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2-18作者/王偉忠、陳志鴻
(更多內容,請詳閱本書《這些創意不是亂講》
出版資訊:天下文化出版(台北:2009)ISBN: 978-986-216-262-0
本書《這些創意不是亂講-王偉忠團隊的13堂獨門創意課》封面(圖/天下文化提供)
第四章 創意是反洗腦──我就是ㄞ台灣
二○○四年,阿扁第二次當選總統,台灣的社會氣氛丕變,一邊是一百萬人上街頭遊行,另一邊則大聲疾呼「愛台灣」。
這段時間政治人物把「愛台灣」掛在嘴上,不只要大家都愛台灣,還不准某些人愛台灣,但這種愛法適足以害之,讓「愛台灣」成了旗幟鮮明的政治語言,成了民粹、成了最好用的武器。
從歷史上看,愛國主義往往是獨裁者的天堂,只要套上了愛國主義的包裝,任何離譜的事情都能合理化,這感覺很像艾迪墨菲(Eddie Murphy)在電影裡被老婆抓姦在床,老婆氣急敗壞奪門而出,艾迪追上去,給了她一巴掌說:
「妳哭什麼哭!我這樣做是為了要表現有多愛妳!跟她上床是幹她!但跟妳上床是做愛!完全不一樣!」
當然太太可以感動得哭著謝謝他的愛與尊重,但我相信大多數的太太會給這樣的老公一句:「放屁!」
這就是牽拖,名詞不能亂定義,不能任意解釋,尤其不能曲解。
但在政壇上,卻有許多政客採用艾迪墨菲的做法,任何事情先說:「我這樣做都是因為愛台灣!」只要聽者接受了,接下來政客就可以說:「某某這樣做就不是愛台灣啦!」聽眾又不加思索的接受了。
長期下來,政客、名嘴綁架「愛台灣」的專利,任何離譜的事情假「愛台灣」之名,都能獲得諒解、甚至獲得支持。但看在旁人眼中,恰巧就像艾迪墨菲的太太相信了他滿嘴胡扯般的可笑。
製作電視節目這麼多年,節目的存在必須要有意義,不能只是好笑有趣,還要能回答「為什麼要做」,因為每個節目都是作品,都是很重要的發聲管道。
當民粹主義愈來愈激化,族群議題愈來愈敏感,許多知識份子都對這種社會現象感到憂心,讓製作團隊有了想法,嘗試找尋合適的切入角度,用幽默諧趣的方法來解讀這個社會現象。
如果只採取單純的模仿,根本不足以滿足觀眾需要,因為名嘴在各台遊走,誰還會想看假的名嘴批評時政?
但如果,把這個名嘴包裝成與眾不同的形象呢?如果在其中加入更多的概念與想法呢?
創意最困難之處,正是「組合」,平平是一碗牛肉麵,材料有牛肉、麵與湯,可有的名店吸引大排長龍的顧客,有的店卻門可羅雀。成功的商家往往都會有獨樹一格的祕方,讓看似雷同的元素相加之後爆發出美味。
什麼點子可以讓台灣的名嘴搖身一變,成為一場好笑又好看的模仿秀呢?
創意絕對不是在某一天的某一分鐘忽然想出來的,而是反反覆覆的想著,整天整夜的想,時常掛在心上,然後忽然就會被一些平凡的事情觸動,「叮咚」,很棒的點子突然成形。「我就是ㄞ台灣」就是這樣的例子。
一天,報上一張新聞照片按下了「叮咚」──主角陳水扁總統正舉起右手對著群眾揮舞。從這張照片忽然聯想到一個人。
拿起筆,往阿扁的鼻子以下、嘴脣以上畫了畫,推到製作團隊面前,「你看這張照片!」
大家看了哈哈大笑,阿扁加上鬍子後,赫然出現以小鬍子聞名的納粹領袖希特勒。
希特勒靠演講起家,他的特色是只需要一個小角落讓他對群眾說話,自然能夠煽動群眾、說服群眾。而他吃素、老師出身、過著清教徒般的嚴謹生活,形象與概念很清晰。
有了目標之後,還需要巧妙的包裝讓節目概念更完整,這是另一個考驗。該如何讓希特勒與名嘴結合呢?讓名嘴戴上小鬍子就足夠嗎?
一個完整的節目,可以粗分為內容、畫面、表演形式與道具。
除了小鬍子,希特勒還有許多著名的標記,像是斜舉右手的敬禮方式,以及旋轉四十五度的鮮紅卍字……這些元素自然都納入討論,當卍字出現在紙上,耳邊又響起「叮咚叮咚」!
這卍字,怎麼這麼像注音符號的ㄞ!
