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y 22, 2009

王鼎鈞

1925年,王鼎鈞出生於山東臨沂一個傳統的耕讀之家,從小就接受中國古典文學的薰陶,14歲開始寫詩,16歲嘗試評論「聊齋誌異」,19歲在陝西安康日報發表第一篇作品「評紅豆村人的詩」。由於對日抗戰,王鼎鈞少年時代就和家人分離,八年抗戰,他有四年多時間在日本佔領區生活,打過遊擊;有三年多時間在國民政府治理的大後方生活,做流亡學生。抗戰末期他棄學從軍,經過瀋陽、上海,1949年來到台灣。

王鼎鈞的寫作生涯,是到台灣之後才真正開始的。1950年代初期,他進入中國廣播公司做剪報、貼資料的工作,有一天,編撰組一位撰稿人員臨時不來了,主管就叫他臨時寫了一篇廣播稿,結果比原來那位老手寫得還好,於是就把他調去專門寫稿。在中廣公司,他先後擔任過編審、組長、專門委員等職務,寫了許多廣播劇本;後來又進入中國電視公司做編審組長,並且參與電視劇寫作。此外,他還擔任過中國時報的主筆和副刊主編。在工作的同時,王鼎鈞從來沒有停下寫作的筆,他用本名和「方以直」的筆名,在台灣各報紙副刊寫了許多文章。1978年,王鼎鈞應美國西東大學的邀請,負責編寫華文教材的工作,從此定居在美國紐約。

在台灣文學界,王鼎鈞是大家公認的散文大家,幾十年來,他寫了二十多本散文,文字精練,風格多樣,無論抒情、說理都極為出色。他的成名作「人生三書」中的第一本 ─開放的人生出版於1975年,直到今天仍然膾炙人口。「人生三書」的另外兩本─「人生試金石」和「我們現代人」也同樣都是勵志散文的經典。王鼎鈞不但勵志小品寫得出色,感性文章更是動人,他少小離家,對故土家園有揮不去的思念情懷,他把這樣的心境用筆記錄下來,寫出了讓不少人感動落淚的「碎琉璃」、「左心房漩渦」等抒情散文的傳世佳作。寫了大半輩子,王鼎鈞最念念不忘的是他一直要寫的回憶錄,目前,這部回憶錄已經出版了三冊,第一冊「昨天的雲」,寫他的故鄉、家庭和抗戰初期的遭遇。第二冊「怒目少年」,寫抗戰後期到大後方做流亡學生的情形。第三冊「關山奪路」,寫國共內戰時期跋涉六千七百里路的坎坷。最後一冊,王鼎鈞要寫他在臺灣看到了什麼,學到了什麼和付出了什麼。王鼎鈞要用這四本書顯示那一代中國人的因果糾結,生死流轉。這樣宏大的寫作心願,完全顯示出王鼎鈞先生的豪邁與氣魄。






說明:
京劇武家坡有「回窯」一折,故事敘述從軍離家十八年的薛平貴,回到寒窯和妻子王寶釧相聚。1949年,幾十萬軍隊跟隨國民黨來台,少年、青年、壯年的軍人絕大多數沒有帶家眷,這幾十萬個薛平貴和中國大陸的王寶釧不通音訊時間超過十八年。王鼎鈞曾經在京劇演出現場,看到一位軍官看戲時觸景生情,當場昏倒。「武家坡」這篇散文,取材正是來自真實的生活,散文中兩位演員並不稱職,卻引起全場觀眾的共鳴,因為他們看的不是戲,是自己的人生。現在,就請大家欣賞這篇充滿滄桑和悲憫的「武家坡」。

原文:

薛平貴有過無數化身。這一次,他的運氣壞,由一個猥瑣庸俗的中年人扮他,這人不但從未做過駙馬,而且終身不娶,祇能從妓院中聞到脂粉。在道德重整會和衛生局的輪流譴責下,他的生之欲不是盡情放縱,就是苦行節制,節制後的放縱,放縱後的節制,像海浪一樣衝過來,衝過去,像海浪沖刷巖石一樣,把他的自尊與自信剝掉一層再一層。他揮鞭而前,騎一頭瘦馬,隨時有失蹄傾跌之虞。你在小城鎮的二流客棧中可以見到這樣的帳房,不會在任何王國裡看見這樣的駙馬。

王寶釧啊王寶釧,你太老,你不該有魚紋,你的唇線已下彎,你的皮膚枯乾使化妝品失潤。不錯,你本不年輕,可是,舞台終究是舞台,武家坡的王寶釧挖菜挖了十八年,舞台上的王寶釧往往祗有十八歲。你應該年輕、美麗,生命力飽滿,使觀眾忘記漫長漫長的生離死別。舞台終究是舞台,台上的王寶釧必須摘下近視眼鏡,那層玻璃片一旦拆除,眼球就因為失去了重要的憑藉而茫茫然,而皇皇然。她和觀眾之間隔一層濃霧,看見她眼神裡的茫茫,看見她的空虛迷惘。她經常發怔,經常心不在焉,不興奮也不感傷,她預知他回來,知道他回來也不過如此。

兩個人都是資深演員,都演過一百次武家坡,由少年演到中年,由西北演到東南,由戒慎恐懼、熟極而流演到心灰意懶。舊調重彈,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無新義,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由別人規定得死死板板,不能加也不能減,重複一遍又一遍到一百遍,不能多也不能少。看哪,王寶釧打開窯門,察看來人,看他是否真正是自己的丈夫,她張開眼皮,眼光散亂,並不曾真正去看。看哪,那薛平貴站在門外,你看我不看我都無所謂。他們這樣演下去,演完一齣又一齣,不知道還要虛應多少故事。

劇評家大搖其頭。可是觀眾肅然,肅然得使劇評家疑惑不安。沒有人談話,沒有人離場,沒有人抽菸,每個人張口發呆,這是什麼緣故?枯枝何以滿室生香?薛平貴、王寶釧,以站在台上征服觀眾為終身職志。直到今晚才大獲全勝。遲來的勝利,不足恃不可再的勝利,使王寶釧一陣心酸,使她在舉袖高歌「老了老了人老了」時,真的全身發抖熱淚橫流。她的表演震懾全場。

馬各的不居與未有

【聯合報╱張作錦】 2009.05.22 04:30 am

懷念一位副刊新時代的「先行者」

馬各生性恬淡,不求聞達,從不在人前談他的副刊功業。民國84年他從報館退休,讀書垂釣,自得其樂,民國94年辭世……他是有其位而不居,據其名而未有。這樣的人,大概就是「君子」吧!


資深文學編輯馬各於2004年《文訊》舉辦的重陽敬老活動中留影。
(本報資料照片)
曾主持中國時報《人間副刊》多年的高信疆先生,日前因病辭世,時報在新聞和副刊版面以罕見的篇幅連載紀念文字。以高信疆對《人間》的貢獻,這是他應得的回報,應有的哀榮。時報願意這樣做,是承認副刊在報紙的地位,是體察副刊的文學性和思想性對社會的意義與影響。

民國64年九月,我接任聯合報編務時,《聯合副刊》主編平鑫濤先生已離職,我與詩人楊牧一同去拜訪另一詩人瘂弦(王慶麟),請他來主編《聯合副刊》。瘂弦說:「我已辦好手續,要出國留學。」我說:「我們等你回來。」民國66年夏季,瘂弦自美學成歸國,十月進了《聯副》編輯室。王慶麟對陣高信疆,「兩大報」副刊從此亂石穿雲,驚濤拍岸,開啟了中文報紙副刊的新時代。

在瘂弦回來前,報館已延請編輯組副主任馬各先生轉任副刊組主任。馬各本名駱學良,馬各是他寫小說的筆名。事實上,早在民國52年四月,《聯副》主編林海音女士辭職,馬各就代編了一陣子,重回副刊,是他的使命感,也是他的興趣。

報刊文學獎的開路先鋒

民國70年,《聯副》三十年紀念,吳念真寫了一篇回憶文章:民國65年他在補習班上課,對班上學生的語言行為覺得新鮮,寫了篇〈抓住一個春天〉寄給《聯副》,很快就見了報。「更令我激動、興奮的是當時的《聯副》主編駱學良先生親自給了我一封信。」念真說,這封信給他鼓勵,給他信心,「那一段時日裡,幾乎廢寢忘食地沉迷在創作之中,連夜大聯考都擺到一邊去了。」

「兩大報」副刊的鼎盛時代,雙方副刊組工作同仁各有十多人。但馬各在《聯副》之初,只有助理一人,他不能不事必躬親。馬各敬事也敬人,他給作者、讀者寫信之勤之多,常令我吃驚。若把這些來往函札編輯起來,是很有價值的文壇史料。馬各不單是尊重成名作家,尤其獎掖年輕作者,常請他們個別的、集體的喝茶聊天。

吳念真在那篇回憶文章中還說道:「(民國)66年駱學良先生做了兩件大膽的事,第一是和一些年輕的寫作朋友簽下特約撰述的約定,第二便是舉辦聯合報小說獎。」念真也許不知道,這兩件事都和他有直接或間接的關係。

一個文學性的副刊,常以刊載小說為主。但馬各說,偏偏就是缺小說。我說:「那個念真就寫得不錯,為什麼不讓他多寫一點呢?」馬各苦笑:「他上學,還要兼差賺學費,哪來的空?」我問:「每月兼差賺多少?」他回答:「大約五千元吧!」我說:「我們可以想辦法。」

那時報館財務情況好,馬各和我想出的辦法,就是與一批青年作者簽約作「特約撰述」,每月補助五千元,他們每月只要交一篇小說,發表後稿酬另計。如有多餘作品,投給何報何刊,悉聽尊便。據瘂弦在《聯副》三十年紀念文〈還不是回憶的時候〉之回憶,先後擔任過撰述委員的除吳念真外,還有三毛、小野、蔣曉雲、李昂、李赫、朱天文、朱天心、丁亞民、蕭颯和羅珞珈等人。今天,這些名字,誰不叮噹有聲?台灣年輕作家人才輩出,文壇舊貌換新顏,馬各與有功焉。

為了鼓勵創作風氣,拓展副刊領域,使全社會都能涵泳在文學與知識的江流中,馬各領導的《聯副》於民國66年開辦第一屆小說獎,以台幣十萬元甄選三篇小說。小說獎過去未曾有,當時十萬元也是大數字,消息一出,文壇轟動,社會矚目。副刊的小說獎不久就增加了散文、戲劇、詩和報導文學,正名為聯合報文學獎。獎金逐年增加,到了第六屆就已達兩百萬元。接著中國時報《人間副刊》68年開辦時報文學獎,其他報刊也有「同心協力」者。台灣文學此後之能綠樹成蔭,結實纍纍,裡面有馬各刨土與灑水的先驅功勞。

建立公開、透明的評審機制

文學獎,獎什麼人?誰來決定?評審自是非同小可。聯合報文學獎已辦了三十年以上,評審委員無不是文學界大家重鎮。這還不夠,評審時委員的發言和投票,要一字一票的記錄下來,在報上刊出,以示對作者和讀者負責。這種公開和透明的方式,以後多為其他文學獎所採擇。

應徵的文稿,要經過初選、複選和最後的決選。未入決選的稿件,要由專人複閱,以免遺珠之憾。

第一屆小說獎,收到1212件來稿,評審委員有朱西甯、林海音、林懷民、尉天驄、彭歌、顏元叔。

因為參選者多,聯合報決定增加得獎名額,獎金也增為十三萬元。最後得獎的有丁亞民、蔣曉雲、黃文鴻、朱天文;佳作取了七等生、馬叔禮、蔣家語、小赫、千華、鄭清文、朱天心、黃鳳樓、蔡士迅、曾台生。

小說獎初創,馬各幾乎累垮。他白天在辦公室忙,晚上回家還要加班。台灣天氣熱,回到家像進入火爐,但馬各討厭冷氣,覺得它「對人有壓迫感」。雖然午夜醒來,席子濕了一大片,孩子身上的痱子長得像癩蝦蟆一樣,馬各就是不裝冷氣機。

但辦小說獎,居然使馬各有了冷氣的「享受」。紀念《聯副》三十年,馬各寫了篇〈譬如飲水──兩編聯副雜憶〉的文章,他說:「並不是我不再討厭冷氣……而是為了要將小說獎初選落選的作品儘快重讀一遍,萬一有什麼錯失,可以在決選還沒有結束前謀求補救,我不得不在炎夏裡日以繼夜的趕,只有冷氣可以令自己保持清醒而不致倦極欲睡。要知道,看這些作品不像當年躲在被窩裡看小說那麼輕鬆有趣。」何況,還是一千多篇。

