盛夏時分,院子裡的曇花開了,便在它最盛開的時候剪下,同樣和冰糖燉來吃,秋天時就用去皮的梨來燉冰糖,據說都是對肺有助益。

雖是這樣,母親卻不大懂食補,一碗豬肝湯就是最補的菜,後來飼料豬出籠,大家都說少吃豬肝,肝臟會將不好的化學成分都吸收進去,母親偶爾買塊豬肝回來,我就氣得要命,她說補一補嘛,我就說那是毒藥啊補什麼補,母女又是一場鬥嘴。

其實家裡很少補這補那的,母親只知降火,很少熱補,就算是我們姊妹嫂子生孩子,母親也沒有弄過什麼燉補的中藥材,也許是家裡餐桌一向營養豐富,從來不覺得缺了什麼,我也一直對那些補品的味道頗不習慣。記得讀中學時一次被老師叫到她家去補課,剛好碰到冬至,台灣人的大補日,老師的媽媽大概看到我瘦瘦乾乾的,那個年代被聯考整得誰不是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她便端了一碗中藥材燉的大補湯來給我。那絕對是最精華最補的一碗,可是老天,那摻了不知什麼藥材的,我遠遠聞到那氣味便想吐了,但那情況能不吃嗎?我勉強吃一口,便趁老師沒注意到就把它吐在手帕上,我當然知道那是昂貴的材料燉出來的,窮人家想死也吃不到的,可是那氣味實在是難以下嚥,直到現在老師的名字都忘了,那氣味卻依稀記得。不過二十年後,人生閱歷畢竟是多了,口味也變得更開放,麻油雞、枸杞雞、當歸鴨、四神湯、四物燉鱸鰻、新加坡肉骨茶什麼大補湯統統來者不拒,而且也學著煮,以前覺得難以下嚥的氣味,現在倒覺得香氣誘人。

本來就是,法國菜、義大利菜、印度菜、泰國菜、中東菜不都很敢嚐試,為什麼藥膳就不行呢?不過我知道有些人對口味的固執是永不改變的。有人出國旅行,一定要帶個電鍋,兩天沒有吃到白米飯就要發脾氣的。一位旅美多年的老友說,「我總覺得在美國沒有一天吃飽過。」他還抱怨美國漢堡,他說,「一個漢堡吃不飽,兩個又太多。」他每年一定兩三次回台灣來大吃大喝一番,補夠元氣,才心滿意足的回美國去幹活,這恐怕是當年懷著美國夢到美洲大陸去的他們所沒有想到的。

母親幸好住在盛產西瓜的台灣,雖然枇杷、甘蔗都被她燉來吃,還好沒有把西瓜給下鍋了。說到水果做食材,和其他的菜色混在一起烹煮,最著名的應該是鳳梨吧。鳳梨炒肉、鳳梨炒飯、鳳梨燉湯似乎都是很開胃的菜色。廣東人的木瓜燉奶,做點心也很有特色。不過木瓜做食材,則大多是作為調味料,木瓜拿來燉肉是因為其中有木瓜素可以把肉快些燉得爛。不過母親似乎不曾這麼做過,頂多只在炒牛肉片上灑上一些木瓜粉,保持肉片的鮮嫩度。

我不記得母親用過什麼水果來做菜,頂多在沙拉裡加些蘋果。她吃的水果仍是涼性的多,荔枝、芒果、葡萄、櫻桃都是幾顆或少量,我貪吃不肯節制,每每一吃就上火,喉嚨痛得哇哇叫,直向她抱怨讓我遺傳她的熱體質。不過我吃螃蟹時就比別人略勝一籌,廣東人吃螃蟹,吃完一定喝杯薑湯,一位朋友說他有次多吃了一些,竟臉色發青,快要昏倒,我倒是一點也不怕螃蟹吃到胃寒。

除了對西瓜、甘蔗情有獨鍾,秋天的時候,母親最愛吃柿子。「柿子撿軟的吃」,這句話不知是哪裡的俗語,母親真就愛吃軟柿,軟軟爛爛的柿子,她可以小心翼翼的剝去外皮,留下薄薄的皮膜包住果肉,年幼的孫兒仍不知她剝皮的辛苦,拿起來就往嘴裡塞,母親欣喜地看著他們貪食的饞相,尤其是咬到中心那一個軟核發出來「嘰嘰咯咯」的聲音時,很滿足的笑起來。

母親過世之後,我也搬離了和她同住了三十多年的那條街,最近路過原來每天母親去的那個小菜場(母親都這麼稱呼那個菜市場),原有的菜攤子一個一個都不見了,竟然變成一個賣古董的市集。放眼望去,年輕的雅痞族、觀光客在那裡走動,那些從前賣菜賣肉賣水果的街坊鄰居到哪裡去了呢?記得母親年紀大了之後,偶爾走到市場裡,和我同樣在那條街上長大的,賣菜的小姐總是先洗個大大紅紅的番茄塞在她手裡。我還記得賣豬肉的老闆出來選里長時,家家戶戶給他敲鑼打鼓的熱鬧。還有當選之後,喝得滿臉紅通通的來給母親謝票。

小菜場沒了,街上冒出一家家的新餐廳,也間有幾間水果店,每每經過那裡,看到鮮紅欲滴的大西瓜,總也撫今追昔,免不了感嘆一番。

隱藏的滋味

王宣一

俗話說,吃要三代。也許江浙地區富裕得早,所以江浙菜能及早登得上檯面吧。從袁枚的《隨園食單》以及《紅樓夢》,自清代開始就有江浙菜譜的記載,其記載之多步驟之繁瑣,雖然缺少現代化食譜中的圖片或影像,但是文字的描述就足以引人入勝。

在台灣的各大飯店中常駐的餐廳,幾乎不會漏了的就是江浙菜館,近年來江浙菜似乎坐穩中餐裡主流菜系的地位。一種菜系經過百年以上,多人花下心血的精心研究調製改良,留下的終究是有些名堂的,這不是替江浙人說話,事實上,我更贊成「口味不容爭辯」這個概念。

江浙口味究竟是個什麼口味?有哪些特色?依一般人的印象是「赤油濃露」,那些外觀深褐色、醬汁甜鹹等味全混在一起的菜餚,也許不能道盡江浙菜的全貌,但是卻也八九不離十。泛泛說來,江浙菜包含的範圍相當廣,包括上海菜、吳錫菜、杭州菜、紹興菜、寧波菜、揚州菜、蘇州菜等等,每個地方又有不同的風味,吳錫菜帶甜、寧波菜口味重、揚州菜以燜煮為主,蘇州菜以船菜出名、細小精緻、杭州菜講快火爆炒,紹興菜善烹製河鮮。

說到江浙菜的地域,則包含了長江出口、淡水湖分布的各城鄉小鎮。也許是因為這個地區的經濟活動、政治活動、文化活動頻繁的關係,人的流動性高,文化交流也自然變多,其所涵蓋的面向是相當的廣泛,也許就像很多人說他是上海人,其實真正的本幫上海人並不到百分之十,百分之九十其實是上海周邊的各城鄉小鎮的人。

這幾年,拜上海風之賜,江浙菜似乎更顯拉風了起來。基本上,我覺得江浙菜在中國南方菜系裡是屬於比較複雜的菜系,不論是做菜的程序還是品嚐的方法,在赤油濃露之下,口味是隱藏了多層滋味的,很少有一道菜魚是魚肉是肉的,大部分是經過多道加工處理之後,魚早不是魚、肉也不只是肉,魚裡面可能隱藏了肉、肉裡面又暗藏了魚,表面上看似魚看似肉,仔細品嚐,卻有不可思議的眾多繁複的滋味在其中。

細數江浙菜的名菜相當不少,有所謂四小件、四大件、八小盆、八大盆的,其實四小件就是四樣小點心,四大件就是分量大些的大點心,八小盆就是八樣小菜、八大盆就是八大樣熱菜。四小件常見的有蘿蔔絲餅、春捲、銀絲捲、燒賣、蟹殼黃及各類酥餅等等,大件的點心,可能就是八寶飯、芋泥豆沙、酒釀湯圓、炒年糕等大件頭的,端看數量和當天在餐桌上的比重。所謂八小盆是可以預先做好的冷菜,例如說烤麩、蔥烤鯽魚、油燜筍、雪菜百頁、色澤美麗講究醃製過程的水晶肴肉、寧波菜之中的醉蟹還有紹興醉雞等等。八大盆就是所謂的主菜了,著名的有紅燒黃魚、紅燒下巴、揚州菜系中以手工剁出肥瘦豬肉比例適中的揚州獅子頭、也是以刀工取勝的雞肉乾絲,無錫菜之中的無錫排骨和冰糖肘子,紹興菜之中的乾菜燜肉、寧波菜系的鹹魚蒸蛋、杭州菜之中的西湖醋魚、東坡肉、炸響鈴兒、韭黃鱔背、龍井蝦仁等等,這些都是出名的菜色,此外醃篤鮮、二筋一白(兩種麵筋類的豆製品和白菜或百頁)、以及家常式的蘿蔔絲鯽魚湯,都算是常見的湯品。至於現在江浙菜館裡的砂鍋,應該是綜合了各地的湯品,發展出來的南北合。

