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uly 26, 2007

于右任和嚴家淦在木瀆

【聯合報╱張作錦】


風和日暖,走進江南古鎮木瀆。

木瀆在蘇州城西,濱臨太湖。它與蘇州同齡,都有兩千五百多年的歷史;而且,都具園林之勝。

早在吳越春秋時期,吳王夫差為西施在此間靈岩山頂建造館娃宮,又在紫石山增築姑蘇台,是中國最早的園林建築。到了明、清時期,木瀆更成了名享江南的「園林之鎮」,私家花園最盛時達三十多處,現在修復開放的有六處,是歷代木瀆名園的精華,其中包括「嚴家花園」。

「嚴家花園」是嚴家淦祖輩的宅園,嚴氏在此園出生、成長,讀完小學和中學。他後來到台灣,做了中華民國的總統,又因兩岸分合的政治情勢,「嚴家花園」對遊人就有了更多的吸引力。

花園始建於乾隆年間,是大詩人沈德潛的別墅,沈自題「嘯竹軒」。後數易主人,數更園名,馮桂芬也曾在此住了半年,寫出名震一時的《校邠廬抗議》。後來花園由嚴家淦的祖父嚴國馨購得,改名「羨園」。

我們購票入園。花園依地形布局,疏密有致。樓台亭榭,廳堂曲廊,幽深而典雅。即使是瀏覽式的參觀,也要一個多小時。

以歷史條件而論嚴氏家族,今天自以嚴家淦最有名望,所以園內展出的文物也以他為中心。譬如1984年嚴氏八秩誕辰,蔣經國所贈壽屏就掛在客廳內,其祝詞曰:「穆穆君子,邦國之光;智隆學富,勛盛德彰;百川來會,五岳在望;以譬仁壽,山高水長。」

祝壽之詞自然多善頌善禱,但說他是「穆穆君子」,嚴家淦應該是受之無愧的。他居高位而不弄權,長期主管財經大政而清廉自守。當時在一個特殊的、無可選擇的政治困局裡,嚴氏以他圓融、純厚和謙抑的人格特質和政治技巧,使台灣政體能平穩過渡,也才能有後來的穩定與發展。這未必一定是「邦國之光」,但絕對是「邦國之幸」。

看看今天的台灣政壇,唯見黨同伐異,唯見爭權攘利,政客心裡只有選舉沒有百姓,正直、誠實、廉恥等信條成了瀕臨滅絕而亟待保護的稀有名詞……聞顰鼓而思良將,今天還到哪裡去找一個嚴家淦這樣的人?

離開「嚴家花園」,經人指路,找到「石家飯店」。因為于右任的一首詩,引我們到此午餐。

1929年秋天,于右任偕友人遊太湖,並到木瀆旁的鄧尉山賞桂花,在石家飯店吃了他們的拿手菜「←肺湯」,深覺滿意,當場賦詩一首書贈店家:「老桂花開天下香,看花走遍太湖旁;船停木瀆猶堪憶,多謝石家←肺湯。」←魚是河豚之一種,其肺可做羹,食者每稱鮮美。湯以詩彰,成了名菜。

于右任青年時追隨國父孫中山革命,到了台灣做過監察院長,是「黨國元老」,並以詩人和書法家見稱。但在筆者眼裡,一直把他看成「新聞同業」。他於1907年開始,先後辦了《神州日報》、《民呼報》、《民吁報》和《民立報》。自己雖有受刑入獄之災,對推翻滿清、建立民國則有「鼓動風潮,造成時勢」的貢獻。但在今天,他的功績已「消失時效」,他出力締造的中華民國正為某些人所排斥與唾棄,他在玉山頂的塑像也就難怪要受辱與破毀了。

石家飯店進門處,樹一像屏風般的木座,上書于右任來此就餐經過及詠←肺湯詩,以招徠顧客。飯店設備老舊,桌椅、地面都不夠清潔,服務水準也不及格;而那道盛名久傳的←肺湯,價格不低,卻了無特色。同去的一位大陸朋友說,這家店八成是「國營企業」。

遙想在「文革」等各項政治運動期間,嚴家花園與石家飯店因有「台灣關係」,命運之坎坷和打擊之沉重可想而知;現在時移勢易,成了觀光景點,尤其吸引台灣遊客。這些「國民黨餘孽」和「資本主義剝削者」一經「平反」,竟然負起了為社會主義新中國賺錢的任務。

世道云乎哉?歷史云乎哉?

【2007/07/26 聯合報】

日語奇譯記

馮寄台

一九八二年時,我在美國華府我駐美代表處服務,當時的駐美代表是蔡維屏大使。有一天早上,蔡大使把我叫到辦公室,提起下午臨時有兩位日本眾議員要來看他。
這兩位日本議員不會講英語,更不會中文,而蔡大使也不諳日語。當時,館內上下只有我曾在日本念過書,因此蔡大使要我擔任他們的中、日文翻譯。
我當下心想不妙,因為我雖在日本念過小學,但日文程度也就那麼點兒,因此立刻報告大使說,我的日文只有小學程度,而且好些年不曾用過,萬一出了差池,恐怕造成困擾。
蔡大使大概是要安我的心,就說:「現在只有你會一點日語,就充個數,反正我們不會談及嚴肅的話題。」
當天下午,我下樓迎接乘坐著大黑頭車前來的兩位日本眾議員。待他們下車,我先鞠個躬,並用我幼稚的日語自我介紹,也表明我的日文只有小學程度,屆時翻譯,恐有辭不達意或失禮之處,請他們包涵。兩位眾議員也微笑表示理解。
隨後,我引他們上樓會見蔡大使。蔡大使與他們早已熟識,話題多不離風花雪月,兩位眾議員也憶述蔡大使訪日時彼此把酒言歡等景象。
我為兩位眾議員翻譯時,其實似懂非懂;不過,日文翻譯成中文較容易掰,蔡大使似乎也未特別在意。但當我將蔡大使談話翻譯為日語時,就非常吃力了。
蔡大使為人幽默,邊說邊笑,我也只有邊翻邊笑;兩位日本眾議員聽了我的翻譯,同樣似懂非懂,但也陪著笑。
雙方就在一知半解,溝通困難,但卻很融洽的氣氛下,結束了一場應該是賓主盡歡的聚會。
之後,我再領著兩位眾議員下樓,上車後,其中較矮的一位眾議員忽然將頭伸出車外,微笑著對我說:「你今天的翻譯,我大概聽懂百分之五十,不過還是謝謝你。」
不久後,我調回台北,分派在北美事務協調委員會服務,蔡大使也差不多同時調回台北,適巧也在北協擔任委員。有一天,大使又喚我到他的辦公室。他一看到我就笑著說:「恭喜你,你的好朋友竹下登當上了日本首相。」
當時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向蔡大使說,我從未見到竹下登首相,更何況認識他。蔡大使解了我的疑惑,原來,當年那位身材較矮,笑說只聽得懂我百分之五十日語翻譯的眾議員,就是竹下登。
物換星移,對後進循循善誘的蔡大使已過世多年,竹下登首相也已遠離日本政壇,日前還因病重,正與死神搏鬥。撫今追昔,兩位長者的風範常令我懷念。
而我每與好友餐敘後唱歌時,總會點首日文歌。席間如果有人批評我的日文很爛時,我會告訴他們,我還擔任過日本首相的翻譯。
※竹下登首相已於2000年過世

台灣經驗失靈 黑松在中國一堂七億元的行銷課

花了台幣七億元學得如何經營大陸市場,這筆學費雖然龐大,卻也沒有白白浪費。
黑松自○三年蘇州廠投產以來,大陸市場年年虧損,直到○六年將經營策略改弦易轍後,效益逐漸於今年顯現,
今年有機會達到單月損益平衡。



「我要選我最愛的梁詠琪拍照!」黑松總經理范鋒明應攝影師要求,從眾多飲品一眼挑中這支印有梁詠琪照片的油切麥茶,擺出姿勢拍照。在這眾多飲品中,范鋒明卻捨棄黑松的明星商品──黑松沙士,獨愛油切麥茶。
事實上,這支油切麥茶不僅是范鋒明的最愛,也是黑松大陸業績提升的關鍵功臣,因為光是這支產品銷售額就占大陸黑松自有產品銷售額的一半。在這支產品問世之前,黑松的招牌黑松沙士,在大陸市場反而是慘遭滑鐵盧,讓黑松在大陸接連三年大虧。直到去年油切麥茶問世,在大陸熱銷,才稍稍挽回頹勢。

「黑松沙士」在台灣可說是無人不知的老品牌,黑松更是國內第一家生產專業碳酸飲料的老廠商,靠著碳酸飲料在台灣打遍天下無敵手,而沙士在台灣人心目中更是已建立無可取代的地位;長久以來沙士和汽水二種產品一直占黑松總營業額五○%以上,不過這樣的成就卻在進軍大陸時跌了一大跤。直到黑松意識到台灣與大陸是兩種迥然不同的市場時,才捨棄「台灣經驗」,從大陸本土市場角度思考。

沙士失靈 黑松捨台灣經驗

○二年黑松董事會決議進軍大陸,黑松認為大陸市場是台灣的幾十倍大,有很大的成長空間,加上大陸沒有「沙士汽水」,黑松認為這是進軍大陸的一項利基。不過這項利基卻成為黑松進軍大陸的盲點,范鋒明說:「千萬不要從台灣市場看大陸。」起初黑松就是從台灣看大陸,複製「成功」的台灣經驗,認為台灣人喜歡黑松沙士,大陸人也會喜歡。

進軍大陸市場,黑松初期鎖定上海、南京等區域深耕,並進行市場調查,調查結果發現,有七成的大陸民眾可接受沙士的口味,這讓黑松大大確立以沙士作為主攻產品的可行性。

沒想到市調和實際的銷售出現極大的誤差。當時黑松信心滿滿,以鋪天蓋地的方式將黑松沙士鋪滿所有的通路。原以為這支在台灣暢銷的產品,跨海一樣也能常勝,不料卻傳來銷量成長緩慢,鋪貨越來越困難。甚至在大陸經銷商印象中,對黑松的認知是「賣難喝飲料的廠商」。有經銷商就當面表示要將剩餘未售出的黑松沙士退貨,黑松才發現,大陸民眾認為沙士味道很像風油精,且有藥味,七成的民眾根本無法接受這種口味。


自○三年蘇州廠正式投產,黑松年年虧損,○四年至○六年分別虧損新台幣三億元、一.九億元、一.七億元,總計三年虧了六.六億元,讓黑松高層備感壓力。此時,黑松開始痛定思痛,思考經營策略是否出了問題。

去年是黑松重要關鍵年,負責大陸市場的范鋒明開始執行一連串的改革,從轉換產品到通路經營,甚至重點區域的選擇都改弦易轍。

在確定黑松沙士無法被大陸民眾接受後,黑松開始發展新的產品線。黑松發現,大陸和台灣一樣,茶類產品最好賣,不過大陸的飲茶主流商品紅茶和綠茶,統一和康師傅集團早已卡位,黑松若要切入茶飲料,勢必要避開這兩種商品。

不僅如此,大陸民眾也熱中於健康瘦身,所以黑松選擇麥茶,加入油切概念。確定產品走向後,開始找本地人進行研發與測試,想不到一推出就大受好評。○六年推出高價位的油切麥茶,單價人民幣三.五元,至今仍然熱銷,光是這支商品就占黑松自有產品銷售額一半以上。

當然,黑松對於引以為傲的沙士,早有長期抗戰的準備。為了能讓大陸民眾接受黑松的碳酸飲料,黑松特別發展出主攻兒童市場的「乳果泡泡」,從小培養消費者對黑松碳酸飲料的口味,讓大陸民眾習慣黑松的碳酸飲料。沙士則從大專和高中著手,用贊助、免費喝等方式,讓年輕消費者接觸沙士,漸漸接受沙士的味道。

搶進傳統通路、二線城市

此外,在通路方面也有突破。除了降低現代通路的比率,也增加另類的宣傳。一開始鎖定都市的策略,走的是便利商店、量販店等現代化通路。後來發現利潤微薄的飲品,若走現代通路需要高上架費,根本無利可圖。於是黑松開始將通路重心移往傳統通路。目前二線城市以傳統通路為主,即使是一線城市,現代通路比率也降至六成。