聯合報文學獎三十年來的得獎作者,大致可編成一本「台灣作家名錄」。有一次在國家戲劇院看戲,鄰座是李昂,我向她介紹自己曾在聯合報編輯部工作過,並講了一則有關她文章的故事。李昂的成名作《殺夫》原題為《婦人殺夫》,在《聯副》小說獎評審會議上,有評審認為「殺夫」者必為「婦人」,建議請作者簡化標題。

《殺夫》得獎時,台灣治安尚屬「優等生」,報館因而飽受責難,有些人認為此文違悖倫常,妨害善良風俗。但經過時間磨洗,《殺夫》最後證明為台灣文學的代表性作品,被翻譯成上十種外國文字。

「官位」無足道

按照我原來的方案,在一個適當的時段裡,馬各任副刊主任,瘂弦為主編,新舊結合,可收傳承銜接之功。但聽說,瘂弦剛下飛機,就有另一文化機構派人接機延攬,職位和待遇都比聯合報好,但瘂弦重然諾,守信來了報館。這事被馬各知道,他覺得不能讓瘂弦受委屈,就辭掉副刊主任,自己回到新聞編輯台。報館崇功報德,晉升他為副總編輯。「官位」無足道也,這是對他人品的尊敬。

瘂弦全面接任,大展身手,與《人間》的高信疆雖一時瑜亮,但似無情結,他們兄弟登山的良性競爭,把副刊的功能和文采發揮到了極致。而馬各,先期鋪好了一些奠基工作,他是春江的暖水,由於他的灌溉,使副刊的苗圃逐漸成林。副刊大時代的來臨,他是先行者。

馬各生性恬淡,不求聞達,從不在人前談他的副刊功業。民國84年他從報館退休,讀書垂釣,自得其樂,民國94年辭世。《史記‧商君列傳》有云:「非其位而居之,曰貪位;非其名而有之,曰貪名。」馬各「逆向行駛」,他是有其位而不居,據其名而未有。這樣的人,大概就是「君子」吧!

沒有副刊,這社會只有更沉落

現在,報業營收一年年衰退,讀報人口也一年年減少,副刊「美好的仗已經打過」,台灣各報副刊有的減少天數,有的縮小容量,教人看了有繁華漸褪的凄冷。如今馬各走了,高信疆也走了,瘂弦已退休離開新聞界。瘂弦的接班人陳義芝,在馬鳴風蕭呼喚大將之際,轉移興趣到大學教書去了。他把棒子交給宇文正,這名年輕女將雖然戰志戰力都有,但武器糧秣兩缺,像困守在灘頭堡的孤軍,正苦撐待變。變?明天會變得較好還是變得更壞?就不知道了。

但是我們確知,在一個窄狹的社會裡,副刊使人開闊;在一個喧囂的社會裡,副刊使人冷靜;沒有副刊,這社會只有更沉落。

但是,沒有報紙,何來副刊?要救副刊,先救報紙。至於如何救報紙,那是一個龐雜難解的問題,全世界的報紙從業人員都在苦思焦慮。

【2009/05/21 聯合報】@ http://udn.com/

Thursday, May 21, 2009

波麗士大人 - 完結篇 (謝沛恩)

作詞:葛大為 / 作曲:饒善強


沒有人相信當我獨處在房間 偶然間也會因為某些事掉淚
看起來冷靜的人 感情的收斂 不代表心就不會碎
如果能再遇見你 用什麼稱謂 戀人和朋友之間學不會拿捏
我以為當時勇於分手的智慧 在後來一天一天的檢驗
才發現是誤會
我不會再後悔
在世界另一邊
你故事下一頁換由誰來寫
在世界這一邊
我始終是沒有改變
我的口是心非你沒發覺
至少我們好好說再見

如果能再遇見你用什麼稱謂 戀人和朋友之間學不會拿捏
我以為當時勇於分手的智慧 在後來一天一天的檢驗
才發現是誤會
我不該再想念
在世界的另一邊
同時間同地點
你吻誰的臉
在世界的這一邊
我等待著自己轉變
一個人的旅程不曾停歇
可是途中風景不是重點
在世界另一邊
你故事下一頁換由誰來寫
在世界這一邊
我始終是沒有改變
我的口是心非你沒發覺
至少我們好好 寫下完結篇
我總會明白的
在某一天

林文月

林文月是台灣彰化縣人,1933年誕生於上海日本租界,當時台灣屬於日治時期,台灣人在法律上是日本公民,因此,林文月的啟蒙教育是日文,她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唸日本書,直到小學六年級回到台灣,才接受中文教育。雖然,林文月的日文正規教育只到小學五年級,不過,由於天賦和努力,使她在日後研讀中國文學的時候,始終沒有放下對日文的鑽研,這樣對學術不懈的追求與執著,促使她完成了把日本古典文學鉅著「源氏物語」、「和泉式部日記」等翻譯成中文的高難度工作。

在林文月考大學的那個時候,台灣唸文學科系的高中畢業生第一志願通常是台大外文系,林文月卻沒有跟隨潮流,她選擇了台大中文系作為第一志願,這個選擇成為她一生事業的開端,此後數十年,她教學、研究、寫作,都和中文脫離不了關係,也取得了極為傑出的成就。

林文月的文學生涯開端得很早,大學時期,她就開始從事翻譯和寫作工作。當時,台灣著名的出版兒童和少年讀物的東方出版社編輯了一部「世界偉人傳記」,這部書的編輯方式是把一些國外文藝性較高的成人作品,改寫成適合少年和兒童閱讀的書。林文月加入了這個編輯團隊,翻譯和改寫了「居禮夫人」、「南丁格爾」、「聖女貞德」等偉人的事蹟,這套書對於台灣孩子的影響相當深遠,而林文月也從這樣的文字訓練當中獲得了更多寫作經驗。

大學畢業後,林文月繼續在台大中文系攻讀碩士學位,並且開始在系上任教。1969年,她赴日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研究比較文學,回到台灣後,她以這一年的生活經歷寫成「京都一年」這本散文集,獲得極大回響,有些現代文學的學者認為:這本書開啟了台灣旅遊散文的新頁。從1958年開始教書到1993年退休,林文月在台大任教了35年,專攻六朝文學、中日比較文學,是學生非常尊敬的教授,同時,她也曾經擔任美國華盛頓大學、史丹佛大學、加州柏克萊大學等名校的客座教授。教學之外,林文月也從來沒有停下翻譯和創作的筆,她是最具聲名的日本古典名著翻譯家,也是重要的散文家,她的散文淡而有味,溫婉平易,境界高遠,屬於最純正的散文作品。她多次獲得台灣的重要散文獎,是公認的散文大家,作品集《遙遠》、《午後書房》、《擬古》、《飲膳札記》等都膾炙人口,歷久彌新。






說明:
「溫州街到溫州街」是林文月非常著名的一篇散文,這篇相當長的散文寫朋友之情、師生之情,在平淡中見真情,深刻而動人。文章從林文月的兩位老師:鄭騫先生和臺靜農先生都住在溫州街開始寫起,寫他們相交數十年的友誼,也寫他們年邁之後,因為行動不便,彼此不能經常到對方家拜訪的惆悵。現在,就請大家欣賞文章中描寫鄭先生出了新書,林文月載老師到臺先生家送書的一段描述。

原文:

車轉入溫州街十八巷時,遠遠便望見臺先生已經站在門口等候著。由於我小心慢駛,又改道耽誤時間,性急的臺先生大概已等候許久了吧?十八巷內兩側都停放著私家小轎車,我無法在只容得一輛車通行的巷子裡下車,故只好將右側車門打開,請臺先生扶鄭先生先行下車,再繼續開往前面去找停車處。車輪慢慢滑動,從照後鏡裡瞥見身材魁梧的臺先生正小心攙扶著清癯而微僂的鄭先生跨過門檻。那是一個有趣的形象對比,也是頗令人感覺溫馨的一個鏡頭。臺先生比鄭先生年長四歲,不過,從外表看起來,鄭先生步履蹣跚,反而顯得蒼老些。

待我停妥了車子,推開虛掩的大門進入書房時,兩位老師都已端坐在各自適當的位置上了──臺先生穩坐在書桌前的藤椅上,鄭先生則淺坐在對面的另一張藤椅上。兩人夾著一張寬大的桌面相對晤談著;那上面除雜陳的書籍、硯臺、筆墨,和茶杯、煙灰缸外,中央清出的一塊空間正攤開著《清畫堂詩集》。臺先生前前後後地翻動書頁,急急地誦讀幾行詩句,隨即又看看封面看看封底,時則又音聲宏亮地讚賞:「哈啊,這句子好,這句子好!」鄭先生前傾著身子,背部微駝,從厚重的鏡片後瞇起雙眼盯視臺先生。他不大言語,鼻孔裡時時發出輕微的喀嗯喀嗯聲。那是他高興或專注的時候常有的表情,譬如在讀一篇學生的佳作時,或聽別人談說一些趣事時;而今,他正十分在意老友臺先生對於他甫出版詩集的看法。我忽然完全明白了,古人所謂「奇文共欣賞」,便是眼前這樣一幕情景。

我安靜地靠牆坐在稍遠處,啜飲杯中微涼的茶,想要超然而客觀地欣賞那一幕情景,卻終於無法不融入兩位老師的感應世界裡,似乎也分享得他們的喜悅與友誼,也終仿禁不住地眼角溫熱濕潤起來。
日後,臺先生曾有一詩讚賞《清畫堂詩集》:

千首詩成南渡後,
精深雋雅自堪傳。
詩家更見開新例,
不用他人作鄭箋。

鄭先生的千首詩固然精深雋雅,而臺先生此詩中用「鄭箋」的典故,更是神來之筆,實在是巧妙極了。

其實,兩位老師所談並不多,有時甚至會話中斷,而呈現一種留白似的時空。大概他們平常時有電話聯繫互道消息,見面反而沒有什麼特別新鮮的話題了吧?抑或許是相知深,許多想法盡在不言中,此時無聲勝有聲嗎?

約莫半個小時左右的會面晤談。鄭先生說:「那我走了。」「也好。」臺先生回答得也簡短。

Wednesday, May 20, 2009

台灣文學作家系列

現代散文家系列 | 島嶼的畫像者-現代小說家系列 | 台灣詩人系列 |

兒童文學家系列 | 戲劇家系列 | 多面向作家

台灣文學運動自日據時代發韌以來,可以說是路途艱辛,不但受到日本殖民政府的宰制,國民政府遷台之後,許多作家或因禁用日文失去創作的能力,或因政治因素隱姓埋名,作品和人都難見天日。

隨著政治解除戒嚴,民主改革開放,本土化漸成潮流,不僅過去的台灣文學瑰寶得以重現光芒,而多元文化的兼併融合,更讓台灣這塊土地所孕育新的文學作品與形式,嶄露出眾聲喧嘩、豐富華麗的面貌。

為了讓世界能夠進一步瞭解台灣文學的風貌,中央廣播電台特別企畫製作台灣文學作家系列節目,從日據時期到近代的文學作家,從作家生平到作品介紹,提供海內外聽眾精彩的文學饗宴。


現代散文家系列
利格拉樂.阿(女烏) 鍾怡雯 王家祥 瓦歷斯.諾幹 簡 媜
王浩威 莊裕安 劉克襄 周芬伶 陳 黎
林清玄 凌 拂 廖玉蕙 林雙不 阿 盛
顏崑陽 陳芳明 蔣 勳 陳 列 吳 晟
張曉風 許達然 楊 牧 劉大任 雷 驤
陳冠學 林文月 逯耀東 張拓蕪 余光中
王鼎鈞 林 良 張秀亞 林海音 琦 君
王昶雄 郭秋生 梁實秋 張我軍

【編劇大聲說】一段冒險的開始

陳慧如,《痞子英雄》編劇。

 台灣大學政治系畢業,美國芝加哥大學社會科學研究所碩士,發現自己最想做的是記者,

一栽就是八年,歷經雜誌編輯、記者、廣告AE、公關、行銷企劃、國會助理。


 在傳播圈裡找自己,最後落點在編劇,因為寫作,是自認做得最好、最快樂的事。
















前幾天,小慧(製作人)突然要我試著幫痞子的某一首歌填詞。我說,我沒填過詞,不知道做不做得來。她回我說:「這還不是妳第一次編劇?試試看吧!」

當下我啞口無言,馬上就開始認真了起來。詞後來是填了,他們會不會用我不知道,但是我只能說,這或許就是蔡導和小慧的魅力吧,他們真的很有辦法說動人去做一件事,因為你知道,他們即將帶著你,一起去體驗一場很棒的冒險。










2007年6月,好熱好熱的夏日,我第一次看到蔡導寫的【痞子英雄】故事大綱,大概有20幾頁左右,簡述了這個故事的開始,結尾,看完之後只有一個疑問:「這個劇本,我寫的出來嗎?」

那裡頭有好多在台灣電視劇不曾出現過的,槍戰,動作,追逐,刑事案件,鑑識,牽涉物理和化學原理的殺人與推理,最後甚至還有政治陰謀…這龐大、結構精密、又令人難以想像的故事,好像必須要找5個智商180以上的人,才可能編的出來。




而我連一個正式的劇本都沒寫過,正確的說法是,這個劇本要怎麼開始,我完全毫無頭緒。我要不就是夾著尾巴逃走,要不就是硬著頭皮做,然後寫到被蔡導開除的那一天。反正是第一次編劇,我也沒有什麼好損失的,就試試看吧!