江浙菜中,魚鮮類占了很大比例,應是上海附近有多個水鄉和有湖的城市吧。湖鮮是江浙菜之中最重要的材料,如陽澄湖的大閘蟹、以及池塘裡的毛蟹、小到拇指大的河蝦、鱔魚、鰣魚、草魚等,另外一些是屬於海鮮或河海交界地帶的產物,如黃魚等。此外也許是水質好,還大量用到豆類製品,如百葉、烤麩、油豆腐、麵筋等等。

至於烹調方式中,紅燒占很大比例,紅燒即是在食材中加了醬油燜煮,香醇的豆瓣醬油和冰糖是兩樣法寶,此外一鍋高湯也是必備的材料。不論是紅燒還是清燉燜煮的菜色,將這幾種材料加進去,江浙菜的基本味道就出來了,這也許和做菜中用味精的意思差不多,而且不論是魚是肉,甚至是青菜,都可以這麼的淋上一兩匙豆瓣醬油或高湯去燴煮一下。記得小時候父親教我唱的童謠有幾句很有意思:﹁搖搖搖,搖到外婆橋,外婆說我好寶寶,給我一塊糕。糕太甜,鹽沾沾;糕太鹹,糖沾沾。﹂這童謠後幾句很有意思,說的不就是江浙菜的特點嗎?糖和鹽可以這樣混用的,甜甜鹹鹹的味道,基本上就是江浙料理的基本口味。

不過江浙菜之中的高湯,是以雞高湯為主,顏色較清,偶有一些會再加火腿骨去熬,純以豬骨或牛骨熬的高湯比較少見,因此口味上還是清雞湯式的。一些講究的雞湯,是以數隻雞不加水去蒸出來的,顏色仍是清澈見底,白色的濃湯並不多見。不過有些湯羹類的煮法,在起鍋前,會打個蛋白加進去,讓顏色漂亮些。

至於紅燒菜色之中,無錫排骨、冰糖肘子、烤方、東坡肉、紅燒黃魚、蔥烤鯽魚、鯗魚肉等,無一不是用這些調味料燉出來的,其中的差別就在材料哪樣該先下哪樣該後下。調味料也並非一古腦全一次加足,更重要的是火候的掌握,大火小火如何控制、何時起鍋,舉凡紅燒的菜色,我的做法很少是一次完成,一定是經過數次的煮沸、下料、收乾、起鍋等程序,讓醬汁能入味卻又不至於死鹹死甜的。

而更多的講究是在表面材料之外又加添了一些暗藏的材料。我們看《隨園食單》之中烹煮刀魚,「用蜜酒釀,清醬放盤中,如鰣魚法蒸之最佳,不必加水。如嫌刺多,則將極快刀刮取魚片,用鉗抽去其刺。用火腿湯,雞湯,筍湯煨之,鮮妙絕倫。」一條魚經過如此繁複的處理過程,吃到嘴裡是個什麼樣的滋味?我們再看,《紅樓夢《之中,劉姥姥吃到的那盤美味的茄子,表面上是一盤茄子,其實裡面加添了雞油、雞胸肉、蘑菇、核果、新筍、五香豆乾、雞爪子等等,是眾多根本看不見的材料去煨去蒸去燜出來的。

江浙菜就是這麼不怕麻煩,也頗自豪的希望吃菜的人也能細細體會出箇中滋味,這當然也和江浙人含蓄婉轉而複雜的性格有關,這是歷史文化的包袱。我們在飲食中也處處可見這樣的顯現。隨便一塊豆腐也要展現功力,江浙菜中大量出現豆類製品,也許就是因為豆類製品耐煮、耐燉,一塊豆腐,可以吸進高湯中的全部精華,例如說醃篤鮮,例如說二筋一白,其中的百葉、腐皮捲會那麼好吃,當然因為高湯裡的火腿、醃肉、雞骨等等熬出來的滋味。再看有名的上海稀飯--雞粥,一碗白白的稀飯,看似普通,其實是用去油之後的清雞湯去燉出來的,不過現在好像只是在白稀飯上頭淋一點雞汁上去。又例如刀魚麵,往往看不到刀魚,只是用刀魚去煎過之後再去慢火熬出來的湯去下的麵,麵端上來可能只看到幾綴鹹菜,或一兩片菜葉,如果要問刀魚呢?肯定是會被上海人笑老土的。

江浙菜中細緻的部分,除了烹調過程複雜,前置作業也是重點項目。材料的處理上,下手要狠,例如熬高湯的老火腿,火腿要老才有滋味,但卻不能有腥味,因此即使是用來熬湯的材料,一定也是上選,色澤暗紅陳腐的部分要剔掉,否則會熬出一鍋有腥味的湯頭,那麼接下來就不可能燉出好東西。

有些江浙館就很講究選材,例如蔬菜,一定取最細嫩的部分來用,清炒豌豆,這樣一道名稱普通的菜色,好不好吃就全看取材是否細緻,一粒粒鮮艷清爽的細粒豌豆,在選材時,不只是挑最嫩最細的豌豆,還要將一片片豌豆去皮,只留中間的豆仁炒來吃。至於做配菜的青江菜、冬筍等,也都是剝到只剩中間的菜心部分,蘆筍則削皮削到那麼筆芯似的嫩枝,紅燒牛肉,只選牛前腿肉花腱中心的部分,蝦子只挑河裡小拇指大的幼蝦,這些材料怎能不好吃呢?不過基於對食物資源的珍惜,這樣的取材,也許留在上個世紀的那個十里洋場就好了。

學做菜

王宣一

從來,廚房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也許是童年時期,也許是蹣跚學步就開始,廚房始終就是生活裡最重要的地方,因為,廚房裡有媽媽,一天之中,媽媽最常待在廚房工作。

所以所以,蹣跚學步的時候,就知道到廚房找媽媽找食物找家裡那群貓兒們,媽媽總是順手給我一團麵粉、幾片菜葉,做為扮家家酒的材料。玩啊玩兒的,家家酒好像沒有玩多久,就順勢上了檯面,擠在兄姊們當中,有樣學樣的自然做起了廚工。因此,每回有朋友問我,「妳從什麼時候開始學做菜的?」往往我答不出來。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學的?幾歲?幾年級?真正開始做菜是哪一次呢?

從小在廚房裡、在菜市場跟著母親進進出出的,青菜買來摘下嫩葉、豬肉買來拔毛去皮、活魚買來開腸剖肚去鱗抹乾,一道道程序,看多了再跟著演練也就會了,所以很自然的,也不一定是哪一天,母親就說妳去把青菜炒一炒,我們就依樣去炒一盤菜出來,母親說爐子上的牛肉去攪一下,我們就聽話照做了,回想起來,似乎從來沒有怎麼正正經經的問過她這菜怎麼做,那菜怎麼做。

童年時期家裡有請人幫忙做家事,那些小姑娘大多是從她們十多歲時,什麼都不會做就從鄉下來到我家。母親很會教,幾年工夫,幾乎每一個從我家裡出去要回鄉或是去嫁人的,都練就一手燒菜的好功夫,當然不僅如此,從未受過學校教育的她們,大多還在我家學會了讀書寫字,後來有幾位和我們家人都成了好朋友,多年後,我曾試探性的問她們有沒有興趣做個生意開個餐廳,像秀蘭小館那樣的,她們大多後來生活得不錯,無意再辛苦開店。

我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獨立掌廚的?是因為家裡狀況走下坡,不再請人幫忙家事開始的嗎?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十歲十一歲?也曾經有朋友問我,你會做菜,是不是因為小時候家裡會打麻將,所以很早就得掌廚伺候牌局?這句話大約說對了一半,事實並不全然這樣。雖然有時候家裡有牌局,我們孩子們會幫著弄弄菜什麼的,不過大部分的菜色事前就已準備了七八分,臨到上桌,下鍋熱炒最後幾個菜其實很輕鬆。

我的母親非常能幹,但是算起來並不是很勤勞的那一型,記憶裡,她很少煮早餐給我們吃,因此兄弟姊妹們幾乎都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不過我們倒是一個個長得都還不錯。那時候,早上去上學,同學的便當幾乎都還是溫熱的,因為是他們媽媽或祖母一早就起來做的,所以他們有時候故意不蒸便當,上午第二節下課就打開便當來吃了。但是我們早上帶去的便當一定是冰的或是冷的,是用前晚剩下的菜餚來裝便當,幾乎前一天的晚餐菜和第二天的便當菜一定是相同的。