黑松初期選擇上海、南京、江蘇等地作為發展區域,時間一久,卻發現這些區域是全世界品牌匯集之地,黑松不僅要跟本地品牌競爭,還要跟台商品牌、國際品牌較勁。目前黑松的重點區域從一級戰區轉向江蘇、安徽、福建等二線區域。


經過去年整年的策略調整,黑松在大陸的經營成績大有起色,策略改變的效益在今年逐漸顯現。去年黑松在大陸只有兩個月單月營收超過人民幣千萬元,今年光上半年就有三個月營收超過人民幣千萬元,預計虧損將比去年新台幣一.七億元縮減至八百萬元以內;在大陸營運今年更有機會達成單月損益平衡。

「永遠不要強迫消費者接受自己的產品,而是要根據他們的需求去做。」范鋒明由衷地道出黑松在進軍大陸市場時,所犯的錯誤。前三年用錯經營策略的黑松,虧損六.六億元,至少花四千萬元做為黑松沙士的廣告行銷費,才深深體悟走錯方向。如今,黑松員工戲稱前三年是黑松「包袱」的大陸市場,終於有了一絲曙光。范鋒明更立下目標,希望黑松在二○一○年營收能超越台灣飲料事業部。

瓜仔脯

丘秀芷  (20070726)




瓜仔脯和蘿蔔乾、梅乾菜一樣,曬製數日中,不經過發酵,更不長霉,所以怕得癌症的人不用擔心。

正確的說法,應該是醃瓜仔乾。但是老輩人都說是瓜仔脯。就是表面光滑淺色沒刺的大黃瓜,對剖開來,去掉瓤,曬幾天約八分乾,製曬中要加鹽。


說起來很簡單,但是要好風好日「好手勢」──老輩人的說法。通常客家人醃曬的菜乾較香,也許居住的環境,也許勤快,曬製過程中,一再搓揉,也許……,誰知道!反正,母親是福佬人,但嫁到客家人的家庭後,曬製的蘿蔔乾、梅乾菜、瓜仔脯、冬菜全是一等一的好吃。自家做的,又絕對乾淨。
尤其瓜仔脯,到最後裝罐或入甕,要吃時用乾淨的筷子挾些出來,不洗,那香、脆也不會因過水而喪失。母親老了不做這些菜乾之後,我再也吃不到那麼香的了。

龍泉菜市場(師大夜市附近)有些客家婦女常拿自己醃製的瓜蔬蘿蔔乾來。我常買一些,風味尚可。一次大姪女來,看到了好高興,帶一些瓜仔脯回去,小我十來歲的姪女,自小吃祖母做的客家菜乾,她很懷念。

瓜仔脯加肉剁碎來,做紅燒獅子頭,兼具肉香,菜乾之香,又爽脆。蒸魚、煮魚更是魚和瓜乾香互補──和一般鄉土味餐館的破布子蒸魚絕然不同。

就是不煮切片下稀飯,也很對味的,如果手力夠,不用刀切,而是撕開成一小片一小片,更好。

瓜仔脯和蘿蔔乾、梅乾菜一樣,曬製數日中,不經過發酵,更不長霉,所以怕得癌症的人不用擔心。而是一天天曬、收、下鹽、出水,在曝曬風吹中,風味自然出來。

我一直以為只有客家人做的菜乾才好吃,但一次出差數日,最後一站到了澎湖離島──花嶼,吃到象魚乾蒸煮瓜仔脯,鮮極,香極!魚乾當然是當地的,而瓜仔脯,一問之下,原來也是當地的,小海島的好風好日造就好魚乾、瓜乾。

買了一些魚乾,又跟一老婦人買瓜仔乾,她用寶特瓶塞滿一瓶來賣。我快快樂的上漁船,返回馬公島,再上飛機回台北。

回到家已晚間六七點,通常出差回來晚了!我會就近到師大夜市找個小餐館吃了算了。但是那天帶回象魚乾和瓜仔脯,我急切的想早點做給家人吃。魚乾先用水泡了,然後想打開寶特瓶挖已切一小塊一小塊的瓜仔脯出來。

還想著瓶口那麼小,很難挖。誰知才轉一下瓶蓋,突然好大的「碰」一聲!我嚇傻了!

等我神智冷靜下來,發現寶特瓶中的瓜仔脯只剩三分之一不到,但天花板上、地板上,到處都是瓜仔脯。

原來寶特瓶中原塞得緊緊的瓜乾,因經過船搖晃,飛機搖晃,車子搖晃,已「滿肚子氣」了,等我稍轉開,「一飛沖天」。

那頓飯沒做成,事後再做,味道不對。後來當笑話跟親友說起這件事,大家一致為我慶幸,還好不是在飛機中「氣炸」,否則我會像十項全能體育國手古金水一樣,有糾纏多年不完的官司,那麼今天的我也許非常非常不一樣的際遇了。

誰知道呢?只有一樣是確定的,我還是懷念母親親手做的瓜仔脯,那才是最好滋味。

敲鑼打鼓娶新娘

林少雯  (20070726)




結婚嫁娶,早年不僅是男女當事人的人生大事,也是雙方家庭的大事,更是整個村子的大事。這種喜慶,幾乎是全村都會出席。

客家人雖然很節儉,但是遇到婚嫁在禮數上更是注重。男女雙方經過相親、訂婚,接著結婚,一步步都安規矩來,一點不馬虎。


男方來迎親那天,八音樂隊一路吹吹打打來到新娘家,男方的迎親隊伍中有六槓「盛」,也就是六根粗棍子抬著六個禮盒,裡面盛放了金炮、茶葉、燭、冬瓜糖、祖祇、酒水等,這些都是為了對女方家表示尊敬之意。禮盒裡還要備有豬腳一隻,俗稱「肚痛肉」,這是為了感謝女方母親對新娘的生養之恩,女方會將這隻豬腳拿來宴請賓客。禮盒裡還有象徵多子多孫的紅蛋,香甜的米糕,並備有六禮紅包,分別為新娘開裁新衣的「開剪禮」、為新娘化妝的「修容禮」、為女方家烹煮酒席的「廚房禮」、為祭祖時點燃蠟燭的「點燭禮」、分送給新娘姊妹的「探房禮」,當然還有「媒人禮」。
嫁女兒的人家,愛女心切,最怕女兒嫁入夫家被人比下去,所以總是竭盡所能地為女兒辦嫁妝。嫁妝的內容除了有金飾、衣物之外,也有梳洗用具、面盆、水桶、男鞋、女鞋、木屐……等等日用品,還有送給翁姑和妯娌的禮物,像布料、鞋子、衣物等等。

女方還會為新娘準備一對「帶路雞」,將公雞和母雞的腳用紅帶子綁住,除了有「永浴愛河」的寓意之外,帶路雞在新人洞房花燭夜時,就放在新房床下,第二天早上,看看是公雞或母雞先跑出來,以預測新人頭一胎生男生女。女方還會為新人準備一個紅色袋子,裡面放了五種不同的種子,稱為「五種」,袋子上寫著「五代同堂」,表示五榖豐收,子孫滿堂。

女兒出嫁前,與家中兄弟姊妹圍桌吃飯,飯後會用紅布包一小團米飯,叫著「分飯」,象徵女孩今天嫁出門去,另組家庭。新娘拜別父母上轎後,娘家會用臉盆盛水往轎頂潑,表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象徵覆水難收,也告訴女兒夫妻和好絕不輕言離婚。新娘則丟出一把摺扇,除了表示與娘家散了,並象徵從此改掉以前的壞習慣,重新作人。

起轎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媒婆,走在最前面,親人扛著甘蔗、芋頭、蓮蕉,挑著嫁妝,追隨在後。甘蔗,象徵夫妻感情長長久久,如倒吃甘蔗般越來越甜蜜。芋頭,象徵早生貴子,蓮蕉也是取男孩子生殖器的諧音,象徵一舉得男。花轎後面掛著帶路雞和米篩,加上陪嫁的姊妹們,一行人在八音一路吹打聲中起轎。

新娘坐在大花轎禮,穿著大禮服,又悶又熱,轎子走起來又顛又搖的,嫁的遠的,翻山越嶺,新娘難免暈轎,不但暈得東倒西歪,也吐得花容失色。

這幅娶親的民俗畫,述說著比畫中更多的故事。漫畫家劉興欽為這幅畫寫了一首打油詩,詩云:「媒婆得意走前頭,小弟隨後扛甘蔗。轎夫揮汗小心走,新娘暈轎翻跟斗。」

獨特的香味

陳浩  (20070726)




這些女人到底為什麼好看的讓人迷惑?是因為她們身上的一種獨特的香味?也許就是,讓人什麼都想不起來的,連青春都將遺忘的香味。

就是這樣七月底的台北的燥熱老讓我想起西門町的「快樂門」,和那幾天在南機場公寓有風的早晨。


「我可以讓你摸一下,要不要?」我抖了一個機靈,然後漲紅了臉,像做了壞事被抓到的小孩,很多年以後我還會檢討自己,那個時候為什麼不說「好」算了,是膽子不夠大,還是心裡老想著別的事,另一個人,還是,都有一點。
電影Malena(西西里美麗傳說)裡Monica Bellucci讓那個小男孩驚嘆審視的美體奇觀,我所經歷的當然不是那樣主觀式的奇幻,我倒寧願是,可惜我是我自己世界的剪接師,我成長的鏡頭是混亂的。

她總是不穿內衣,早晨剛洗過長髮,一件簡單的風吹著就飄著飄著的花布小洋裝,歪坐在餐桌前辛苦的跟著我一句一句讀英文,我只要一抬頭看她,不可能不看見晃動著的小小尖挺的一切她要我或不要我看到的東西,這已經是第三天,我冒著燥熱的天坐公車從西門町到南機場,去給她補習英文。我們每天晚上八點以後都見面,我就睡在她和其他十幾個酒廊小姐的更衣室裡。年少蹉跎,看不慣我休學在家送報紙打籃球,我被叫到這個當年號稱第一家大學生陪酒的酒廊裡打工,幫老闆採購洋酒管酒窖酒帳,順便學調酒煮咖啡,在廚房裡當二手炒炒簡單的青菜什麼的。我迷戀的是另一個女生。寫過很多詩給她,她說:「看不懂耶!」

老闆是在西門町電影街開冰店發的財,報紙上登登廣告就招來許多大專生,也有國立大學的,華燈初上,粉妝登場,第一個禮拜我眼睛都看花了,她們之中也有怎麼做都不像的,老是彆彆扭扭,也有幾個嗲勁天生,一來就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真的假的,說與不說,後來我都能知道些。像是開門走進一座迷宮,看見千堆萬壘的房間,每間房門上或隱或顯寫著時間的計量,不是訪客計量快樂的時間,而是她們自己度量距離幸福或絕望的時間。

酒廊在地下室,樓上是新開的旅館,打烊以後,半夜我偶而接到電話,煮了咖啡送上房間,那女孩身上掖著浴巾,赤足開門來接,隔著她看見一半裸的老外,她遞給我小費,眼神中有一種哀怨,我卻覺得淒美極了,一夜不睡,寫詩。第二天她上班時,我只看她愈發妖媚流轉,有時故意走到吧台,在我耳際胡亂吹氣小聲說些無意義的話。

我初遇的風塵,快快了無痕跡,三個月過後回到學校重念大二,吧台的小兄弟到學校宿舍找我,一身是傷,說店裡出事,讓警察給抄了,老闆跑路,小姐都不知去向。「還好你走得早,沒碰上那場大戰。」他笑著還說起我臨走前跑到X小姐的家,在木門上刻了好多字的事。「你們都喝醉了,我還以為這事沒人知道。」「門都讓你毀了,房東趕她搬家。」

多年之後,進了報館,跟著前輩到新加坡舞廳看跳茶舞,呆呆陪坐,愛戀著遙不可及的美麗的身影,翩翩,翩翩而過,黯昧的光影繽紛,令人直不起腰的軟軟的歌聲,竟想不起來這些女人到底為什麼好看的讓人迷惑?是因為她們身上的一種獨特的香味?也許就是,讓人什麼都想不起來的,連青春都將遺忘的香味。