那時候,普拉嘉的辦公室還沒有成立,那個夏天,蔡導,編劇統籌洛纓,和我,就常常窩在公館的一間咖啡館,從大中午討論劇情到天黑。密密麻麻的筆記在紙上,寫了又寫,推了又推,總覺得有好多事件要處理,每件事推著推著,不能斷,又有新的事情加進來,然後還要兼顧人物的情感發展,情感也會跟著事件變化。常常一件事推到一個點,覺得不理想,又放棄從頭再推一次,或者是想了一個很屌的點,但因為推不出好的邏輯,所以只好割捨。







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蔡導和洛纓,竟然就帶著我這個沒寫過劇本,連分場都會分錯的人,完成了20集的【痞子英雄】。我很感謝蔡導,他對創意從來不設限,也從不以過去的經驗來教導我,而且我並不是戲劇科班出身,所以寫劇本靠的完全是直覺。蔡導和小慧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戲有沒有寫到好看的程度,這一點,我很贊同他們的信念。





寫【痞子英雄】的工作期長達一年,這一年,我把近期的好萊塢電影,動作類與推理類的都看遍,邊看邊做筆記。我也邊看美國影集【反恐24小時】跟【越獄風雲】邊做分場,體會他們是如何把戲推到極致。至於日本的推理小說,美國的政治與軍事小說,讀了不下20本。更不用說其他專業知識,為了瞭解駭客技術,我去訪問電腦駭客高手,大學實驗室的化學系教授跟研究生被我纏得要死,連警大鑑識系的系主任我都沒放過。我得坦承,當年我在美國寫碩士論文都沒這麼認真!




這麼多的努力,也並不代表每次的劇本都能順利過關。編劇會議的時候,蔡導會有一種眼神,不帶太多的情緒和批評,只是淡淡的一句:「再想。」即使這場戲已經推了十幾次,想了很多方案,我還是會摸摸鼻子,吞下這句話,然後,再想。







跟蔡導工作的人都知道,他的高標準不是無理要求,你也知道你做到以後會很爽,而且他的堅持永遠是對的,只是那個過程很折磨,很累人。不知道是出於自虐還是一種怎樣的心情,跟蔡導工作的人,就是會被他驅動,一再地去嘗試,試到完全沒有辦法為止。




說蔡導跟小慧是開發潛能的大師,我想也不為過吧!確實常常會先有「怎麼可能」這樣的想法,結果做到之後,又覺得「咦?還真的辦到了」。我不知道劇組其他人是否也跟我有同樣想法。確實,完成【痞子英雄】的本身就是一場極大的冒險,而我們真的做到了。




擔心文章太長,今天先說到此為止,我想針對【痞子英雄】的感情戲或動作戲,應該下次還可以另開別篇來談談囉。

波麗士大人 EP2

ep.2 pt.1/10
http://www.youtube.com/watch?v=JhQBoZ2z4jY&feature=related
ep.2 pt.2/10
http://www.youtube.com/watch?v=UL08AlNUHxw&feature=related
ep.2 pt.3/10
http://www.youtube.com/watch?v=8aLWGn3WD6I&feature=related
ep.2 pt.4/10
http://www.youtube.com/watch?v=pDMcwUFglAs&feature=related
ep.2 pt.5/10
http://www.youtube.com/watch?v=BTZoR4OL8h4&feature=related
ep.2 pt.6/10
http://www.youtube.com/watch?v=8N_ZzqaIHZw&feature=related
ep.2 pt.7/10
http://www.youtube.com/watch?v=Lz2W6elglgU&feature=related
ep.2 pt.8/10
http://www.youtube.com/watch?v=JijsbeyiFKA&feature=related
ep.2 pt.9/10
http://www.youtube.com/watch?v=5-oPDY_sIdc&feature=rela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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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youtube.com/watch?v=UUzMx1tPbBM&feature=related

波麗士大人 EP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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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youtube.com/watch?v=hjT1sL4mz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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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正方◎國語童年

《國語日報》的前身是抗戰勝利初期北平《國語小報》三日刊,父親是《國語小報》副社長。小報的特點是每個字旁邊都有注音符號,報館設在北平西城宣內大街××號,我們就住在報社裡面。

《國語小報》編輯部有個小型圖書館,只有兩書架的書。小學四年級那年暑假,我每天泡在圖書館裡,先看兒童書籍,然後翻閱《水滸傳》,跳過一些擋路的生字,一路看下去,不覺上了癮。每天腦子裡全是一百零八條好漢,名字綽號個個滾瓜爛熟。然後削樹枝做十八般兵器,把馬糞紙剪成橢圓狀,畫成盔甲塗上顏色。妝扮起來舞槍弄棒,與哥哥上演林沖棒打洪教頭、沒羽箭張清連敗十五將、雙鞭呼延灼力敵群雄等精采劇目。某天傍晚一家人等父親回家吃飯,我摸著黑在院子裡演練,迎面過來一個身影,我大喝一聲:「來將通名!」來將說:「吾乃你爸爸也!」
一個暑假看完了四大名著,閱讀《三國演義》比較吃力,因為其中的文言文多了些。這輩子就與四部古典小說結了不解之緣,青少年時期更迷戀《紅樓夢》接近癡狂的地步。去美國留學的第一個感恩節及耶誕節假期都無處可去,就認真地一遍一遍細讀《紅樓夢》,做了一張賈府人物表、背誦詩詞、猜書中沒有明說的謎語,勒令同校中國同學一起看,彼此以紅樓語彙交談,見面問候女兒樂否,答案永遠是女兒不樂。事隔多年覺得那種有點文化的度假值得推廣,比聚集狐朋狗友大吃大喝(事後都成為糞尿),講些沒有營養的話(次日忙著更正)要強多了。有一次某枕邊人坦白,說她沒看過《紅樓夢》,我大叫:那你還敢和我睡覺?從此反目,耽誤了不少性生活。都是《國語小報》害的。

顧名思義《國語小報》的目的是推行國語,將它設置在人人都講標準國語的北平,似乎錦上添花沒必要。多年後父親說,《國語小報》在北平發行兩年,是一項重要的實驗,證明先教會小學生注音符號,再循發音認漢字,效果特別好,小朋友短期內能認很多字。這種教學法的優越性,以後半個多世紀在台灣天天得到證實。

那一陣子父親的老友魏建功伯伯天天到我們家來,兩人一聊就是大半天。魏伯伯的臉比較長,我們兄弟二人叫他馬頭伯伯。每回馬頭伯伯走了以後,爸媽二人就熱烈討論直到深夜。《國語小報》要南遷台灣,因為那裡才是極須推行國語的地方。父親捨不得離開北平,八年抗戰剛剛從南方衣錦榮歸,現在的工作很不錯,北師大國文系教授兼《國語小報》副社長,生活還算優裕。但是時局開始亂了,戰火進逼北平城。母親是一位果決而固執的解放女性,她認為南遷的時機刻不容緩,我們必須快走。於是父親在民國37年春天先去了台灣,我們一家人同年秋天赴天津搭美信輪,七天後抵達基隆。

多年後,母親去美國探望我們,深夜無事,三杯威士忌下肚,老母說她非常痛恨勝利後在北平的那段日子,因為不堪「那邊」的騷擾。「那邊」是父親的前妻和幾位姐姐。父親那一輩人,幾乎一律在家鄉不到十六歲就奉家長之命結了婚,去京城讀書再自由戀愛另結連理。在北平的時候,大媽曾經和姐姐們來過幾次宣內大街報社,走後父母親就進行熱戰再冷戰好幾天,全家如處在冰窖中一般。某夜又聽見他們大吵架,然後父親獨自在月下舞弄一把明晃晃的日本軍刀,不斷長吁短歎。怯怯地走到他身邊,坐在院子的石階上,父親低聲說了好多事。他十六歲不到就糊裡糊塗送進洞房,兩人沒什麼感情,生下了姐姐們。後來辦手續離婚和媽媽結婚,爸爸說:「法律上離了,道義上離不了。」

其實大媽那邊最小的姐姐,只比哥哥大三個月。父親經常提起他人生中的一大樂事:母親體弱,生下哥哥後奶水不足,某日大媽到這邊來,看見才幾個月大的哥哥躺在床上餓得大哭。大媽義不容辭,立刻解懷哺之,嬰兒吃足了之後恬然入睡。每次父親講完這段,止不住呵呵然樂不可支,母親的臉色漸漸由鐵青轉為慘綠。

我們懂了人事後,對三個月產期差距發生合理的懷疑,所謂道義上斷不了,恐怕並不完全屬實吧!父親一度大享齊人之福,但並不刻意隱瞞,我還是很佩服的。當年母親急於去台灣,避免戰亂是重要因素,遠離煩惱之地對她更加迫切些。

魏建功伯伯在台北籌建《國語日報》,地址在台北植物園建功神社,兩個「建功」純屬巧合。我們全家到了台北暫住魏伯伯家,重慶南路三段某巷口的一所豪華日本房子,榻榻米鋪了一大片,打開紙門,房間都是通的。屋外有一座日本花園,花木扶疏,還有小溪石塔,幾處小片沙地園丁每天用耙子耙出幾道痕跡來,非常新奇別緻。魏伯伯幾天後有急事匆忙搭機去北平,說辦完事就搭下一班飛機回台北,但是此後就沒有下一班飛機了。

建功神社的大門口掛著兩只招牌,國語日報社和台灣省國語推行委員會,父親是《國語日報》副社長,也是國語推行委員會的常務委員。當時國語會隸屬省教育廳,《國語日報》是民營報館,差不多所有國語會的委員都在《國語日報》擔任職務。大概國語會的經費很有限,不兼差不足以養家糊口。兩個機構的員工眷屬,加上植物園對面國語實驗小學的教職員,多數住在泉州街、重慶南路三段、和平西路一段的幾條巷子裡,通稱國語胡同。到了台北的第二個星期,父親就帶我去國語實小插班讀五年級乙班。父親當然認識國語實小校長,他也是國語會委員。一路領著我進教室,正在上課的漂亮女老師,興奮熱情地迎上來管父親叫大哥,原來她姐夫是北平《國語小報》的社長,當年父親在海峽兩岸的國語界就這麼罩!