可是記憶中,從初中開始,就有同學老要搶我的便當吃,尤其是坐在我前面的那個同學。記得她的便當,永遠是一塊煮得很老、切得四四方方的紅燒肉、一塊煎得也整整齊齊的煎蛋、一些高麗菜,她說是她祖母每天早上起來做的,家裡每個小孩都一樣,男生的便當大一些,女生的小一些。偶爾一兩次,她帶幾個豆皮壽司,輪不到她吃,一定很快就被我們搶光,其他時候,倒是很少人覬覦她的便當,尤其那塊紅燒肉,我吃過幾次,很硬很乾,比起我母親的紅燒蹄膀當然是有些遜色。

她看我每天便當菜色不同,非常羡慕,其實大部分時候我卻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好欣喜的,不過就是前一晚的剩菜,隨便裝一裝,母親是絕不會早上起來給我們做便當的。可是同學卻覺得菜和飯好軟好好吃。後來我才體會出緣由,母親做的多是江浙菜,江浙菜又以燉菜佔了很大的比例,比較不怕蒸了又蒸,台菜基本上承襲了部分日式的傳統,菜色其實以冷食為主,不大適合一蒸再蒸,所以有些同學根本從來不蒸便當,也當然必須勤勞的家庭主婦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做便當,並煮一家大小的早餐。

也許因為他們的母親、祖母都很勤勞,所以從來輪不到他們下廚,在我家,雖然母親主持家務,可是母親從不覺得廚房是她的專利地盤,並不會一手包攬所有家事,仍會分派我們工作,她很少說「小孩子不要亂動,」從不怕我們把東西弄壞了,因此我們很有機會學習,所以我也理所當然認為別人家也是差不多的情況。後來有時候我請朋友在廚房裡幫點小忙,發現他們連些廚房裡的基本動作都不會,例如說削薑皮,不懂拿刀背來刮,例如說荷包蛋,一煎就破,這時候的我,真的有些吃驚。一向我以為以我的年齡來說,都經歷過以前外食不多的時候,每個人不都多少會弄上幾道菜?後來才漸漸了解,不管男生女生,真的很多人從來沒下過廚,在一些家庭裡,廚房永遠是母親的專利,即使有些人也做了母親,做菜卻還是不怎麼靈光。

我不只從母親處自然的學到了一些廚藝,更重要的是,看到她在做菜時,散發的自信與從容。母親不論請的是什麼客人,不論做的菜好吃不好吃,優雅從容的態度是首要的條件。我一直記得母親穿著晚宴旗袍,在廚房進進出出的樣子。那個時代的廚房大都在屋子最畸零的角落,密閉且通風不怎麼好,可是她就是能從容優閒地穿進鑽出準備菜餚、招呼賓客,看不出一點忙亂來。因此我雖然從不覺得自己有多會做菜,但是一向膽子大,敢實驗、愛請客,所以在朋友間好像算是有一兩手的。

可是當朋友來向我學做某道菜時,一直問這材料要放多少,那調味料要不要放,我畢竟非專業出身,做菜完全是跟著母親土法煉鋼,沒有受過正統訓練,要回答那些問題就很為難了,尤其看到他們拿個筆記好認真的要記錄下來,我就更加著急。

蘇荷最後一班月舞餐車

張北海  (20071023)




 「月舞」的前半生很像牛仔褲的前半生,二者都是無產階級出身。然而,幾乎就在牛仔褲給搞得成了時裝那段期間,「月舞」的身價,因天時地利人和,也一下子給提高了,它的所在地,六號大道和堅尼路之北那個街段,正是1960年代開始蛻變為一個藝術家殖民地的「蘇荷」區之西南角。

 「月舞」(Moondance)是我公寓附近一家有七十多年歷史的火車餐車式飯店,而就在兩個多月前,它搬走了。


 真的搬,真的把這座小吃店的建築物,硬給架上一部巨型拖拉卡車,再給運載到兩千多英里之外西部懷俄明州,洛磯山下一個人口不足一千的小鎮。
 它是我近三十年來經常光顧的飯店,每當精神肉體都有此需要的時候,一杯滾燙免費續杯的咖啡,一客toasted English Muffin,一碟bacon and eggs,煎馬鈴薯──這裡可不是擔心膽固醇的所在──再一份報紙雜誌……老天!紐約,或人生,還有比這個更廉價的享受嗎?連小費不到十塊!

 沒有在美國住上一陣的人,很難體會這類小吃店在社會上扮演的角色,尤其難以想像它竟然被視為美國經典。

 標準美國吃食

 所謂的「餐車」(diner),是指以長途火車的「餐車」(dining car)為其造型的小吃店,類似供應三餐的咖啡館(coffee shop?cafe)。今天,尤其在大都市,幾乎沒有人真的把報廢的火車餐車改裝,而是向幾家專門製造這一類型餐廳的工廠訂購,再將這些預製的結構運送到打好地基的場地裝置,然後開業。

 「月舞」正是這樣在1930年代初,給拖運到了曼哈頓下城,更於七十五年之後的今年夏天,再給搬去了西部。

 這類餐車店賣的都是非常一般的標準美國吃,非但沒有什麼新烹調,連後面做菜的也沒有資格稱為「大師傅」(chef),而是「快餐廚子」(short order cook)。上桌的菜,不油也膩。

 難怪這類所在的外號是greasy spoon(油匙),好,既然如此,那它怎麼會變成了美國經典?

 不錯,一般美國人,比如說在時裝上,或在日用科技產品上,都比較喜新厭舊。但是偶爾也會有一兩條漏網之魚,像這類餐車店,這麼看的話,它的命運有點類似牛仔褲的傳奇,時間給它染上了一些浪漫色彩。

 這類廉價吃處是一代又一代美國人從小吃到大的所在,使一百多年前一個本來只是街邊又便宜又方便的小吃攤,不知不覺地蒙上了一層歷史傳統之美。

 它的前身,「大篷馬車餐車」(lunch wagon),早在南北戰爭前後就在美東出現了(是東部美國人乘大篷馬車(covered wagon)開發的西部)。食客主要是夜班工人或夜遊者,但是你得站在街邊篷馬車之旁吃。沒有多久,馬車餐車越來越大,大的可以容納少數人上去坐下來吃。此門一開,這類廉價吃處就傳開了,並且隨著時代的進步,由報廢的「馬拖街車」(trolley)取代了篷馬車。與此同時,食客也多了一批歐洲貧苦移民,菜單也因之而豐富了少許,但其聲譽依然徘徊在「廉價」與「油匙」之間。

 隨著火車的改進而改進

 很難說是這個「車型」結構,還是「篷馬車」引起的聯想,總之,到了十九世紀末,美國西部的開拓,早已通過那些一毛錢一本的廉價西部小說而變成了當代傳奇。因而必然地,當美國跨大陸的東西橫貫和南北縱貫鐵路成為主要交通工具的時候,這類要走上幾天幾夜的長途火車所必備的餐車,很快就取代了老舊篷馬車或馬拖街車,而成為今日例如「月舞」的原型。

 火車餐車的形象及其服務對象給人耳目一新,寬敞講究不說,其食客多半是坐得起臥車和頭等車的乘客,正式裝扮,正式用餐,喝的也多半是香檳。現在改用這種式樣的餐車店,也就附帶沾了點光,形象聲譽也都稍為好了一點,更吸引了一大批中產上班族。不過,來餐車店吃飯的,喝的多半是啤酒。

 靈機一動的是,一位先知業主將「火車餐車」(dining car)一詞簡化,直稱這類吃處為「diner」,此一稱呼上的小小改動,卻給人們一種脫胎換骨之感,而且成為美國一個獨特的專有名詞。我們不得不佩服這些早期業主對餐車的信心和堅持,而且能跟得上時代前進。餐車店的造型也因而隨著火車的改進而改進,像1930年代那個機械時代和流線型的影響,其Art Deco的美感至今依然迷人。

 這還不算,其菜單也一步步反映了美國社會近半個世紀的變化。不錯,它仍以漢堡、炸薯條、馬鈴薯泥、炸雞、炸洋蔥圈、蘋果扒、起士蛋糕、冰淇淋蘇打,以及那客半夜十二點仍可以點的bacon and eggs等等標準美國吃為主。但不知不覺地也多了一些中東北非、中南美、加勒比的口味,只是還沒聽說哪家餐車在賣牛肉麵。

 「月舞」見證了曼哈頓下城七十五年的變遷,它的原始業主之所以將這列餐車拖到今天日益昂貴時髦的地點,是因為1930年代初,紐約正在挖掘哈德遜河隧道,這一帶剛好是工地進出口,工人聚會之處,換句話說,不論「月舞」稱呼上多麼優美,它當初是流血流汗的隧道工人的廉價「油匙」。「荷蘭隧道」(以其總工程設計師命名,與荷蘭殖民無關)通車之後,附近輕工業區的職工也就自然地成為它的經常食客了。

 餐車的輪迴

 「月舞」的前半生很像牛仔褲的前半生,二者都是無產階級出身。然而,幾乎就在牛仔褲給搞得成了時裝那段期間,「月舞」的身價,因天時地利人和,也一下子給提高了,它的所在地,六號大道和堅尼路之北那個街段,正是1960年代開始蛻變為一個藝術家殖民地的「蘇荷」區之西南角。