Wednesday, July 25, 2007

進化史

江映瑤  (20070726)




但願男人……,在我們脫了胸罩肉團向兩邊解散後,告訴我們乳溝不在了,愛還在。

身為女人,尤其是個沒什麼大缺陷的女人,我當然深諳乳房的「社交功能」,常能得心應手地巧妙運用服裝搭配,讓男人先停駐了眼光,而有機會進一步發現我的內在。


不過,在女人面前,大家可就心照不宣,微微笑著,猜測對方的胸前秘密,互相給個識貨的眼光。女人們大致都明瞭渾然天成之乳溝不可多得,因為乳房不夠大就展現不出乳溝,而大了又容易下垂與外擴,所以歷年來不斷有人研發一些輔助障眼法,可以幫助女人,呈現那道意識型態遠大於實質意義的鴻溝,一道屢試不爽的魅力指數曲線。
談起讓女人挺胸抬頭,乳溝傲然呈現的方法,每個女人大概都各有法寶。

束腰

從經典好萊塢電影「亂世佳人」裡,大家都見識了必須請人幫忙,從背後緊勒的塑身馬甲,強力束腰托胸之後,胸部相對地醒目,每天頂著第二性徵前進,仕女們因為肚子餓,又透不過氣來而顯得嬌弱,男人很容易就可以將她們撲倒,盯著第二性徵運作著第一性徵,完成許多兩性的肢體溝通。

台灣女人的塑身內衣風行史,則大約始於五○年代,那時候我媽媽有個九份家鄉的朋友到台北來謀生。全家五口擠在五坪大的租屋裡,靠著一台縫紉機,日夜車縫著一件件的「乳佩仔」(音讀ㄌㄧㄣ ㄆㄝ ㄧㄚ),竟也能把孩子一個個栽培成材;因為那種棉布多扣無彈性的連身內衣重手工,光靠車縫線的分佈力道撐持塑型,手藝好的師傅口碑ㄧ傳開,生意就好到應接不暇。

不過,畢竟技術有限,當時每個女人的胸部,都尖得如同漏斗一般,為了維持塑身效果,尺寸還必須合身到扣子快要扣不上來;也不知那時的性侵害犯罪率很低,是否跟要解開那一整排緊到不行的扣子,非常麻煩有關。

海綿墊與鋼絲

到了六○年代,願意被緊緊束縛的女人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西式尼龍胸罩,在裡面襯上一大塊海綿墊正是關鍵訣竅。為了那塊海綿墊,女人們都守身如玉,約會前塞進去,不結婚就不給你看,等到新婚之夜墊子一拿掉,嘿嘿!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後悔來不及啦!那時有個最紅的廣告,每次戲院播電影前都會放映,場景是ㄧ群年輕女孩戲水的游泳池內,忽然飄來兩片海綿墊,只見尷尬的「失主」摀住胸口,字幕打出來:吃了某牌的通乳丸,保證胸前飽滿,海綿墊流不掉。

這個問題在七○年代就已被改善,廠商聰明地在胸罩內裡縫了口袋,海綿墊塞進去不會掉出來;後來更進步到可以缺哪裡就塞哪裡,口袋分成下緣、側邊和正面三部份,使用者可依自己的胸型需求加墊。

八○年代時,調整型內衣史有了革命性的改進,為了強力托高和地心引力抗戰的乳房,廠商在胸罩下緣加入一條弧形鋼絲!還記得有一回,我穿了最新秘密武器的鋼絲胸罩去約會,臉上還掛著祕而不宣的蒙娜麗莎式微笑,沒想到那190公分的傻大個兒伸手將我一抱,竟開口問:「嗯?妳身上怎麼藏了一枝筆!」害我氣得忍住笑,惱羞成怒地和他斷交。

水袋內衣

我的下一任男友更糟。內衣廠商在九○年代時,仿效整型業者置入水袋的隆胸手術,在內衣襯裡置入液狀物,以便將胸部擠出乳溝來,而且觸感柔軟,走動時也會有仿真的彈性律動。我當然和別的女人一樣買來一件穿上,果然效果十足,男友一撲而上,我還不肯解下胸罩,就這麼滾呀抱的,把乳溝當逗貓棒一樣引著他追逐。

最後,當我終於屈服在他之下,而他也凶猛野蠻地將我欺壓一頓之後,我感到胸前一片黏糊,推開他一看,原來是我新型內衣的水袋被壓破,裡面的填充油液流了出來,我一邊幫驚慌的他擦去黏液,卻想不出該如何解釋。

跨越了一世紀,來到千禧年,貼心又努力的內衣廠商又有了新產品。先是第二代、第三代的水袋內衣問市,更加注重人體結構的支撐力學,將水袋由整片改良為水餃狀,分佈在胸部下緣及側面,以便將原有的真肉集中擠壓到中間,深深的乳溝於是完美呈現。

New Bra

這時幾乎所有的廠商都加入了「魔術」戰場,即使不填充液狀物,也都以泡棉和立體剪裁,強調將肉擠到前方呈現乳溝的功能,所謂的魔術胸罩,讓街頭頓時多了許多令人垂涎的爆乳一族。

不過,隨著國際潮流的復古風吹來,連身的調整型內衣此時再度復甦,但已改採先進的彈力材質,並且分成了三件式──緊身束褲負責提臀束大腿,中段的馬甲則具備縮腰、托胸功能,最後加上胸罩約束「副乳」並擠出乳溝,快速雕塑出身材曲線的功能,瘋狂賣翻了大街小巷及網路、電視購物頻道。

當社會的貧富懸殊愈劇,凡事也都走向了兩極化。在全套式內衣風靡的同時,企圖讓人以為沒穿內衣的「New Bra」問市,提供服裝風格極度裸露的性感女郎們另一選擇。那兩片矽膠材質的「New Bra」直接貼在胸前,以小環相扣,仍具備擠出乳溝的功能。

不過,這只是假扮沒穿胸罩,歐洲先進國家的女人們卻早已流行不穿胸罩多年。也許不穿胸罩就無法施展乳溝的魅力,但據說在薄衫之下若隱若現的乳突,更能令男人血脈賁張。

貼片

一向崇洋得厲害的日本人,不夠膽脫掉胸罩,卻自己發明了一種假乳突貼片,也就是在運用調整型胸罩托高、集中、填充乳房,努力擠出乳溝之後,還要假裝這一切都是真的。誘騙男人幻想著只要掀起那縷薄衫,躍然而現的就是一對美胸。

女人這麼辛苦地擠出那道乳溝,究竟為的是什麼,說穿了還不是為了配合男人膚淺、不成熟的想望。而只要看見男人那偷瞄著我們胸前的膚淺、不成熟的貪婪目光,就會感受到自己的尤物風采。

如果說女人和男人之間是一場獵人與獵物的關係,那麼男人愛玩的是獵取高難度動態活靶物的遊戲,而女人玩的則是讓獵物以為自己是獵人的遊戲。眼看著男人勤奮奔忙後,沾沾自喜著收獲的可愛模樣,不正是我們這些獵人的最佳獎勵。

美國曾有一份調查報告顯示,智商愈高的男人,愈不在意女人胸圍的尺寸;反之愈屬勞動階層的男人,愈會被女人的雙峰所牽引。希望總有一天,你們能夠直視我們智慧的雙眼,而不是往下探尋後,才殘酷裁判般地表現出熱烈或漠然。你們如此在意的尺寸,那只不過是掛在我們胸前的兩團肉,再加上一些泡棉或矽膠的輔助罷了。

我們的美好,在於明知你們多麼可笑,仍然願意為你們把乳溝擠出來,就像我們總是安慰你們說「尺寸不重要」一樣,但願你們也同樣回饋,在我們脫了胸罩肉團向兩邊解散後,告訴我們乳溝不在了,愛還在。

石油大餐

張讓  (20070725)




化成簡單流程是:肉業靠玉米,玉米靠化肥,化肥的原料是石油或天然瓦斯。不如說,那些玉米和肉類,以及下游的消費者,毋寧都是澆石油吃汽油長大。

那天一時興起,決定請客(不過是場虛構的客)。客人、時間和菜單定好,請客前一天我去附近威格門超市採購,買了魚、蝦、雞肉、牛肉和蔬菜、水果。酒由B負責。


當天午後客人先後到達,廚房裡一切大致就緒。先讓客人小坐一下,喝點開胃酒,然後上桌。不能否認(恕我自誇),餐桌的擺置十分醒目。靛藍桌布,鑲靛藍邊的白瓷盤,一桌菜色有紅有綠(尤其是那盤帶殼蝦炒大芹菜),高腳水晶葡萄酒杯裡是晶瑩的紅酒,燈光柔和,興致高昂。我們慢慢飲酒,邊吃邊聊。也許菜餚未必多麼高明,但那一桌悅目的搭配和愉快的情調,讓你覺得每道菜都很可口。如果這時我告訴你,其實這一桌既非菜也非肉而是一汪黑亮的石油,尤其是那一塊汁血淋漓的嫩牛排,你恐怕沒法相信。
● 牛肉不僅是牛肉

設使我們倒轉時間,從圍坐餐桌大啖高談,倒回到那塊牛排還是頭活牛的時候。如果你以為那牛像舊西部片或「斷背山」裡的牛群,在大草原上的牧場或是在落磯山碧綠的草坡上自由自在吃草長大,那──也不全錯,只不過……

確實,從前的牧場僱牛仔放牧牛群,牛隻不但像牠們的老祖宗吃草長大,還可以在長天闊地中自在倘佯。但,那是從前。二次大戰以後,美國農耕工業化加上速食業興起,獨立的農場和牧場消失,整個農牧業為少數大企業把持。就像美國人從城鎮遷到郊區,牛隻遷到了類似堪薩斯州花園城的「牛城」。不過,比起豬或雞鴨,這些牛所受的待遇還算好的。起碼小牛頭半年得以跟在母牛身邊,在像南達科他州、科羅拉多州或懷俄明州的牧場上過牧歌似的生活。半年過後好日子結束,「發放」到幾十萬頭牛群集規模有如動物大都會的龐大飼養場,近百頭一「戶」關在還算寬闊的柵欄裡,除了吃睡就是拉,屎糞堆積成池,穢臭沖天。吃了一年到一年半的高營養飼料,體重達到標準,便擠進卡車裡運到屠宰場,最後從超市上到餐桌。

也許你會問:這和石油有什麼關係﹖無論如何,牛肉就是牛肉。

這你又錯了。首先,就像大家都熟知飼料雞不同於土雞,牛肉並不就是牛肉。問題在飼料和肥料上:飼料養肥雞牛,肥料養肥田地。關鍵在肥和快。

農企業為了降低成本提高利潤,不計一切追求快肥,不管是動物還是植物。做法是以人力縮短自然的生長和循環過程,並以單一作物種植和仰賴大量化肥(與農藥)來提高生產,傳統的多種作物種植為單一作物如玉米和大豆取代。在美國政府補貼的政策下,農業大量生產玉米,以賠本的價格氾濫市場,正合肉業所需。

● 玉米的雙重魅力

牛原本是草食動物,但吃草的牛長得「慢」,二次大戰前一頭牛要養上四、五年體重才到達屠宰標準。相對,吃玉米的動物肥得快,餵營養飼料的牛大約一年半就夠了。所謂的營養飼料,便是混了脂肪、蛋白質(包括攪碎的牛隻殘餘)、維他命等以及大量的生長荷爾蒙和抗生素的玉米或大豆。而且玉米極便宜,這是玉米的雙重魅力。