「ㄞ」恰巧結合了「卍」與「愛」的兩種概念,成了單元主題。
「ㄞ」出現在臂章上、出現在背景上,成為視覺焦點。
前景則不仿效電視政論節目,改成學校課堂,放張小桌做成講台,因為希特勒以演講起家,用演講取代政論,更緊扣主題。
大致的包裝完成之後,發現畫面還需要一些刺激,不然一人當主角從頭說到尾難免單調。
於是安排了一個烘托獨裁者的標兵,小兵頭上還帶頂紅扁帽,透過表情、點頭來豐富畫面,死忠性質的點頭還會帶來荒謬的喜感。
至此,應該可說是設計完成了,但總還想變些不同的,最好是來個與眾不同的片頭,徹底顛覆掉政客貼在「愛台灣」上的沉重感與哭腔。
愛台灣、愛台灣、愛台灣,念著念著想起了沈文程的「來去台東」,台灣、台東,台灣、台東,不如就把這首歌改成主題曲吧!於是歌詞寫成:「我就是愛台灣,不然你是想怎樣?」這歌詞帶著無賴式的情緒,語出阿扁的話:「就算我好運當選,不然是想怎樣?」
集大成的創意出現在這首片頭歌的演唱方式──既然某些政客覺得愛台灣是僅屬於他們的專利,那節目就讓全民一起愛台灣!
全民代表著各行各業散居在台灣各角落的人,製作團隊認為「全台各角落」、「各行各業」,當然就是要到全台灣去,這些人才有代表性。於是,真的展開了全省之旅,在各個角落請路人、各式各樣工作中的人唱主題曲:「我就是愛台灣,不然你是要怎樣?」
參與的觀眾非常熱情,包括鹽酥雞攤販、學生、警察、百貨公司銷售人員、電梯小姐,從南到北,都唱同一首歌,這歌放在單元頭當片頭,也放在中間做為轉場,軟化了內容的剛性。
劇本的寫作上,「我就是ㄞ台灣」將荒謬合理化,任何事情都可說是「愛台灣」或「不愛台灣」,政治性的事情可以歸類,非政治性的素材也可以分類。
像阿扁總統搭專機出國卻上演政治迷航記時,單元立刻以電影「星艦迷航記」(Star Trek)為例,證明美國好萊塢的製片廠也愛台灣──因為阿扁政治迷航,美國也有「星艦迷航記」,當然證明愛台灣。
至於「小叮噹」愛不愛台灣?答案是愛的,因為小叮噹改名「哆啦A夢」,也參與了「正名運動」,所以當然愛台灣!但其中的大雄在兩個版本當中的名字都沒改變,說明了大雄死硬派,不愛台灣。
這些好笑的陳述,都是順著愛台灣的論述思維而來,但卻做了一百八十度的翻轉,任何事情政治人物都可以任意解釋,所以「ㄞ台灣」的名嘴也師出有名,可以任意解釋。
這個單元的效果很顯著,隨著一次一次播出,片中歌曲琅琅上口,很快大家都跟著唱。
在真實的政治野台上,政客高喊:「這就是愛台灣!」台下觀眾很自然的想要跟著唱:「我就是愛台灣,不然你是想怎樣?」
這樣這個單元就成功了──因為反洗腦成功!
至於到底誰真誰假、誰對誰錯,觀眾自有能力分辨。但我相信某汪姓名嘴必定很喜歡這個單元,因為他一生宣揚民主、絕對不希望自己神格化,所以他一定很感謝「ㄞ台灣」協助他破壞了媒體的造神運動。
書序》創意是......
每天,台灣有一百多個電視頻道,二十四小時播出節目,一年下來可以播出高達八十七萬個小時的內容。
任何電視節目都會隨著時間過去,但有些節目,就是能在時間的滾滾浪濤中留下記號,在觀眾腦海留下記憶。
這些節目往往不是放諸四海皆準的、也不是隨便哪個國家、哪個民族、哪種文化都能做出來的。若任誰都能做出來,就代表少了些特色,很難具有代表性。
能在這塊土地上、隨著人民呼吸、跟著脈搏跳動、反映世代變遷的節目,就能在歲月當中找到位子。不論過了多久,只要想到這節目,都會想起那年的時空背景、土地上的氣味、象徵的時代意義,具體而微的提醒觀眾過去那個時代確實曾經活生生的存在。
創意,一定與創作者的生長環境、天分以及所學有關。
像我生長於台灣南部嘉義眷村,從小在大江南北的各色方言、濃烈人情味中長大,因此對於人情世故、語言、語氣、敘事方式、人際關係以及臉部表情特別敏感。
而愛看漫畫、愛畫漫畫,很早就習慣用漫畫的方式思考,把嚴肅的事情卡通化,則是從孩童時期就保有的習慣,至今依然如此。
大學時考上新聞學系,這段學習經歷接觸到新聞時事、政治局面以及社會脈動是如何交織互動,在電視台打工之後,自然進入綜藝節目的製作團隊,可我想做的不只綜藝,一九八二年多了些經驗、擔任執行製作之後,就想把新聞時事結合綜藝,推出不一樣的電視節目。
這些養分所製造出來的第一個作品是,凌峰主持的「電視街」當中的「新聞後遺症」單元,接下來不同時期都依照著這脈絡前進。「連環泡」中推出「老鄧的小耳朵」、「七點新聞」、「中國小姐」等等單元,都企圖讓綜藝節目與時事互動,用模仿的方式,幽默的針貶政治人物,臧否政治事件,政治與新聞都成了可以融入綜藝節目的元素,讓綜藝節目不只是唱歌跳舞玩遊戲。
一九九三年擔任TVBS副總經理期間,推出了李濤主持的第一個現場叩應節目「二一○○全民開講」,等離開電視台管理階層時,台灣的電視環境已經出現了許多類似的叩應節目,甚至因立場不同的節目各擁其主,讓政客利用機會製造族群對立,也讓節目成為眾人眼中的「社會亂源」。
解嚴後光怪陸離的社會現象,常讓我這個綜藝製作人覺得精采,因而在阿扁擔任第一屆總統之後,二○○二年製作「二一○○全民亂講」,故意跟「二一○○全民開講」同時段、同樣現場播出,開始「亂講」的年代。
在「全民亂講」之前,也曾有政治模仿秀,但都以固定腳本搭配演員演出,但「全民亂講」讓演員扮演的政治人物與真實的叩應觀眾互動,在真真假假當中製造出了漫天笑料,演員模仿的角色反而要比真實人物擁有更大的發言空間,可以愛說什麼就說什麼,不必如政客還有諸多顧忌。
這節目真如表面所顯示,只由演員模仿政治人物,就足以吸引觀眾嗎?