 它的「油匙」開始不那麼「油」了,價錢也水漲船高了,去吃的人也一個個時髦漂亮起來,waitress也更青春貌美了,「月舞」一下子變成曼哈頓下城一個路標,它的餐車造型,而尤其是它那個極其醒目的大招牌──耀眼霓虹燈襯托出一彎淡黃色新月,亮晶晶的星星,一個大寫的「吃」字EAT,下面是更大的一排字:DINER,Moondance,DINER──更吸引了不少以今天曼哈頓為背景的電影電視製作來此取景。難怪某集「蜘蛛人」的女主角,在電影開頭,根本就在「月舞」侍應跑堂。

 「月舞」餐車搬走了,其位於黃金地段的店址上,將升起一幢豪華公寓。好消息是,「月舞」業主只賣掉了那列餐車,但保留了其紐約註冊店名及其形像招牌,並在不久的將來,在那豪華公寓臨街店面,重新打開新「月舞」的大門。

 那給拖到西部洛磯山區那個「月舞」呢?它多半會再過這一生。那個不到一千居民的小鎮之旁,正準備開挖一個老礦。看樣子,這個「月舞」又回到了從前,從「油匙」幹起,為這一代勞工準備bacon and eggs,我看到了蘇荷「月舞」的今生今世,哪怕只是它的後半生。現在這班餐車開走了,可是顯然還有下一班。實在難得,我還有機會能看到蘇荷「月舞」的來世。

 一個門關,一個門開,生生世世。這或許是美國餐車的輪迴。

命名

張大春

我所認識的幾個小孩子都曾經「虛構」過自己的朋友。朱天心的女兒謝海盟是其中佼佼者──她創造出來的小朋友「寶福」一直真實地活在父母的心裡,直到幼稚園畢業典禮那天,朱天心向老師打聽「寶福」的下落,甚至具體地描述了「寶福」的長相和性格特徵,所得到的回應居然是:「沒有這個孩子。」做媽媽的才明白:女兒發明了一個朋友,長達數年之久。

我自己的女兒給他的娃娃取名叫「蔡佳佳」,蔡佳佳的妹妹(一個長相一樣而體型較小的娃娃)則取名叫「蔡花」。我和她討論了很久,終於說服他:「蔡花」這個名子不太好聽,她讓步的底線是可以換成「蔡小花」,可是不能沒有「花」。理由很簡單:已經決定的事情不能隨便更改。「蔡小花很在意這種事情!」──這裡有一個值得注意的小分別:雖然「蔡花」祇不過是個玩偶,而「蔡小花」已經具備了充分完足的性格。

就在這一對姊妹剛加入我們的生活圈的這一段期間,女兒對她自己的名字「張宜」也開始不滿起來。有一天她忽然問我:「『ㄆˊㄠ』這個字怎麼寫?」我說看意思是甚麼,有幾個不同的寫法,於是順手寫了「袍」、「刨」、「庖」、「咆」,也解釋了每個字的意思。她問得很仔細,每個字都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慎重地指著「庖丁」的「庖」說:「這個字還不錯,就是這個字好了。」

「這個字怎麼樣了?」

「就是我的新名字呀!」

「你要叫『張庖」嗎?那樣好聽嗎?」我誇張地搖著頭、皺著眉,想要再使出對付「蔡花」的那一招。

「誰要姓『張』呀?我要姓『庖』,我要叫『庖子宜』。」

她哥哥張容這時在一旁聳聳肩,說:「那是因為我先給我自己取名字叫『跑庖』,所以她才一定要這樣的,沒辦法。」

「我給你取的名字不好嗎?」我已經開始覺得有點委屈了。

「我喜歡跑步呀,你給我取的名字裡面又沒有跑步,我只好自己取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呀!」

我祇好說「庖」不算是一個姓氏,勉強要算,祇能算是「庖犧」(廚房裡殺牛?)這個姓氏的一半。

「『廚房裡殺牛』這個姓也不錯呀?總比『張』好吧?」張容說。

「我姓張,你們也應該姓張,我們都是張家門的人。」

「我不要。」妹妹接著說:「我的娃娃也不姓張,她姓蔡,我也一樣很愛她呀。姓甚麼跟我們是不是一家人一點關係也沒有。媽媽也不姓張。」

他們談的問題──在過去幾千年以來──換個不同的場域,就是宗法、是傳承、是家國起源、是千古以來為了區處內外、鞏固本根、以及分別敵我而必爭必辨的大計。然而用他們這樣的說法,好像意義完全消解了。

「你也可以跟我們一樣姓庖呀?」妹妹說。

「你就叫『庖哥』好了,這個名字蠻適合你的。」哥哥說。

「對呀!蠻適和你的。」庖子宜接腔做成了結論。

冷凍熟水餃

陳雪的小小說〈成為張太太〉 (注﹕我比較喜歡小小說的名稱﹐而不是極短篇。極短篇總有一點頭腦急轉彎的味道﹐小小說則還是有血有肉的小說卻不一定有令人驚奇的結局。)寫獨居老人的故事﹐真實感人。喜歡雞蛋裡挑骨頭的我只建議改一字﹐更正確說是添一個字。在遇到小說的女主角淑蘭之前﹐故事裡的張教授的主食似乎是冷凍水餃和牛奶。當然故事裡的張教授也許真的愛買冷凍水餃﹐但我以為應該添一個字﹐改為冷凍熟水餃﹐更加適合故事的獨居老人。


冷凍熟水餃和冷凍水餃最大的不同就是前者不需要下鍋煮﹐只要放進微波爐熱幾分鐘就立刻可以吃。冷凍水餃很不方便﹐冷凍熟水餃卻太方便了。對於故事的獨居老人張教授而言﹐他應該更加喜歡冷凍熟水餃才對。至於味道呢﹖其實沒有差太多。我在台北時總是到頂好超市買奇美的大袋冷凍熟水餃﹐一包有七十幾粒﹐現在一包可能貴些﹐去年一包才一百二十三元(一二三﹐所以我記得)﹐實在太便宜。餡有韭菜﹑白菜等﹐味道都不錯﹐比別的牌子都好吃﹐而且水餃大而有料﹐我吃十個就完全飽了。(由此我推知許文龍這個人不簡單﹐應該是個實實在在的企業家。)


當然我不是只吃熟水餃﹐總是中午先到我家附近的淞美自助餐廳買一紙盒地瓜稀飯﹑兩塊滷豆腐和一大盤青菜﹐外賣帶回家。晚上如果要專心寫作就不出去吃飯了﹐這些菜都可以用微波爐加熱﹐再加上水餃和味全花瓜﹐雖南面王不易矣﹗台北人可能覺得這樣吃太簡陋﹐我認為已經很不錯了。所以獨居老人在台灣很容易吃得好而且吃得健康又花費不多。在台北有人一餐萬金﹐也有人只花費區區數十元﹐後者不一定比前者吃得差。


微波爐﹑冰箱和冷氣機是人類三大發明。如果一定要去掉一個﹐那就去掉冷氣機。沒有冷氣機雖然不舒服﹐還可以活。如果再要去掉一個﹐那就去掉冰箱。但是微波爐實在重要。可以沒有爐子﹐卻不能沒有微波爐。故事裡的獨居老人遇見淑蘭當然很好﹐但如果他要繼續獨居﹐只要善用微波爐﹐一日三餐都可以輕易解決﹗至於故事裡的張教授為什麼愛喝牛奶﹐我不大明白。不過他很可能誤以為牛奶很營養﹐但是買了也不大喝。很多人都是這樣﹐花錢買個安心。所以淑蘭在冰箱裡時常發現過期的牛奶。我認為有豆漿實在不需要牛奶。豆漿拿到微波爐加熱成為熱豆漿﹐鹹甜都隨意﹐再配一盤水餃﹐還能要求什麼﹖北方人說﹕好吃莫過於餃子﹐舒服莫過於躺著﹐就是這個意思。

族譜狂想曲

再往上推到距今六百年前的明成祖永樂年間,我已經擁有一億個祖先……但當時中國人口僅約六千多萬,數學果真不可靠而會騙人?