曾經,農業的三要素是陽光、土地和水,沒人會想到拿石油來澆灌田地。傳統的愛荷華州家庭農場,除了種植小麥、燕麥、馬鈴薯、玉米、苜蓿、大豆外還種蘋果、梨子等果樹,養些牛馬雞鴨,靠人力和馬力,以及「土法」耕種,除了自給自足還有盈餘,年復一年,既不至於耗竭地力,更沒有污染環境的顧慮。那樣的小農耕種和多種經營方式,在二次大戰後逐漸為大型機械農耕和跨國大企業經營所取代,擴張迅速的速食業和食品加工業更左右了肉業飼養、屠宰,以及整個農牧業運作的方式。人畜一樣受到影響,正如小型農場和牧場被大公司擠出市場,動物不再分散於各農場牧場而集中到大食品公司僱用的飼養場。除了大型肉牛仍養在室外,小牛、豬和雞鴨等完全關在不見陽光和新鮮空氣的室內,囚在窄小擁擠難以動彈的圈籠裡,吃大量營養飼料長大。牠們第一次接觸陽光和新鮮空氣時也便是最後一次──這是牠們上屠場的日子。那種運作方式可比納粹的集中營,效率固然,但慘無人道。譬如,雞隻擠在狹小的鐵絲籠裡,雞爪沒有泥地磨損不停生長,直到捲住鐵絲,雞隻除了低頭啄食外無法動彈。又譬如,淡色的小牛肉市價高,為保持肉色淡紅,小牛從小便從母牛身邊帶走關到欄裡,吃缺鐵質的飲料和飼料以致嚴重貧血。在礦物質不足時,動物不得已會吃自己的排泄物來補充。但飼養場已預見到此,牛圈的設計有如站籠,以杜絕小牛轉身飲自己的尿來攝取任何鐵質的可能。還有許多犧牲動物福利以促進效率提高利潤的做法慘酷至極,讓人質問人性和文明的意義。

● 澆石油吃汽油長大

近十年來,經由有心人士鼓吹和媒體揭發,消費大眾逐漸得知速食業和肉業的黑暗內幕,以及食物和健康、能源、生態間的關係,環保意識、保護動物意識抬頭,開始要求改革。傳統不靠抗生素、生長荷爾蒙和化肥、農藥的天然、小規模農耕方式經由「有機」牌照復活,逐漸返回市場。然而「有機」的定義和模式本身,也並非無可爭議。如有機的理想是否終極可行,以及大企業如沃馬特吸收並扭曲有機耕種的意義等。在道德和利潤,總體生態和個體生存,人權和動物權,本地市場和全球市場間,那個平衡點在哪裡,這是問題所在。

相較於二十年前,今天美國人對食物的考慮已算進步許多。便宜和快速未必是第一要求,新的考慮除了顧及個人偏好、食物滋味和健康需求以外,還必須兼及人道和生態的顧慮。一個有心人士上超市買菜,無異於置身火力密集的道德戰場。每一個選擇背後,都牽涉到許多重可能相互牴觸的價值判斷。有時站在超市裡,想到食物背後錯綜複雜的問題,我簡直要頭暈。

再回到我那一桌菜上。材料固然來自超市,而超市裡的菜蔬水果和各種海陸肉類動輒來自至少千哩以外,經由冷凍貨櫃車長途運送而來──不用說靠的是,汽油。所以有個新詞「食物里」,指食物從生長地到餐桌所耗去的里程。從食物品質、能源效益和整體生態的觀點,食物里當然是越小越好。

總之,今天美國食品工業從種植、養殖、收成到加工、包裝、運輸,一路從頭到尾,如果陽光和空氣不算,基本上仰賴一物:石油。化成簡單流程是:肉業靠玉米,玉米靠化肥,化肥的原料是石油或天然瓦斯。不如說,那些玉米和肉類,以及下游的消費者,毋寧都是澆石油吃汽油長大。

也許現在你便明白為什麼那一桌虛構的「美食」,無異於精心偽裝奉上的黑色石油。或者再加上幾滴綠色膽汁點綴,來自那些不幸的動物……

我媽二三事

關雲娣  (20070725)




小時候,媽擔心我太心軟容易被騙,每次我說誰呀誰好可憐,媽總會補上一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長大之後,這句話,讓我深受啟發。有一年,正好是過農曆年時,我跟男友吵架,我就在家裡待著,對方硬是在樓下等,好像非常可憐。我用電話及手機簡訊怎麼都勸不走他,最後乾脆置之不理了,因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越想越可恨。

我第一次寫媽,就在小學校刊上登出來了﹗當時寫的是一首詩,並充滿了一個七、八歲孩子才有的憂鬱。


我在畫畫的時候,媽要我練習寫字去;字沒練兩行,媽說怎麼兩天不練琴了呢?琴沒練多久,媽就帶著我去上芭蕾舞課了。
在上完芭蕾舞課回家的路上,媽問我:想做什麼呢?「我想畫畫!」我很確定地說。沒想到,媽的回應卻是:「錯!琴彈得那麼差,應該練琴!」

天曉得,我只想畫畫,琴怎麼會彈得好呢?舞又怎麼會跳得好呢?

我喜歡聽爸媽的故事,小時候聽爸說他倆的故事時,總覺得爸是在糗媽。現在,我發覺好喜歡跟人說爸媽的故事,這可是我人生中聽過的第一部愛情長片﹗

爸媽初次約會時場景,爸是一位身高剛過一百七十公分,體重號稱只有五十公斤的青澀大學生,邀請他妹妹的同學(也就是媽)去碧潭划船。當船划到湖心時,書讀到身體有點虛的爸,不知是緊張還是體力不濟,紅潤的臉色開始轉為蒼白,而原本害羞的媽,眼裡映起一抹湖光,還帶有點疼惜。爸看了看媽,有點尷尬地笑了,埋頭繼續努力操槳,心中想著這氣氛,該說些什麼好。出乎意料的是,媽居然一把搶過了槳,接手把船划了起來,規律的節奏與有勁的力道,直把爸構思的意境,全都給打散了。

媽說過:最想做的職業是家庭主婦,她從第一次見到爸就暗戀他了。我完全可以想像:在碧潭中的小船裡,當媽第一次看到爸蒼白的臉,發現能為心儀的他做點什麼的那種感覺。於是,開心划著的小船的媽,很快地找到了自己在兩人世界中的位置,而坐著小船的爸,卻憂心地在掂著這小姑娘是否拿不準自己的份量,船什麼時候靠得了岸。

如果爸媽的故事是愛情,我與媽的故事就是矛盾。

我不是個聽話的人,但媽所說過的名言:「小姐命,下女身」,卻在我下意識裡發芽生根。從小,我凌亂的房間,千斤重的書包,似乎就著給自己安排了一場魔鬼式的「下女身」訓練。讀大學時,我學著人家去餐廳打工,令媽心疼萬分,想盡辦法察看我是缺了錢,還是愛上了廚師?

媽來看我時,拒絕去我打工的餐廳吃飯,因為她受不了看我給人端盤拿碗的模樣。我只好安慰她,自己是很有天分的,常客們最愛的酒水飲料我都記得住,不僅每次都可先準備好,而且還能多賺點小費。沒想到,我話未說畢,媽已忍不住發了一頓牢騷:「妳還敢說,自己的鑰匙天天忘,老媽的生日也不記得,去記人家愛吃什麼有什麼用?」我不敢答腔,心裡卻暗想:「忘的都是小姐該忘的,記的都是下女該記的。」

踏入社會,我走進電影這一行後,看到我為追尋理想而睡少做多、入不敷出,媽想把這句名言吞回去了。我的牛仔衣褲,總是東破一塊,西缺一片的;我的皮膚和眼圈,也因長期熬夜,而呈現出別有風情的「個性美」。媽為了拯救我的下女身,好回到小姐命,曾做出許多的努力,包括我在國外做得最起勁,但過得最窘迫的時刻,揚言要斷了我的金援。那段時刻,一身牛仔破衣褲的我,曾坐在紐約的大街上,看著幾個同齡韓國女子,身著最時尚的黑長大衣,手上拎著好多購物袋,真是羨慕。

再次看到媽憋不住的歡喜,就是家裡的傳真機響起,首度接到影展邀我出席的邀請函。自拍的短片經過柏林影展的競賽後,我開始打游擊式地參與影展和獨立電影的工作,不過,每次出門參展的大動作,還是會激起我與媽的小革命。記得去杜拜參加電影節時,在我決定出發之前,媽已懶得理我,母女倆瀕臨冷戰的狀態。從杜拜夜裡返家,一進屋時,在沙發上的媽木然地迎接我,當她看到我穿著一身紅紅綠綠的阿拉伯大掛後,笑意當下就打從心裡浮上臉孔。媽起身關燈,走向房間,我拉著箱子跟著,聽到媽輕輕說了句:「年輕多跑跑也好」,我的眼睛頓時模糊起來,唉!媽就是這樣心軟。

小時候,媽擔心我太心軟容易被騙,每次我說誰呀誰好可憐,媽總會補上一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長大之後,這句話,讓我深受啟發。有一年,正好是過農曆年時,我跟男友吵架,我就在家裡待著,對方硬是在樓下等,好像非常可憐。我用電話及手機簡訊怎麼都勸不走他,最後乾脆置之不理了,因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越想越可恨。媽雖很喜歡我待在家裡,心裡也不是挺中意當時的男朋友,可是,整個晚上她卻坐立難安,三不五時就跑到窗邊偷瞄兩眼。後來,媽終於忍不住了,就過來跟我打個商量,問我能不能過完年再吵架?我聽了,一時愣住,有這種說法和理由嗎?

過了些日子,我較能體會媽的哲學。可恨之處,我們心裡知道就好,能忍則忍;可憐之人,遇上了就是緣份,還是要能幫且幫。這就是我媽!

(作者為獨立電影製作人)

Tuesday, July 24, 2007

脫光光 彈鋼琴

焦元溥  (20070724)




大師說:「真的要脫也可以,但請脫得好看一點。」到底是譁眾取寵、離經叛道,還是有話要說?且看這些鋼琴家葫蘆裡賣什麼藥。

最近看到一則有趣報導:一位美國心理學家將裸體照片插入一般照片,比較受試者看完裸照後,是否還能記得之後的圖片內容。不出所料,裸照果然讓受試者出現「逆行性與順行性遺忘症」。大部分受試者看過裸照後,都無法記得接下來照片的內容,甚至對於裸照背景中所出現的物品,平均也只記得0.23件,遠低於對照組的0.72件。


看來太過刺激的誘惑,確實會妨礙人類的認知行為,不只是泳裝美女看板容易導致駕駛分心,裸照更足以讓人失憶。
裸奔、砸琴,哪個瘋狂?

不過,或許就是書念得太多了,非得忘一忘才能保持清醒。在波士頓的哈佛和塔夫大學(Tufts)等美東名校,在秋季課程結束、期末考溫書假開始前,只要有膽量,耐得住酷寒冬夜和親友目光,不管男女皆可丟下課本、剝光衣服,參加校園年度大裸奔!本人就曾參觀過兩次塔夫大學的裸奔盛會,果然胡鬧徹底。

相形之下,向來和哈佛分庭抗禮的麻省理工學院,在表現期末瘋狂上甚至更為古怪──學生把老鋼琴搬到屋頂,然後砸爛它!

可想而知,如此作法門檻可不只高了一點而已。雖比裸奔更加瘋狂,但真要年年實行,卻談何容易。無怪乎哈佛和塔夫大學的裸奔年年皆有,麻省理工這項「傳統」卻只能偶爾為之,期待那年募款順利,又有強健學生,才能搬演期末屋頂砸鋼琴的鬧劇。

脫衣服容易,砸鋼琴困難,但比裸奔更受歡迎的,則是音樂史上獨一無二的裸體鋼琴曲──法國作曲家莎替(Erik Satie)的三首《吉姆諾佩第》(Gymnopedie)。

法文「Gymnopedie」來自希臘文「gymnos」,也就是裸體之意。在西元前七世紀的斯巴達,每年都有年輕男子的體育與武術競賽。在競賽前的慶典上,參賽男子裸體並塗抹橄欖油,以舞蹈呈現身體之美,而這種裸體男子舞就叫作「Gymnopaedia」。

裸體鋼琴曲問世

一八八七年十二月,莎替第一次到著名的黑貓小酒館作客。當主人問他在哪高就,沒有任何顯著職稱的莎替不想當場漏氣,故弄玄虛地自稱「希臘裸男舞主義者」(Gymnopediste)。這個有趣經驗想必點燃他的靈感──兩個多月後,莎替動筆寫下第一首《吉姆諾佩第》,在一八八八年八月正式出版。

無論知不知道《吉姆諾佩第》這個曲名,或其背後「希臘裸男舞」的原由,現在要沒聽過此曲大概不太可能。莎替以恬淡清新的旋律,在舒緩的三拍中表現古希臘的風韻。迷人的法式情感,配上簡約素雅的和聲,加上遙遠異國之思古幽情,讓此曲成為跨越時代的熱門名曲。從古典到爵士,由電影至廣告,眾人爭相演奏引用,讓此曲家喻戶曉。

莎替或許沒有想到,他的《吉姆諾佩第》竟讓千千萬萬樂迷都成了「希臘裸男舞主義者」,裸體鋼琴曲果然不同凡響。

然而,在音樂會彈《吉姆諾佩第》的人雖多,當眾跳裸體男子舞的人卻少。女高音還可以感謝理察.史特勞斯寫了驚世駭俗的歌劇《莎樂美》,讓她們可以隨致命的〈七紗舞〉盡解羅衫。但鋼琴家呢?即使有「裸體鋼琴曲」在前,鋼琴家又有誰裸體演出呢?