國語實小的五年乙班和六年乙班在同一間教室上課。兩班同學背對背坐,由同一位老師來教。她先講完五年級的課,交代作業,再去教室的那一頭教六年級,這叫複式班。和平共存一切從簡,似乎也不影響教學質量。六年級那邊多年後出了教育部長、大導演等知名人士,我們五乙也造就了好幾位科學博士、著名醫學教授。複式班中最出鋒頭的同學是六年級的吳桓,從小就長著一顆大腦袋,成績不見得特別優秀,老師都特別提拔他。每天早晨全校唱國歌及國旗歌的時候,吳桓在升旗台上有模有樣地指揮,國歌國旗歌人人會唱,有必要嗎?他還最會講故事,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情節緊張,講起來手勢和表情極豐富,扣人心弦。

後來吳桓進了藝專學表演、導演,還沒畢業就在藝術館和崔小萍老師主演《玫瑰紋身》舞台劇,又在電影《阿里山風雲》中飾演要角,得了不少特寫鏡頭,令大家妒羨不止。吳老大在電視劇《大刀王五》中一炮而紅,一生導過不少膾炙人口的電視連續劇。吳桓也曾指導過我的演技,有一年我們在台大話劇社排練莫里哀的喜劇《慳吝人》,彩排的時候請吳大哥來看,大家都認為我演得挺不錯,吳桓當眾不客氣地指教我:「學老頭兒走路的樣子不對,老是拖著羅圈腿半蹲著朝前挪,你不是有嚴重的疝氣,就是在褲襠裡拉了一泡稀。」

植物園是當年我每天都去的地方,它對我最大的挑戰是想騎上那座奔騰中的銅馬。植物園銅馬的造型寫實逼真,充滿活力,高舉起來的前足在二次大戰時被美軍空襲炸斷。我爬到銅馬的底部沒問題,想攀登馬背苦無著力點,又氣力不佳,屢次嘗試都失敗。某星期天早上獨自在植物園閑盪,不知是哪兒來的勁道,突發神勇一鼓作氣就騎上了銅馬,剎那間有大將軍指揮千軍萬馬的威風,可惜當時沒人看見。下馬時極危險,頭朝下雙手抱住馬腿一吋吋溜下來。這個記憶令我日後確立了一個志願,絕對不作領袖,怕下馬的時候狼狽不堪。

植物園的好去處很多,蓮花池捉蝌蚪是一大樂事,每逢季節就和小朋友們光屁股下池塘,抓了一堆放在臉盆裡,觀察蝌蚪長後腿掉尾巴,但是多數夭折。我們發明了植物十景,起了自以為頗屌的名字,什麼杜鵑鬼窟、魯賓遜別墅、椰林王府……數十年後重訪植物園,完全不認識,十景一概找不到,最無覓處的是早年那份未經人工雕琢的野趣,現在一木一草呆呆板板戳在那裡,有牌子驗明正身,百分之百的政治正確。

連我們家僅有的一位補習老師,也和國語脫不了關係。哥哥是家中的模範生,一向成績優異,但是他在初二那年,一次數學小考竟然不及格,因此全家震動。兩天後,父親帶著報社編輯老馬到家裡來。老馬是位永遠笑瞇瞇的人,菸不離手,也是從北平來的。父親說老馬的數學挺棒,下班之後給哥哥講幾次就行了。老馬翻了翻那本數學教科書,很謙虛地說他很久沒碰這方面的東西了,先借書回去看一下。老馬接連來了好幾個下午,用著低沉緩慢的標準國語為哥哥講解數學。一切雨過天晴,模範生恢復水準,老馬也不用來補習了。哥哥說老馬的數學真的不錯,有概念,口音正,講得比建中老師清楚,只是借給他的數學書,歸還後上面有無數被菸灰燒出來的小洞。老馬後來捲入匪諜案,抓進去再沒有消息。

早年《國語日報》發生了一樁重大匪諜案。主要嫌犯于非、蕭明華都在報社任職,案發後于非搭漁船潛返大陸,蕭明華被處死刑,其他涉案判刑的有不少是《國語日報》員工或國語實小教職員。事隔三年在一則小新聞中,我讀到老馬在馬場町被槍決的消息,大人立刻嚴厲禁止小孩子提這回事。直到今天我還很困擾,溫良謙和如老馬被處極刑,會不會是一場冤獄?老馬當年隻身來台灣,未婚,沒有任何親人眷屬,如果真是冤殺,也就這麼永遠冤沉海底了。

白色恐怖時期,政府對外省人的監控調查和迫害最為嚴酷。父親在北師大當過國語專修科主任,隨著他來台灣的畢業生大概有二十位。幾乎無一例外,每位都被情治單位關進牢去嚴加審問,有的被判刑,有的進出數次。大多數是事出有因查無實據,最後釋放出監。那時台灣「人權」二字尚未發明,執政當局每日風聲鶴唳,杯弓蛇影,看誰不順眼就以共產黨的罪名逮捕。奉行的策略是:有錯拿沒錯放。放出監獄可能是欲擒故縱,讓他們再出去活動,撒大網捉大魚。父親那陣子老忙著作保人,保釋他的學生們出獄,久之也司空見慣不當一回事了。某日回家他笑瞇瞇地告訴大家,今天保釋趙大個兒出獄。趙大個兒也是父親的學生,個子非常矮,聲音極響亮,話特別多。保他出來有什麼可笑的呢?父親說:

「我到了那兒,老遠他瞧見我就嚷嚷,王老師,您來保我太好了,我這兒成了武大郎當皇上,沒人保啦!」

苦中作樂,我們家的笑話也特別國語。

植物園的另一端有一個極有趣的單位,台灣製片廠。廠長袁叢美,他夫人是當年台灣第一大美人夷光(歷史記載西施本名夷光)。台製在植物園內建了一座攝影棚,平時我們下學後去植物園玩耍,順便溜進攝影棚看他們拍戲或排練話劇。近距離看到大明星,王玨、李影、李冠章、夷光等人,次日便在學校裡猛吹,我應該算是台灣最老的追星族。攝影棚每個周末舉辦電影欣賞會,票價便宜,也是我們全家常有的節目。台灣製片廠和《國語日報》關係不壞,父親曾經在台製廠教過幾期國語正音班,他說知名演員的國語都得注意才不至於出錯。夷光的捲舌音要多下工夫,唐菁有福州口音,幫幫忙說成搬搬蠻。咱們的老鄉小辣椒性感尤物張仲文,口音最正挑不出毛病。有一天父親興匆匆地回來,說這套衣服和褲子可不能洗了,因為今天和張仲文「擠」一輛三輪車回來。

「人家大方得很,下課之後問王老師住哪兒,能不能搭您的便車。喝,一路上可能說呢!健康、活潑……」

孩子們低頭扒飯,因為母親的臉色不太好看。

以後的六年都在國語實小隔壁的建國中學度過,課餘活動範圍還是南海路泉州街一帶。高中畢業考完聯考,等放榜很無聊,又去植物園閑盪。發現台製廠在招考電影基本演員,不假思索報名應考。初試通過,當然囉!論國語的標準很少有人比得過我。下一輪是袁廠長面試,他夫人夷光也在場。一切順利,最後袁叢美導演很慎重地問我,考演員家長同意了嗎?我含混以對。可是人家是導演,難道看不出來我忐忑的表情?要我寫下父親的名字,這可不能胡亂編造的。只瞄了一眼他問:「是《國語日報》的王社長嗎?」夷光此時把目光往這邊掃了一下。

「您認識我爸爸!」

袁廠長微微一笑:「他是我們的老師嘛!好,我們再通知你。」

以後再也沒有接到他們的通知。

事隔數十載,如今想起來,我的從影之路被耽擱了二十多年,都是「國語」害的。也難說,如果十八歲傻楞楞地只憑國語說得好就去幹演員,兩下子出局又談什麼從影?

1971年我從美國去大陸訪問,接待單位問我們想見什麼人,那時候文化革命尚未結束,我努力回想父親當年在大陸的親友,憑記憶寫了一堆名字,都沒回音。快離開的某天傍晚,有人輕敲我的房門,訪客是位長臉老者,自稱魏建功。我跳起來驚呼:「魏伯伯!」仔細看眼前的老者,依稀有昔年的模樣,但是為什麼變得如此蒼老瘦小?他的聲音低微,往事記得極清楚,頻頻探訊國語會和《國語日報》的諸位同仁,《國語日報》還在嗎?

我說《國語日報》不但還在,而且十分興旺,在福州街蓋了大樓,全台灣小學生都會注音符號、說國語。魏伯伯很開心,說這裡不叫國語了,叫普通話。我向他打聽父親其他的親友,魏伯伯說都沒聯繫。一晚上他止不住地娓娓獨白,談到在北京上大學的往事,他和父親是先後同學,都是學中文的,師承也很相同。魏伯伯的家境富裕,當大學生的時候帶著個傭人,那時叫聽差,跟著侍候,平時就叫聽差替他上體育課……一直談到夜深。

老想把見到魏伯伯的事告訴父親,但因為私訪大陸,台灣護照被吊銷,有家歸不得二十多年,這個心願一直未了。當年魏伯伯匆匆去了北平沒回來,家中就很少再談他,我僅僅知道他是位國學權威。到了大陸才發現魏建功在那邊是一號人物,否則文革時期不可能一下子就找到他,還單獨來見我。魏老是北京大學中文系資深王牌教授,做過北大代理校長,弟子無數。多年後我遇見幾位北大畢業的中文教授,大家一致推崇魏老。有的說:我們現在會的這點活計,都是魏建功教的。文革期間,江青為了表現她一心向學,努力提升文化,指令魏教授定期到中南海教她《楚辭》。四人幫倒台,魏伯伯為此受到批判,之後鬱鬱以終。

國語影響了我的寫作,經常寫完一段之後,大聲念出來,當然用標準國語,聽聽是否鏘鏗。由音入字,能朗朗誦來的才是好文章。寫英文習作也來這一套,多年不變,成了一種魔障。

如今在台灣不時興說標準國語了,因為那樣政治不正確,勾起外省人壓迫本省人的慘痛回憶。其實在台灣的外省人,國語說不標準的更多。二二八前後台灣的國語,是以東京口音為標準的日本話,不是《國語日報》推行的那種。政治恩怨算在語言的賬上,既遷怒又二過,能正確到哪裡去?父親一生的精力心血都用在推行國語上,篤信現代國家必須要有大家遵行的標準語言。最痛恨把國語稱之為普通話,普通二字有馬馬虎虎、隨隨便便的含義,和標準沒關係。錯發一音和錯寫一字都會製造誤會,誤會釀成悲劇。上軍訓班長喊向右看齊,不能喊隨便看齊。說標準語言不難,拿出學唱歌的精神來正音,則人人都說標準國語,花那麼大功夫學跳舞,難道嘴比腿還笨嗎?一音不正,一生之恥,都是他的名言。我們家裡念錯別字、發音不正是件大糗事,會被取笑一輩子。父親偶爾也有發音錯誤的時候,某次他把「蠕」動讀成「如」動,母親拿出國音字典來糾正,「蠕」字應當念「軟」,國語專家當時起立致謝。父親六十歲那年嚴重中風,喪失了大部分的語言能力,終其餘年只能如三歲小兒牙牙學語,但是在他僅有的語彙中,每個字的發音都正確無誤。

國語童年離我很遠了,它留給我溫馨的記憶,還有一份自豪,因為自己可以說近乎標準的國語。這可不是胡亂吹牛的,有洋大人為證。1970年代末期,美國國務院大量徵求中文人才,公開招考口譯員,我又犯了考演員的痼疾,跑去應徵。主考官是國務院的中文高手,叫我念完一段剛翻譯好的文字,我努起嘴來字正腔圓,像古早時期中廣播音員似地來了一段,主考官聽畢以手支額,半晌,他感嘆地說:面試了近百人,突然聽到了標準動聽的中國話,是一種享受,使他有點不能自已。原以為連主考官都被我的國語所感動,哪還有問題?結果沒考上。因為我參加過反戰運動,又去了中國大陸有案,無法通過最起碼的「政治清查」(Political Clearance)。這回不好怪國語了,是山姆大叔認為我政治不正確。

儘量說標準語言是對別人的尊重,對自身的要求。在學習外國語的時候,這種體會特別深。有人說講話嘛,大家聽得懂就好。這純粹是要求別人將就自己,層次不高,您敢和他交朋友嗎?人人都有鄉音,說完全標準的國語不容易,但是在一個現代化的國家裡,人民以標準國家語言交談的比率,已成為衡量國家現代化的指標。最近大陸發表統計數字,全中國能以普通話溝通的人超過了50%,都市的情況較好有66%,鄉村只有百分之四十幾的人口普通話可以對付。二十到二十九歲的年輕人有77%能說普通話,這還沒有說明他們說普通話的標準程度。半個多世紀來大陸推行國語的成績,不滿六十分。

然而馬頭伯伯和父親早在上個世紀初,就站在時代的尖端為推行國語高聲吶喊了。父親說,推行國語是畢秦始皇的未竟之功,車同軌、書同文,再下來是語同音。父親當然是統一派,他統一的方法最文明,教大家說標準國語。四百多年前,英國人在全世界推行英語,英語已成為無可爭議的世界語言。全世界的菁英社會都說英語,進行人類高層次的交流。我突然瞭解父親和馬頭伯伯為什麼要推行國語了,他們高瞻遠矚,胸懷世界,如此美麗的語言,為什麼不給全世界的人享用,但是咱們得先把自己的語言說得標準一點才行吧!

現在全世界每天有三千多萬人認真學中文,說標準國語。

>>>>2007/04/18~19 聯合報 聯合副刊

重看好萊塢舊片 像會老情人

2006/02/14
【記者胡幼鳳、葛大維、魏忻忻】
問:導演決定離開學術生涯,專心拍電影時,有沒有掙扎?


王正方(右二)二十歲生日舞會時的舞伴是成舍我的女兒成嘉玲。
圖/王正方提供


方:不掙扎,遲早要走這條路。我那時知道,我要繼續搞電機會很痛苦。念理工,我可以,念博士,我可以,可是我知道,在這領域,比我高明的人太多了。電影是我真正的興趣,像他一樣。(指王正中)。他最大的貢獻是研究河盲症,你怎麼研究的?