最近老爸很慎重又帶一點幽默與遺憾的表情,把一本族譜交給我那近更年期的老婆,老爸對她說:「交給你們囉,我看我們這支是斷了。」老婆轉交給我,她自信的表情彷彿那不是她的事,面臨這種舊道德的壓力與危機,我只好思考一下,研究這個「無後為大」的問題。

這本族譜可信的部分記載了二十八代,可以溯及元朝滅南宋之際,時間橫跨729年,平均每產生一代約二十五年。我的始世祖在政治上選錯邊,支持了南宋的末代君王帝昺,在其兄長被元軍殺害之後從江西逃到福建永定,我終於了解為什麼他的子孫也老是選錯邊,「非主流」原來早已印記在本家基因中,而一支可能是說客家話的也因為環境而漸漸蛻變成說閩南語、日語、普通話及英語。

如果納入族譜的簡述部分,甚至可以上推到202代前,也就是夏朝的伯益(又是一個打敗仗的倒楣鬼),如此估算則每產生一代約二十年。有趣的是族譜上的世祖均為男性,一直到最近的四代才有生女的記載。作為第二十八世祖的我只有女兒,這便是這本族譜的迫切危機。我突然不寒而慄的夢到列祖列宗……

驚悚之餘,我想探究一下我到底有多少袓先:首先我有二位父母、四位祖父母、八位曾祖父母……也就是可以用二的n次方求得祖先的數目,以一代二十年來估計(我們的祖先都是青少女懷孕的),可以推算出距今二百年前的乾隆時代,我有一千多個祖先,距今四百年前的明神宗萬曆年間,我有一百萬個祖先,再往上推到距今六百年前的明成祖永樂年間,我已經擁有一億個袓先……但當時中國人口僅約六千多萬,數學果真不可靠而會騙人?反觀我的袓先們的實際生育表現,推算結果平均每代生產六點二個,但最近的二代平均只有二點五個,若單論我這一代則只有零點八個。二十八代中有四代是獨子單傳(我不得不懷疑祖先曾否迫於道德壓力而領養兒子)。

公元前八千年世界人口約五百萬,公元一年約二億,現在則已突破六十七億!地球已顯得擁擠汙染,而我只要一想到六百年後將有一億人從我而出,我恍惚看見了亞馬遜叢林裡的螞蟻大軍而嚇出一身冷汗。在文明的都會養育小孩是一件昂貴的虐待式娛樂,若非生物衝動的偉大力量,理性的男女當然會有不生育的抉擇,我花了一整天的工夫端詳這本內容營養不良的小冊子,終於領悟出一些結論,那就是到此為止也不錯,何況在芸芸眾生中我也似乎看到了兄弟姐妹的影子。

輕鬆買超值屋

經過銀行緊縮房貸、股市大幅震盪、美國次級房貸隱憂等負面因素影響,雖然營建業最重視的928檔期,推案再爆大量,但市場買氣不足,整體房市供需呈現失衡的情況。
今年928檔期,據《住展雜誌》統計,北台灣推案量飆出1,648億元大量,全年推案量進一步推升至9,000億元;若再加上台中市建商公會統計的1,500億元,及高雄市建商粗估的1,000億元,2007年北中南3大都會區的推案量達1兆1,500億元,創下近10年新高!

房市供給不減,但買氣不再。據新聯陽實業統計,台北巿預售屋銷售熱度在今年第1季達到85%的高峰,第2季驟降至40%,平均銷售成績幾近腰斬;預估928檔期搭上年底購屋熱潮,整體銷售率可能也只是回升到50%左右。



第4季推案爆量
自住客入市好時機

潛銷期(編按:未公開前銷售為潛銷)就賣掉1/3的榮景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預售期從3個月拉長到半年。房仲店頭也出現銷售鈍化的現象,信義房屋從5月開始,單月營收即以每月超過5,000萬元的速度衰退中,永慶房屋8月份大台北地區成交件數也較7月份衰退2成。冷清情勢,就連大坪數的豪宅案也無法倖免。北投、天母、士林一帶的豪宅個案,上半年喊價到8、90萬元,但實際成交價格卻只能在50萬至70萬元。

從預售屋到中古屋市場的變化,不難發現買盤由賣方市場逐漸轉為買方市場。台灣房地產景氣秋意涼,此時卻是自住客最好的入市時機。

中古屋賣方已修正自己的心態,加上第4季新案推案量大,以及前兩年進場的投資客開始面臨本利攤還壓力,大家都想趁現在釋出,永慶房仲集團總經理廖本勝說,目前房市買盤對自住客相當有利。

「因為利率仍低,市場上新舊物件釋出多,第4季自住客可以大膽議價。」北區房屋首席總經理彭培業說。

不過,議價學問大,若殺價殺過頭,可能錯失成交機會。所以議價之前最重要的心態就是「要有誠意」,而且要做足功課,因為殺價是內行人的專利,你愈內行,就愈能買到便宜的房子。

內行人買屋怎麼殺價?本刊特別訪問《住展雜誌》研發長倪子仁、房產投資達人張淳淳、專業投資客張嘉敏,3位房地產經驗超過20年的資深老手,告訴你房價怎麼殺得漂亮,還能讓買賣雙方歡歡喜喜。
1、掌握預售及中古價差
必殺招

首先,要針對鎖定區域,了解當地成交行情和交易狀況,最簡單的檢驗方法就是比較預售價和中古均價,價差愈多代表議價空間愈大。「預售價格通常是區域最高價,如果和中古屋價差非常大,價格就比較好談。」倪子仁說,尤其是B級地段想賣A級價格的預售屋,議價空間可能拉大到3成。

例如,近期公開的士林區建案,一坪開價85萬~90萬元,但是該區5年內新成屋只不過45萬~50多萬元,預售屋極有可能以55萬~60萬元左右成交。畢竟站在自住角度來看,銷售對象至少有一半以上會是區域客,為求成交,價格一定得獲得區域客認同。此外,中古市場部分交易行情價,則可以參考房仲網站及內政部地政司全球資訊網,了解物件成交行情。

免費成交行情哪裡找?

◎內政部地政司全球資訊網 www.land.moi.gov.tw/chhtml/index.asp 首頁左側柩點選「地政相關系統」柩點選「房地產交易價格」柩點選欲查詢縣市柩選取最新一季房地交易資料柩出現資料包含街道名稱、土地使用分區、移轉土地及房屋面積、總價等資訊



◎信義房屋 www.sinyi.com.tw 首頁上方柩點選「買房子」柩點選「查成交行情」柩設定搜尋地址、房屋類型、日期區間後按「搜尋」柩出現資料包含地址、成交價、坪數、屋齡及所在位置地圖等資訊



◎永慶房仲網 evertrust.yungching.com.tw/index.asp 頁面下方柩點選「周遭成交行情表」柩輸入房屋地址後按「查詢」柩顯示周遭500公尺成交案的門牌、總價、坪數、屋齡等資訊柩也可參考區域成交行情分布圖、歷年行情走勢圖、待售行情分布圖



◎吉家網(台灣不動產交易中心)www.gigahouse.com.tw 頁面上方柩點選「成交行情∕免費查詢」柩輸入縣市、區域、路段、產品類別、查詢期間後按「確認查詢」柩顯示該區域位置、坪數、成交價、單價、物件類別等資訊

2、推算房屋成本價必殺招

俗話說,殺頭生意有人做,賠錢生意沒人做。殺價前要先學會推算房屋價格,以免亂殺一通,壞了雙方買賣意願。

以預售屋而言,可以用土地買進價格、建造費、15%管銷費和20%建商利潤空間推估合理房價。例如,宏盛建設於4月及6月間,以1坪約35萬元的價格,賣給亞昕開發和中悅機構的兩筆林口重劃區中心商業地,容積率為500%(編按:即每1坪土地上面最多容許蓋5坪建坪的面積),加上可計入售價但不算容積率內的陽台、梯間、地下室停車場等設施或其他爭取到的容積獎勵等,土地1坪估計可以蓋到7坪建坪。



專門在林口投資房地產的張嘉敏說,換算成每建坪單價為5萬元,若以現在建造成本1坪7萬元來看,光是成本就要16.6萬元,所以到時候預售價格一定會開到20萬元。



中古屋的房價較難估,一般來說,台北市精華區1坪100萬元的房子,若不考慮土地價值的再利用性,20年後約折舊25%,約為75萬元;但實際上,中古屋價還要考量區位、環境、通貨膨脹、經濟環境等各種因素,基本上無法完全以屋齡做為考量,最好還是以周遭成交行情為主。

了解成本 才好殺價!
--預售屋成本價試算



以林口重劃區商業用地為例,假設試算條件如下:

商業區容積率:500%
可計入售價之其他獎勵空間:200%
土地購進價格:35萬元∕坪
建造價格:7萬元∕坪
管銷及廣告費:15%
銷售利潤:20%

掌握行情 推估底價!
--北市精華區房價折舊率

1. 500%+200%=700%
1坪土地可以銷售7坪建坪

2. 35萬元÷7=5萬元
每建坪分擔之土地成本5萬元
3. 5+7=12萬元
每建坪土地加上建造成本12萬元

4. 12×(1+15%)×(1+20%)≒16.6萬元 預售屋每坪成本價16.6萬元

3、比較建案 抓出心中底價
必殺招

再來就是以同區域比較法,確認你的價格底限。「沒看過3、50間房子,最好不要下手買!」手上進出過上百間房子的張淳淳說,要殺價,絕對不能懶惰,勤跑建案、勤問周邊鄰居都很重要。

如果是買預售屋,最好把區域內的新建案接待中心都跑一遍,知道每個建案的開價、地理位置、用料建材等,再拿A建案去問B建案的銷售人員,相信對方絕對「非常樂意」告訴你A建案的缺點。一般來說,拿同區域的3個案子來比較,就知道底價要抓多少。