答案竟是來自維也納的鋼琴大師古爾達(Friedrich Gulda)。這位在音樂之都成長學習的藝術家,十二歲進入維也納音樂院,十五歲即能演奏貝多芬三十二首鋼琴奏鳴曲全集,十六歲更贏得日內瓦鋼琴大賽冠軍。天資卓絕的他彈起巴赫、莫札特、貝多芬、舒伯特完全是德奧正統,蕭邦、德布西和拉威爾也難不倒他。他的眾多錄音至今仍是經典之作,在莫札特和貝多芬的詮釋上更有難出其右的成就。

然而,古爾達並不以此為足。早在一九五○年代,他就開始擁抱爵士樂。他先嘗試以古典技法表現爵士,後來更全身投入爵士樂的世界。他大膽創新、離經叛道不說,更公開挑戰傳統。他退回維也納音樂院贈予的「貝多芬指環」,甚至還在晚年假發死訊,先閱讀報紙訃文為樂,之後高調宣布「復活」。種種奇特怪招,讓他生前即被「譽為」古典音樂界中的「恐怖主義鋼琴家」。

脫衣彈琴,台下比較尷尬

或許,古爾達算是古典音樂中最徹底的嬉皮主義者──用怪異服裝和乖僻習性表現自我個性,並排斥固有的社會習俗和慣例。他在音樂會上總是穿著特殊,但其最為人熟知的大膽「服裝」,還是以黑紗略遮重點,在音樂會上裸體演奏!韓國鋼琴大師白建宇就曾告訴我,他真的看過古爾達全裸彈琴──「相信我,我覺得台下比台上還要尷尬!」

古爾達在舞台上瘋狂,教學上也甚為奇特。著名的鋼琴女王阿格麗希就是他的弟子,果然學到老師的自由與怪異。

事實上,傳奇鋼琴家中性格特殊者還為數不少,已故俄國巨擘李希特(Sviatoslav Richter)也是其中之一。雖然曲目博古通今,他只願演奏自己喜歡的作品,曲子中只要有一個樂句他感覺不對,他就絕不演奏。

但即使是喜愛的樂曲,他也不見得演奏,拉赫曼尼諾夫的經典名作《音畫練習曲》作品三十九之五,就被他捨棄於音樂會門外。「雖然我很喜愛聆賞此曲,但我其實試著避免演奏這樣的作品,因為彈這種曲子,讓我覺得自己在情感上是完全赤裸的。」

誰能想到,向來以「音樂會魔法師」聞名,總能以琴音催眠全場聽眾的李希特,竟也有「怯場」的時刻。不過,深愛此曲的他,最後還是對後輩說了藏不住的建議──「如果你真決定要彈,那就記得,脫得好看一點吧!」

或許,每位鋼琴家都有一個心靈上的「裸體鋼琴教室」,什麼時候穿,什麼時候脫,如何打扮合宜,又如何裸得好看,在在都是能以一生來追求的大學問。看了太多虛情假意的偽善面孔後,我更能體會古爾達和李希特,那瘋狂與堅持背後的道理。不須裸奔,不須砸琴,甚至不須走上舞台,我們永遠可以找到屬於自己的「裸體鋼琴教室」,只要你能誠實面對本心。

親愛的…我還不知道

五年前錄製好的專輯,卻因為許多現實的問題始終無法順利問市,五年之中,張懸選擇在Live House的舞台上作最忠於自己的表演。2006年,張懸以一個新人的姿態終於在紛亂的國語唱片市場發行了這張五年前的作品「My Life Will…」,沒有喧嘩的操作手法,沒有舖天蓋地的藝人曝光,這張專輯憑著獨特的音樂氣氛和真誠而溫暖的感染力感動了許多人。

渾然天成的創作「寶貝」成了2006年最具感染力的單曲,張懸的官網上陸續有人寫下從這首歌得到的感動和安慰,不論是親情.友情.愛情…,「寶貝」這首歌成了許多人2006年夏天中某段時光的主題曲,也讓張懸在2007年的金曲獎中開出漂亮的四項入圍成績單。

雖然張懸成了今年金曲獎最大的遺珠之憾,但在金曲夜,她的臉上卻沒有失落之情。她帶著興奮開心的心情和許多長久以來一起以獨立精神作音樂的朋友一同出席頒獎典禮,為他們出色的表現而喝采,典禮結束,她趕往錄音室繼續進行新專輯的錄音工作,工作結束後她來到唱片公司準備的聚會現場,發表的感言中盡是對所有工作人員的感謝。

張懸說:我很開心,今天我見到了所有我想見的人,包括爸爸媽媽,我的朋友,所有的工作人員…這是我五年前的作品,我知道,評審要我更努力…

金曲獎項全數落空,張懸不覺失落,但在新專輯的製作過程中,張懸卻經歷了無數次期待.嚐試.挫敗.重新再來…,失望與驚喜,高低起伏不定的心情。

最新專輯「親愛的…我還不知道」是張懸遇到李壽全老師後第一張正式的作品,愛才的李壽全老師,即使明明知道張懸對音樂的執拗會辛苦了她自己,卻仍給予她創造理想音樂的空間和時間,以及支持和陪伴。

這張專輯中除了全數都是張懸自己的創作之外,她更自己擔任了所有歌的編曲並參與製作的工作。在國語音樂已經發展成有如生產線般制式流程的今天,她仍堅持回歸即使明知吃力不討好,但她認為最理想的錄音方式。她尋找願意一同和她創作音樂的樂手,在練團室和錄音室中重覆和樂手們琢磨呈現音樂的方式,她說一首歌中,所有的樂器都是活的,有他們自己的角色,有樂手們彈奏時的表情,而不僅僅止是歌聲的伴奏而已。於是在她的理想之下,這張專輯的每個樂器都是Live錄音,每個音符都是她和樂手們經過一再的討論.實驗創造出來的,每一首歌都在這樣的過程中重新誕生一個樣貌,於是成就了這樣一張活生生的專輯。

然而成就這樣一張活生生的專輯,代價就是要付出比一般專輯更多的時間和心力。錄音過程中,許多同時出入錄音室的歌手已經錄完了一張專輯都發片了,唱片公司的工作人員承受著已經開始預購卻還擔心無法準時發片的時間壓力,而張懸卻還在錄音室中一次次的重覆說著「再來一次」。

創作迷人和折磨人之處,是你總會相信,最好的那一次會出現在下一次的嚐試中。當工作人員詢問專輯名稱定為「親愛的...我還不知道」的原因,張懸笑說,因為在這樣不斷實驗的創作過程中,她最常說的三句話是「對不起…再來一次…我還不知道…」。

經過了這五年多的生活歷練,張懸覺得自己多少擺脫了青春期急於彰顯自己的心態,也對生活和周遭所有的人充滿了感恩的心情。這張專輯蘊涵了許多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愛的給予和失落,不被瞭解的時刻,衝撞和摩擦,感激和珍惜…







隨著五年的時光過去,張懸的聲音也充滿了和上一張專輯不同的表情。那不再只是一個敏銳易感而又才華洋溢的女生對所有細節的體會和感受,更多的是在走過一段之後,對現下這一刻的明白,和帶著誠意往前走的心情。

張懸,其實和我們每個人都一樣,只是一個在時光中邁步前進的人,有時感受到自己和外在的世界格格不入,有時找不到陳述自己的字眼,有時渴望愛、渴望去愛,有時需要自己一個人安靜一下…

於是在她的歌聲中,我們終究跌入了自己的內心世界,想起那片刻的美好或艱辛。或許正因為如此,她的聲音才充滿了讓人生活下去的勇氣。

比起心疼張懸為生活,或為音樂經歷的一切,

更重要的是:聽張懸的歌,好好心疼自己。

張懸五年多持續在Live House表演,聽眾對她的許多創作早已如數家珍,新專輯首支發表的單曲「喜歡」就是眾多聽眾心中張懸的經典之一,其中的兩句歌詞「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裡,我最喜歡妳」被許多人在網路上引用或作為簽名檔而廣為流傳。

專輯的錄音版本中,張懸自己擔任了古典尼龍吉它的演奏,鋼琴則由曾為劉若英、許茹芸、蔡依林、李玟等人寫曲,為幾米「地下鐵」音樂劇及「微笑的魚」動畫短片、電影「艷光四射歌舞團」、「十七歲的天空」作配樂,甚至獲得金馬獎入圍肯定的陳建騏彈奏,呈現了感傷卻又不失溫暖的音樂氛圍。

張懸不喜歡為自己的創作多作解釋,她總說每個人只要在歌裡找到自己需要的情感就好,無關乎她原來想說的是什麼。

「喜歡」的音樂錄影帶由年輕的導演游紹執導,導演在聽歌時想起了自己在時光流逝中的改變,於是將「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裡,我最喜歡的是最初的自己」作為拍攝的主題。

為了呈現時光流逝的感覺,MV的對嘴大多在行進的火車廂中拍攝,MV的結尾導演安排讓現在的張懸遇見了昔日的張懸,儘管時光流逝,兩人之間不變的是對音樂的眷戀。

去年的「My Life Will…」專輯在發片前僅開放網路預購,卻創下驚人的預購佳績,唱片公司在這張專輯開放實體通路和網路的同步預購,希望方便更多支持張懸的聽眾朋友。

張懸的現場演唱充滿感染力,去年發片時在北中南各地Live House舉辦的巡迴演唱都出現開放售票後一周內門票就銷售一空的狀況,因此唱片公司這次特別增加了演出場次,希望更多人能有機會到場聆聽,然而定在發片日將在台北THE WALL舉辦的演出仍然在開放售票一周內就門票售磬,唱片公司正積極洽詢更多可容納較多人數的戶外場地,預計在發片後每周到各地舉辦演出,詳細場次將在張懸官網 www.deserts.com.tw 隨時更新。

發片前的五年之間,張懸憑藉在Live House的表演,以及許多喜歡她的聽眾透過網路將她的歌介紹給更多的人而累積了堅強的聽眾基礎,第一張專輯更藉由網路的力量獲得了許多支持和迴響,因此唱片公司這次特別挑選了「模樣」這首歌,將「模樣」的音樂錄影帶在網路媒體上作獨家首播,「模樣」這首歌是張懸對許多在她的音樂路上對她造成重大影響的人表達感謝的一首歌,選擇在網路媒體上進行首播,也表達了對網路世界中所有支持並幫助張懸的人一個誠心的獻禮。

博物館的人,妙哉

 

【聯合報╱Sonia】 2007.07.24 02:53 am


到國外旅遊,前往博物館參觀,是我不可或缺的行程。而歷史悠久的古文明遺物與偉大藝術家的作品,更是我參觀的重點。但有趣的是,多年後,縈繞我腦海裡的,竟然不是著名的藝術品,而是博物館活生生的人。

話說那年,我在倫敦的國家畫廊參觀,當我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塞尚的畫作時,發現一個穿著制服的畫廊男管理員,正對著我看。我想,我太靠近畫作了嗎?但警鈴沒響呀,應該不是吧。