我的了解,就是像金庸小說,讓寄生蟲練葵花寶典(指破壞生殖力),是不是?

中:我那時想為窮人做一些事,就去默克藥廠做寄生蟲研究。去了才發現,他們對人類的寄生蟲一點興趣都沒有。只做雞、牛、羊、狗,這些動物的主人有錢,窮人反而沒有人顧。

有一天總裁見我,滿面笑容說:「CC呀,我真的很欽佩你,不過我們的目的並不是求知,是要取悅我們的股東。」從此,我就認真做動物寄生蟲的研究了。最後發現日本土壤裡的一種酵母,打牛羊豬身上的線蟲有奇效,讓默克一年賣十億美元。

我和同事後來在人類身上找線蟲傳染病,找到河盲症。在非洲,人小時候被黑蠅叮了,體內就有寄生蟲,蟲子多到往眼睛跑,人就瞎了。非洲村子一個個就這樣荒蕪,因為年輕人瞎了。

後來默克和聯合國合作,每年花五百萬美元製藥,WHO再出五百萬來賄賂當地官員,把藥送給非洲、中美洲。就雇一堆人,每人扛一麻布袋的藥,碰到趕集,就給每人一個藥片兒,因為一年吃一次,兩次趕集就好了,現在這個病已經完全受控制了。這是這輩子唯一值得講一下的事情。

方:這成就很大了。

問:最近中央電視台播王導演的「馬吉的見證」之後,認識王正方的人,估算有幾億?

方:他們根本不曉得那是我拍的,上面寫的是Peter Wang。那是我在十二年前在紐約拍一個小紀錄片,講南京大屠殺。

中:拍得很好呀。我還記得電影裡頭有個人的頭被砍了,差點斷,還沒斷,那人生命力好強,脖子變這樣還活著。

方:法國ELLE雜誌記者來採訪我,講到南京大屠殺,好無知呀!我就和那法國人講,這不是數字的問題,這種心態殺人,殺一個都不可以。

問:若人生重來,大哥會去念文史嗎?導演還會搞電影嗎?

中:我會,絕對會。如果沒有父母的壓力,我一定會去念文史。

方:我不會搞電影。電影很吸引人,非常羅曼蒂克,給你很多創造空間,但輝煌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從小就愛看電影,三舅在天津開了幾家一流大戲院,住北平的時候,我們家門口的大華戲院,我們也可以免費看,那時看很多好來塢片子,看的時候也不懂,就看那熱鬧嘛。

中:(回憶往事,點頭)哇,後來重看就像見老情人一樣,好喜歡,以前全沒看懂。

方:電影是我們以前的主要娛樂。「大國民」的導演奧森威爾斯在五○年代末期就說,以後流行歌曲最紅。很了不起,他那時就看到了。

問:如何看待現在的特效電影?

方:我不看,那個不叫電影。這些人在演戲的時候,連個演戲的對手都沒有,電影應該還是一個戲劇,講究人與人間的交流,不然就是個video game(電玩)。

所有東西都有一個階段性,我覺得我沒有什麼遺憾,,在八零年代中期、末期,我趕上美國獨立製片最後一班列車。史派克李、葛瑞格、約翰塞爾斯,我們是一幫的。那個時候有最大的自由度,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拍。現在沒有了,不要說國片,全世界都沒有了,現在是另外一種Media。

現在的廿分鐘短片,可以放在電腦裡看,這像宋詞裡的小令,很好、很屌,何必一定要兩個鐘頭呢?

我有電腦背景,非常注意這東西的發展,MTV非常值得發展,但非常不好拍,可是有的拍得好,像光良的MTV就很有意思。我講話很刻薄、很兇,但真的有價值的東西,觸動我的時候,我不吝給他很大的支持。【2006-02-14 聯合報】

保釣變附匪 連父喪也回不來

2006/02/14
【記者胡幼鳳】
在子夜的台北東區,王正中、王正方啜飲著紅酒,打開話匣子猶如打開一甲子的醇醪。帶著微醺,五個小時穿梭在六十多年的人生歲月中。


王壽康教授(前排右)生前大力提倡說國語運動,母親曹端群(前排左)是位知名的書法家,王正中(後排右)和王正方幼時就在這樣的書香世家成長。
圖/王正方提供


他們前半生,幾乎踩著相同的腳印前進,到了海外,卅五年前在美國風起雲湧的保釣運動,也有兩人的身影。

當年他們這群留美的「優秀書呆子」,為阻止美國把釣魚臺列嶼和琉球一併奉送給日本,他們在美國各大學發動了數千人的遊行示威,效應迴盪到台灣島內。

王正方說:「國民黨那時簡直混到極點,只會說好好讀書,不要受共匪的利用。」他們轉而寄望中共能夠對釣魚台採取積極作法。哥哥王正中跑到加拿大見中共大使,「那時我想回『祖國』服務,但對方勸我繼續留在『美帝』,多學學他們的科技」,他回到美國繼續學術研究,後來研究寄生蟲有成,還回台在中研院創立分子生物研究所。

更激進的弟弟王正方,卻和四名台灣留學生組成保釣團,在一九七一年悄悄進了大陸,見了中共總理周恩來,事後被台灣宣布為附匪學生,從此列入黑名單,十多年有家歸不得,甚至無法回國奔父喪。他拍的電影「北京故事」在台曾遭禁演,解禁後大受好評。

王正中說:「當年我還掩護弟弟到大陸去,送他們到機場,以為很機密,沒想到他人還沒回來,消息已經上了中央日報頭版。原來幫他們辦手續的旅行社就是國民黨開的。」

王正方說:「我們當時都是一群天真的理想主義者。」獨自在台照顧中風父親的母親,把房子分租,幾年後發現房客朱先生竟是當局派來的監視者,「朱大哥把我們的信、電話都搞得一清二楚,連大哥回台灣,都由他親自接送。到後來,他和母親情同母子,比我們還孝順。」

「附匪學生」王正方不改大砲個性,一九七三年又在香港發表文章批評共產黨,結果大陸也把他列黑名單,直到後來大陸局勢丕變,他才有機會再進大陸拍了留美學人返鄉的「北京故事」,以溫馨幽默風格闖出名號。

他的老母多年後到美國探子,兄弟倆在機場相迎,她走過王正方身旁,完全沒認出這名激動落淚的中年人,就是當年躺在她教室地上大哭耍賴的小兒子。

蕭伯納曾說:「凡傑出人物,在年輕時都曾相信過社會主義,但到老來還相信社會主義的,一定是傻瓜。」回首這段為政治狂熱的浪漫歲月,王正中直說:「幼稚。」王正方則慨嘆:「誰瞭解?」唯有兄弟彼此見證那段個人歷史了。

【2006-02-06 聯合報】

院士哥哥 導演弟弟 對話勁爆又詼諧

2006/02/14

【記者胡幼鳳、葛大維、魏忻忻】

曾研製新藥對抗非洲河盲症的中央研究院院士王正中,跟拍出「北京故事」享譽影壇的導演王正方,兄弟一對話,就像對口相聲,幽默、詼諧,悉得父親語文學家王壽康的真傳。





王正中研究出來的藥,終結了非洲因寄生蟲造成村人失明的的「盲人村」災難,現在是美國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的生化教授。風流不羈的弟弟王正方原是電機博士,卻丟下大學教授,跑去拍電影,現專事寫作,新作「我這人長得彆扭」頗得文壇好評。

就算弟弟一路跟著老哥「建中─台大─美國」軌跡前進,這對兄弟仍是糗著對方長大的。王正方說,哥哥「從生下來就考第一」,家裡便宜皆兄占盡,兩人扭打時,哥哥還使出「口水炸彈」對付他,種種惡行全成他筆下的笑料。王正中卻說,他才覺得大人總是偏愛弟弟,活到中年,聽到母親承認父親的確偏心,真相大白那日,還撫胸大哭一場,這疙瘩影響一生哪。

較勁的兄弟,老來反而互讚對方了不起,兄友弟恭起來了。以下是他們的相對論。

問:你們如何向別人介紹彼此?

王正方(以下簡稱方):(瞄一下頭髮已稀的哥哥)考第一的啊,頭髮有點抱歉。

王正中(以下簡稱中)):我前幾年介紹自己,說我是王正方的哥哥,別人就說「喔!不得了、不得了!」

老爸的名言 生殖器長腦門

問:令尊 老爸王壽康當年在台灣推行國語,是出名的語文學家,他曾說「生殖器長在腦門兒上多好啊」,非常勁爆。談一下他如何教養你們兄弟?

方:我爸和我們一樣好色。

中: 我不好色。我爸喜歡小兒子(正方)。我初中肺不好,扁桃腺常發炎,常要打葡萄糖鈣,我打針,也要弟打。一打那針,甚麼都沒胃口,只能吃冰淇淋,每次我吃一大碗(得意)。

方:你看多不公平,他打針我也得挨,他吃冰淇淋我就沒份兒。我們家爸爸是在野黨,媽媽是執政黨,媽偏心哥哥。

中: 媽媽很兇,對我們是軍紀管理,爸爸對我非常厭惡。我什麼都考第一名,他調皮搗蛋,反而得到父親的寵愛,我一直心理不平衡。小時候,他老跟著我,我常躲在門背後,看他走過去就大叫一聲,嚇得他哇哇大哭。

弟弟較受寵 疙瘩一結40年

初中到上大學,我回家就板個臉,我老覺得別人都喜歡弟弟。最近我在美國碰到我爸從前學生,開口就問「小方現在怎麼樣」,我半天不吭氣。

我四十五歲那年,媽媽來美國住我家,我忍不住問:「媽呀,爸爸是不是偏心? 」媽媽也實話相告:「哎呀,我勸他不知勸過多少次!」我聽了大哭一場,這心病反而好了。

方:我老哥身體不好,醫生建議他休學,他不肯,父母決定我也休學一年,他就肯了。這父母是什麼政策啊?

中:我不肯休學,因為我一休學,弟弟功課就趕過我了。

問:爸爸是師大國語中心首任主任,媽媽是國語實小老師,那時也體罰吧?

青春期哥哥 穿著內褲逃家

中:基本上不打小孩。我青春期有次出頂撞我爸,他氣得打我,我穿個木屐、內褲,逃到植物園,蹲了一夜,大家到處找我。我父親性格開朗,脾氣急躁,但很幽默,是當時的名嘴,我們倆說話很受爸的影響。

方:我媽媽(曹端群)最有紀律,五十歲才開始練字,家裏訂的大華晚報,全被她拿來練字,後來她成為有名的書法家。她的執著也影響我,卅三年來,我每天跑五千公尺!我媽寫給我一幅字:「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就是要我穩重。

中:弟寫字才氣很高,不比我媽差,只是恆心差一些。我媽寫給我的字是:「蘭生於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鼓勵我不要因為無人欣賞而氣餒。

問:有個第一名哥哥,又都念同一所學校,壓力很大吧?

方:他這人老考第一,挺無聊的!我從來都沒有考第一。他演講也拿第一,我們差兩歲,他一畢業,老師就找我去演講。有次反共義士來,我講了一次,以後就不找我了。

中:你不背講演稿。我上台之前都是先把五篇講稿都背了,不論抽到哪一篇,我由第一篇岔到第五篇,老師也沒發現。(方:都是反共八股。)我在建中每天都背書,早上上學不敢和同學說話,怕一開口,背的書忘了,國歌也不敢唱,考完試才敢和同學說話。


王正中(右)與王正方兄弟的對話,像對口相聲,勁爆又詼諧。
記者屠惠剛/攝影


第一名考58分 弟弟抖出來

方:(笑)他考壞,被我揭發過。有一次他數學考五十八分,把考卷塞在麵粉袋內褲的抽繩腰帶裡,我摺衣服時發現了,就大喊「第一名考五十八分」,真是大快人心!

問:你們的文筆都很好,跟你們是何凡和林海音的乾兒子有沒有關係?

中:乾爸乾媽和我們家等於住在同一戶日式房子,只是中間隔起來。我爸中風時,我們兄弟都在美國念書,我媽一個人照顧,都是靠他們一家人幫忙。

方: 他們對我寫作影響很大,有人說「寫作要靈感」,那都是自己騙自己。夏天時,我看他們頭上都戴著用馬糞紙板作成的遮光罩,一人一張桌,相對而坐,房間裡沙沙聲都是筆落紙上的聲音。他們給我的啟示是:靈感就像出汗,要不停的寫。乾媽真是漂亮,我爸暗戀她暗戀得要死。

中:(拉正方的袖子)別亂說!