如果真這麼容易,依照台灣媒體的模仿特性,理應出現「模仿(動詞)模仿(名詞)」之作,但類似的節目卻始終沒能出現,甚至世界各地的媒體,包括美國、日本、法國、香港、以及對岸的平面媒體、電子媒體都來到台灣採訪這全球少見的模仿節目,他們的報導之後都會說,「這種節目在我們國家是不可能出現的!」
理由很簡單,巧婦難尋,也無米可炊。美國有不少脫口秀節目以模仿政治人物為樂,但這些節目所邀請的模仿高手都只能模仿一個角色,甚至一輩子就以模仿這個人物維生,像專門飾演柯林頓的、專門飾演雷根的,其中只有飾演布希總統的演員可以一人分飾二角,因為布希總統與小布希總統長得實在太像了。
甚至日本NHK、朝日電視台記者來採訪,看到模仿當時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也覺得不可思議的神似。
而全民系列的「全民亂講」、「全民大悶鍋」、「全民最大黨」,以一集就要出動二十多個模仿角色、一週播出五天、每天播出一小時的規模來做政治模仿秀,光在模仿藝人的培養上就已經太過困難,而且還需要天天都說不同的內容、演出不同的單元,難上加難。
有些事情靠技術,但很多事情靠魔術。全民亂講、全民大悶鍋、全民最大黨除了有演員與技術團隊瞬間變身的技術,也仰賴幕後團隊的魔術。接下來,將以節目當中出現的十五個單元為例,說說魔術、談談創意。
創意由兩種元素組成,一是內容、一是表現方式。
內容說什麼?什麼都可以,只要能與社會互動。
「全民亂講」以政治為主體,到了後期發現光談政治、光模仿政治,會讓節目太剛硬,所以轉型成為融入社會新聞、生活大小事的「全民大悶鍋」,擴大涵蓋範圍。
接著藍綠鬥爭白熱化,但黨派利益不應該凌駕全民利益,所以三度轉型成為「全民最大黨」,讓節目也就成為一個意見平台,每天說些意見、譏諷或嘲弄當天最需要評論的事件。
表現方式上則可以天馬行空、海闊天空的表演。
目前「全民最大黨」已經成為有機體,製作團隊會追蹤新聞事件,演員自己也會關心扮演角色所面臨的新聞事件。全體工作人員都熟悉節目的運作方式之後,節目成為有機體,會自行衍生與發展,連觀眾也都參與其中,用收看、網路傳播、網友討論等等方式來參與節目,給予節目新的刺激與反應。
即使如此,不管我身在世界哪個角落,每天還是會盯著節目、檢視當日討論的題目,看看這些是否逾越了節目創立的宗旨。
這把尺今天依舊存在。
相信沒有人想做不好看的節目、沒有人發想無人欣賞的創意,但創意真的很微妙,稍微高、低、左、右調整之後,就會變成另一種樣子,可能因為天時地利人和而很受歡迎、可能被嗤之以鼻、但最可憐的是無人聞問。
創意就像一碗牛肉麵,會因為主廚的人生背景、天分以及所學師承而作出不同口味的麵,要持續以創意為業,很好玩、但極度辛苦。幸好不是每個人都必須靠賣牛肉麵維生,也不是每個人都要做創意工作。
想把創意當作興趣,那處處是機會,生活就是發揮創意最好的舞台。
但如果你想以創意為工作,請記得創意需要執行,任何做不出來的創意只是排泄物,不會變成另一碗牛肉麵。
(更多內容,請詳閱本書《這些創意不是亂講》