至於中古屋部分,除了上網查詢附近交易行情之外,鄰居絕對是不能放過的「眼線」,如果不能問到住樓下、住隔壁的鄰居,多和大樓管理員或是附近的店家聊一聊,也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4、銷售期頭尾 是砍價好時機
必殺招

對行情和心中底價都了然於胸後,接下來就進入議價的實戰階段了。

首先,議價最好避開周末假日,因為預售招待中心常在假日舉辦活動吸引人潮,甚至會以假來客塑造多方競爭的假象來刺激買氣,很容易讓買家目眩神迷,無法好好談判。

「如果可以,最好挑星期二到星期五去接待中心。」倪子仁說,星期一通常是建商或代銷的開會日,所以星期二到星期五的上班時間,是最有機會和銷售人員坐下來好好談的時候。

彭培業則提供另一個殺價好時機,就是「掌握頭尾」,一般建案銷售期是半年,前10天是一般銷售人員口中的「開市」,折讓空間較大;最後10天則是銷售團隊為了在結算之前衝業績,有些業務人員還差一點,就能把整檔業績獎金再提升2%到3%,這時候議價空間加大,甚至有可能再折讓5%佣金給你。

5、分兩階段專業嫌貨
必殺招
「會嫌貨的才是買家,」張淳淳說,「但更重要的是,嫌要嫌得專業!」賣家都知道,嫌貨才是買貨人,但是不能無的放矢、惡意中傷。

以「嫌貨法」議價,最好找家人扮黑白臉,比如說,你表現出很想買的誠意,再找媽媽來幫你嫌東嫌西,比較不會破壞你和銷售人員之間的後續關係。記住!殺價不可能一次到位,「盧」個好幾次的大有人在。

此外,最好的嫌貨方式是從大環境開始嫌起,包括附近有電塔、沒捷運、公共交通不便、附近市場嘈雜等等,都是可以議價的因素;再來才是嫌小環境,例如客廳太小、有一間臥室是暗房等,配合你之前到其他建案或鄰居處「打探」到的消息,讓賣方知道,這房子的優缺點在你面前無所遁形,自然不敢死守價格。



6、先砍單價 再殺總價
必殺招

接下來,就是雙方亮出底牌的時候了!通常房產老手絕對不會先公開自己的底價,而是讓對方一步步把價格壓低,等到接近心目中的理想價格時,再進行出價。

比較常用的方法是先砍每坪單價,再殺一次總價;殺總價則要交叉運用「殺整數」、「湊整數」、「殺尾數」的方式。

「殺整數」是指一次先砍掉買方總價的50萬元或100萬元(編按:依物件總價高低而定,通常總價愈高者,下殺空間愈大),例如從總價1,024萬元砍到924萬元。「湊整數」則是直接從1,024萬元殺到900萬元。而「殺尾數」是指對方降到968萬元底限,你再殺到950萬元湊到整數,張嘉敏就用這些方式交叉運用,幫朋友將林口精英賞的一間房子,從1,400萬元殺到820萬元。

不過,張嘉敏也坦承,因為林口建案太多,土地價格又便宜,她也特別挑選銷售期即將結束的時候,才有這樣的特例,其他地區恐怕能殺個2至3成,就算非常厲害了。

7、態度要軟 價格要硬必殺招

議價的過程中,最致命的就是「心軟」!當銷售人員讓了步,有的購屋者就會想算了,1坪差個幾千元而已。但事實上,若1坪差5,000元,40坪就差了20萬元,幾乎等於一個小家庭需要的基本家電,實在不應該輕易棄守。

「要注意的是,價格堅定並不代表惡言相向。」張淳淳說,尤其是中古屋交易,看屋時會和屋主打照面,也有可能由房仲人員邀約,3方當面談價格,這時候更要好言軟語,雙方才談得下去。
「可能的話,最好先了解屋主的背景和出售原因。」張淳淳說,如果屋主有資金困難,那麼多拿點現金,或是證明自己的貸款資格,比較容易議到好價錢;如果屋主是有錢人,可能比較在乎「奇蒙子」,買方的態度更要謙和,表明自己真正很喜歡這個房子,只是礙於預算。總之態度要軟,但價格一定要硬!

8、找對人議價
必殺招

如果上述方式全都試過了,還是沒有辦法拿到令你滿意的價格,這時候就要思考,是不是找錯人議價?

以大台北預售屋來說,跑單小姐可以折讓的空間是5%~8%,專案(代銷公司主管)10%,主委(建設公司主管)則是15%,至於建商總經理或董事長就有15%~20%的「價格彈性」了。倪子仁曾經幫某電視台當家主播,引薦給建設公司總經理見面,會談仁愛路上的豪宅案,馬上從8,900萬元降到7,000萬元。

不認識相關人士怎麼辦?「為了少個上百萬元,當然是臉皮厚一點,自己找上門!」張嘉敏說,她在2002年買下林口「唐莊」的店面,當時開價1,100多萬元,最後她以800萬元成交,就是從跑單小姐一路「盧」上去,見到亞昕建設董事長姚連地,才談到超值價格。

除了價格之外,買菜都可以送蔥了,預售屋附送的配備當然也不能少,而且要確認品牌,要不然TOTO衛浴設備變和成,價差也有十幾萬;中古屋也一樣,冷氣拆卸超麻煩,不如補貼一點錢請屋主留下來,又可以省下好幾萬元。總之,殺價密技各有巧妙,有待聰明的購屋者好好實行了!

倪子仁

PROFILE
◎出生:1962年
◎現職:《住展雜誌》研發長
◎房產資歷:18年
◎必殺事蹟:_幫某電視台主播,將仁愛路豪宅從8,900萬元殺到7,000萬元

張淳淳
PROFILE
◎現職:張淳淳國際股份有限公司執行長
◎房產資歷:20年
◎必殺事蹟:信義計畫區精華地段物件,從1,500萬元殺到1,250萬元

張嘉敏

PROFILE
◎現職:亦嘉珠寶負責人、投資林口店面
◎房產資歷:25年
◎ 必殺事蹟:林口精英賞建案,從1,400萬元殺到820萬元

Monday, October 22, 2007

〈認得幾個字〉





我有不少討厭讀書的朋友。他們不討厭我,我也沒有必要拿建立書香社會那一套陳腔濫調去討他們的厭。不過生命中總有這樣一種時刻,他們會忽然認真計較起來,跟我爭一個理:「讀那麼些書幹嘛?」

真正讀了不少書的人應該本著受惠於閱讀之故而捍衛知識的尊嚴,他們也許有令人心服口服的答辯。而我自覺讀書太少,沒有驕人獻曝的資格,祇好答說:「別的更不會了,祇好讀點兒書。」

可是在寒假期間,我無意間從女兒的困惑裡發現了另一個答案。原來,她總在鬧彆扭的時候說:「討厭爸爸!」問她:「為什麼討厭爸爸?」她是不會進一步給答案的,祇重複一句:「討厭爸爸!」有一天,在重複了這一句之後,她忽然大惑不解地喃喃自語起來:「為什麼『討厭』的時候要說『討厭』呢?」

是呀!為什麼會是「厭」這個字呢?我想起《詩經》裡用這個字的時候表現的意思還是「苗草盛美」之類的意思呢。越是接近《詩經》那個時代的文獻裡使用的「厭」字,反而越多正面的意義。

作為「飽足」之義的「厭」,見於《老子》;作為「滿足」之義的「厭」,見於《左傳‧僖公》;作為「合乎心意」之義的「厭」,見於《國語‧周語》。即使讀音成平聲(如『煙』字),取義為「安然」、「和悅」之貌的「厭」,也在《荀子‧王霸》中出現。還有一個如今已經陣亡了千年以上的音義組,就是發音如同「揖」字的「厭」,意思也就是作揖──祇不過我們尋常熟知的作揖是抱拳向外推拱,而「厭」則是抱拳向內牽引──這個行禮的講究,具載於《儀禮‧鄉飲酒禮》。

整個兒看起來,「厭」字跟一個人吃飽喝足了之後,感到愜心滿意、神情和悅的這麼一個狀態有關。正因為飽足滿意這個狀態是不容許失其節制、甚至不應該貪欲其長久維持的,於是,「厭」的負面意義便如影隨形地浮現了。老古人使用「厭」字表達怨憎不喜之意,或多或少是基於對「吃飽喝足,愜心滿意」的戒慎疑懼之心罷?