乾媽林海音 爸爸哈得要死

方:本來就是嘛,又不是只有爸爸暗戀她,她那種風采、氣質,迷倒了整個世代的人。他每次在院子裡唱「空城計」最後一段,「我面前缺乏一個知音的人喔!」我媽就酸他:「你要想找知音,就去找吧」。

問:你們都是好學校的學生,去美國留學苦嗎?

中:到柏克萊第一年很痛苦,完全跟不上,主要是語言和程度問題。因為還是只知道死背,等懂得作學問了,就很enjoy。

方:我去美國是如魚得水。雖然考進台大電機系是倒數第二、三名,畢業也是;我去柏克萊投靠老哥,柏克萊因我成績太差不收我,但我第一學期考試就考一百分。

中:我當時在柏克萊當一位華人教授的助理,每月有一百美元的獎學金,因為老母借了七百美金為我買船票,每個月我要寄回家還五十美金,還了十四個月,每月用卅六點五元付房租,每天用五毛錢吃一餐餛飩,瘦得像竹竿,頭髮也掉光了。

留美兼打工 借錢給人打胎

方:我就不明白現在留學怎麼那麼難,說要幾百萬台幣?我那時在學校圖書館打工,一個鐘頭八毛五,一個禮拜才賺個十幾塊,就用心看書。到洛杉磯的中國餐館洗盤碗,一天洗下來,手指甲都是軟的,幹三天我就被炒魷魚了,後來找到組裝軍用收音機的工作,才存了點錢,還借錢給朋友的女友墮胎。

問:你們競爭之外,也互相鼓勵吧?

中:我們會互相傾吐,以前女朋友和人跑了,我會和他說。

帶女友訪哥 妻兒剛好在那

方: 他照顧我比較多。女朋友、太太都會跑去找我大哥訴苦。我在他家發生的悲劇可多了,我因為保釣去了大陸、見了周恩來,被台灣列入黑名單,回到美國時,我帶著女友去找他,偏偏我老婆就帶著兒子在他家住著,一開門就是個悲劇。

中:我曾想挽救他的兩次婚姻,不過都失敗了。有一次我和他談著他第一任太太隱瞞年齡的情報,她一邊打牌一邊豎著耳朵聽著,突然下起一陣麻將雨,我腦門上還飛來一顆九筒打個正著,牌友剎時跑得一個不剩。

【2006-02-14 聯合報】

王正方

王正方出生於1938年,童年在北京渡過,他的父親語言學家王壽康當時在北師大國文系擔任教授,並兼任教育部創刊的《國語小報》副社長。1948年,國民政府決定在台北創立《國語日報》,並聘請王壽康擔任副社長,於是,1948年春天,王壽康先扛了一套有注音符號的銅模子坐船來到基隆,同年秋天,王正方的母親帶著全家人來台灣,王正方插班進入小學五年級。王正方的求學歷程相當順利,中學就讀台北市名氣最大的建國中學,大學考入台大電機系,當時台灣社會上有一種「好男兒不要念文科」的偏見,王正方的形容是:「如果是男生、四肢健全,考上臺大電機不念而去念藝術,『祖宗都會從地下爬起來砍死你!』」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王正方只有乖乖去唸臺大電機系。不過,念電機系的王正方,卻並沒有放棄對藝術的興趣,從小,王正方就展現出對人文領域的喜好與天分,他自幼愛讀宋詞,進臺大後迷上話劇,別的同學在看教科書,只有他捧著劇本偷背臺詞。王正方的同學都很佩服他,覺得三、四十頁的臺詞怎麼可能背得起來,但王正方卻覺得很容易,而且,他覺得劇本要比電機教科書好念多了。

不過,僅管對戲劇著迷,大學畢業後,王正方依舊循著「好學生」的路赴美留學,在賓夕凡尼亞大學取得電機博士學位,先後擔任過工程師、研究員、大學教授等職位,如果王正方就這樣平平順順的在電子光學專業上發展,他當然會有一定的成就,但是,絕對不會是今天的王方正,而事實上,從小瀟灑的王正方,總是會做出讓人意想不到的事,例如,在兩岸對峙的時期,他居然同時被海峽兩岸列入不受歡迎的黑名單。

1971年,保釣運動正鬧得轟轟烈烈的時候,王正方和四名台灣留學生組成保釣團,悄悄進了中國大陸,見了中共總理周恩來,事後,他被台灣宣布為附匪學生,從此列入黑名單,十多年有家歸不得,甚至無法回國奔父喪。不過,這個被台灣列為「附匪學生」的王正方不改大砲個性,1973年又在香港發表文章批評共產黨,結果大陸也把他列入黑名單,直到後來大陸局勢丕變,他才有機會再進大陸。

到了1980年代,年逾不惑的王正方感覺到自己心中有一股「召喚的聲音」,在喚起他隱藏在心中的戲劇能力與天分,這股聲音讓他興奮也讓他掙扎,畢竟當工程師、教授的生活安逸穩定,而戲劇、電影對他來說是一個未知數,但是,考慮了一段時間,他毅然辭去了大學教職,一頭栽進了電影圈。1983年他擔任主角,演出港片「半邊人」,獲得香港金像獎提名最佳男主角,雖未獲獎,但演技已受肯定。在電影「老陳失蹤了」中,他演一個旅美的中國廚師,顛覆了美國人對中國移民的刻板印象;在吳宇森導演的「英雄本色二」,他也客串演出神父的角色。

王正方的電影才華,在1986年他身兼編、導、演三職的電影《北京故事》(A Great Wall)中充分展現,這部風格溫馨幽默的電影敘述主角自小離家,在美國打拼30年,事業有成後,帶著在美國長大的兒子和不會講中文的太太回到北京老家的故事。這部有王正方自己影子的電影獲得極高評價,在全美二百多家戲院上映,成為該年度特別片種(非好萊塢製作)賣座前五名。對於電影,王正方曾經這麼表示:「我要拍有關我們這一代人的電影,為的是想告訴後來的人,我們這一代曾經存在過,曾經執著過…,試著想留下一點紀錄,即便是很少的紀錄…」。他其他的電影作品還包括《The Laser Man》、《第一次約會》、紀錄片《馬吉的證言》等多部。

近年來,王正方開始在台灣的報紙副刊上發表散文作品,他追憶往事、書寫人物、回顧歷史,筆觸生動,讀者眾多。2005年1月,王正方出版第一部中文散文集《我這人長得彆扭》,2008年又出版了《我這人話多》,從與眾不同的書名,足以看出他別具一格的文章風貌;而從那些既活潑風趣,又引人深思的文章裡,也足以看出他特立獨行的處世風格。

文學花園

說明:

王正方的散文自成一格,文字輕鬆幽默,內容深刻動人,色彩鮮明,結構緊密,讀起來有看電影的味道。台灣聯合報副刊主編,詩人陳義芝就這麼說:「王正方所處的時代,是偏安海島、漂泊異域的時代,但畢竟歌聲未歇、鑼鼓猶未冷場;時局迫促,更見菁英之士鷹揚奮發。王正方是大時代中的一號人物,我不敢妄說他是大人物,但他所思所為、所說所寫,看似閒散戲謔,硬是滄桑懇切;微言大義,微行深情,你很難拿市井小民和他併比。王正方寫他的時代見聞,筆觸細膩、風神瀟灑,快慢鏡頭交織富有說書人的韻致;在激情與愚癡的人生情節中,鍛鍊讀者的感受、承擔,超越當代散文局限,不愧是藝術高手!」的確,正如陳義芝所說,王正方的散文作品和很多當代散文名家不同,卻獨具風味,在《我這人話多》一書中的第一篇〈國語童年〉裡,就可以充分感受到王正方與眾不同的文字魅力。

原文:

國語童年

苦中作樂,我們家的笑話也特別國語。

植物園的另一端有一個極有趣的單位,台灣製片廠。廠長袁叢美,他夫人是當年台灣第一大美人夷光(歷史記載西施本名夷光)。台製在植物園內建了一座攝影棚,平時我們下學後去植物園玩耍,順便溜進攝影棚看他們拍戲或排練話劇。近距離看到大明星,王玨、李影、李冠章、夷光等人,次日便在學校裡猛吹,我應該算是台灣最老的追星族。攝影棚每個周末舉辦電影欣賞會,票價便宜,也是我們全家常有的節目。台灣製片廠和《國語日報》關係不壞,父親曾經在台製廠教過幾期國語正音班,他說知名演員的國語都得注意才不至於出錯。夷光的捲舌音要多下工夫,唐菁有福州口音,幫幫忙說成搬搬蠻。咱們的老鄉小辣椒性感尤物張仲文,口音最正挑不出毛病。有一天父親興匆匆地回來,說這套衣服和褲子可不能洗了,因為今天和張仲文「擠」一輛三輪車回來。

「人家大方得很,下課之後問王老師住哪兒,能不能搭您的便車。喝,一路上可能說呢!健康、活潑……」

孩子們低頭扒飯,因為母親的臉色不太好看。

以後的六年都在國語實小隔壁的建國中學度過,課餘活動範圍還是南海路泉州街一帶。高中畢業考完聯考,等放榜很無聊,又去植物園閑蕩。發現台製廠在招考電影基本演員,不假思索報名應考。初試通過,當然囉!論國語的標準很少有人比得過我。下一輪是袁廠長面試,他夫人夷光也在場。一切順利,最後袁叢美導演很慎重地問我,考演員家長同意了嗎?我含混以對。可是人家是導演,難道看不出來我忐忑的表情?要我寫下父親的名字,這可不能胡亂編造的。只瞄了一眼他問:「是《國語日報》的王社長嗎?」夷光此時把目光往這邊掃了一下。

「您認識我爸爸!」

袁廠長微微一笑:「他是我們的老師嘛!好,我們再通知你。」

以後再也沒有接到他們的通知。

事隔數十載,如今想起來,我的從影之路被耽擱了二十多年,都是「國語」害的。也難說,如果十八歲傻楞楞地只憑國語說得好就去幹演員,兩下子出局又談什麼從影?

Tuesday, May 19, 2009

非典型文人》我的啟蒙師父

【聯合報╱王正方】 2009.05.20 04:39 am



十多年後勞勃‧普萊慕斯接受雜誌訪問,談到和我多年數度合作的往事,他說:「第一次合作,他在攝製組推移動車,實在推得不怎麼樣。他是做導演的料。」……

這輩子沒拍電影,等於白活


攝影師勞勃‧普萊慕斯(Robert Primes),留著落腮鬍子,圓圓胖胖,挺熱情的歡迎我們到他的客廳。閒話少敘,立即關燈看他的示範樣片。勞勃的攝影技巧沒話說,燈光運用得自然灑脫,我與合夥人交換了眼光,決定請他拍這部紀錄片。

在加州某大學教書才三年,應當不至於進入職業倦怠期,但是內心早有所屬,這輩子如果沒拍到電影,豈不等於白活了?