當我揣測時,他向我走來,親切地問:「女士,您有問題要問我嗎?」他露出非常典型的英國紳士表情。我一時反應不來,隨即答道:「沒有。謝謝您。」

「妳是外國人,第一次來參觀吧?妳一定有疑問的。」他說。「真的沒有。」我回答。「一定有,隨便一個都行。」

他認真的看著我,不像在開玩笑。我快速環掃四周,回答他:「畫廊有一幅畢卡索著名的作品,為什麼沒有看到?」

「喔!妳說的那幅畫,目前外借,正在國外展出。」「謝謝您的答覆。」我說完,就毫不遲疑地步向下一個展覽廳,深怕他再問下去。

後來,我只要看到塞尚的畫,那個先生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表情,就會浮現出來。

另有一次,我們在比利時的皇家美術館參觀,一直逛到廣播要關門了,都還沒找到新古典主義大師大衛的代表性作品「馬拉之死」。我非常失望的與朋友走到出口處,心想,看那幅畫,是我們此行最主要的目的,錯失這次機會,下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來了。

因此,我看到服務台還有人在,就開口詢問服務員。

她說:「那一幅畫,就掛在入口大廳左側,一個透明的個別展覽室裡,因為現在進行例行性的維修,所以沒有開燈,妳們如果不在意看不清楚,我現在可以帶妳們過去。」

此刻,大家都往博物館出口走,就我們三個女生,以小跑步的速度往大廳衝。在微弱的光影下,我們只看到畫的大概輪廓,但已經非常感激了。

在往出口處走的同時,我們再三向服務員道謝,她只是微微的笑著說:「不客氣,這是我的工作呀。」

就這樣,一趟布魯塞爾之旅,又為我的人生增添了繽紛的色彩。

【2007/07/24 聯合報】

誰殺了 你的時間

吳淡如  (20070724)




再怎麼忙,也不可能連一頓飯都沒有陪孩子吃。這不是時間不夠,而是心意不足。時間不夠,把自己的生活整頓一下,就可以籌足;心意不足,就需要一番大徹大悟。

有個故事在網路上流傳很久,或許你也像我一樣,在你的信箱裡收過好多次同樣的信件。


這故事叫做「跟爸爸借錢的小孩」:
有一天,上班族爸爸加班回家,已經是深夜了,客廳的燈還亮著,他的五歲兒子等他很久了:「爸爸,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爸爸很累,所以語氣裡有點不耐煩。

「你一個小時可以賺多少錢?」

爸爸不認為這麼小的孩子會有什麼金錢概念。「你不需要知道,去睡覺啦。」

孩子不肯罷休。

「好吧,」爸爸在心裡盤算了一下:「加班一小時,差不多是二十塊美金。」

「那麼……」小孩又提出要求:「你可以借我十塊錢嗎?」

「你要十塊做什麼?」

「現在不能告訴你。」小孩說。

「不可以。趕快去睡覺,你的玩具已經夠多了,如果想要買玩具,去問媽媽可不可以。爸爸累了,你不要吵。」

眼看爸爸有點生氣,小孩安靜的回到自己的房間裡。跟很多隨便對小孩發小脾氣的大人一樣,爸爸上床前有點懊悔,也許自己對兒子太兇了。只是十塊錢嘛,也許他想儲蓄。

他悄悄打開兒子房間,小孩還沒睡。「這是十塊錢,給你,你不要亂花唷。」

小孩見錢眼開,笑著說:「謝謝爹地,我最愛你了。」接著,他從自己枕頭底下拿出了一些縐縐的鈔票,小心翼翼的數著。

「你已經有錢了,為什麼還要跟我拿?」爸爸說。

「爸,給你。」孩子微笑著,把那一疊鈔票交到父親手裡:「總共二十塊,買你一個小時,你明天可以回家陪我吃晚餐嗎?」

對於很多盡心盡力在養家的辛苦父母而言,這是一個另人心酸的殘酷故事。

我相信,多數沒有時間陪孩子的人,都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世界上沒有一家公司,喜歡聽到員工用「我要回家陪小孩」當藉口拒絕加班,老闆心裡應該會這麼想:「誰家沒小孩呀?你以為只有你家有小孩嗎?」

現代社會競爭壓力大,誰膽敢「以私害公」,拒絕加班。

其實很多孩子都最怕父母把他們當成「耽誤父母人生」的代罪羔羊:「都是因為你們,不然我早就……」

一切都是孩子害的。孩子們真是「擔當不起」啊。

很多人沒有耐心仔細剖析人生問題,只想找到一個可以歸罪的對象。這樣的人,做不好時間管理,也做不好情緒管理。找個可詛咒的原因是容易的,但若事事推諉,人生哪裡有進步的可能?

這個故事的父親,最好的做法,當然不是到辦公室去罵主管:「你剝奪了我的家庭生活!從此之後我不要再加班。」

他應該嘗試的是,是不是有一些方法,可以讓自己做事更有效率?至少不要每天加班。現在大部份的公司,都美其名的改成了「責任制」,除了按時計費的藍領階級之外,能領到加班費的,還真的少得可憐呢。

他也應該對自己可憐的休閒生活進行一下時間管理。在我看來,有幾個習以為常的觀念,正是殺死現代人時間的劊子手。

第一個殺手:自以為時間長,就代表自己很努力。

「把工作長當成很努力」的人,常見於在某些歷史悠久、規模浩大的官僚機構。拉長上班時間給長官看,其實什麼也沒完成。

我把它列為時間劊子手的第一名,因為它不只殺死時間,還會慢慢殺死一個人的能力,讓一個人壯志銷磨到老一事無成。

第二個殺手:什麼事都說好,什麼事都做不好。

這樣的人,本性都很善良,他們不想要讓別人失望,害怕拒絕別人,事事說好,反而事事延遲且無一做好。

重視承諾的人,可不能什麼都承諾。

第三個殺手:做這心在那,做那心在這。

偏偏有許多人,把在休閒時想到工作,當成是有責任感。如此混沌,人生何時才會快樂呢?

第四個殺手:不會控制時間節奏。

曾經引起微軟和Google兩大公司爭訟的李開復博士,曾說過一則少年往事。

他唸大學時,該校法學院長想要為該院的成績查詢系統設計新程式,和舊的系統接軌,本來想要委託校外的軟體設計公司執行,聽說他是個程式設計高手,就聘請他為工讀生,付他相當高的暑假工讀費用。

他心想,這樣簡單的要求,根本難不倒他,滿口答應,對院長說:「我八月初就可以大致弄好,開始運行,到九月開學時,一定可以正式運作。」

由於他認為此事難不倒他,於是並沒有馬上開始設計工作,一放假先昏天暗地的和同學打了三個禮拜橋牌,開始工作後才發現,事情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有許多繁瑣的小東西要處理。院長問他做到哪裡了,他改口說:八月底可以大致弄好,應該不妨礙開學以後系統的運作吧。

院長發現他前期進度很緩慢,大為光火,說自己根本不該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一個學生,馬上叫他不要做了,請校外的公司接手。

他馬上低頭認錯,並且把已經收到的工讀費用還給院長。院長沒要他還,只是告誡他,希望他從此事得到教訓。

李開復得到訓,此事做人做事敬業踏實。

時間節奏的掌控很重要:如果接案開始,進度就慢了下來,業主或主管對你是絕對不會有信心。主動跟他報告進度,他才會安心。

如果等到他催你,開你進度?通常表示他已經投入不信任票了。

第五個殺手:缺乏叫停的機制。

心裡沒有個喊「」的機制。我身邊有不少人,都是網路上癮症者,網路上隨便逛逛,雞鳴天欲曙;或以各種理由不關手機,半夜不敢關,因而失眠。本想要得到便利,卻又被這便利機器掌控了人生。

當然,一個人有沒有時間,最重要的,還有心意問題。

再怎麼忙,也不可能連一頓飯都沒有陪孩子吃。這不是時間不夠,而是心意不足。

時間不夠,把自己的生活整頓一下,就可以籌足;心意不足,就需要一番大徹大悟。

時間管理的能力,與一個人的人生自信度成正比,管不了時間,只能終日惶惶,挖東牆補西牆,生活裡到處像被轟炸過的斷井殘垣,活得必然身不由己。

亞維儂去來

【聯合報╱楊年熙/文】 2007.07.24 01:48 am



亞維儂古城的主要入口,共和城門。
楊年熙/攝影
為期三周的亞維儂藝術節七月六日啟動,海報招貼鋪天蓋地,進了城門便眼光忙亂。大街小巷人氣旺盛,操各種語言的遊客中間巡梭著自己打廣告的演員……

鬧市中的流動舞台

七月的亞維儂,總以燦爛的陽光迎接你,地中海晶瑩剔透的藍已渲染上這裡的天空。在巴黎的陰雨中發霉捲縮的心一下子舒展開來。新落成的高鐵站居然是玻璃和不鏽鋼流線形建築,狹長一片,外觀如飛船,內部架構則像一道道光線的拋射。好啊!二千年前所建的古城,至今在十三世紀城牆包圍之下,卻毫不扭捏作態,坦蕩蕩借現代科技放眼未來。

高鐵站外移到三公里外,負責區間捷運的老火車站則繼續隔街對著共和城門,門內的共和街筆直通往古城的核心———時鐘廣場,以及後面的教皇宮。為期三周的亞維儂藝術節7月6日啟動,海報招貼鋪天蓋地,進了城門便眼光忙亂。大街小巷人氣旺盛,操各種語言的遊客中間巡梭著自己打廣告的演員。

演員用演繹莎士比亞的嗓音「叫賣」,將廣告詞編成亞歷山大體十四行詩;五人鼓號樂隊將一座涼亭合撐在腰幹上呼啦啦而來;穿件齊膝米色風衣光著腿的光頭男人提隻箱子急急趕路,後面跟個不斷對著他拍的攝影師,攝影師的黑色圓領衫背上寫著「To Be」二字。光頭男人眼光落在界外,攝影師亦心不二用,他們在鬧市中畫出自己的流動舞台。「To be or no to be」,莎翁的心理戲劇衝突,光頭演員的「To Be」劇名倒是說出了「OFF」的真諦:要緊的是來這一趟,哪怕後來撐不下去而打道回府。

狂熱者不惜舉債演出

亞維儂藝術節以戲劇為大主流,舞蹈、音樂和展覽陪襯,1947年誕生,二十年後生出了旁枝外場「OFF」。相對於主辦單位所邀請的內場「IN」,參加OFF一要狂熱,再要資金。今年的658個劇團,演出866種劇目,「狂熱」多得送人都來不及,錢嘛,不惜舉債。其中也有不少獲得官方或民間團體補助,但更多的是幾個志同道合的年輕人戲劇學校畢業後結伴上路,自己掏腰包到亞維儂來辦登記,找劇院,參加不需要經過任何甄選的OFF演出。他們的終極目標不在亞維儂,做好了賠本生意的心理準備,期望的是被來自世界各地的職業買家看中,接下去的巡迴演出便是事業的起點了,一齣戲夠吃上兩、三年,甚至更久。

在這個全球最大的舞台藝術節中,劇團在節日啟動十天後仍無進帳,而棄甲還鄉的,平均每年有一百五十個。亞維儂的成功也讓人擔心有內爆炸之虞:一間九十個座位的小劇院,一天演兩場,三周的租金八千歐元,演出登記費四百一十五歐元,公關宣傳預算至少三千歐元……旅館和餐館價格上漲,遊客將行程從過去的一兩周縮短為兩、三天,但停留近月的藝術家們便負擔不輕了。然而戲癡滿街跑,就是要來「演給人看」,失敗了,回去養精蓄銳,明年再來。至於觀眾,迷的也就是這種在嚴苛的現實中打造出來的戲劇天地,讓人神遊八荒,不知其所之矣。

亞維儂節的難得在於它雖龐大,卻十分親近,演員到你面前來剴切而談,或當街表演一段。票價亦十分民主(OFF十到十三歐元,IN十三到三十六歐元),不像在巴黎常見「十七到一百三十歐元」,只花得起十七歐元的不免心虛,也懷疑還能看到些什麼。因此戲劇在亞維儂被平常化了,從來不上劇院的人輕易跨過門檻,旅遊兼吸收文化養分。

亞維儂六十年的歷史也造就了它的傳奇性。在開創號中參加《理查二世》演出的珍妮夢露,以近八十高齡,7月9日在教皇宮的榮譽院,和亞維儂的另一位常客薩米弗雷朗誦演出海奈姆勒的Quartett。之後三千觀眾起立鼓掌歡呼,她離去時伸手撫摸在舞台背景高牆下的拱門;這個親暱的手勢含義豐富:是在告慰亡靈,還是向時間挑戰?