我把這一大堆意義和用法用最簡單的白話文和生活中常用到的實例解釋給張宜聽,到末了她祇對「抱拳向內牽引」的動作有興趣──所幸的是:當下就忘記了「討厭爸爸」。

幾天之後,她和我的同事聊起寒假來。我的同事隨口問道:「寒假好玩嗎?」張宜說:「一開始還不錯。」

「那後來呢?」

「還是天天要去國語日報上課呀。」

「上甚麼課?」

「就是玩桌上遊戲呀,下老鼠棋、跳棋、這個棋、那個棋,一直玩一直玩一直玩。」

「那不是很過癮嗎?」

「一直都在幹甚麼一直都在幹甚麼,有點討厭。這就是『討厭』的意思,你不懂嗎?」

我的同事搖了搖頭,她顯然不太懂張宜的意思。但是,就在那一剎那之間,我發現了「讀書幹嘛?」的另一個答案:一起分享了某種知識的人自有其相互會心的秘密樂趣。

然而這不是張宜的結論。張宜當下支起腮幫子,露出無聊之極的表情(諸如『這一成不變的寒假』之類)接著,她跟我的同事說:「唉!所以我想換工作了。」

不會寫字

【聯合報╱◎鄭培凱】


除了考試,書寫試卷,只好出乖露醜。好在老師不是外人,休戚與共,榮辱一體,不會說出去……

平常收到學生交的報告,總是打印出來,整整齊齊的。有的是仿宋體,有的是細明體,總之,有模有樣,橫平豎直,雖然說不上賞心悅目,至少都像政府公文一樣四平八穩。直到你細讀內容,才發現美觀大方的外表之下,原來和大多數選美的女士們一般,讓你絞盡腦汁,也尋不出一丁半點內在美,不知如何想個理由,說三兩句模稜兩可的評語,勉強給他及格。

讀期末考卷,情況就大不同了。因為是當堂考試,學生得在試卷簿上親筆書寫答案,留下墨寶真跡。這一下不得了,眼前看到的不再是選美的佳麗了,卻像納粹集中營劫後餘生的猶太人,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前胸貼著後背的餓莩,景象十分嚇人。讀考卷上的字跡,要運用一切想像能力才可勉強辨識,有時會疑惑同學寫的是否是契丹文還是西夏文,也時常感到徐冰創作的「天書」其實沒什麼了不起,同學都有類似的本事。

在一片斷井殘垣之中,找尋內容的奼紫嫣紅,實在是對老師的極大考驗。聽到同事抱怨學期末了閱卷的痛苦,要在三五天內讀完上百份試卷,還得公平打分,就想到同學們龍飛鳳舞的字跡,以及既不是繁體也不是簡體的獨創性字體,可供國家語文改革委員會的專家來鑑定,作為將來漢字規範的新材料。

四十年前我讀大學時,還沒有電腦可用,中文當然只能手寫。英文打字機買不起,英文也是工工整整用印刷體拼出,一筆一畫,書寫成篇。到美國留學,買了一台手提(非電動)Olivetti打字機,才算結束了手寫英文報告的生涯,從此以機械替代了手工,步入現代化的生活方式。同時也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有好幾位美國同學離開了打字機就不會寫字了,不是拼錯,就是「臨表涕泣,不知所云」。我時常笑一位朋友,地址都寫不清爽,不要說英文字母拼寫糊塗,連阿拉伯數字也讓人看不明白,每次都得跟他確認上半天,還是疑惑重重。他說從小就用打字機,沒有書寫的習慣,拼出來的字母像蚯蚓一樣,自己也會犯糊塗。十分驚訝我居然可以使用印刷體,一絲不苟拼寫一段文字,「像打字一樣,簡直是calligraphy」,我心想,你還沒看過毛筆寫的書法,那才是真正的calligraphy呢。

同學們不用毛筆,不寫書法了,甚至連鋼筆、原子筆都不用,字也不知道該怎麼寫了。要寫字,有電腦,打印出來,整整齊齊。除了考試,書寫試卷,只好出乖露醜。好在老師不是外人,休戚與共,榮辱一體,不會說出去。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母醜,老師不嫌學生不識字。

不會寫字,大概也是現代化不可避免的現象,是時代進步的表徵。會寫字,是書法專業的要求。既然不靠書法吃飯,會不會寫字也就無所謂了。

寫我父我子

丁文玲/台北報導  (20071022)




 甫出版爸爸經─《認得幾個字》的張大春,上周末在兒女的園遊會裡,小心翼翼和他們保持距離,避免成了黏人的跟屁蟲。幾十分鐘若無其事的尾隨之後,他終究還是憋不住的喊:「張容!張容!」企圖引起注意。兒子專注與朋友討論什麼,張大春的呼喚凝結在嘈雜聲中,回到他自己耳邊。

 從基因論,女作家寫母女關係,妳中有我,我中有妳,可交換可彌補可延續,天經地義;但男作家刻畫父親或兒子太艱鉅,因為變形不易,男性父祖神靈、與「我」的痕跡,頑固且揮之不去。怎麼寫,都像是長長短短的自我介紹,老調、無趣、缺乏驚喜。


 寫給兒子的書 滿是父親影子
 所以,被譽為當今華文世界第一寫手的張大春,看似完整的書寫父親、記錄兒子,但他其實都徹底丟棄文學包袱,放「心」寫作,反而成功塑造獨特精采的父、子形象。

 長子張容尚未出生前,張大春因父親臥床生病,寫下《聆聽父親》,也在書裡寫下了他對張容說的第一席話:「當我也還祇是個孩子的時候,就不時會幻想:我有一個和我差不多、也許一模一樣的孩子,就站在我的旁邊、對面、或者某個我伸手可及的角落。當某一種光輕輕穿越時間與空間,揭去披覆在你周圍的那一層幽暗,我彷彿看見了另一個我─去想像你,變成了理解我自己,或者也可以反過來說:去發現我自己,結果卻勾勒出一個你。一個不存在的你。」

 《認得幾個字》,張大春好像是寫兒子,但已逝的父親在新書裡,笑貌身影卻比《聆聽父親》更鮮明,有如自沉睡中甦醒過來,走進張大春與張容的生活。爺仨,一個握卷吟哦、一個或奮筆疾書或絮絮叨叨、一個則正沉迷在百科全書裡,有時充耳不聞。

 你查查字典 爸爸的話是他的牽繫

 張大春透露,不僅他聆聽父親,其實父親的耳朵,也注意著他。有次,張大春不經意提起要去接受某廣播節目採訪,節目上,他有個典故說得稍有差池,夜半回家,父親只淡淡告訴他:「去翻翻書架上的新舊唐書吧!」原來父親早已替他做好記號,想提醒他。現在,張大春也專心傾聽兒子。張容不知道,《認得幾個字》除了父子間閒聊,還包括在那個沒有門的小書房內,隨時捕捉著張容與張宜兄妹的可愛瞎扯淡。

 為什麼寫「字」、寫「認字」?或許跟父親總是告訴他「你查查字典」有關。他將美麗的中文字,化成最簡潔有力的召喚,查找、印記三代血脈,讓父、我、子各自獨立發光,合而觀之,又是足以被外界命名、榮耀的閃亮星座。張大春笑說:「你認得幾個字嗎?我祇認得幾個字,不過,還在學習。」他用完成自我與家族的方式,銘誌、織綴一個個中文字,張大春的非文學、不炫技,又一次到達文學的新境。

認識幾個字





倘若對於字的好奇窮究能夠不止息、不鬆懈,甚至從理解中得到驚奇的快感以及滿足的趣味,或許我們還真有機會「認識幾個字」。

  否則,充其量我們一生之中,就在從未真正認識自己使用的文字之中「滑溜」過去了。

  幾年以前,張大春在任事的電台網站上開了個討論的欄目,就叫「識字」。開始的時候十分隨興,作家在每天讀書之餘,隨手摭拾一些罕見的語詞、或者是常見而易生誤會的語詞,把來當成題目,與網友們互相考較交流。後來愈發意識到:有趣的不是考倒別人,而是怎麼反映自己──幾乎每一個題目,都出於自己在不瞭解字、詞的時候所生的「誤會」(或陷入自以為是的陷阱)。

  探尋「字」的由來本就有種近於探險的樂趣。許多字詞出現於消逝已久不復還的時代,但卻是當時語言環境中熟極而流的一個成語。到如今,那些字或許在作為原來的意義上已經「死」了,以後再也不能藉由任何意識形態或功能之魂魄而翻生了,可是,對作家而言,這些字有著獨特的個人的記憶味道與歷史。(例如:父親和母親之間的小小默契,一段以為已經遺忘的陳年瑣事,一點隱忍未曾發的感情……)

  它們是作家生命中一個個形象活躍的字;還會逗引著人想到其他的字或認識;很可能一個錯誤的認字答案裡,埋伏著最早接受的倫理教育,也許還包括些直到後來讀了點兒書,才明白的事。

  這本小書中所列舉者,未必是那種生活中不可或缺和不可質疑的「終極的字」,也不全是如今越來越少用的冷僻生字;它們同時也是作家見證自己孩子們從「誤會」開始的必經識字過程;也看見孩子生氣盎然地表達「喜歡」、「討厭」某些字和跟它們有關的一切,「不知為不知」的率直,有時也和那些成人們自以為已經認識瞭解的字、明白的意義(常識和成見…)聯成一氣,忽然以陌生的姿態出現,嚇大家一跳。