那年適逢中國大陸首次在美國舉辦了一個新出土文物展,歷時一年,分別在華府、堪薩斯城、三藩市三地展出,勢必轟動。數百件國寶,自石器時代到明朝的珍貴文物,編列成序介紹中國歷史。展品無比精湛,中山靖王劉勝夫人竇綰的葬服「金縷玉衣」,東漢墓出土的「馬踏飛燕」,就足令全世界驚豔。我有個簡單的構想,既然熟知中國歷史,不妨揀選一系列精美出土文物,細心拍攝下來,再配上旁白和音樂,一部簡明中國史電影就生動的呈現在觀眾面前了,不亦快哉。

預算已有著落,申請到NEA美國國家藝術基金會五萬元的經費,省著點幹,應當足以對付。

成了打雜的角色

勞勃瞪著眼睛傾聽,等我說完了,略微沉思片刻,挺嚴肅的說:「你們很明顯的對拍電影完全外行,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然後他帶著頑童般的笑容:「很奇怪,不知道你的自信還是我的衝動,咱們就幹這一票吧!」

一旦勞勃打開話匣子就不可止,他一口氣說出了整套拍攝計畫:籌備時間要充分,拍攝時間儘量縮短,工作人員必須精簡。都聽他的,我這個門外漢根本也插不進話。

出土文物在三藩市展出時,攝製組原訂兩周內拍完,結果拍了三周半。為了避開白天博物館開放時間,拍攝從傍晚起工作到天亮。原來以為無非是拍靜物,架好機器一一幹下去就是。勞勃是攝影玩家,總要從靜中取得動感,陳設好了的文物不能移動,於是燈光的布置、攝影機的位置、軌道的鋪設、移動車的升降和進退等等,在有限的空間拍攝每一個鏡頭,都成了煞費周章的挑戰。

攝製組共三人,勞勃、攝影助理還有我。名義上我是本片的編劇和導演,到了現場我只能決定要拍哪一件文物,其他都由勞勃發號施令,我成了打雜的角色。幾天下來玩得非常開心,換鏡頭、扛燈架,上過濾紙、鋪軌、推移動車,漸漸做得頗有心得。

最得意的貢獻是拍壯觀的金縷玉衣,勞勃的設計是攝影機做360度的圍繞,每一圈換上不同角度和鏡頭,嚴格要求移動車必須保持均速。推移動車的人是我,車子本身不輕,車上坐著兩人,勞勃體重兩百一十磅,攝影助理也屬重量級,當然還有攝影機。博物館內鋪有厚厚的地毯,包括演練,我推了不下二十次,這趟活計快把我累趴下了,最後獲得攝影師的幾句表揚。

片子剪輯完畢,加上迴音深邃的配樂,效果頗為震撼。十多年後勞勃‧普萊慕斯接受雜誌訪問,談到和我多年數度合作的往事,他說:「第一次合作,他在攝製組推移動車(Dolly Grip),實在推得不怎麼樣。他是做導演的料。」

追思往事,勞勃算是我的第一位電影啟蒙師父。他說得沒錯,幹體力活,終非我所長。

傳奇人物傑克‧陳

拍了大量膠片,如何將之剪輯成篇又是一項新挑戰。剪接師賴瑞,經驗豐富,得過不少大小紀錄影片的剪輯獎,只用了四個星期,按照我的第一稿,粗剪出約一小時半的啞片。邀請勞勃和其他行家看樣片,反應都不錯。勞勃做了些建議,又馬上承認那是攝影師的觀點,捨不得丟棄優美的鏡頭,導演要果決的定奪取捨。

以後的兩個月,我和賴瑞在剪接室天昏地暗的奮鬥,就是剪不出一部五十幾分鐘令人滿意的片子。賴瑞拙於言辭,但是他的電影感銳敏正確,他告訴我哪一段可以,另外一個片段不對,什麼叫對或不對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寫的第一稿只能算粗剪大綱、指南,必須要另外有一套精準的旁白稿,按照旁白慢慢細細的調整,然後再修飾旁白。我又寫了兩次旁白,賴瑞說不是那個意思,他剪不出來。

陷入了雞生蛋、蛋生雞的僵局,書到用時方恨少。問題出在這買賣俺是初學乍練,馬馬虎虎剪出一部勉強過得去的紀錄片不難,天下多的是那種視覺催眠藥,本是一部教育片,枯燥無味也不會有人說話。但是生平頭一遭當編劇導演,落得個草草了事、沒沒無聞的下場,愧對列祖列宗。

貴人出現了。有位傑克‧陳老先生,那年大約七十多歲,帶著妻兒從大陸到舊金山。陳老幼年在千里達接受教育,一口漂亮儒雅的英國腔,寫過很多部書。偶然和他談起這部電影,陳老非常有興趣,想看看我們的初步成果。看完了他誇讚鏡頭拍得好,和剪接師也挺有得聊,賴瑞建議請陳老寫一稿旁白,因為他老先生有這方面的經驗。只要陳老首肯,我欣然同意,只怕報酬過於微薄。

陳老在剪接室仔細看了所有的片子,和我逐字逐段研討整個電影的內容、步調、重點。一個星期之後,他寫就一份旁白稿,自己不疾不緩的錄下音來,賴瑞就照著這卷錄音,細細修剪出一份五十五分鐘的新版本。大家聚精會神的看了一遍,異口同聲說:「我們終於有了一部電影。」

不光是雞生蛋或蛋生雞的關係,畫面和旁白要互為表裡,相輔相成,在剪接過程中產生有機互動,互相調適,直到一切和諧。陳老教了我最重要的一課。

透過關係,請到美國第一大嗓門,兼大明星:詹姆斯‧俄爾‧鍾斯(James Earl Jones)為本片配音,報酬五百美元。面子夠大吧!這部片子:Old Treasures From New China,參加了次年的芝加哥國際影展,得到紀錄片組第三名(Bronze Hugo),後來在全美國公共電視(PBS)播放多次。

就這麼一個綠林出身的破導演,沒進過電影學堂。勞勃、賴瑞和陳老,都是我的啟蒙師父。勞勃不久當上了Bird on a Wire(1990梅爾‧吉勃遜Mel Gibson主演)的攝影指導,早已躋身於好萊塢一線大攝影師之林。傑克‧陳,更是位歷史傳奇人物,中文名字叫陳依範,他的父親陳友仁(Eugene Chen)是孫中山先生的外交部長。寧漢分裂後,他才二十出頭,隨著父親、鮑羅廷、宋慶齡、孫科等遠赴莫斯科。他告訴我許多當年的軼事,包括鮑羅廷受到史達林的殘酷整肅。在莫斯科他曾見過艾森斯坦,那是電影的祖師爺。陳老在大陸生活數十年,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才離開。

名師門下理應出高徒,惜乎我天分太低,到現在還是出息不大。

【2009/05/20 聯合報】@ http://udn.com/

老男人的菜市場》果子狸愛吃的鳳梨

【聯合報╱◎劉克襄】 2009.05.19 03:23 am


去年夏日,在大肚山旅居,邂逅一荒涼的果園。

大肚山乃貧瘠的紅土環境,少有耕作之處。我經過時,一位農夫正在清理樹枝。他跟我慨嘆,土質貧瘠,果樹甚難發育。栽種的荔枝和芒果,結果都不理想。如果不是年紀大了,根本不想回來。

這時我發現園內還有幾株廢棄的鳳梨。不少果實已黃熟,只是體積比尋常的小了許多。其中一顆,還被咬了一大半。我好奇地探問,「有誰能把鳳梨吃成這等形容?」他一看,立即斷定是果子狸,一邊驚嘆,「這些貘仔真厲害,都知道跑到這兒,專吃這種土生的鳳梨!」

大肚山還有果子狸嗎?我心裡研判,恐怕是田鼠吧。順手用瑞士刀切了果肉一角,嘗試味道,風味還真不差。這一吃,不禁聯想起一個名間鄉的故事。

名間跟此地一樣,屬於紅土台地,排水良好,非常適合栽種鳳梨。但十多年前,那兒發生了花樟病,整個鄉的鳳梨幾乎都罹患。幾位專家研究的結果發現,原來那年連綿陰雨,再加上施用過多的化肥和生長素,導致病菌迅速成長,果實全都黑心腐壞,無法收成。

他們四下察訪時發現,還有幾處鳳梨田,居然倖存。這些地方都是被遺棄的,並無施肥或添加生長素。乏人照顧下,果實自行生長,個體變得較小。但試著摘食,果皮薄,皮肉界限分明,而且風味甜度佳。

專家們很不解,沒經過改善、自行生長的鳳梨,既然如此好吃,農民也知道,為何不省下肥料和生長素的費用,改採自然農法,反而捨近求遠?

原來,農民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們若不施化肥,果實不會碩大。少了生長素,果目難以凸膨。當時,大家都以貌取果,喜愛橘腰綠身、甜度濃稠的鳳梨。若種出來的鳳梨賣相不好,根本吸引不了中盤商收購的興趣。

如今針對花樟病,政府也積極輔導農民,朝品種多樣化調整。近幾年還發展出什麼春蜜、甜蜜蜜、冬蜜、金鑽等品種。產期不一,各具風味。一般人根本搞不清楚鳳梨族群的差異。感覺上,每個季節都有出產,不再是夏天的專屬產物。

但自那回的果子狸事件後,我即摸索出一套買鳳梨的個人標準。不管是哪一種,我繼續偏好接近夏天的,不找那什麼名牌的。如果傳統市場,還有小攤願意擺出古早味,果實瘦小,不刮舌磨嘴,葉片不下垂刺人的,我都樂於考慮。

【2009/05/19 聯合報】@ http://udn.com/

陽陵 歷史微笑的記憶

【聯合報╱蔣勳】 2009.05.19 03:23 am



比起兵馬俑,陽陵俑顯得平凡樸實,但每一尊俑的臉上都流露出溫和而含蓄的微笑。
(照片/蔣勳提供)


陽陵博物館 為來往西安必去新景點


1970年代後期秦始皇陵兵馬俑的發現改寫並填補了中國美術史人像造型的空白。在兵馬俑發現以前,中國上古美術史多是半抽象的動物造型,也就是傳統稱呼青銅器上的「饕餮」。和同一時期埃及、美索不達米亞、印度和希臘幾個古文明比較,人物造型一直不是中國美術的主流,人像和人體藝術也相對不發達。

秦始皇陵的兵馬俑一百八十公分身高,造型寫實逼真,不僅是中國人像造型藝術的高峰,也是中國美術史上極少有的寫實主義人像雕塑的典範。

秦兵馬俑的盛名使得其他王陵墓葬作品的重要性相對被忽略了,例如即將來台灣展覽的漢景帝陽陵的作品。

漢景帝陽陵在陜西咸陽涇水和渭河的交會處。漢代八、九個帝王陵墓都在古長安城北邊,自西而東,沿著渭河,一字排開,陽陵是最東邊的一座。

陽陵的開挖在1980年代末,主要是咸陽建國際機場,高速公路經過陽陵,才使得探勘已久的陽陵文物公諸於世。而一般人看到陽陵文物的圖片或作品已經是1990年代的末期。陽陵博物館則是1999年才正式對外開放,成為來往西安的遊客進出國際機場必去的新景點。

我最早關心到陽陵的文物是看到有關「裸體俑」的報導,看到不甚清楚的圖片,的確是裸體,男性下體都有性器官。中國從來沒有裸體人像雕塑,這在美術史上當然是令人驚訝的事。但是很快就證明並不是「裸體俑」,而是穿了絲質衣服的俑,年代久遠,紡織品腐爛消失,就剩下軀體,被誤會為「裸體」。其實不只是衣服,原來俑的手臂也是木製,像偶戲中的傀儡,可以動作。木製手臂也腐爛了,所以出土的俑多沒有手臂。

秦始皇的兵馬俑因為是連衣服一起用陶製作的「塑衣俑」,所以沒有產生和陽陵俑一樣只留下軀幹的問題。

美,比歷史還真實


與陽陵俑同樣是一人一個樣的秦俑,眉宇之間有著備戰緊繃的神氣。
(本報資料照片)
1988年第一次到西安,還沒有機會看到陽陵的文物。但是已經看到了很清晰的圖片,使我印象深刻的是陽陵每一尊俑臉上流露出來的溫和而含蓄的微笑。

景帝陵的人像為什麼會透露出這樣美的微笑?

我的心裡浮現出很深的好奇。

記得在巴黎讀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論」,裡面敘述馬克斯面對一尊古代希臘雕像時的迷惑。一個歷史思想家,卻在一件藝術品中彷彿看到了一個時代政治經濟文化的縮影。

這就是亞里斯多德說的:──「美,比歷史還真實」嗎?