亞維儂成為戲劇的殿堂,

釋出世界戲劇的動向

亞維儂是念舊的。教皇宮庭園內的這堵厚石牆前後見過九位教皇,從十四世紀中期起的二百年間,教皇以此為家。在教廷最終返回羅馬後,教皇宮經歷了混亂黑暗的時期,大革命期間被當作監獄,這堵高牆上染了不少鮮血。二戰結束,和德國占領軍合作的維琪政府對戲劇的控制鬆綁。1947年,詩人赫內夏爾建議壤維拉將他前年在巴黎造成轟動的《主教堂謀殺案》搬到教皇宮榮譽院來,實非偶然。平時習慣數十人小劇院的壤維拉也很快意識到法國戲劇新生的時機到了,而在「技術上不可能」的榮譽院開創了新一代的戲劇:露天、開放、舞台巨大,尤其徹底擺脫了義大利傳統舞台的簾幕。

亞維儂成為戲劇的殿堂,釋出世界戲劇的動向,以抗爭為宗旨的小劇場自然不甘人後,OFF應運而生。亞維儂的戲劇又並非不食人間煙火,在理想之外得照顧到賣點,因此陽春白雪之外也有「大道戲劇」類的民眾大戲,如在共和街外觀如電影院的「大廈劇院」上演的時尚諷刺喜劇《培蕾羅普,妳別哭》,1998年創戲以來已有六十萬人看過,僅有的三名女主角共有二十二名女演員在飾演,不僅出了DVD,也有連環圖問世。此次在亞維儂,三人在相鄰的兩間劇院連演上下二集,各五百來個座位場場爆滿。

《培蕾羅普》講今天女性的愛情和性生活,台詞大膽露骨,卻一如她們所諷刺的女性雜誌的內容,另一齣同樣的女性戲Hard Copy談家庭和職業難以兼顧的婦女生活,若前者讓人笑岔了氣,後者的心理分析更深刻,笑也苦澀,但真實入骨。巴黎郊區移民子弟的街舞戲《沒有社區》從殖民時代說到前年底的燒車動亂,舞技堪為此中之極,而語言誠懇幽默,是值得繼續注意的移民小劇場。在OFF的貼近時事和社會現實之外,IN的節目今年不乏政治參與,從納粹的末路到《共產黨的沉默》,好像在度過第六十一年的今天,更需要記取當初。

【2007/07/24 聯合報】

Monday, July 23, 2007

汽車

李明璁  (20070721)




車子是可以全然被私有化的空間,有時甚至比家屋還更專屬於個我。

看完「變形金剛」後,我開車沿著環河大道回家。安靜的馬路、起霧的夜空,遠處貨車如片中轟隆作響的機器人。我大聲放著ChemicalBrothers的電音,前方所有影像隨之快速流洩至兩側,然後拋諸腦後。此時我若放鬆油門,就是一種偽善的矜持,實在愧對正high的引擎。


突然覺得,是我被車子帶著走,而不是自己駕馭著它;它似乎有其獨特個性和行進邏輯,我只是身在其中的乘客。此一奇異的感官經驗,在引擎發出嘶吼時特別顯著。這不全然是觀影後遺症,我清楚記得,董啟章在《天工開物.栩栩如真》中,有一章寫汽車亦曾如此描述。
為什麼汽車總被擬人化呢?無論是人車之間發展出的超現實友誼,例如白色金龜車賀比和它的少女主人、霹靂遊俠李麥克和他的嘮叨「伙計」,甚或是人車合體變異成的超現實物種(典型代表正是變形金剛);能說話思考且有情感的汽車,是流行文化裡反覆出現的奇妙物件。

對應於這些普受歡迎的虛擬「車/人」,真實世界裡也積極挪用「仿生學」(Biomimetics)來設計新車。透過對生物體構造及其功能的模擬,一輛車從整體造型到內部細節,到處都可能隱喻或再現:某種「活生生」的意象。比如說,有的汽車擁有翅翼或尾鰭,也許無法實際增加速度,但卻象徵地讓駕駛者與觀看者感覺速度。

布希亞這麼說:「它暗示的是一個奇蹟般的自動主義、一個恩典,在想像中,好像是這個翅膀在推動汽車:汽車因而飛行,它在模仿一個高級的有機體。引擎是真正的效能來源,那麼,翅膀便是想像中的效能來源」。在我看來,這些想像不是隨便附加、可有可無的,其實反映了汽車在當代人類文明中的意義本質。

汽車不只是物理性地載人移動,從此空間前進至彼空間;它甚至符號性地陪伴或驗證著人們的成長,從這時間過渡到那時間。就像某些游牧民族的成年禮,必須透過馴服一匹野馬來完成;能夠擁有一輛車,靈巧駕駛使之穩健而快速行進,是現代社會多數青少年轉大人的儀式性想像。

作為力量與速度的結合,汽車讓人既愛又怕,於是在車體與身體的同步移動中,我們試圖與之建立某種微妙關係。雙手輕撫或緊握方向盤、腳則在油門與煞車之間來回移動-一次次的,這是個雙向馴化的過程:人與車的彼此控制,以及,相互擁有。據此,融入的駕駛者不只戀物,也投射了或多或少的自戀。

不過汽車所以能成為人們追求獨立與自由的想像載體:「一個人開著自己的車子前往自己想去的目的地」,其實是立基於當代西方個人主義與私有財產制。車子是可以全然被私有化的空間,有時甚至比家屋還更專屬於個我。如果家是我們停駐棲身的窩巢,而車則是可移動而居的介殼。

對銷售廣告來說,這個外殼堅硬、內裡柔軟的移動介殼,總提示著豐富的希望;但對許多公路電影而言,卻意味著荒涼的宿命。無論如何,我們就坐在裡面、總在路上。或許有天突然在後視鏡裡,看見如窗外快速甩開的風景般,自己流逝的青春。

解開縱鶴拳之謎

簡平  (20070723)

小時候習武,前輩們常提起雲林虎尾二高師,說是「丌過西螺溪,嘜過虎尾溪」﹔意思是,此人武功之高無人能敵……

從小愛看武俠小說的我,始終有個夢想,希望有朝一日成為大俠,仗劍走江湖,扶弱鋤奸,豪氣干雲。於是我十五歲拜師學藝,入「德義堂」勤練少林功夫。


苦練十餘寒暑,刀、槍、劍、棍、拳是學了不少,只是一直沒學到運氣、點穴功夫,與想像中的武林高手似乎有一段距離,於是遍訪形意、八卦、詠春、太極各派,冀望有所突破,直到遇上縱鶴拳。
記得小時候大夥兒在曬谷場上練拳,屋簷下,乘涼聊天的前輩們常提起雲林虎尾二高師,故事情節膾炙人口,說是「丌過西螺溪,嘜過虎尾溪」;意思是,即使過得了西螺溪阿善師一脈的地盤,也過不了虎尾溪流域二高師林國仲這一關,此人武功之高無人能敵。

當時日本人對他十分忌憚;一日,虎尾二高師和往常一樣,清晨到東家的後花園練功,日本武士道教練見他拳法架式平常,動作緩慢,卻很受禮遇,早想給他難看,於是潛行到背後,火速出手,使出背影綑身法,企圖將他連根拔起。

想不到手才沾身,二高師背後好像長眼睛,驟然發勁,渾身抖戰而起,日本武師被震得騰空飛起,拋到丈外的假山旁,抱頭鼠竄而去,消息不脛而走,傳遍武林。

日治時期,把中國功夫統稱為「鶴拳」,就是因為林國仲這位了不起的人物,而他所練的拳法,名叫縱鶴拳。

縱鶴這門心法,傳自福建天竺寺,是武林公認的神祕門派,說它神祕,可一點不假;縱鶴俗稱暗館,以前,教習從不給外人看,老師傅清晨起床練三戰,聽到一點聲響就不練了,怕被人偷學去。

所以想學縱鶴拳,還真是不容易!從小心嚮往之的我,鍥而不捨,宜蘭、台北、南投、嘉義、雲林到處打探尋訪,前後跟了五、六個師傅學藝,勤勤懇懇練了八、九年,學到些許皮毛,幸運的是,總算得以一窺「一縱如飆風閃電」的內家功法奧妙。

兩年前,掌門林英明(二高師之子)帶門徒十九人,搭機飛福建作尋根之旅,與大陸同門交流心得,我也跟去,發現福州福清發源地的縱鶴一脈,在文化大革命時慘遭迫害,雖保存內功心法,套路已多散佚,天竺寺被夷為平地,養魚種菜,令人扼腕。

回到台灣,師兄弟們私下議論,縱鶴自開山立派以來,所向披靡,威震八閩,不意竟落得如此下場,唯一保存完整的,只剩台灣虎尾二高一脈,人數不多。如今武術界百家爭鳴,若再關起門自詡自珍,這門絕學難免失傳,大家都感憂心。

門人於是敦請掌門出書推廣,早已收山的林掌門,同意培訓教練,廣收門徒,還把舊作整理出書,書名《縱鶴拳法》,我也跳出來幫忙整理,期待有朝一日縱鶴拳法再度發揚光大。

張懸 兒歌




還不確定你是否也喜歡氣球
路邊常常在發的那種

我和你約好 養隻粘人的小貓
和一隻大的溫柔的狗狗

我們都覺得 成功沒那麼嚴重
做自己反而比較心安理得

如果受了傷就喊一聲痛
真的 說出來 就不會太難受
不去想自由
反而更輕鬆
願意感動孤單不忐忑

生活 生活 會快樂也會寂寞
生活 生活 明天我們好好的過

張懸 喜歡

片段中 有些散落
有些深刻的錯
還不懂 這一秒鐘
怎麼舉動; 怎麼好好地和誰牽手

那寂寞有些許不同
我挑著留下沒說
那生活還過分激動, 沒什麼我已經以為能夠把握

而我不再覺得失去是捨不得
有時候只願意聽你唱完一首歌
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裡
我最喜歡你


片段中 有些散落
有些深刻的錯
就快懂 這一秒鐘
怎麼舉動 怎麼好好和你過


那寂寞有些許不同
我挑著留下沒說
那生活還過分激動, 沒什麼我已經以為能夠把握

你知道
你曾經讓人被愛並且經過
畢竟是有著怯怯但能 給的沉默
在所有不被想起的快樂裡
我最喜歡你

而我明白覺得失去是捨不得
有時候只願意聽你唱完一首歌
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裡
我最喜歡你

而我不再覺得
而我不再覺得...