  對作家來說,之所以願意一再地發現這些字的認識樂趣,原本完全只是為了自己一面讀書、一面發現從幼年開始認字之時就已經揮之不去的那些認知情境上的誤會。當然,如今這些再認識過程,也代表著作家和孩子們攜手建立共同認識世界的美好回憶時光──也夠恐怖惱人:一個自信識字不少的資深讀書人,日常生活裡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面對(忍受?)孩子從自己當年認字致知的跋涉起點從頭來過,且全然不按章法規矩、無有耐性好奇,並徹底顛覆多年來自己孜孜矻矻經營創造的文化高塔認知長城?作家淡筆寫來,日久竟也積累了這許多難得的趣味小品。

  「我並沒有比他們(孩子)高明多少。」這或許是作家在發現過程中的最重要心得──孩子有他們自己認識世界(作為意義載體的「字」只是其中一部份)的一套獨特武功心法。

  彼時,新的視野、關於字的私房故事,親子關係的里程碑,於焉展開。

作者簡介

張大春

  輔仁大學中國文學碩士。曾任教輔大、文化等大學、亦曾製作主持電視讀書節目,現任電台主持人。曾獲聯合報小說獎、時報文學獎、吳三連文藝獎等。著有《春燈公子》、《戰夏陽》、《聆聽父親》、《城邦暴力團》一 ~ 四、《最初》、《公寓導遊》、《四喜憂國》、《雞翎圖》、《大說謊家》、《張大春的文學意見》、《歡喜賊》、《少年大頭春的生活週記》、《我妹妹》、《野孩子》、《沒人寫信給上校》、《撒謊的信徒》、《尋人啟事》、《小說稗類》(卷一、卷二)、《本事》等。

〈認得幾個字〉





我那北京表哥歐陽子石沒怎麼把寫小說這事看在眼裡,他用了句歇後語形容我這一行:「可不就是吃鐵絲兒、拉笊籬──肚子裡編罷?」我當個笑話轉述給父親聽,他沈默了幾秒鐘,接著說:「子石這不是太恭維你了嗎?」

「把小說比成屎,算恭維麼?」

「起碼笊籬還能撈麵條呢!」父親說:「還有──別忘了──編成的笊籬不改常,還是如假包換的鐵絲兒。」

「改常」者,改變事物原來的性質也。十分顯然,我父親表達了他對小說──起碼對我寫的小說──的確不怎麼滿意。他第一次不經意地流露出來,讓我有些吃驚。

這是一九八八年春天的事,我年逾而立,除了寫小說,真不知道還能幹哪一行。可是父親那玩笑話裡的意思,彷彿寫小說畢竟就是扭曲材料的形貌、甚至改變其本質,使成無所用之物。

我當下的反擊如此:「祇見你成天抱著本小說,也沒見你抱著個笊籬。」

父親是一笑置之,沒跟我計較。過了好幾年,某日,他捧著我新出版的書,前翻翻、後翻翻,喜孜孜地說:「這個有意思,這個有意思。」

那是本《少年大頭春的生活週記》,原先以專欄的形式刊登,他每週都會看,甚至篇篇做成剪報活頁,一旦結集成冊了,居然還有如此新鮮的興味,這讓我有些不解,遂問:「你不是每一篇都讀過了嗎?」

「編在一塊兒看不一樣。」他從老花眼鏡上方盯著我,表情嚴肅起來:「單篇單篇零碎著看,不覺得這小孩子跟你有甚麼關係;從頭到尾整個兒看,就看出這小孩子是你了。呵呵!反倒是編成了笊籬之後,才知道這是拿一根一根的鐵絲兒編的呢!」

編,原意是指串聯竹簡的繩索,也用以形容順次排列、連接或收輯各種有形無形的事物。然而,編字還有完全不同的、另外一面的意思,那就是「捏造」了。

子石表哥的歇後語原本是借用「編」字兩種不同的意義,產生諧謔的諷刺。但是就我父親的體會而言,意義似乎還要往裡推進一層──編織而就的作品會藉由整體的樣貌突顯出個別材料的真實性,甚至因為這種還原於材料的真實性而帶來閱讀的快感。說來的確有些玄,彷彿是一種反常識性的體會,我們如何跟人說明:是在看見一整張竹蓆之後,才明白一根一根個別的細條紋裡是如假包換的竹篾子呢?然而事實似乎就是這樣。從一部完整的作品所發現的真實,竟然來自於個別細節相互之間的共生關係。

對我而言,《少年大頭春的生活週記》反映了多少真實的我?或者呈現了多少值得我去記錄的少年生活?這永遠是無稽而懶惰的問題。我寧願反覆思索、不斷反芻的一個場景則是父親從老花眼鏡上方看著我的表情。那情景告訴我:他還記得幾年以前他和我那一段不經意暴露出相互傲慢的對話。

對了,不能不說說我怎麼忽然想起「編」這個字來了──這是由於張宜的緣故。她帶去幼稚園的水壺一逕是滿的,又帶回家來了;可以想見:她一整天都沒有喝水。我問她緣故。她神秘地眨眨眼,說:「你要聽真的,還是編的?」

〈認得幾個字〉



回想年幼之時,我的父親總是一手執盞,一手翻看我的作業簿,除了訂正錯誤,還會就課業內容之外的古典知識指微發末,那是令我備覺溫馨的庭訓。偶而發現前一次繳交的作業裡有他未曾留心的錯誤,讓老師給改出來了,還得罰寫一行兩行,就會笑著說:「俺兒罰一行,俺也浮一白!」說著,「嗞兒」喝上一大口。

唸高中的時候,我在國文科某篇古典小說選文裡讀到這麼一句:「兄弟也為此浮一大白。」忽然感到這課文親切起來。但是課文後邊兒的註解並沒有說明:為什麼喝酒叫「浮」。我在家中取得「酒牌」、可以和父親同桌而飲的某一天,忽然想起這句詞兒來,舉杯向父親說:「我且浮一大白。」父親立刻停杯而問:「你犯了甚麼事?為什麼要『浮一大白』?」

「沒犯甚麼事呀,不就是喝一杯嗎?」我說。

「喝一杯、乾一盅、仰一脖子……都是一個意思,唯獨『浮一大白』不是隨便說的,『浮一大白』本來是指罰酒的意思。浮者,罰也。你去查查書罷。」

書上果然有。《晏子春秋‧雜下十二》:「景公飲酒,田桓子侍,望見晏子而復於公曰:『請浮晏子。』」這是「請罰晏子」的意思。《淮南子‧道應訓》:「蹇重舉白而進之約:『請浮君!』」這是「請罰君」的意思。《說苑‧善說》:「魏文侯與大夫飲酒,使公乘不仁為觴政,曰:『飲不釂者,浮以大白。』」這是「罰那些喝酒不乾脆的人」的意思。

這些在漢代以前的史料,都說明了「浮白」「浮一大白」這樣的語彙都是指酒宴上的罰飲,非泛泛的飲酒而已。是我亂用成語,自然十分尷尬。回桌就座,搔頭認錯。可是父親忽然話鋒一帶,指了指牆上的一幅字,又說:「可是為什麼還有『一樽病起初浮白,連焙春遲未過黃』這樣的句子呢?」

牆上那幅字是不知多少年前一位國防部長郭寄嶠老先生給寫的,所錄者,陸放翁之詩〈遊鳳凰山〉也。我從來沒用心看過:

「窮日文書有底忙,幅巾蕭散集山堂。一樽病起初浮白,連焙春遲未過黃。坐上清風隨麈柄,歸途微雨發松香。臨溪更覓投竿地,我欲時來小作狂。」

從這首詩的上下文來看,「浮白」就是飲酒,顯然沒有罰飲之意。看來是這個語彙離開先秦兩漢以後,用法上有了實質的變化,「浮者,罰也」的意思不見了。中古以後的人用此語,純指暢飲、滿飲而已。如此繞了一大圈,可以說我原先所言並沒有錯;不過,也可以說我一連犯了兩個不用心的錯。父親還是笑著說:「你是該浮一大白,我陪著浮好了。」

多年以後,我手持一盞,看著兒子錯漏百出的功課,浮了不知幾大白,終於忍不住,搖頭太息道:「我要收回剛才的承諾,你改完作業之後不許再玩兒了,今天寫寫評量罷!」

就在這一刻,兒子的眼眶、鼻頭都紅了起來,他的妹妹則忽然大踏著步子搶上前,幾乎撞翻了我手上的酒杯,昂著聲兒衝我的臉說:「你不可以這樣對待你自己的小孩!」

「我怎麼了?」

「你不可以這樣對待你自己的小孩──隨便處罰人家,還說話不算話!」說第二遍的時候,妹妹的眼眶和鼻頭也跟著紅了。我當然瞭解:哥哥不能玩兒,實則嚴重危害了妹妹的權益。

「算了,我浮一大白好了。」我說。

我的結論很簡陋:非但狗不能複製,人不能複製,教幾個文字這樣簡單的事,恐怕也是不能複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