景帝劉啟在位時間是公元前156至141年,他繼承父親文帝的政策,與民休息,實行黃老治術,講求無為而治,緩和了秦始皇至楚漢相爭以來嚴刑峻法的壓迫與戰爭的動亂。文帝景帝相繼四十年,相對前一個時期,政治大致穩定,經濟富裕,人民可以安居樂業。歷史上稱這個時代為「文景之治」,然而,要一直到看到了陽陵人像臉上的微笑,才真正能夠體會一個時代的承平會在藝術作品上發生如此深刻的反映。

1999年以後,我講中國美術,都有一章特別比較始皇俑與陽陵俑。

這兩個墓葬相差不到八十年左右,在同一個地區,可以推測負責的工匠極可能有父子或師徒的傳承關係,卻創作出了完全不同的人像美學風格。

始皇俑高大威武,強調寫實,人像姿態嚴峻,臉部肌肉緊張,沒有微笑,甚至連眉眼鬢髮的線條都尖銳犀利,多直線稜角,表情慎重嚴肅,如臨大敵,不敢有一點鬆懈。

比較起始皇俑的緊張偉大,景帝的陽陵俑顯得平凡樸實,人體比例不大,只有始皇俑的一半左右,人體細節自由隨意,特別是肩膀,大多放鬆圓轉,和始皇俑的繃緊備戰大不相同。

陽陵俑面容變化多,不像兵馬俑那麼單一,有面容飽滿豐潤的鵝蛋臉,有清秀的瓜子臉,也有顴骨高聳方整的國字臉,人的表情各有特色,但都從心底流露出喜悅歡欣和平的笑容。

最早漢民族臉上的笑容

人像藝術臉部的笑容常常標誌著一個時代人對生命的自信與滿足。達文西的〈蒙娜麗莎〉以難以形容的「微笑」標誌了文藝復興時代的高峰,而漢陽陵俑臉上的微笑也一樣標誌了中國歷史上一個承平時代人民共同的記憶──微笑的記憶。

一頁歷史過去,人仰馬翻,鬼哭神號,秦在滅亡六國的戰爭中動輒「坑殺四十萬」人──挖一個大坑,活埋四十萬人。秦的律令嚴苛,商鞅「作法自斃」的成語今天也還在人們口邊。

楚漢相爭的時代,項羽燒阿房宮,劉邦在追兵來時,是可以親手把女兒(魯元公主)與兒子(惠帝)推下馬車的,只為了減輕重量,馬車可以跑得更快,自己可以逃脫敵軍追殺。

漢初呂后把情敵截斷四肢,刺瞎雙眼,刺聾雙耳,養在廁所為「人彘」的陰狠殘酷,都驗證著鬥爭存活下來的人性是如何的扭曲。

因此,看到陽陵俑人像臉上的笑容,其實是有一種莫名難以言喻的近於辛酸的感動。

景帝的時代仍然有「七國之亂」,歷史上也多有人批評景帝錯殺晁錯(而且是殘酷的腰斬),景帝陽陵也發現有戴鐐銬的刑徒屍體,景帝的和親政策也常被譏諷為向匈奴屈服;──然而,我還是被那一尊一尊從黃土裡被清理出來的「笑容」震動了。

在印度佛教傳入中土之前,這是最早漢民族臉上的笑容,已經有了對生命的悲憫,有了以後只有在菩薩臉上看得到的笑容。

歷史一頁一頁逝去,每一個時代也以不可取代的魅力留在藝術作品上,成為永恆的歷史見證。

看過太多戰爭、饑荒、病疫流傳,政治的屠殺,天災與人禍,一個時代可以愉悅地笑起來是多麼重要的事。

看到陽陵俑臉上的微笑,很為那一時代的人民慶幸,因為沒有多久,漢武帝時代,又要打仗了。

【2009/05/19 聯合報】@ http://udn.com/

呂稚

呂稚是漢高祖劉邦的皇后,在歷史上算是個很成功的女政治家,但至今人們提起他的名字,最先想到的是她的的狠毒和權變。

  然而早年的呂后並不如此,還稱得上賢惠的女人,她為了劉邦曆盡艱辛,九死一生。

  她嫁給劉邦的時候,劉邦只是沛縣的一個泅水亭長,亭長也就相當今天的派出所長。呂后的父親是沛縣縣令的好朋友,過生日時,劉邦拍馬屁,當然要去祝壽,劉邦沒有什麼錢,但他臉皮厚,膽子大,居然虛報一筆禮品就堂而皇之入席。這事是少見的,呂后父親知道後,本是帶些怒氣出來把他趕走,一見卻大吃一驚,因為呂后的父親精於相人之術(也就是看面相),劉邦隆準龍顏,有天日之表,他一眼就看出來了,當機立斷,不顧妻子的反對,把愛女嫁給了芝麻綠豆般的小官劉邦。

  劉邦將呂后娶過來之後,時常為了公務以及與朋友們週旋,三天兩頭不見人影,織布耕田,燒飯洗衣,孝順父母及養育兒女的責任,都一骨腦兒地落在呂后一人身上。

  早年的劉邦可說有些無賴,常戴一頂自製的竹帽到處閒逛,騙吃騙喝,一次押解囚犯,因自己酒醉而使囚犯逃跑,自己也只好亡命芒蕩山下的沼澤地區。賢惠的呂后除獨立支撐家庭外,還不時長途跋涉,為丈夫送去衣物及食品。據說劉邦匿居的地方,時常有一片雲氣籠罩,呂后追蹤而至,便一定能夠找到劉邦。

  秦末天下大亂,劉邦率眾進入沛縣被擁立為沛公,呂后當時也水漲船高,被尊稱為呂夫人,等到劉邦攻入咸陽,被西楚霸王項羽立為漢王,呂后又晉級成了王妃。

  但呂后並沒有因此過上舒適的日子,在接下來劉邦和項羽打得天昏地暗的楚漢戰爭中,呂后成了項羽的俘虜,甚至在項羽把呂后押到兩軍陣前,以烹殺呂后威脅劉邦時,劉邦居然笑嘻嘻地說,你愛殺就殺,悉聽尊便。我想當時的呂后一定是心寒如冰,透骨冰涼。在四年的楚漢戰爭中,呂后一直被囚在楚軍之中作人質,受盡了折磨和淩辱,掙紮在生死邊緣,使其心理和精神受到了嚴重打擊,也造成了以後多疑與缺乏安全感的後遺症,變成心地狹隘,緊張恐怖,陰狠毒辣,以及凡事先下手為強的性情和辦事手法。

  及至楚、漢罷兵言和,以鴻溝為界平分天下,項羽才將呂后歸還劉邦,對呂后來講,真是恍如隔世。

  後來劉邦毀約,重挑釁端,最終在垓下之戰中打敗項羽,建立西漢王朝,劉邦當上皇帝,呂后就順理成章地當上了皇后。

  漢高祖劉邦長年在外征戰,隨軍帳幕中自然不乏紅粉佳人。她們有薄姬,戚姬,曹姬等多人。一個人既然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多幾個女人侍候,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呂后也明白這個道理。但皇宮本來就是權力爭奪的戰場,其殘酷的鬥爭一點不亞於刀劍相交的戰場,且呂后本身就是一個權力欲十分強烈的女人,一旦發生實質的利害衝突,甚至影響到未來的安全問題時,呂后便感到如坐針氈,日夜不安。

  最大的問題出在戚姬身上,戚姬身材修長,氣質高華,在定陶與劉邦相遇,便十分得寵。且這位戚姬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他一心想讓自己的兒子如意繼承王位。如意言談舉止都有劉邦的風範,劉邦對他十分鍾愛,加上戚姬的枕邊進言,呂后兒子劉盈的怯懦不討劉邦喜歡,劉邦大有廢掉劉盈的太子頭銜,另立劉如意來繼承自己衣缽的可能。

  現在,戚姬不光是呂稚的情敵,更是她的政敵,她必須反擊,但也必須小心翼翼。

  漢代定鼎以來,千方百計想要羅致德高望重的“商山四皓”,來為治理國家出謀劃策,但“商山四皓”聽說劉邦不太重視儒生,言語之間又喜歡不幹不凈地罵人,所以始終不肯應合。

  所謂“商山四皓”就是商山之中的四位隱士,名叫東園公,綺裏季,夏黃公,用裏。這四位飽學之士先後為避秦亂而結茅山林。商山在今陜西商縣東南,林壑幽美,雲蒸霞蔚,地勢險峻,是一個隱居的好地方。

  為了鞏固兒子的太子地位,呂后求計于張良。經過張良的穿針引線,劉邦都沒有請動的“商山四皓”被太子劉盈和呂后的誠心感動,答應出山,作太子的賓客。經過這四位長者的教導及潛移默化,劉盈的修養和見識大有長進。

  一天,宮中大排筵席,四位鬚髮皆白的長者,肅立在太子劉盈身後,等到漢高祖得知他們就是“商山四皓”時,便知道太子已不可廢。他知道連自己都請不動的“商山四皓”都已成為太子的賓客,看來太子羽翼已成,當劉邦回到後宮把這一消息告訴戚姬時,戚姬立即淚流滿面,她知道成為一國之母的希望是破滅了。

  這次呂后在張良的幫助下,取得意外的勝利,連雄才大略的劉邦也一籌莫展。

  鞏固了太子的地位,呂后接著就是要樹立自己的威望,呂后在樹立威望中做得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殺了韓信,把自己的威望建立在韓信的人頭上,使群臣懾服。

  漢初三傑,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張良,在漢朝建立後就過上半隱居生活,已不構成威脅;撫百姓,致稼稻使國富民強的蕭何不是那種爭天下的人,而且在政權建立後是急需的發展生產的人才。只有領兵多多益善,攻城奪隘,出奇制勝的韓信,始終是劉邦放心不下的,更何況韓信當年在楚漢之爭中,在劉邦最危急的時刻,要挾過劉邦封王。

天堂不撤守-當我遇見了死亡天使

2009-05-18 中國時報 【陳長文】
 約半年前,筆者因激烈的網球運動而有血尿的症狀,當時認為可能是運動造成的。最近,在網球運動後再度發生血尿症狀,才警覺到必須做仔細檢查。透過超音波檢查,發現膀胱有一個約○.七公分的腫瘤!在進行進一步檢查後,醫院即刻進行膀胱鏡手術,將腫瘤摘除送驗。

 據切片報告:壞消息是,自膀胱取出檢體是惡性腫瘤(癌細胞);好消息是,取出檢體應是位於膀胱唯一腫瘤,而取出腫瘤僅附著於膀胱表層,此外,腫瘤本質上屬低惡度的。但即便膀胱表層癌細胞已取出,亦無侵入肌肉證明,但為求謹慎,我仍須接受六次的BCG (卡介苗)灌注膀胱內治療,用以啟動自身免疫反應吞噬萬一仍然殘留的癌細胞。

 這段短短的兩星期內時間,我同時歷經了驚慌與不安,從得知症狀到確定病情,這中間情緒起伏感觸甚多。我想把這一段時間的心情感想,與大家分享。

 「癌症」大概是最會讓人們想到死亡天使的詞彙吧。雖然癌症有輕重之分,初期的癌症,療癒的機會很大。但對罹癌者來說,在心情上,「癌」與「死」兩者,似乎仍有根深柢固的連結。對我來說也不例外,我反覆的從最壞的狀況想到最好的狀況,再從最好的狀況又回頭想到最壞的狀況。

 有些事情因為罹癌變得更清楚,會更深一層地去思考,對自己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特別是,如果我的人生真的進入了「倒數階段」。但也有一些事情,並不會因為得了癌症而變得清楚。就如同我一開始知道可能罹癌,而情況並不確定的時候,即便我仍習慣性地、至少在表面上維持冷靜的一面,但在心中,仍會有很多不安,反覆地、時有時無地浮起。這讓我體會到很多的「脆弱」,面對死亡天使,不只人的身體是脆弱的,人的精神與意志,也常常是脆弱的。

 比方說,在病情確定後,我開始執筆這篇文章,我甚至在想,醫生說,我的癌症是介於○到一期之間,治癒的機會不錯,因為心情稍安,所以我又繼續撰擬這專欄和關心其它的事;但如果醫生告訴我的是我的癌症已是末期,我只剩下幾個月的生命,那時,我還會不會繼續寫這篇文章和關心其它的事呢?我也沒有把握。

 而我也會想到,雖然經濟學家克魯曼讚美台灣健保全球第一,但我們不能因此自滿,在這次經驗中,我感受到我們預防醫學網絡仍有不足之處。診療過程,我才瞭解一般健保給付的中老人健檢,居然不包括超音波檢查。而超音波比較容易看到健康問題,以筆者為例,能及早發現腫瘤即是透過超音波。這部分費用並不高,但主管公共衛生的衛生署,顯然沒有通盤規畫,並沒有把「預防重於治療」的概念落實,特別是老人社會已經來臨的世代。

 而健保不給付、或給付範圍不足當然又與資源分配有關。這又不禁讓我再度感慨政府花七百五十億買阿帕契攻擊直昇機,又要再花七百億買黑鷹直升機的荒謬。那些天價經費的零頭,就可以用來提供中老年人腹部超音波健檢經費,可以讓許多罹患胸、腹癌的人早點發現,而不致因延誤治療而斷送了健康、更不論可觀醫療資源的耗費了。

 我接著想到,這些年來自己關心的公共議題,有些好像引起了一些共鳴,看到了政務官的擔當,也因此看到了改變,使得一些在不公義制度下的弱勢者,有機會得到較多的照顧;但也有很多事仍如馬耳東風,還是有冷漠的政務官對社會弱勢者的權益敷衍無視,以好官我自為之的傲慢,坐視不公義的事情在社會上繼續戕害弱勢者的權益。國防部對無益卻是天價軍購的一意孤行便是典型的例子。

 如果我走上了人生的最後階段,我是不是還要、或還能繼續對這些公共議題「關心」下去呢?又如果把情境轉換移植到政府首長身上,若是他們進到人生最後階段,他們會因此更看清肩膀上的責任?還是更冷漠無情呢?

 最後,令筆者感動深切的是,罹病後,醫生、朋友、家人捎來了關心和祝福。對這些祝福,我能回報的只是提醒大家注意健康,定期作健康檢查,並且改善不規律生活作息與不健康的習慣(例如:抽菸)。(作者為律師,法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