喝早茶

吳敏顯  (20070723)




不少人在人間副刊談喫茶,我也寫個最近喝早茶的見聞。

春節前幾天到大陸做一趟江南遊,最後在江蘇興化停留好幾天,這是我近年來第二次到這個鄭板橋的故鄉。興化人留給我最深的印象,是每個人不停地喝茶。


興化離揚州、高郵很近,自古文風很盛,不知道這跟喜歡喝茶有沒有關係。只見興化人不管春夏秋冬,一天到晚總是喝茶喝個不停,在家裡用個大瓷杯泡茶喝,外出就帶個裝過醬瓜的玻璃罐,它有蓋子可防滲漏。不管是攤販、農民、工人、三輪車伕,在他工作場所的旯旮,總不難瞧見那裝著金黃茶水的玻璃罐。甚至街坊鄰居蹲坐在一塊兒聊天,都會各自備著茶水,幾乎人人茶不離手。只是沒想到,興化人還作興喝早茶。
這次到興化,第二天一大早朋友就到飯店來找人,說帶我們幾個外來客到老茶樓喝早茶。我心裡頭暗叫不妙,人才起床腸胃裡空空的就去喝茶,哪能受得了?但腦子裡一轉念,想到香港茶樓景象,便安慰自己說,既然是到茶樓,應當和香港的茶樓差不多,到時候先喫點點心墊底就是。

到了興化市中心一家老茶樓,發現兩層樓人擠人,人們各自用著又急又快的興化腔交談。到處騰升著溫熱的霧氣,茶水的味道、各種麵食的味道、燉煮菜餚的味道,一塊兒朝著鼻孔猛撲過來,明知這裡邊只有茶沒有酒,整棟茶樓卻鬧哄哄地洋溢著薰人醉意。

樓上樓下,每一桌都坐滿客人,晚到的只能挑那吃得差不多的,站在桌邊等著。朋友與老闆熟識且事先訂了位置,我們人還未坐定,服務人員立刻抱了幾個老式的熱水瓶,分別在每個人的面前擺上一個,裡面已灌滿熱騰騰的開水。

當我們幾個外來客面面相覷之際,每個人面前又多了一雙筷子、一只白瓷杯子。朋友掏出自己帶來的茶葉罐說:「這是杭州的龍井。在這裡想喝什麼好茶,自己帶著來,不一定要喝茶樓準備的。」

接著陸續端上來大盤小盤的點心和菜餚,很快擺滿了一大圓桌。黃瓜涼拌海蜇皮、滷牛肉、蝦米煮干絲、涼拌干絲、炒田螺、茶葉蛋、熱騰騰的包子、蒸餃、燒賣、千層糕,外加兩大碗家常麵。而在那涼拌干絲上頭,還堆著一坨白粉糖,讓人拌著吃,這也是興化人特有的吃法。

我說:「這般豐盛,豈不是教我們連中飯都一起吃了!」

朋友說:「沒的事,大家聊聊天,多喝點茶,很快就消化了!」

放眼望去,幾乎每一桌都是滿滿一桌點心菜餚,每一張嘴都忙著不停地喝、不停地吃、不停地談笑。這樣的早茶,對我這個平常只喝水而少喝茶,甚至胡亂塞幾口早點的人,倒真的是新鮮有趣。一個早茶下來,足足喝了快兩個小時。

臨走時,瞥見鄰桌一對老夫妻,面前也是滿滿一桌小菜和麵食,我想份量應該夠四五個人吃。但那是張小几式的桌子,絕對坐不下第三個人。

回到台灣充洗照片時,年輕的老闆夫妻沒用過那種老式的熱水瓶,便指著照片問我說:「這是哪個餐館?飯桌上幹嘛擺那麼多滅火器!」

福和橋下

張輝誠  (20070723)




福和橋下,臥虎藏龍,非別具隻眼者,不能窺其奧。

尋常人往福和橋下逛,無非鑽進果菜販市備辦日用食材,要不踅進跳蚤市場翻撿便宜舊貨,雜沓往來,摩肩接踵,渾然不知時時與之差肩而過的,卻有許多身懷絕技者。


每週六、日,清晨五點許,天猶濛濛未亮,一部部休旅車、機車、三輪車早集結於永和福和橋下,魚貫越過堤防,停靠妥當,便各自搬卸貨物,舖展於地上布墊,仔細準備僅有半日時光的生意活計。照理說,大清早,又是假日,顧客肯定還在暖床溫被裡響呼,沒料到早有一票人趁著微曦晨光閃入跳蚤市場,或肩掛帆布袋、或背負背包、或手持提袋、或腰纏斜包,個個目光如炬,如暗夜蝙蝠逡巡繞轉,雷達過一攤攤新舊貨物,發現目標,便迅雷撲前攫住獵物,撫擦掂量、近觀遠望,確認妥當後,隨即問明價錢,交款收貨,收拾入袋,迫不及待地繼續盤翔走繞,等天一亮,人潮漸聚,這票人早已散去。
福和橋下味道極多且濃,沿途幾家資源回收廠長久積累的貨物霉味先聲奪人搶人鼻腔、路口魚販現場宰殺各色隨地放置任由解凍的漁貨潑墨般洋溢著魚腥濃臭、一整籠一整籠待宰的雞鴨禽味、以及竹製圾垃筒中腐敗的蔬果、插在塑膠桶內的鮮花、二手電器腳踏車的機油、泡水的紙箱、悶潮的舊衣褲、陳封又打開的舊書、現搾的苦茶油、現做的紅豆餅、蚵仔煎和藥燉排骨、流動廁所的尿騷糞臭,千奇百怪的味道全不可思議地聚集跳蚤市場四周,競技般在空氣中凝滯又隱隱流動,沒有過人的鼻子耐性,很難走進裡頭,更別說流連忘返樂此不疲。

跳蚤市場平日只一水泥地停車場,逢上假日各色人馬俱攜貨趕來擺攤,撐張紅藍巨傘以遮風避雨,從橋頭往下瞰一一清圓搖舉竟如風中之荷,生意無窮。擺攤者或以此為業,或逢場插花偶一為之,約略而說,主分為識貨與不識貨者。識貨者所販之物,不乏精品,只是索費不眥;不識貨者,售物良莠不齊,大抵劣品多,良品極少,然物價便宜。散落一地之物如弱水三千,隨君一瓢飲,各取所需。所謂臥虎藏龍者,即指能於其間披沙撿金、鑿礦出玉,此看似尋常之舉,實則蘊含大眼力、大學問及大心腸。

君不見地上一桶書畫,取出翻看,字體實不堪入目卻又自費精裱以贈人者不知凡幾,畫虎不成反類犬的贗品如乾隆聖旨、鄭板橋「難得糊塗」、張大千梅竹圖比比皆是。不識貨之攤主自不曉得這許多,有時不知真假胡亂哄抬價格徒惹人發噱暗笑,逕自喊叫:「張大千這麼有名,一千塊還捨不得買?」若逢上不識貨者真擁精品又當尋常藝品賣,一紙一百元,此非但需眼明手快,搶人機先,更需天賜良緣,──恰巧今日有攤、恰巧攤擺好貨,恰巧人在攤前,恰巧識得此珍,此何其難哉。比如地上擺滿各項物件,有一銅雕兀自在角落受人冷落,詢問價格,攤主云:「當廢銅賣,五千。」買回一查,竟是朱銘佳作。

偶得名家真跡

大眼力講究快、準,否則落人一著,抱憾而歸;大學問講究精、廣,識畫未必懂書法,懂書法未必能知舊書,知舊書未必懂工藝,各有其精,卻希總希冀兼擅各能。尋常人能知溥心畬為溥儒,未必能知曾滌生為曾國藩;能知張大千擅畫梅,未必能知彭玉麟亦擅梅,此中有大學問在,更遑論知筆法、探畫風、論結構、辨款識、勘章印、識紙質、察名家、鑒真假,無此功力,走逛其中只合牆外徘徊,甚難得其門而入也。

是故,總有不少佳話流傳圈中。或謂某偶得一紙,價數百,轉手某書法基金會得五萬元云云,原來是于老真跡。又謂某偶得一畫,價數千,轉售某收藏家得償數十萬元,竟是林風眠畫作。又云某得一不銹鋼藝品,轉售某藝廊,竟有百萬報酬,乃楊英風雕品。然此中非皆如此世儈,或言某收得某名家書畫而寶藏之,或云某購得某名家藝品而轉贈其師友門生等等。

此佳話耳語、小道消息大多集散於跳蚤市場兩處,其一在入口不遠有一小木棚,棚內五、六攤,賣舊書兩攤、舊五金一攤、卡拉ok光碟一攤、舊衣一攤,夾雜其中有一攤桌上隨意擺上幾本舊日文書、幾項藝品,略後方另一桌上則撲滿各式舊照片、文書、字畫,掌店者身材高大狀似山東人,約莫五十歲上下,人極謙和,一看便知乃發自真心地常保笑容,微笑時右頰上一顆大黑痣的幾根智毛也跟著晃啊晃地,人稱吳老師是也。據云吳老原是畫家,亦雅好收藏,後作畫難臻化境,只充當閒暇嗜好,不料收藏癖卻變本加厲,耽於過眼各家真跡,樂此不疲。雖說至博物館、藝廊亦能觀得妙品,但畢竟不能手摩近褻,難免遺憾,況且售價昂貴,並非所能負擔,因此便來跳蚤市場擺攤守株待兔,那些一大清早自四面八方前來的高手,久而久之聞其名聲,亦將所得之物供其鑑賞,吳老於台灣前輩畫家如李梅樹、黃君璧等瞭若指掌,斷真偽八九不離十,是故高手們臨去秋波之際總喜歡窩在棚內,飲酒品茗高談,順便觀看各路英雄戰利品,得以開開眼界、長長見識,不少傳奇便由此滋生。另一處藏於跳蚤市場主賣區最縱深處,老闆約莫四十上下,經常隨心所欲地擺賣主題物件,這周專賣舊書、下周專售老相機、舊字畫等,醉翁之意不在酒,經常可見一票獵人在裡頭閒嗑牙、賞戰利品。

今日會出現什麼寶物?

彼一大清早極其低調肩負斜包與人不斷差肩而過者,實大有來頭,著名舊書店如百城堂、舊香居老闆林漢章、小吳便是此間常客,兩人俱以眼快聞名,通常一眼掃過便曉一攤上數百物件有無佳品,最極致者竟憑空生出第六感。且說小吳父親即舊香居第一代老闆老吳,有回自蘆洲回台北,暗夜中開車路過一處垃圾堆,老吳轉頭謂小吳云,彷彿看見一幅畫在其中。小吳答云,太暗了,不可能。車再往前開好一陣子,老吳喃喃自云,有一幅畫在那裡。小吳為讓父親絕望,折回車去,讓老吳一人走入垃圾堆深處,不料竟真翻出一幅被塑膠袋壓住的油畫小品,回家一看,喜出望外,竟是某名家所作,其第六感(或謂職業病)至此,真令人咋舌。若夫以精準聞名者大多為大學教授、美術教師、藝廊搜查員,則學有專精又眼力不凡也。至於半路出家者,或興趣之所致、或利之所趨、或收藏痞之使然,則各行各業,無奇不有。

福和橋下,看似尋常,實不尋常,倘若登門入室識得許多故作低調之行家真貌,即以為窺得跳蚤市場神髓,自是未究真妙,福和橋下之所以誘引諸路英雄不辭千里而來,豈是單純孳孳為利,當然不是,其中自有大慈悲之心腸使然。君不見隱於台灣各角落多少腳蹬三輪車與騎一小機車後頭拉著改裝板車的老弱婦孺,沿街逐戶撿拾收購廢棄雜物,又有多少珍貴物品是前人寶藏而後人棄之如敝屣而流落街頭,這些珍貴物品若不幸進了垃圾場,淪為紙漿,燒成湮滅,自此於人間蒸發消失;若有幸而被揀進三輪車、板車內,又有幸來到福和橋下,又有幸被故作低調的行家揀出,又有幸進到另一個珍之寶之惜之的人的牆上櫃中,此中有多少因緣啊。若珍品有序有跋歷歷可考,難免會興起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喟嘆,流離之物大多飽經變故,或藏主故去、或家道中落、或水火相侵、或戰亂蔓延,極盡處總是逼出無限滄桑。是故,走逛之行家自期以文化興亡為己任,搶救得一物算一物,好似救藝術品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云云。

是故,每週兩日開市,誰也不知今日可能出現何物,諸路好漢總懷抱無限希望而來,聚精會神挑揀無窮盡之滄桑變故,誰也沒時間多想一下或許今日撿得之物日後仍有變故、有滄桑,不過此刻之安定便是最大安定,哪怕時間短得猶如一場春夢,然諸人皆安於夢安於酣睡,在變故中偷得一點點穩固與安定感,誰也見不著日後數不盡的變化,變化只留予後人說去,顧不得那許多。只一回又一回走進福和橋下,觸目所及都是一攤又一攤的希望,繞完後又是下一周復下一周的希望,無止盡的希望與驚奇,無時無刻地擺佈眼前,多像開朗奮發的人生觀,而滄不滄桑就留給後人嚼舌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